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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讨逆天下大势 作者: 周梅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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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二年漫长的春天过去了。入了夏,地里的麦一片片熟了,了无生机的人间有了新收获的粮食。人们又照例地精神起来。新洪城里的逆贼们郑重其事地准备剿匪,钱中玉派兵用毛瑟枪押着,请商会祁会长到督府衙门赴宴,严令祁会长准备好屡屡不交的五万两银子,以便让他们去拖大日本帝国的军火。钱中玉说,不把五万两银子在十日内交清便是通匪。祁会长不敢不办,可又没那么多毛瑟枪去请城中商人,便自带大烟召集商人们商量,说是这五万两银子的军火款再也拖不得了,你们再不掏,老夫我就喝了这包大烟。商人们仍是不愿掏这笔巨资,害得祁会长差点儿喝了大烟。山里的匪则忙活着实施讨逆,订制大刀一千把,铸造攻城铁炮十数门,自发黄纸石印“新洪大汉军政府讨逆公债”白银两万两,以绑票的旧样式请新洪六县境内有钱的主“自愿”认购。白桥镇进士爷秦时颂志在勤王复辟,抵死不自愿,九团团长胡龙飞便斩了秦时颂视若生命的长辩子来找秦老太爷做说服工作。胡龙飞甩马鞭似的甩着秦时颂的长辨子说,这就是你们秦家附逆的确证,敢不自愿认购我们边爷的讨逆公债,下一步就要斩脑袋了!秦老太爷便被说服了,不但认下了三千两银子的讨逆公债,还默许胡龙飞九团的兵爷们牵走了家里的十几匹好马。进士爷却没被放回。进士爷丢了辫子,就如同处女失却了贞操,横下一死的决心,对匪旅长兼督府边义夫大骂不止,道是城里的毕大人、钱旅长就要起兵勤王了,小皇上再坐龙庭,你们这帮乱党反贼必得满门抄斩屠灭九族!边义夫被骂得极是兴奋,认定找到了逆贼起逆的确证,便用麻袋装了秦进士,秘密去了省城。 省城也是十二分地热闹,大都督黄胡子黄会仁和副都督兼师长刘建时已从暗里的斗争转为公开的对台,二位大人完全不往一个壶里尿黄大都督支持的,刘建时必然反对;刘建时反对的,黄大都督必然支持。然而,黄大都督手里没掌握革命武装力量,对台戏就唱得力不从心了。比如说,黄大都督十二万分地反对设花捐局,收婊子们的捐,刘建时偏要收,便收了,收了也不往大都督辖下的省财政司交,直接变成了手下队伍的军饷。黄大都督气愤至极,讥讽刘建时说,你们干得真不错啊,把银钱从婊子下面的洞里抠出来,直接就进了弟兄们的嘴。刘建时回道,银钱是老子从婊子下面洞里抠出来的,不进弟兄们的嘴,难道说该进你大都督的嘴?黄大都督亲民爱民,体恤民意,不久前曾宣布了一条政令:凡营业性妓女于每月例假来临之时皆可合法停业休息三日,以示体恤,同时,也倡导科学卫生。刘建时公然反对说,这不影响财政收入么?一个婊子一个月停业三天,全城几千个婊子不得损失上万天?本省还很穷,当不起如此巨大的浪费! 边义夫在查子成及一干弟兄的保卫下,押着秦时颂来见刘建时时,省城“例假休息事件”风波未了,刘建时视黄大都督颁布的政令如废纸,带头于城中名妓小云雀例假来临之际叫了她的条子,向边义夫公然宣布说,“这小不错,例假来临味道更好,枪枪见红,让爷起兴哩,黄胡子不让操,老子偏要操!”边义夫应和说,“那是,那是,刘师长英雄盖世,想操便操,别说黄都督,就是它天王老子也管不了的!”刘建时又讥讽,“还科学卫生?他黄胡子懂啥科学卫生?他可曾用过蒙古大绵羊小肠做的香套套?”边义夫也没用过这种香套套,马上虚心讨教香套套里面科学卫生的深奥道理。刘建时来了兴致,道是把那蒙古大绵羊小肠做成的香套套套在鸡巴上操女人最是科学卫生,不得脏病哩。边义夫看着刘建时拿出的香套套颇为怀疑,“这么小的套套当真能套上那么大的家伙?”刘建时科学的情绪受到了不科学的打击,不高兴了,脸一拉,定要边义夫脱了裤子当场试验。边义夫连连摆手,向科学投了降,道是自己此番前来,是要向刘师长紧急汇报革命工作。刘建时虽说有些扫兴,可因着是师长,又兼着副大都督,工作汇报不能不听,便让边义夫有屁快放。 边义夫这才言归正传,禀报起了毕洪恩、钱中玉伙同前清进士秦时颂起逆勤王的问题,说是逆贼秦时颂正在门外押着,现在就可以请大人亲自问个明白。刘建时很不耐烦,挥挥手说。“毕洪恩和钱中玉起什么逆?老子知道这甥舅两个有些小混账,也就是小混账嘛,和你边旅长闹点内讧,起起腻还行,背叛民国他们不敢!他们真敢打起勤王复辟的旗号,老子只一团人马就扫平他们!”边义夫说,“刘师长,你老就给我一团人马,让我扫平了他们吧!”刘建时说,“扫什么扫?你们新洪的事我实是闹不清!毕洪恩、钱中玉骂你是匪;你骂毕洪恩、钱中玉是贼;钱中玉拉了个第三旅,你边义夫也拉了个第三旅,还都口口声声拥戴老子,老子咋说话呀?这手心手背都是肉呀,所以,我便做起了坚决的主和派,我是既不赞成钱中玉剿你这个匪,也不赞成你讨钱中玉那个贼,要说讨贼,咱省只有一个贼,就是黄胡子!有本事,你们都给我讨他去!”边义夫苦着脸,“刘大人,这一来,不就没公道了?霞姑和那么多弟兄不就白死了么?早先兄弟就和您老说过的,他们兵变啊,杀了几百号弟兄啊!”刘建时和气地笑了笑,“边旅长,你真是个傻旅长,你不想想,霞姑那个女强盗活着,于你有何好处啊?手下的弟兄会服你么?人家毕洪恩、钱中玉这么干也成全了你呀!”这话也不无道理,可边义夫又不能承认,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回答。刘建时拍了拍边义夫的肩头,“你们两下里还是要和为贵,我这里已经有考虑了,不是黄胡子一直捣乱也就办了,待驱逐了黄胡子,我就来解决你们这事。到时候,我亲自到京城去一趟,面见袁世凯大总统,一人简任你们一个镇守使,再给你们多讨一个旅的编制。你们各做各的旅长和镇守使,划定各自的防区,两下里相安无事,和本师长一起保省安民,好不好呀?”边义夫不敢说不好,做出一副笑模样,勉强应着,“好,好。”可转而想,两千多号弟兄就是两千多张嘴,不讨逆,又领不到饷,日子实是过不得,便又说,“刘大人,可我们第三旅的饷银……”刘师长脸一拉,“边旅长,你不提饷银我还不气,你一提饷银我火就不打一处来!你老弟知道,为了这场民族革命,为了咱省城的光复,我的新军立了多大的功呀?这革命成功后,大都督却让黄会仁这贼做了去,我的军饷反而供不上了!黄贼说,原新军的一旅兵变成了民国的一师兵,咱是穷省,养不起这么多兵,日他祖奶奶,当初革命时他没嫌兵多,这革命一成功,便嫌兵多了!知道是穷省,还浪费,还不让例假婊子接客,你老弟说说看,气人不气人?” 话题又回到了婊子接客的问题上,边义夫也只好在剃建时的率领下,跟随着婊子前进,“大人,虽说是气人,可婊子的花捐您老终是收到了,新洪城里钱中玉那贼也收到了,可怜我的一旅弟兄饥饿难忍,恨不得吃人啊!”刘建时漫不经心说,“你们也可以按省上的例子想法收些花捐么!”边义夫叫苦道,“刘大人啊,我们在乡下,收不到花捐的,又不能扰民,坏了咱省军和您老的好名声,实在没办法,就发了两万两银子的讨逆公债。”刘建时眼睛一亮,“发公债?好法子,好法子!边旅长呀,那你还叫什么穷啊?不行再发点公债嘛,待驱逐了黄胡子,一切就有办法。”边义夫还想说什么,刘建时已笑呵呵地拉过了边义夫,“边旅长,既到省城来了,就好好耍上一耍,就不要为国为民操劳不休了,该让鸡巴放放假就得放放假嘛!你不是要讨逆么?那就去讨吧,这逆呢,我看就是婊子,用你的鸡巴去讨!你不要推辞嘛!今算我的东,除小云雀,省城里的婊子任你操,既是我的东嘛,花资你就不必付了,让鸨儿上个账,抵冲应缴的花捐。”