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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轻轻的一个吻天堂旅行团 作者:张嘉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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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青青站在路边,面容一丝变化都没有,如同雕塑,过了半晌说:“不好意思久等了,我们出发。” 我主动往驾驶座走,被她拦住。“开车是我的工作,宋先生,我们先找个洗衣房,然后吃饭,吃完正好取衣服。你没带行李,找一家超市,买点必需品吧。对了,写歌的话,你需要乐器吗?” 不等我回答,她做出决定:“你慢慢想,小聚你脸色不好,有哪里不舒服?” 小女孩陡然被问到,打了一个激灵,结结巴巴回答:“没……没……没……没有。” “不能放松警惕,我把沿途最近的医院列出来以防万一。宋先生你平时喝茶还是喝咖啡?噢对,你只喝酒,还有什么要注意的,我想想……” 太不正常了,比起沉默悲伤,这种若无其事更加恐怖,她想用大量的琐碎去填满脑子,不允许任何脑细胞去回忆。 我打断她:“难受避免不了,大家都是陌生人,萍水相逢,你不用掩饰,大大方方发泄出来,不丢脸。” 青青诧异道:“我为什么难受?你怕我因为分手影响工作?不存在的,我很平静,不需要发泄。” 但我看到她转动车钥匙的手在发抖,打了几次车都没打着。 我把小聚抱到后座,自己坐进副驾,拍拍青青的肩膀。“醒醒。” 青青触电一样避开我的手,立刻觉得不礼貌,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她低头,继续转动车钥匙。 我说:“停下。” 青青配合地停下动作。“你看,我真的不会把情绪带进工作中。” “心里痛吗?” “不痛。” “刚刚你其实忘记做一件事了。” “什么,我记得自己该做的都做了。” 我叹口气,揉揉脸,模仿着闫笑文那股子发自肺腑的语气:“这一箱是你送我的礼物,现在还给你,我不欠你了。” 青青一震,死死盯着我。 我略微害怕,坚持着说下去:“你不好受,难道我就不痛苦了吗?与其伤害三个人,不如把伤害降低到最小。” 青青抿着嘴,目光开始出现杀气。 我咬咬牙,凑近她:“这叫及时止损,对大家都好,青青,加油,你坚强又能干,一定可以……”没等我讲完,“啪”,一个耳光结结实实抽在我脸上,疼得我“嗷”地叫出声,捂着脸“咝咝咝”倒吸凉气。 青青反应过来,手忙脚乱,拿纸巾给我,想起纸巾没什么意义,又缩回去。“对不起对不起,宋先生对不起……” 我一只手捂着脸,说:“打得好,刚刚你忘记的,就是这件事,现在是不是舒服多了?” 青青不敢置信地望着我。“你只是想让我解解气?” 我说:“但我没想到你下手这么狠……脑瓜子嗡嗡的。” 青青愣了几秒钟,似乎找不到正确的情绪来应对,接着笑得前仰后合,年轻女孩不顾形象,一改平素的端庄干练,清秀的眉毛飞舞着。“你这人太奇怪了,本来我有点内疚,想想你之前还跟我斗嘴,顿时觉得你活该,哈哈哈哈……” 2 在南昌市区买了点衣服,吃过晚饭,车子开到郊区的湖边,秋天的芦苇随风摆动,荡漾出风的形状,水面万点月光,闪烁着淡蓝色,像是星星被吹散了,飘落湖中。 小聚趴在车里不知道捣鼓啥,我和青青坐在湖边,她递给我啤酒,说:“今天不开车了,喝一点。” 我说:“都喝酒,车子怎么办?” “一会儿你叫个代驾,我想回家。”她痛痛快快喝了一口,“这里是我跟他第一次相亲的地方。” 墨蓝云层,半圆明月,风温柔地拂过,我很久没有这么平静过了。 她直接坐在草地上,一口接着一口。我说:“要不你哭一场吧,何必憋着。” 青青摇头,示意我干杯。天穹辽阔,我也放弃安慰她,望着湖面出神,像绿宝石和月光共同酿的梦,从不诉说,永远寂寥。 手机铃声响起,青青接通,唯有风声的夜里,她手机内的话语清晰传来,是她的爸爸:“青青,爸想问你件事……” 青青直接打断,心平气和地说:“爸,我跟闫笑文分手了。” 对面沉默,我以为她爸爸会吃惊,结果他只是温和地说:“早该分了,我跟你妈本来就不喜欢他,好事!” 青青说:“爸,我想吃你灌的香肠。” 她爸爸说:“明天就去菜场买肉,今年春节回家过年吗?” 青青说:“这才几月份,就想着春节啦?” 她妈妈抢过手机:“青青啊,分手是那个王八蛋的损失,咱不难过,他配不上你……”手机又被她爸爸抢走:“女儿都没哭,你哭什么,好好说话!青青,你在哪里呢?” 青青说:“我在南昌,一会儿回家。” 她爸爸妈妈一阵慌乱:“那吃了没,快快,老头子你快去超市买点菜,快去啊,别赖着,闺女要回来了……” 月光湿漉漉地洒满青青面颊,流淌进她弯曲的嘴角,青青挂了电话,头靠在我肩膀上,说:“能借你的肩膀五分钟吗?” 我坐得笔直。“借,反正不值钱。” 青青闭上眼睛,泪水滚落。