说罢,赏了五个上好的羊肠套子给了边义夫,叫过自己的侍卫长,让侍卫长带路,陪边旅长去操婊子。 边义夫再没想到,满怀讨逆的希望到刘建时府上走了一回,竟落了这么个结果,刘建时连审问一下复辟逆贼秦进士的兴趣都没有,只谈了一通鸡巴和婊子,就让他走人,还赏给他五个套鸡巴的香套套,边义夫实在闹不清这是荣幸还是耻辱。给边义夫带路的赵侍卫长认定是荣幸,一出刘府大门,便对边义夫说,“边旅长,你可真不得了,这么得我们刘师长的宠,刘师长从没对谁这么好过!那套子可不是啥人都配得的!那可是上好的蒙古大绵羊的小肠做成的香套子哩!前几钱中玉带了重礼来找刘师长讨饷,刘师长连一个套子也没赏给他!”边义夫忙打探,“刘师长答应给钱中玉发饷了么?”赵侍卫长摆摆手,“刘师长都不给你边旅长发饷,哪会给钱中玉发饷呀?刘师长让钱中玉好生去收花捐,说了,想要饷自己想,他是没有办法的。” 边义夫心里有了些融融暖意,让侍卫副官查子成和几个弟兄押着倒霉的秦进士回客栈歇息,自己和赵侍卫长一起去消受刘建时赏赐的这番深厚的好意。坐在轿上颤颤悠悠往烟花巷去时,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惭愧的,今日不是过去,他已是个真正带兵的将领了,手下这么多弟兄眼巴巴地饿着肚子等他率着去讨逆,他却去操婊子,终是说不过去。可不去也不好,逆拂了刘建时的好意可不是闹着玩的,刘建时虽说是副都督,却是全省最高军事长官,掌握着全省的革命武装力量哩。 去的地方叫“怡情阁”,位于省城著名的烟花巷三堂子街。据赵侍卫长介绍,此乃省城一等一的销魂去处,省上大人物常来耍,许多造福省民的军政大计也都是在这里制定的。大都督黄会仁早先还在这里酝酿过革命,当时的新军协统刘建时就是在这里碰上了黄会仁,受了些革命熏陶,跟着革了一回命,由前朝协统而革成了民国师长。光复后,做了大都督的黄会仁又在这里发现了婊子的卫生问题,本着造福于民的施政纲领和在这里吃花酒的省教育司李司长合计了半夜,发布了那个著名的“妓女例假休息令”。师长刘建时也正是在这里亲自发现了花捐下降的缘由,而勃然大怒,欲开展一场驱黄废督的军事运动。这,边义夫走进“怡情阁”时,“恰情阁”内军事阴谋的气氛尚未散尽,一伙刚刚密谋过兵变计划的团长、营长们正搂着各自中意的姑娘们悄然离去,大都督黄会仁的宝座已岌岌可危了。边义夫却不知道,心里还想着按刘建时的命令讨过婊子的逆之后,再去拜见一下黄大都督,设法讨得一句半旬口令当圣旨,用以作讨逆的虎皮。 因了邀满脑子的讨逆,边义夫操婊子的劲头便不太大,在赵侍卫长的建议下,点了个叫芸芸的小妓,听了一会子琴,也不知弹的是《高山》抑或是《流水》,只觉得全是聒噪。拿眼细看操琴的芸芸,才觉得芸芸还是好的,小模样俊得让人心疼,一对硕大且极是白嫩的奶子在半透的红纱里颤颤地动,煞是撩人。边义夫拿手去捉,芸芸闪身一躲,两团白嫩的奶子脱兔般跳过了。边义夫再捉,便捉住了,极是熟练地两手把玩着,赞叹不已。芸芸不弹琴了,软软地往边义夫怀里一倒,有了让边义夫操的意思。边义夫却说,小心肝,你弹,你弹,爷正要讨逆哩,快弹个《十面埋伏》,先让爷长长精神。芸芸娇嗔说,爷,你握着奴妾的奶子,奴妾如何弹得好?边义夫说,好不好都不打紧,你就当爷的两手是你常用的抹胸绸布吧!芸芸便在奶子系着肉抹胸的情形下弹将起来,一时间,琴声激越,让人神往。 弹着琴,芸芸问,爷,你要讨的这逆是谁呀?边义夫说,军机大事,你问不得的。芸芸娇笑着说,爷,这你就不懂了,我们“怡情阁”还就是商议军机大事的好地方呢,没听说么?咱省大汉军政府白日在复兴路,天黑就在这三堂子街。这里议定的大事多了。爷要不信,奴妾即刻陪爷四下房里走走,准保找出一半军政府的官爷,没准刘师长和黄大都督也在哩!他们这些官爷议啥也不瞒我们,所以,我们也就跟着长了学问,刘师长前几日还说哩,我们姐妹就是省议会议员也做得!边义夫不禁动了心机,马上问,芸芸,这阵子官爷们都议了些啥呀?芸芸嫣然一笑,说,爷,我就是再对你好,这也是不能告诉你的,有规矩哩。边义夫想起,赵侍卫长提到钱中玉几日前来过省城,便说,芸芸,我的军机大事先不瞒你,我要讨的逆不在省城,在新洪,你就告诉我:新洪有个叫钱中玉的旅长几日前可曾来过这里?芸芸说,来过,和爷你一样,也是刘师长让赵侍卫长送过来的,也点了我的牌。边义夫心中一怔:这刘师长,做得也真是绝,一碗水端得竟是那么平!再一想,也不算很平,刘师长毕竟赏了他五个蒙古大绵羊的小肠制做的套子,却没赏钱中玉那逆!正想着,芸芸又说了起来,气哼哼地,钱旅长真不是东西,硬走了我的后门,都弄出了血,疼得我直流眼泪,这逆实是该讨!爷,你最好尽早去讨他,别让他运了日本国的枪弹来讨你!边义夫大吃一惊,什么?什么?钱中玉那逆买了日本国的枪弹?谁给的饷?芸芸说,谁也没给他饷,买军火的银子还没付一半哩,所以,那逆就气,想问刘师长借银,刘师长不给,那逆就在我面前骂,说是日后发达了,这刘师长他是决不认的。边义夫心下不免又是一番感慨,益发觉得刘师长公道,真是个坚决的主和派。又问,芸芸,你可知道这些日本国的军火在哪儿交割?芸芸说,这倒不清楚,那逆没说,只说还得赶回新洪筹银子。想了想,又说,刘师长肯定知道,黄大都督肯定也知道,那逆说了,他到省城后找过这两个官爷的。 边义夫有数了,便想快快去拜见大都督黄会仁,弄清钱中玉和日本人在何处交接这批军火?因之,琴也不想听了,婊子也不想操了,一门心思只想着见了黄大都督该咋说?咋着才能说服大都督动下恻隐之心,帮他把这批不要钱的军火搞到手?显然,必得打出霞姑的旗号,刘建时不认霞姑,黄大都督一直是认的。又想,必要时,也可以再去找一下刘建时,钱中玉那逆说了,只要日后发达了,就决不认刘师长,那么,刘建时就不能看着钱中玉那逆发达起来。 正想得激动,芸芸一把把边义夫搂住了,笑笑地问,爷,我帮你把这军火的事打听清楚,让你讨下钱中玉那逆,只不知爷你赏我什么?边义夫乐了,忙说,小心肝,你要我赏什么我就赏什么!芸芸说,我要你赎我从良,你可乐意?边义夫亲着芸芸红红的小嘴,反问道,接你出去做我的随营小太太,好不好?芸芸断然说,不好,奴妾已有了意中人。边义夫便说,好,好,你爱跟谁走跟谁走,我不拦你。芸芸喜出了满眼泪,说是今儿个一定得把恩主伺候好了。边义夫也说,你既不愿从良后去做我的随营小太太,我今日不想操也得操了,反正花的是刘建时的军饷。 除去衣裙再看芸芸,竟是块不可多得的好肉,该大的地方大着,该小的地方小着,该肥的肥着,该瘦的瘦着,眼角眉梢都是情,浑身嫩白的肉诱人无比,让你恨不得一把它吞了。边义夫便去吞,吞得芸芸娇喘不止,伴以高一声低一声地叫。芸芸身下的水也是极好的,不止歇地流,先是湿了床单。后又湿了垫在腚下的绣花枕头。花着长官的军费,操着可心可意的小婊子,你就没法不爱戴你的长官。那一刻儿,边义夫便真心爱戴起了刘建时,觉得刘建时实是体抚下属的好长官。因着这等愉快的好心情,边义夫便也操出了比较难得的好水平。操到后来才想起:刘建时赏的上好的羊肠套子忘记了用,实是可惜,便起身取了套子来戴,边戴边不无自豪地说,这是刘师长赏的,——刘师长任谁没赏,就赏了我五个。芸芸大笑起来,笑得两只白兔般的大奶子白兔般地跳,笑罢便说,什么好东西呀?刘师长见谁都赏,前几日钱中玉那逆也得了五个套子,也到奴妾这儿显摆过哩! 什么?钱中玉那逆也得了五个套子?不是三个、四个,竟然也是五个!这说明刘建时连一丝一毫也没偏着他,他对刘建时实是自作多情了。边义夫像挨了一枪,对长官的信仰骤时间崩溃了,下面的家伙也跟着崩溃了,像是羞于再和芸芸见面。刘建时实是混账,那个赵侍卫长实是混账,全在骗他!再一想,不是刘建时骗他,却是赵侍卫长骗他,骗得他先有了对长官的信仰,现在又丧失了对长官的信仰。更要命的还是身下的家伙,刚才还那么生猛,说不行就不行了,怎么哄都不行,一梭子好子弹眼见着要出膛了,又被生生堵了回去。这该死的羊肠套子! 那夜,上好的羊肠套子带来了上好的生理灾难,让边义夫遗憾不已。 登门拜见黄大都督已是次下午了,是在复兴路大都督府见的。黄大都督架子很大,说话不用嘴,用圆且大的鼻孔,哼哼哈哈,一副带理不理的样子,“…边旅长啊,你不必说了,嗯,不必说了。我黄某人海内海外奔走革命凡二十年,7何等人情世故看不透呀?嗯?你边旅长聪明啊,谁有奶便认谁做爷娘,刘建时当着师长,是本省大军阀,奶水足呀,你当然得先去拜他喽!” 省城政治实是复杂,边义夫再也想不到,自己偷偷拜见刘建时的事竟这么快就被黄大都督知道了,这么快!于是,赔着笑脸,抹着头上的汗,急切地解释,“大都督,您老有所不知,兄弟到刘建时那里不是拜见,却是索饷哩!大都督,您老对我们新洪第三旅的好处兄弟都知道,兄弟也知道,和我们新洪第三旅捣乱的就是刘建时这大军阀!这大军阀有钱养七个小老婆,竟没钱发我们饷,兄弟就火了”。 黄大都督撸展着唇上两撇著名的八字胡,看都不看边义夫,“边旅长,你敢火呀?”呷了口茶,很响亮地咽下去,“昨夜一个大子没讨到吧?嗯?”边义夫承认说,“是的,大都督,这大军阀实是……实是可恶!”黄大都督这才扫了边义夫一眼,“也不算太可恶吧?嗯?赏了你几个套鸡巴的羊肠套子,送你到怡情阁嫖了妓,是不是呀?这样好的长官还可恶么?嗯?”边义夫呆呆地看着黄大都督,讷讷着,“大都督,您……您老咋啥都知道?” 黄大都督“呼”地站了起来,面呈怒色,“本大都督啥不知道?!这个刘建时最是滑头,也最会笼络人心!不但是军阀,还是混账的反动的政客!边旅长,今日我也不瞒你了:关于新洪兵变,本大都督一直主张厉查严办,为革命女义士霞姑和死去的弟兄报仇申冤,刘建时却一直和本大都督打哈哈!现在连哈哈都不愿打了,公然反对我!使政府许多造福省民的好主张都不得实施!这军阀怕少收了花捐,连本大都督明令发表的《妓女例假休息令》都反对!收了花捐,也不上缴政府财政司,直接用于养兵,这种养兵法全国难找,全世界难找!边旅长,我问你:全国哪个省,世界上哪个国家靠妓女的生殖器养兵的?有哪一个?刘建时这大军阀还恬不知耻,在恰情阁当着本大都督的面公开夸奖妓女们是我省军之母!” 黄大都督一日气说了这许多,说累了,拿起杯子喝水,边义夫这才赔着小心插上来,“大都督,您老也别太气,这还不是因为本省太穷么?别处兄弟不知道,新洪兄弟是知道的,每年春荒时节,老百姓都吃观音土哩……”黄大都督咽了几口水,也缓过了气,“是的,本省很穷,老百姓在吃观音土,可本省还养了这么多兵!这么多!光复前是一协,也就是一旅,光复后是多少?是一个师,——现在又不止了,你们新洪就两个旅!这怎么得了?想把本省的良家妇女都逼到妓院去卖淫养你们这些兵么?”黄大都督气愤地拍着桌子,“还让不让本省老百姓活了?养这么多兵干什么?想当皇帝呀?嗯?推翻了一个皇帝,大家都想当当皇帝了?是不是?本大都督追随中山先生,香港、日本、米国、欧罗巴,海内海外奔走革命凡二十年,方领导本省民众推翻满清旧制,缔造了民国省政,诸多同志流血奋斗——真是流血奋斗啊,新洪的霞姑就流了血,可是,如何就造成了这般不堪的光景呢?我黄某何颜面对本省两千一百万省民!边旅长,你说!” 边义夫连连点头,“是的,是的,省政实是令人忧心,实是!”黄大都督深深叹了口气,表情无比忧虑,“全国的情况也不好,各省革命同志的处境都和本大都督相差无几。民国元年,中山先生本着天下为公的博大胸怀,不顾我等各省同志的劝阻,硬把大总统让给了袁世凯。现在好了,袁世凯和各省军阀四处排挤我革命同志,许多省份已无我革命同志立足之地了!日前,中山先生的亲密朋友,本党革命领袖宋教仁又在上海被人暗杀,实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啊!局势再恶化下去,本党必得实施二次革命,打倒袁世凯这个民国新皇帝,打倒各省大小军阀土皇帝!所以,边旅长啊,今天你既来看我,我就要告诉你:你作为一个接受过革命熏陶,参加过光复之役的年轻人,就不能不认真想一想:你在新洪拉起一支两千多人的队伍要干什么?是要造福中华民国,造福本省民众,还是要像大军阀刘建时那样携兵自重,祸国殃民?”边义夫忙道:“大都督,兄弟要造福中华民国,造福本省民众!”又辩解,“大都督须知:这支队伍并不是兄弟私自拉起的,兄弟本就是省军第三旅少将旅长。兄弟于兵变之后向您老禀报过,兄弟是被钱中玉、毕洪恩两个逆贼非法赶出新洪城的。兄弟这旅长和这队伍都是合法的,是革命女义士霞姑的老班底。兄弟还想了,一旦大都督在本省发动二次革命,兄弟就在新洪举旗响应……” 黄大都督眼睛一亮,这才有了些笑模样,“好,好,边同志,这很好!”边义夫适时地提出了自己的主张,“大都督,为日后中山先生和您老的二次革命,今日必得讨逆的,钱中玉、毕洪恩全是大军阀刘建时的党羽。刘建时在前朝做协统时,钱中玉是新洪巡防营管带,毕洪恩是知府。钱、毕二逆敢杀我革命女义士霞姑,发动兵变,必是受了刘建时这大军阀的指使!所以,大都督,兄弟讨逆决心已定,现在只缺粮饷军火,大都督若是……”黄大都督苦苦一笑,“边同志,你讨逆本大都督并不反对,钱、毕二逆以剿匪的名义诛杀了霞姑,实属反动,本大都督手中如有武装力量也要讨他。只是粮饷军火,本大都督爱莫能助。本省是穷省,本大都督是穷官,省政府下属各司局并本省省立学校教员已集体欠饷半年有余,时下,财政司正拟以全省捐税作抵押,向比国米国银行筹款度日,又如何有钱助你讨逆呢?昨日在省议会演讲时,我还说了,如我这大都督的职位可以作押,我便把这职位也押给外国银行!” 边义夫早料到黄大都督会叫穷诉苦,听了并不觉得如何意外,又道,“那么,可否请大都督在别的方面助兄弟一把?比如,将钱中玉私买的本军火没收充公,或是赏给兄弟的第三旅。”黄大都督一怔,“什么?钱中玉私买日本军火?有这种事?谁给他的钱?前几日他还到我这儿哭穷,说是没钱放饷,新洪城里要闹兵变了,如何又有钱买本国的军火了?他买这么多军火想干什么?啊?”边义夫看黄大都督生气的样子不像装出来的,便把知道的情况向黄大都督说了一遍,说罢,又恭敬地请示,“大都督,钱中玉那逆既瞒着您老搞军火兄弟可不可以代您老没收?兄弟认为,这批军火真落到钱逆手上,于您老和中山先生的二次革命断无好处!”想起了在刘建时那里没派上用场的秦进士,便把秦进士又抖了出来,“钱中玉是个反对革命的保皇党,正和前朝进士秦时颂酝酿复辟哩!” 黄大都督很吃惊,“钱中玉怎么就敢?”边义夫意味深长地说:“怕是有刘师长做后台吧?”说罢,注意地看了黄大都督一眼,“我们新洪方面的革命武装同志都很忧心哩!”黄大都督显然也很忧心,想了想,“边同志,现在看来,本省的形势已经相当严重了,在省城,刘建时磨刀霍霍;在新洪,钱中玉妄图复辟;你这支拥护革命的武装力量就显得很重要了。这样吧,钱中玉私买的日本军火,本大都督准你合法去取,不过,你且不要声张,以免惊动刘建时。取了军火,你和新洪的革命武装同志就听本大都督的号令,尽快开赴省城……” 边义夫心里一惊,脱口问道:“兄弟把军队开到省城干什么?”黄大都督手一挥,“抓捕刘建时这个大军阀土皇帝,进行二次革命!”边义夫益发心慌,“大都督,刘建时在省城有两个装备齐全的旅,旅下既有马团,又有炮团,兄弟只有一个新编旅,且兄弟这旅全是大刀片,毛瑟枪只有三百多杆,如何是刘建时的对手?凭什么?”黄大都督撸着八字胡,庄重地说:“凭革命精神!边同志,光复新洪时,你不开过三炮么?你只要把你的队伍拉到省城来,把刘建时的省军司令部包围一次,”黄大都督竖起两个短且粗的手指摇着,“开上两炮——我不让你开三炮,只让你开两炮,你敢开这两炮就是好同志,能革命就是好同志!成功不成功倒在其次!”