“我太难过了,真的太难过了,这五年我多辛苦,每次加班我都跟自己说,青青,加油,贷款还清就结婚,结了婚别这么拼,和笑文一起生活,阳台摆满花,生个孩子,踏踏实实过日子,也不用大富大贵,每年旅行一次,幸幸福福……” 女孩抽泣的动静一开始并不大,她依然克制,逐渐无法克制,变成放声大哭。 “我太难过了,难过得想死,说没就没了,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下午其实我脑子一片空白,以前拼命是为了结婚,以后呢?我该怎么办,辛苦的时候,我怎么撑得下去……” 我轻声说:“你有爸爸妈妈,他们还在等你吃饭。” 女孩哭得肝肠寸断。“是啊,所以,我只哭五分钟,宋先生,我只允许自己哭五分钟,五分钟之后,我就好了。明天我还是会找你催歌,照顾小聚,好好工作……” 她在月亮下哭着,我支撑着一动不动,能说什么呢?哦,有东西说的:“你打赌都输了,还找我催歌?” “我耍赖行不行?” “你失恋你老大。” “那就说定了。” 看着一边大哭,一边想着工作的女孩,我说:“你回家吧,我的意思是,我自己开车,带着小聚去昆明。你放个假,陪陪爸妈。陈岩那边,我替你解释。” 青青停止哭泣,眨巴眼睛。“那怎么行。” 我说:“可以的,给自己个机会缓缓,你不像我,我没有机会。” 青青彻底恢复了。“宋先生,我依然不同意你的观点。什么叫没有机会,你说命运注定,挣扎没用,可我认为,命运怎么安排是它的事,我有我的安排。是啊,我失恋了,这只能让我哭五分钟,我还有未来。” 我点了根烟,说:“说明你没经历过绝望啊,彻头彻尾的绝望,活在乌云里,自己看得清清楚楚,乌云不会散,就这么一直包裹着,连呼吸的机会都不给。” 青青扭头,认真看着我,认真地说:“宋先生,我不知道在你身上发生了什么,即使我问,你也不会说,因为我帮不到你。但是,宋先生你真的确定,你完全知道自己的未来怎么样吗?” 我点点头,无比胸闷。我羡慕她,有足够的后盾,哪怕心如死灰,也只哭五分钟,不远处有个家,灯火温暖明亮,亲人等待着她。 青青突然贴上来,猝不及防,她在我脸上轻轻亲了一下,凉而轻盈,像飞鸟的翅膀擦过云朵。 她退开,得意地微笑,眼睛弯弯的。“你别误会,你看,至少一分钟前,你根本不知道会有这个吻。一无所有的时候,说明你该拥有的,还没到来。” 我呆呆望着湖面,青青离开,都没察觉。 3 我和小聚找了家酒店凑合一晚,清晨开车去了青青家,把面包车里的箱子搬进去。青青终归听了劝,决定休假。 我上车之际,青青追赶出来。“宋先生,这把吉他送给你,希望对你写歌有用。” 除了吉他,她还转了点钱给我,说她可以报销,怕我路上连油都加不起。 后视镜里,青青挥手的身影越来越小,这是段奇特的经历,像一截不属于我的零件,安装了,又匆匆卸载。 即将驶出南昌,想了想,开回头,开进闫笑文住的小区。小聚惊奇地问:“叔叔,我们怎么到这里了?” 早上八点整,大妈大爷健身跳舞,年轻人匆忙上班。我带着小聚鬼鬼祟祟,坐电梯,按门铃。“小聚你盯着点,真打起来你先跑。” 小聚压低嗓门,激动地指着门。“来了来了!有脚步声!” 门打开,我低头说:“闫笑文,有快递。” 他下意识地问:“在哪儿?”话音未落,我胳膊抡圆,朝他脸猛抽过去。“哐当!”耳光势大力沉,闫笑文踉踉跄跄,跌倒后撞翻门旁垃圾桶。 我咧嘴一笑。“同城快递。” 他晃晃脑袋,扶墙站起来,皱起眉头,说:“你不是青青同事吗?她让你来的?” 我说:“自发的,你报警也行。” 闫笑文摇摇头。“算了,我理解,但我没打算要她理解我。”他吐口口水,带着血丝,“半年前,我请假去广州找她,因为那天我生日,她是没有空找我的。结果我刚落地,收到微信消息,她临时出差,飞去了长沙。我回复说没关系,可独自住在广州的酒店,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来。从那天开始,我发现一件事,只要我不发微信,她就不会主动发给我。她也许太忙,也许不在乎。我就试着也不发早安晚安了,她果然没有发觉,整整一周,我们之间毫无联系,音信全无。” 他自嘲地笑笑。“对,互相体谅的话,应该怪我。既然她最重要的是工作,顾不上维系感情,那我就应该多付出一些,更卑微一些。可我很受伤,也不愿意继续受伤,于是刻意每天不再想她,想念一个不在乎你的人的滋味,你懂吗?” 我愣愣的,因为心血来潮的举动,却不小心走进森林,树洞内埋藏着无法分辨对错的秘密。 闫笑文擦擦眼角,说:“一个月后,我成功了,能安心睡觉了,不必抱着手机像傻子一样等待。再后来,挺幸运的,遇见了在乎我的人。跟你说这些,不是要你转达给青青,就是憋太久,被你打了个耳光,活活打出来了。” 下电梯时,小聚拽拽我。“叔叔,我没听明白他说的话。” 我说:“我也不明白。” 每个人无法喘气的日子,只有自己知道。暴雨倾盆,望不见来时的路,沿途亲手种植的海棠花全部凋零。 他们还可以向前走,水迹会被阳光晒干,种子随风飘往四方,努努力,幸福触手可及。 我羡慕这一切。可以停的雨,应该来的光,脚下照常生长的路。 会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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