边义夫觉得黄大都督是异想天开,不想做黄大都督的“革命的好同志”,嘴上却不明说,只道,“真围了省军司令部,兄弟就不是开两炮的问题了,兄弟便要革命到底了。可大都督呀,您老是穷官,兄弟也是穷队伍呀,只怕队伍没拉到省城,弟兄们就全饿跑了,不跑的也饿垮了,这阵子兄弟的队伍也在吃观音土哩!” 黄大都督笑笑,命门外卫兵叫来了专管革命经费的财政副官。那财政副官却是参加过新洪光复的任大全。任大全见了边义夫就热烈握手,“幸会,幸会,边督府啊,我说我们后会有期嘛,看看,今天又在革命的战壕里见面了!听说你要讨逆?替霞姑奶奶报仇?好啊,实在是太好了啊!我们新洪民军幸亏有边督府您这样杰出的军事人才啊!”黄大都督笑道,“任同志,还有更好的事哩!边同志的省军第三旅一俟准备停当就会开到我们省城,炮轰刘建时的省军司令部,进行二次革命!任同志,你马上替我取一张五省通兑的银票来,要一万两!”任大全迟疑了一下,愣愣地看着黄大都督,“大都督,是……是一万两么?”边义夫被这意外的赏赐折腾得激动无比,生怕那赏赐飞了去,连连冲着任大全道:“没错,没错,任兄,是一万两,是一万两,兄弟听得真哩!”黄大都督点点头,“任同志,就是一万两!爱国志士捐赠的革命经费必得用在革命的枪杆子上,你不要心疼!本大都督不能让边同志手下的弟兄吃着观音土参加本党的二次革命,赤手空拳为中山先生一手缔造的中华民国流血牺牲!” 任大全奉命去取银票时,边义夫又看在一万两五省通兑的银票的份上,向黄大都督请示道:“大都督,那个伙同钱中玉、刘建时图谋复辟的秦进士兄弟押到省城来了,您看如何处置?要不要亲自审上一审?”“审什么?”黄大都督手一挥,“杀了!”边义夫又请示,“是送来让您老杀,还是兄弟杀?”黄大都督思索片刻,却又不杀了,“边同志,还是先不杀吧!杀了就没有他们反革命的证据了,就在你那里先押着,你的弟兄和老百姓不是都在吃观音土么?也弄些观音土与他吃吧,不要让他死掉了,待我们二次革命成功,活捉了大军阀刘建时,将他们一起审讯,依法处刑!” 嗣后,黄大都督又就二次革命的意义和造福省民的问题,谆谆训示了边义夫一番,要边义夫和他的省军第三旅发扬民族革命的光荣精神,实施大公无私的牺牲奋斗,救全省民众于水火倒悬。黄大都督颇为激昂地频频挥动着手臂,“…过去,满清政府腐败无能,我们发动革命推翻了它;今天,本省军阀刘建时拥兵自重,成了鱼肉民众的土皇帝,本大都督当然也要推翻它!本大都督海内海外奔走革命凡二十年,为了什么?只为民众的幸福!可时下民众幸福么?民众不幸福呀!本大都督就痛心呀!本大都督起码不能让本省民众于革命成功之后继续吃观音土啊!一个吃土的民族是断然没有希望的!边同志,你说是不是?”边义夫极表赞成,“是的,是的,大都督,您老所言极是,一个吃土的民族是肯定没有希望的!所以,我们必得抓紧进行二次革命!大都督,兄弟相信,打倒了钱中玉、刘建时这些大小军阀,本省二次革命成功后,民众吃土的历史就将永远结束了!”黄大都督紧紧握住边义夫的手,眼睛湿润了,“对呀,对呀,边同志,这就是我们今日为之奋斗的最低纲领啊……” 会见结束后,革命领袖黄会仁十分满意,认为这是一次革命者之间的历史性会见,就像宣统三年在怡情阁和新军协统刘建时的历史性会见一样,从此以后,他手里又有了一支可以依靠的革命的武装力量了。以一万两银子的代价而获取一支革命武装力量还是很合算的。上一次和刘建时的历史性会见,造就了本省的民族革命;这一次和边义夫的会见,必将导致二次革命的早日爆发;黄会仁认定,二次革命就像早晨喷薄欲出的太阳,快要跃出东方的地平线了。边义夫也十分满意,他再没想到,黄胡子竟这么轻信他的革命大话,一把就给了他一万两银子的战争经费。因此,于清凉的月光下和黄大都督握手告别时,边义夫平生头一次有了悲壮的使命感,真准备为黄胡子造福民众的“最低纲领”包围一次省军司令部,炮轰一下刘建时了。 看着边义夫拿回来的那张万两银票,侍卫副官查子成两眼放光,激动的声音都走了调,“边爷,这张绿纸头能在五省里兑一万两银子?一万两?天爷,那……那能买多少白面大馍呀?这下子可饿不着了!”边义夫斥道,“查子成,你真是个吃货,就知道吃,也不怕撑死了你!”查子成不知羞愧,“边爷,真能撑死那叫福分,我就怕饿死!”边义夫浑身的热血还沸腾着,眼里晃着的是革命领袖黄胡子热情洋溢的面孔,心里想着的是黄胡子不让民众继续吃土的无私的奋斗纲领,就觉得查子成很渺小,只顾自己撑死抑或是饿死,不管民众疾苦,口气益发严厉,“你还有脸说!本省被刘建时、钱中玉这般军阀逆贼糟蹋成什么样子了?啊?你就不痛心?就不想着流血奋斗,打倒大军阀刘建时,解本省民众于水火倒悬?就只想着你自己?古人云,要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你狗东西懂不懂……” 查子成和前任侍卫副官王三顺一样,也是个没规矩的货,长官训话未结束,便急忙插了上来,“边爷,你说啥?打倒刘建时?咱去打刘建时?莫不是说胡话吧?昨夜你不还说刘建时一碗水端得平么?并没护着钱中玉那逆……”边义夫不屑地道,“查子成,你不懂,此一时彼一时了!”查子成也像王三顺一样,对主子很负责任,“边爷,你可别犯糊涂呀,黄大都督两手攥根鸡巴,没兵没将,咱靠不上他!咱还得靠刘建时啊!咱去打刘建时,那不是光腚捅蜂窝,自找苦吃么?真把队伍打光了,边爷,你这旅长还咋当呀!” 边义夫这才清醒了,当即想到自己在新洪城里做空头旅长兼督府的光景,觉得眼下的黄大都督实则就是当年的自己,分分钟都面临着被刘建时兵变推翻的危险,自己这第三旅和黄大都督搅在一起,也就是和危险搅在一起了,遂夸奖查子成道,“说的是,说的是呀!子成,你这吃货也还算有点头脑哩!”这一来便为难了,拍打着手中的万两银票,讷讷起来,“然他娘的而,黄大都督可真是好人啊,真想造福本省民众啊,还给了本旅长一万两银子啊!”查子成受了夸奖,情绪更加高涨,“边爷,黄大都督为啥要给你一万两银子?还不因为你老手下有两千多号弟兄么?所以,你老才更不能把两千多号弟兄打没了,打没了就没人给你送银子了!边爷你想呀,拉队伍时那么难,谁给你一个大子了?谁又给你好脸色了?你这队伍拉起来了,黄大都督给银子了,刘建时也认你这个旅长了。要我说,咱还是打新洪,占地盘,讨钱中玉那逆!黄大都督既是好人,占下新洪后,你就请黄大都督到新洪城来吃大馍,吃大肉,尽他吃!”边义夫哭笑不得,“又是吃大馍,又是!” 尽管查子成只知道吃,可只知道吃的查子成于民国二年在省城客栈无意中道出的真理,却给边义夫留下了深刻印象,后来竞变成了边义夫军事思想的核心部分,那就是:在任何形势复杂的战争中都要以保存实力为前提。边义夫认为,掌握这一真理实是太重要了,它简直就是中国军事家的生存之道,发展之道和腾达之道。 得了道后,边义夫沸腾的热血彻底冷却了,革命领袖黄胡子无私的奋斗纲领也飞得无了踪影,当下,要查子良侍卫着他去“怡情阁”,找芸芸打探军火的交割地。在“怡情阁”门口,边义夫像对前任侍卫副官王三顺一样,很大方地给了查子成一些钱,要查子成开开洋荤,也找个中意的婊子耍耍。查子成恪尽职守不愿去,说,边爷,我得侍卫你呢!这鬼地方太乱,进出的男人都带枪,我不放心哩。边义夫戏谑说,你只管放心,来这里的男人只耍身下的那杆枪,去吧,去吧!说罢,再不理睬查子成,轻车熟路地去了楼上芸芸的房。 芸芸一见边义夫就叫了起来,“边爷,你可来了!都急死我了,刚才我还让郭二哥去找你,竞不知你们住在哪家客栈。”边义夫问,“这郭二哥是何人?”芸芸说,“就是奴妾要随他从良的男人,是奴妾的二表哥。”边义夫道,“好,好,小心肝,待我搞到军火,讨下钱中玉那逆,就赎你出来和你二表哥成家——快告诉我,可探到啥没有?”芸芸道,“探到了,日本洋行已把一船军火走水路运往新洪,后日在新洪城外十二里的西江湾码头交货。”边义夫一怔,“咋这么快?不是说钱中玉还没筹够银子么?”芸芸手一拍,“边爷,咱被骗了!小云雀今日告诉我:刘师长和钱中玉最终还是做成了买卖,刘建时让钱中玉立下文书,以你们新洪三年的花捐做抵押,借了两万两银子给钱中玉。”边义夫大为震惊,“咋会这样?刘建时说过,他是坚定的主和派么!”芸芸说,“刘建时何等滑头?能当着你的面说他偏着钱中玉么?小云雀可是说了,刘建时还是疑你哩,怕你和黄大都督搞到一起反对他。听说你今日还真去见了黄大都督,是不是?这就更糟!”边义夫火透了,革命激情沉渣泛起,“不是糟,却是好!这等反动军阀土皇帝必得反对!用革命的武装去坚决反对!”芸芸吓白了脸,“边爷,你可要慎重!刘建时一插手这事就不好办了,所以,奴妾才让郭二哥急急找你,就是想献上一计。”边义夫忙问,“你有何计?”芸芸道,“再去找刘建时谈谈,钱中玉那逆能许偌抵押新洪花捐,你边爷也可许诺嘛!据小云雀说,钱逆许下的是三年花捐,你许他十年!”边义夫想了想,“只怕来不及了,刘建时已把银子给了钱逆,后日军火就要在西江湾码头交割,我只有先取军火才是正经!”说罢,又阴阴地补充了一句,“只怕刘建时这大军阀要亏本了,钱中玉许下的三年花捐,我是不会认的!” 边义夫和芸芸热烈交谈时,查子成在“怡情阁”门口的肉饼店里吃起了肉饼。查子成委实是个吃货,放着“怡情阁”满院子千媚百态的大小婊子的软肉不吃,偏去吃猪肉饼,这就让边义夫笑话了他许多年。须承认,在婊子和肉饼之间进行选择时,查子成是犹豫过的。当时,暗夜的空气中有两种香气在往查子成鼻翼里飘,一种是婊子们身上脂粉的香气,一种是肉饼的香气。起初,婊子的香气大于肉饼的香气,一个嘴角呈着独酒窝的婊子已扑到查子成怀里,笑闹不止,脸上的粉渣雪花般往查子成身上落,查子成身下的家伙就冲动起来,顶起了裤裆。偏在这时,门外一锅肉饼揭了锅,腾腾热汽伴着香气扑涌过来,查子成饥饿的记忆被及时唤起了,肠胃里伸出无数双手,急着要抓刚出锅的肉饼,裤裆里的家伙自知不是肠胃的对手,识趣地退缩了。查子成一把推开怀里的婊子,往夕走。婊子说,“大哥你干嘛去?”查子成宣布说,“去吃肉。”婊子豪放地拍着大奶子,“肉在这儿呀,等你吃哩!”查子成说,“你那肉我吃过,大肉做的饼我从来没吃过!”确是从来没吃过,此前的一生,查子成吃过糠,吃过麸子,吃过各种树叶子,吃过观音土,有幸到省军第三旅给边爷当了兵,才因着边爷的仁义吃了一回马肉,为此还挨了一顿鞭子,并且给边爷当上了马。其他的肉,查子良只听说过,再没吃过。故尔,如何能放过这一历史性的饕餮呢?便将边爷赏赐的嫖资,全付予了肉饼店的掌柜,作了饕餮的花费,包了一锅肉饼大吃起来。大肉饼实是好吃,真是绝无仅有的人间美味!面是真正的白面,细白如雪,肉是肥中有瘦的猪大肉,咬到嘴里不用嚼便自动地往嗓眼里滑。这一滑就滑下了一锅二十四个大肉饼,待得边义夫出现在面前时,查子成已被撑得直翻白眼了。因着刘建时这大军阀和钱中玉那逆的无耻勾结,边义夫心情本来就不好,见得查子成又是这般的不争气,脾气更坏,开口就骂:“吃吧,吃吧,你这饿死鬼!撑死在这里,便算你革命成功了!还他妈的干愣着干什么?啊?快给我滚回去,收拾、收拾东西回新洪!” 连夜赶回新洪的路上,边义夫心情才好了些。披着月色骑在马上,边义夫一边感慨,一边语重心长地教育自己的第二任侍卫副官,“…我这辈子真倒了血霉,真是!尽碰上你们这种活宝贝的货!王三顺是个淫棍,别看他现在做了团长,我还认他是淫棍!一本《革命军》全撕掉揩了屁股,一点革命精神没有,见了女人就走不动路!光复前夜,竞还唆着老子去爬墙戏小尼!你查子成就更有出息了,是个举世无双的大吃货,连自己长官都要吃,连本旅长的坐骑都敢吃,今天,在这二次革命的前夜,你狗东西竟然差点儿撑死在怡情阁门!子成啊,你说说看,这样下去如何得了呀?啊?我这个省军第三旅还有什么希望呀?二次革命还有什么希望呀?本省省民还有什么希望呀?”查子成无精打采骑在马上,头低着,一言不发,像似在惭愧。边义夫用手上的马鞭指点着破烂官道四周的凄凉景致,心情沉痛,“子成啊,你知道惭愧就好!你看看,本省被满清官府,被刘建时这帮坏军阀、土皇帝搞成了什么样子?全省连一条像样的官道都没有。更可气的是,刘建时竟还借了两万两银子给钱中玉那逆买枪打咱!所以,我就是只鸡蛋,也得去碰碰刘建时这块石头了;所以,查子成啊,我们就得跟着黄大都督再革一次命了,你说是不是?”查子成勉强点了点头,突然大叫,“边爷,我,我肚子疼,要,要拉屎!”边义夫厌恶地挥挥手,“去吧,去吧,当心蛇咬了屁股!” 就这样,边义夫不断地教导,查子成不断地拉屎。一路上,查子成拉了十三次屎,总算把滑入肚里的二十四个大肉饼打发出来了。黎明时分,一行人到得白河子城附近歇脚,查子成缓过气来,对边义夫说,“边爷,好了,我肚子不疼了!”边义夫手一摊,“看看,不合算吧?怎么进去又怎么出来,都不如操婊子了!”查子成不同意长官的看法,“边爷,还是合算哩,操婊子是我给她,还爬上爬下地动,白耗!倒是吃的好——昨夜托边爷你的福,我这辈子总算是吃过一回肉饼了,就是明儿个吃了枪子也不冤了!”边义夫心中不禁一阵心酸,红着眼圈,沉吟半晌才说,“子成,好兄弟,你听我说:我边义夫保证你日后还会有肉饼吃,我省军第三旅的弟兄都有肉饼吃,全省两千一百万民众也须在一生之中吃上一次肉饼,无论如何也要吃上一次肉饼!不达成这一造福省民的远大目标,我边义夫死不瞑目!” 九团团长胡龙飞认定边义夫是个福将。一周前,边义夫用麻袋装了进士爷秦时颂,要去省城运动黄大都督和刘建时时,胡龙飞认为断无成功的道理。不曾想,边义夫竞成功了,黄大都督给了一万两银子的讨逆经费,军火的交割时间和交割地点也探到了。胡龙飞真服了边义夫,自告奋勇,要带着弟兄们去西江湾码头取军火。边义夫呵呵笑着,“胡团长,那我倒要考你一考了:你想怎么取呀?”胡龙飞兴奋地直搓手,“边旅长,这还用说?打劫绑票可是我的拿手好戏,三顺老弟不行,得我来!这事简单,一阵乱枪扫掉船上押运军火的洋行伙计,弄上十辆八辆大车,把军火拉回来就是!”“唔,”边义夫又问十团团长王三顺,“王团长,你说呢?”王三顺冲着边义夫直笑,“边爷,你说咋取咱咋取,小的能高过边爷你么?”边义夫心里满意王三顺的恭敬,嘴上却说,“废话,你狗东西等于没说!而你,胡团长——”边义夫看了胡龙飞一眼,“你说的不行!此事并不简单。须知,本省局面十分复杂。我们后面有革命领袖黄大都督,钱中玉那逆后面有谁呢?有大军阀刘建时嘛!刘建时已经借了两万两银子给钱逆,我们明火执仗劫了,刘建时那两万两银子的账咱认不认啊?啊?”胡龙飞说:“当然是不认的。”边义夫点点头,“好,不认,本旅长也不想认。然他娘的而,不认的话,不就和大军阀刘建时结下仇了么?当然喽,刘建时委实不是东西,我们为了本省民众的幸福生活迟早要和刘建时打上一仗,只是现在还不能打啊,不能四处树敌嘛!因此,一路上我就想了,这批军火我们只能智取!”王三顺探过大头。“边爷,咱如何智取呢?”边义夫胸有成竹,“在半道上伏击钱逆的人马,以钱逆的名义把军火接了去,事后也不认账——我甚至想了,收成了军火,马上派人快马赴省城去向刘建时抗议,看他这坚决的主和派敢不敢认这笔账!他必不会认,那么,日后他也就无法找咱们的后账了。”胡龙飞有些忧心,“可刘建时终是吃了暗亏,如何会罢休呢?”边义夫笑道,“他不罢休又能如何?咱拿走了军火,占下了新洪,兵强马壮,他狗东西敢不认咱这支队伍?这滑头军阀必会认的!现在,老子们还没打下新洪,他都对老子客客气气,一口一个边旅长地叫,又送礼物,又送姑娘……”突然发现说漏了嘴,停下不说了。王三顺却来了兴趣,“边爷,刘师长送了你啥礼物?”边义夫装作没听见,换了话题,感慨说,“去了这一趟省城,我明白了不少道理,那就是:不能有单纯的军事思想啊,须得懂政治啊,一个没有政治头脑的将军不是个好将军,一支不懂政治的军队是没有前途的军队。倘或早知道这一点,霞姑奶奶和那么多好弟兄就不会死了,咱们也就不会被钱中玉、毕洪恩那两小逆轰出新洪城了!胡团长,王团长,今天,我要严肃地告诉你们:我们将来最大的对手并不是钱中玉、毕洪恩这种小贼小逆,却是刘建时这种大军阀,大政客!未来的主要战场也并不在新洪,而在省城,甚至在北京!” 边义夫的这番话,嗣后让胡龙飞和王三顺都吃惊不已,他们再也想不到,民国二年蜇伏在桃花山里的边义夫竟有了如此清醒的认识,竞一下子看准了自己未来二十年的真正敌手,而且,已经把目光投向了省城,投向了北京。 那,议完了智取军火的种种细节,胡龙飞带着精心挑选的五百号弟兄下了山,直奔西江湾而去。边义夫一直送到子村头。站在村头老槐树下,已懂了政治的边义夫心头突然一阵不安:胡龙飞把全旅几百杆枪都带走了,并且又是去劫军火,万一胡龙飞心存异心岂不糟糕?便临时将侍卫副官查子成派做监军,随胡龙飞去了。 胡龙飞、查子成并那五百号弟兄走后,王三顺又问:“边爷,你在会上说,刘师长送了礼物给你——啥礼物?也拿给小的瞧瞧,让小的开开眼嘛!”边义夫满腹心思,不愿和王三顺多纠缠,便从口袋里掏出一只上好的蒙古大绵羊的小肠做的香套套,递给了自己的前侍卫副官,“喏,就是这个,拿去要吧!”王三顺却不知该如何耍,两只手捏着香套套,在月光下审视着,“边爷,这是啥呀?干啥用的?”边义夫没好气地说,“套枪用的!”王三顺便把香套套套在了自己的短枪枪管上,且咕噜道,“刘师长真是小气,只送枪套不送枪!边爷,你说得不错,从政治的角度看,刘师长是靠不住!”说罢,和边义夫道了别,挎着上了套的短枪摇摇晃晃走了。至此,王三顺的佩枪便上了套,直到几年后王三顺也有了向大军阀刘建时讨赏的资格,刘建时亲自赏了王三顺几只套套,又亲自把王三顺送进“怡情阁”时,王三顺才明白了该用那上好的香套套套什么枪。为此,王三顺气了边义夫许多年,并认定这是边义夫一生之中最对不起他的事之一。 半个白日带一个长夜的不安过去了,次日黎明时分,领军的胡龙飞和监军的查子成率着弟兄们回来了,同时回来的还有十辆大车载着的一千支枪和八百箱子弹。据胡龙飞禀报说,接收中出了点小意外,原想在鸡笼山下伏击钱逆后,冒领军火,不料,钱逆去时偏没走鸡笼山,又把交接时间提前了,差点了空。满载军火回新洪城时,钱逆倒走了鸡笼山,便让弟兄们于阴差阳错中打了个正着,连钱中玉那逆也差点儿挨了一枪。胡龙飞眉飞色舞大夸查子成,说是查子成实是英勇无敌,有一车军火逃出了包围,三马驾车急驰,逆们又在车上放枪,查子成竟追了上去,将车上二逆揪下车来摔死在路道上,手勒缰绳,勒得三马同时立了起来! 边义夫大为振奋,拍着查子成的肩头道,“好,好,子成,你这狗东西,不但能吃,也实是能做!”又对胡龙飞说,“胡团长,你干得更好,把钱逆的军火一锅端了!有这么多枪,这么多子弹,新洪城哪里还叫城?我看最多算个土堡子!胡团长,王团长,你们今天就给我把枪发下去,九团五百杆,十团五百杆,抓紧操练,每位弟兄再发一两银子的军饷,十日之后,兵发新洪城,讨逆灭贼!”胡龙飞、王三顺双双立正,“是”边义夫豪情满怀,微笑着将两个手指架出一个十字,再次强调:“你们给我记住了,咱讨逆的日子可是定在十日之后,啊?十日之后!”十日之后,是中华民国二年七月二十日。 民国二年的七月,是个风云激荡的月份,党人领袖中山先生梦想中的十万英里铁路尚未开修,便被大总统袁世凯的倒行逆施弄成了泡影,革命力量雄厚的南方诸省,反袁暗潮汹涌异常,二次革命已箭在弦上。七月十二日,李烈钧在湖口打响了二次革命第一枪,宣布江西脱离袁氏民国而独立,李烈钧出任江西讨袁军总司令;七月十五日,革命大将军黄兴迫使江苏大都督程德全宣布江苏独立,黄兴出任江苏讨袁军总司令;七月十六日,上海大都督陈其美宣布上海独立,陈其美出任上海讨袁军总司令……各地二次革命的消息传到省城,令黄大都督兴奋不已。黄大都督认定民国二年七月便是宣统三年十一月,这癸丑年还是辛亥年,便指望以一万两银子买下的省军第三旅作为革命的依靠力量,促成本省的讨袁独立。七月十八日,黄大都督委派任大全为自己的全权代表,面见边义夫,要边义夫的省军第三旅公开打出二次革命的旗号,迅速率兵北上,攻打省城。 任大全十分明确地告诉边义夫,“…边督府,本省二次革命的希望全在你身上了!大都督说了,上一回光复革命靠的是一协新军,靠的是刘建时这个协统,今日靠的却是你边督府了!辛亥年一协新军达成了民族革命之目的,癸丑年一旅省军当达成二次革命之完全胜利!边督府,你不可犹豫,且速速领兵北上吧!”边义夫沉吟良久,不发一言,心想这二次革命来得何等快呀!原还以为只是黄胡子嘴上说说,不当真的,这说来就来了,且又有这么多省份群起响应,该不成真会像辛亥年似的,形成席卷全国的大势力?袁世凯这民国大总统真做不成了?清政府江山一坐二百七十多年,袁大总统咋会两年不到就垮台?这实是令人诧异哩。任大全见边义夫不做声,又劝,“边督府,兄弟和你也算得老朋友了,兄弟知道你是杰出的军事人才,辛亥年新洪城头三炮一轰,威震天下,你也被民意举了个督府。你老兄想啊,这次挥师省城,赶走了刘建时,造成了二次革命的成功,省军总司令舍兄其谁?兄若做了省军总司令,必得兼个副都督,正可和黄大都督齐心协力,造福本省,造福本省两千一百万民众哩!” 边义夫这才动了心,有兵有枪,城是必打的,与其打新洪,倒真是不如打省城了。打下省城,不但是有了一块更肥一些的大地盘,花捐收得多,足以养更多的兵,更具吸引力的是:还有省军总司令和副都督好当。做了省军总司令兼副都督,他就是另一个刘建时了,那时再回头收拾新洪的小逆钱中玉、毕洪恩还不是小菜一碟?便笑道,“任兄,你说到造福两千万省民,说动了我的心!黄大都督不让本省民众继续吃土的最低奋斗纲领,我记忆深刻,没齿难忘啊,到我这里又进了一步——任兄,我要郑重告诉你:我若真被省民拥戴,被黄大都督提携,做了省军总司令并副都督,必得实现一个远大目标:让我西江省民一生之中至少吃上一次肉饼!”任大全高兴了,“如此说来,边督府同意率兵北上了?”边义夫挥挥手,“那是!任兄,你马上回去,禀报大都督,就说我边某人将在本省打响二次革命第一枪,克日率部北上,让大都督先把本省独立的准备做起来,以免到时候措手不及。任兄,你且快去禀报,兄弟这边也要准备了!” 任大全走后,边义夫热血爆涌,头脑发昏,马上召集胡龙飞、王三顺并营以上军官开了个紧急的军事会议,在会上毅然将七月二十日攻打新洪的讨逆,改为攻打省城的二次革命。边义夫将任大全带来的那张省城地图摊在桌上,双手熊掌般压在地图上,情绪愉快极了,“弟兄们,发达的机会就是如此这般地送到咱们面前!这叫啥呢?我看就叫做机不可失,时不再来!黄大都督给了咱一万革命经费,咱不革命,对不起黄大都督;本省民众在吃土,咱不革命,对不起本省民众;省城这块肥肉送到了咱嘴边,咱不吃,对不起咱自己,所以——要革命!要坚决施行二次革命!”还开了句玩笑,“省城新式学堂不少,打开省城,一人搂个女学生嘛!”众军官们全笑。王三顺真是个淫棍,边笑边说,“边爷,别搂女学生了,你让我把省城的婊子操个够,我就跟爷您到省城去革一回命!”边义夫说,“王团长,你是个例外,一进省城,老子得把你的鸡巴用铁笼子锁上,免得省城多出许多野孩子!”会议的气氛空前的好,边义夫和手下的弟兄们仿佛又一次革命成功,已进了省城,王三顺手下的一个营长已在打听省城婊子们的最新售价了。倒是九团团长胡龙飞透着难得的清醒,见弟兄们说得完全离了谱,敲敲桌子站了起来,“哎,哎,这可是军事会议,怎么扯到婊子窝去了?”弟兄们不言声了。胡龙飞看着边义夫,又问,“边旅长,你估摸这省城好打么?省城乃九朝故都,城池完好,明朝建的城墙上能跑开马车,刘建时炮团的大炮全架在城墙上,你说咱咋对付呀?总不能指望王团长的鸡巴去对付吧?”边义夫心里一沉,愉快消减了不少。胡龙飞又说,“打从去年兵变后,弟兄们窝在山里,一天好日子没过,这几百里地拉去打省城,省城又不好打,一路上还不跑掉一半?好,跑掉一半,刘建时的大炮一轰,再死掉一半,边旅长,咱这窃国大盗的买卖就做不下去了!”这话极是刺耳,当着这么多弟兄的面说,又让边义夫难堪,边义夫便火,“胡团长,那照你的意思说,咱就不革命了?”胡龙飞说,“革命呀,刚才,您老和弟兄们议论时,我就想了,光复革命那次,李二爷主张革命成功便革命,革命不成功就洗城,——咱们今日不妨也这么干一回,革命照干,二次革命的旗照打,不过,别去打那不好打的省城,还按咱的计划打新洪,打下新洪,用婊子们的捐把弟兄们身上养出了膘,再寻机打省城不迟。不知边旅长觉得有没有道理?”边义夫没来得及说话,例席会议的侍卫副官查子成先插了上来,“边爷,胡团长说得对!小的在省城不也劝过你么?黄大都督是两手攥根……”边义夫狠狠瞪了查子成一眼,迫使查子成把那根本该吐出的鸡巴咽回了肚里。这时,王三顺也醒了梦,“边爷,你别生气,这细想想呀,胡团长还就是有道理!不把弟兄们养得肥一些,省城真不好打,人家刘建时可是大军阀呀,人家那两个旅是什么旅?咱是什么旅?别以为弄了一千杆枪就了不得了,你还是小军阀啊!” 边义夫这才找到了发火的藉口——面对着两个团长和一个侍卫副官的公然反对,身为旅长兼主子,不发火是有失身份的,使拍着桌子极难得的大吼起来,“王三顺,你是个什么东西!谁是军阀?谁是?刘建时是大军阀,这话不是我说的,是本省革命领袖黄大都督说的!黄大都督说过我是小军阀么?说过么?黄大都督称我为边同志!何为同志?同志者,志同道合之谓也。既为黄大都督的同志,我们就要有奋斗牺牲的精神,就要有革命的信仰!你这个人有信仰吗?我看没有!你只是个淫棍!弟兄们,你们都看看,这人是个淫棍!辛亥年革命前夜,本旅长奔走革命之时,这人在干什么呢?在爬墙戏小尼,差点儿摔断了狗腿!进城运动钱管带,本旅长不顾身家性命痛说我大汉民族之痛史,这个淫棍在干什么?在操婊子,而且差点儿出卖了革命!就这样的淫棍还口口声声说拥戴本旅长,你就是这样拥戴的么?你是公然反对我!一贯反对我!从小就反对我!光绪二十二年,你随我伴读时,故意拍死过我的蛐蛐,对不对?光绪三十一年,去和钱管带斗蛐蛐,你又做什么?你使了坏嘛,把我的苍狼大将放跑了,害得我输给钱管带十两银子!很好,很好,王三顺,今天你终于暴露了反革命的嘴脸,那么,这团长你就别当了!我是小军阀,不能委屈了像你这样的革命家——你是革命家呀,比黄大都督还革命,比我边某人还革命!”理直气壮地一气说到这里,边义夫手向吃货查子成一指。“查子成,你这次军火劫得不错,这阵子又跟着我学了些革命道理,很有前途,十团团长就你接了,给我好好干!” 查子成被这突然降临的官运弄愣了,站起来,激动得语无伦次,“是,边爷,小的好好干!小的过去是您的马,从今往后就是你的狗,你说咬谁咱咬谁!”胡龙飞和一屋子弟兄想笑,可见边义夫仍在气头上,便没敢,都压抑着。王三顺委屈死了。还不敢辩,偏着一颗硕大的脑袋,眼泪汪汪看着边义夫,“边爷,小的混账,小的不当团长了,再给您老当侍卫副官,接受您老的熏陶吧?”边义夫敲着桌子,语气中有些强调的意思,“又忘了革命,你又忘了!这次给我记住了:是革命的熏陶!你这个人,最大的毛病就是不懂革命真谛!”口气缓和了些,“好吧,念你王三顺历史上也做过一些好事,我也不能一下子就把你打入十八层地狱,我和你这矛盾还算是咱们革命弟兄的内部矛盾吧,就留你做侍卫副官,以观后效吧,团级待遇保留,马还让你骑,一月三两猪头肉的团级伙食还让你吃。你就吃着团级军官的伙食去惭愧吧,去好好反省吧,要从历史上找根源——我再强调一下:你这位先生从历史上就反对我,反对了我二十年。” 于是,王三顺被边义夫打回原形,于二次革命前夜从团长的职位上跌落下来,又成了边义夫的侍卫副官,尽管是团级,尽管一月还能吃到三两猪头肉。这一来,就让王三顺困惑:宽厚仁义的主子如何会这样翻脸无情?过去他难听话说得多了,甚至公然攻击过革命,也没见主子翻过脸,今天这会上只一句“小军阀”,便把边义夫得罪成这个样子,因啥?散会之后才弄清了,是因着主子的面子。当晚,边义夫抽着大烟,很知心地告诉王三顺:你还问因啥?还不是因着我要杀鸡儆猴嘛!当时你们那么多人都反对我,这咋得了?我的面子往哪摆?这队伍还咋带?胡龙飞是土匪出身。是霞姑奶奶手下的旧人,又当着团长,我不能骂他撤他,只好骂你撤你了!你是谁?你是我的金兰兄弟嘛!我今撤你,明日还能升你嘛,怕啥?!耍足了威风,儆罢群猴,边义夫换了主张,“本旅长在会议开始时只说了一个方案,打省城,你们好了,就兴奋成了一锅粥,就想到省城去搂洋学生,实是下流。另一个方案本旅长还没来得及说嘛,那就是打起二次革命的旗帜,按原计划讨钱中玉那逆。告诉你们:本旅长一直是主张讨伐钱逆的,这其中的利害道理也不必多说了,胡团长替我说得够明白了。胡团长,你很好,懂得本旅长的军事思想——我看呀,省军第三旅也就你胡龙飞团长一人懂我的思想!我们是不能拿鸡蛋碰石头嘛,革命不是一日可成之事嘛,打省城还是日后的事嘛,所以,弟兄们不要急,打省城的机会日后总有,藉多得是嘛,二次革命都来了,能没有三次、四次革命?就这么着吧,打新洪,不过,不叫讨逆了,就叫革命,这样对黄大都督也算有个交待了,七月二十号准时举行二次革命……” 嗣后长达二十六年的军阀混战就此拉开了序幕,一个靠枪杆子制造真理的时代开始了。袁世凯之后的历任总统、总理、总长们,谁敢不看着枪杆子的脸色说话?谁敢不承认枪杆子制造出来的真理?包括边义夫的恩公、号称铁腕总理的皖系政客段祺瑞先生。当段先生背后枪刺林立时,便敢肆元忌惮地在北京城里宣布真理,连世界大战都敢抢着去打;而背后的枪杆子一旦稀少,便要灰溜溜地下野去天津租界当寓公。民国六年四五月间,当边义夫因恩公段先生的提携,以督军的身份和各省督军就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参战问题频繁来往于北京东厂胡同总统官邸和中南海西花厅总理办公室时,就不止一次的想到,时任中华民国大总统的黎元洪实际上已成了他们督军团将军们的肉票…… 迈向北京东厂胡同和中南海西花厅的脚步是从民国二年七月二十那个历史性的中午开始的。那个中午闷热异常,火爆热辣的阳光发出了金属碰击般的轰鸣,踏踏马蹄声、弟兄们的脚步声和热狗似的喘息声,持续不断地在边义夫耳畔响。林立的钢枪在弟兄们肩头晃动,枪刺上跳动着刺目的光斑。弟兄们大汗淋漓,不少体弱的弟兄们相继中暑倒下。边义夫心疼不已,自己带头把马让给中暑的弟兄骑,手下的团长、营长们便也纷纷把坐骑让了出来。这景象在以往的官军中绝无仅有,连志在勤王复辟的进士爷秦时颂都受了感动,秦时颂便热切地申请说,“边先生,我也别呆在马上了,我这马也让给中暑的弟兄们骑吧,我愿意自己走路哩!”秦时颂其时正呆在马上,不过,不是骑马,却是被装在麻袋里,缚在马背上。边义夫已和胡龙飞等人商定,准备于攻城之时,用进士爷反动的花岗岩脑袋祭旗。因此,边义夫便不领受进士爷的好意,讥讽说,“老秦,你是进士老爷,我得优待!”秦时颂死到临头,不骂人了,反夸边义夫说,“边先生,我看你能成事。”边义夫满头大汗,疾疾地走着,看都不看秦时颂“为什么?”秦时颂说,“你知道爱兵,知道兵乃将之本。” 边义夫这才注意到,逆贼秦时颂的反动脑袋起了变化,便教导说,“不但要爱兵,还要爱民,兵乃将之本,民乃国之本嘛。所以,本旅长之省军第三旅和钱中玉那逆的省军第三旅有本质的不同。钱逆的队伍闹得新洪城鸡飞狗跳,坑民害民,本旅长的队伍呢?那可是民众的队伍,是为本省民众不吃土而奋斗的队伍,本旅长当初进山就宣布了个四民主义,哪四民呢?就是不扰民,不害民,专爱民,专保民,这——你听说过么?”秦时颂说,“听说过,所以,我说你边先生不但能成事,还能成大事!”边义夫心里得意着,嘴上却说,“老秦,你别尽给我说好听的,我告诉过你:你这反动分子已被弟兄们的革命法庭判了死刑,只等到新洪城下给二次革命祭旗了!可就是死。我也得让你死个明白,也得让你多少懂得一些革命道理。”秦时颂诚恳地说,“边先生,这阵子一直在麻袋里呆着,吃罢观音土和树叶子后没事可做,就一直想你们的革命道理。从前我真是糊涂,因着前朝进士及第的虚名,就跟不上时代,就反动,现在我是真想通了,打从吃了观音土和树叶子之后,思想就豁然开朗了,吃土的民众断不会拥护吃肉的皇上,所以边先生,我自愿放弃复辟思想,随你革命到底!”边义夫没做声,心下在判断,这厮究竟是被观音土说服了,还是被祭旗的生动事实说服了?倘或不用这厮的花岗岩脑袋祭旗,这花岗岩脑袋又能派上什么用场?于他,于革命又有何等好处? 秦时颂像似看透了边义夫的心思,从麻袋里伸出头,不急不忙地演说道,“边先生,你不杀我,起码有两个好处:其一,显得你们弟兄像似真掌握着真理一般——看看,连这么反动的进士都被你们改造过来了,天下读书人谁还会不服?这证明你们是仁义之师呀!其二,边先生,恕我直言,你这两千多号人的队伍加在一起恐怕都识不得两千多号字吧?后成了大事,你咋办呀?如何布告安民?如何谕示天下?谁给你边先生写《伐武照檄》这样的好文章?你得广招天下贤士,得有自己的骆宾王,有自己的一大批幕僚啊!边先生,我这么说并非因着怕死,一落到你们手里,我就没想过活,第一次见面我就和你说了,士可杀而不可辱,今和你说这些,为啥?为你能成大事。别看你是前朝的秀才,我是前朝的进士,可你能成大事我就服你。汉朝刘邦如何成就大业的?根本就在于用人嘛!没有萧何、韩信,刘邦一个小小泗水亭长能当上皇帝?不可能嘛!今,宣统小皇上既已逊位,举国上下乱象已现,国家神器人人皆思窃之,那么,与其尔窃之,何如吾窃之?” 这进士爷实是不得了,说的话句句在理,全说到了边义夫心里,边义夫便想,自己这破秀才到底不如人家正宗进士爷,那么满腹经纶。又想到,当年刘邦那老流氓是何等的礼贤下士,自己却把进士爷一直装在麻袋里,进山出山,一趟趟背来背去,还让人家吃土——尽管特别优待,于土中掺了大量的树叶子,不至于拉不出屎,可终是没礼贤下士,于是,极是动容地当场下令将秦时颂从麻袋里取出。 秦时颂像似算定会有这一幕,出了麻袋并不如何激动,只要边义夫的侍卫副官王三顺把中暑倒在路旁的一位老头兵扶上马。王三顺看看边义夫,又看看秦时颂,不知该不该去扶?边义夫认为不该扶,坚持要秦时颂骑在马上,说是自己已是亏待了进士爷,万不能再亏待下去了,必得优待一下。秦时颂却亲自把老头兵扶到了马上,又对边义夫说,“边先生,刚才我们还在说兵乃将之本,民乃国之本,如何能不爱兵,不爱民呢?我不能坏了边先生四民主义的优良作风,我得自己走!”然而,秦时颂久经“亏待”,已是弱不禁风,如何走得了崎岖山道?只走了没多远,便气喘喘走不得了。边义夫想,进士爷既信仰了四民主义,就是队伍中的革命同志了,进士同志不愿骑马,那就骑人吧!便让自己的团级侍卫副官王三顺背起进士爷继续前进。王三顺心中一百个不愿,却不敢不背——王三顺从小追随边义夫,何等聪明?那当儿就看出来,前杀才秦进士后必得主子的恩宠。 骑着大头王三顺,就如骑着安全稳当的大头驴,秦时颂心情很好,和边义夫讨论起了这二次革命打新洪的问题,“边先生,此番打新洪,我不知你是如何想的?如抱着复仇的心就不好了。先生是做大事的人,断不可小肚鸡肠,窃以为宜广收钱中玉、毕洪恩手下之兵马为上上之策。先生原就是新洪督府兼旅长,钱、毕甥舅和他们手下的兵,实则都是先生的部下嘛,不能把他们赶尽杀绝,倒是要招抚,招抚了钱中玉那一旅兵,先生便可自立为师长了。”边义夫眼睛一亮,大夸秦时颂高明,“秦先生,你说得可太对了,霞姑奶奶和那些老弟兄既然死了,再争也是无益,倒是扩充实力是正经!这话本旅长回头得向胡龙飞、查子成两个团长挑明,此次攻人新洪城,万万不得复仇屠俘。”秦时颂又说,“据我看来,毕洪恩和钱中玉也有龌龊,边先生若是信得过我,不妨容我于攻城之前去城里走一趟,说动毕洪恩归附先生,做个内应,如何?”边义夫想都没想,便道,“好,好!”停了一下,又说,“秦先生,你既进了城,就不必再出城了,运动过毕洪恩,就找个地方歇下,好好将息一下身体,待本旅长挥师攻进城后去邀你正式出山。当年刘皇叔三顾茅庐才请定了诸葛孔明先生,我不能失礼,也得请你三次,前两次你只管推辞,一定要推辞,第三次就别推辞了,跟我走,来做我的师爷。我也不要你干啥,只要你帮我出些好主意,我给你团级待遇,按规定一月供应三两猪头肉断不会再让你吃观音土了。”秦时颂应承了,说:“好,好,边先生,那咱就说定了!”于进军新洪的征途中意外得一军师,边义夫很是振奋,见身边的弟兄在烈日下行军,都无精打采的,便甩了骑在王三顺背上的进士爷,站到路旁鼓舞士气,“弟兄们,都打起精神,把咱的军歌唱起来,怒发冲冠,预备——起——”省军第三旅的军歌声立时响了起来,“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歌声连绵不绝,边义夫又回到进士爷身边感慨起来,“三十功名尘与土啊,秦先生,你是谋得了前朝功名,我呢,没赶上前朝的中兴盛世,必得谋这革命的功名了,生当做人杰呀。”歌声仍在响,“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想到人杰难做,想到当年被赶出新洪城的耻辱,又想到死去的霞姑,边义夫眼窝里不禁聚满泪。 这时,新洪城外的回龙桥已遥遥在望了,九团团长胡龙飞和十团团长查子成跑步过来,向边义夫请示,是否按原计划在回龙桥割下进士爷的头祭旗?边义夫摆摆手,让大汗淋漓的王三顺把秦时颂放下,引着秦时颂向胡龙飞和查子成介绍说,“胡团长,查团长,本旅长给你们请来了个师爷,就是秦先生。秦先生学富五车,才高八斗,你们后要多向秦师爷讨教。师爷说了,此次作战不可屠城,很好,正合本旅长的军事思想,所以,一俟打响,你们要多抓少杀,抓得小逆们多,兵就多,你们官便大,够一个旅便是旅长!”两位团长听得一战之后便有升旅长的希望,眼睛全变得贼亮,不但认可了边义夫多抓少杀的军事思想,也认下了本该祭旗的秦师爷。查子成最会说话,愣都不打便表示,“边爷,别说您老让小的认个师爷,您老就是让小的认个亲爹,小的也认定了!”秦时颂马上对边义夫指出,“边先生,查团长是忠臣!”胡龙飞一直不满查子成的飞快提升,又见秦师爷当着自己的面夸查子成,就带着明显的敌意看了秦师爷一眼,说,“秦师爷,你这话不确哩,兄弟以为,只有忠于我们边旅长那才叫忠臣。”还问边义夫,“边旅长,你说是不是?”边义夫怕两位团长于大战之前闹将起来,于作战不利,笑呵呵地说,“你们都是忠臣,都是!”说罢,令面前这两位忠臣派可靠的弟兄换上便衣送秦时颂进城去运动毕洪恩那逆。 西边的头一点点落下了,随秦师爷进城的几个弟兄还没回来,城里情况不甚明了,开炮抑或是不开炮的决心就难下。铁炮早就对着老北门架起了,虎视着城门楼子,不因着秦师爷节外生枝的运动早该打响了。一时间,边义夫心头有点乱,实是拿不准在他手上吃过许多土的前杀才秦时颂会不会骗他?他是不是过于轻信了?秦时颂这厮一贯反动,自被割了辫子后便像被强操了的节妇一般,日夜疯狂叫嚣要勤王复辟,如何会在即将被杀头祭旗之时申请参加革命?端的可疑。边义夫的疑虑摆在了脸上,让胡龙飞看将出来。胡龙飞在杀鸡儆猴的军事会议上受过做,已不太敢公然反对边义夫了,便去公然反对查子成,说,“查团长,你认下的那位亲爹我看靠不住呀,怕是把我们边旅长骗了。”查子成一听这话,粗脖子上的青筋骤然暴起,狼也似的瞪着胡龙飞,“秦师爷是边爷给咱请的,你姓胡的这是骂我,还是骂我边爷?”边义夫这时已打定了强攻的主意,挥挥手说,“胡团长,查团长,你们不要吵了,本旅长就当这杀才被祭了旗,有这厮过年,没这厮过节,都给本旅长准备去,再等一袋烟的工夫没动静,就听我韵令开炮边义夫带着侍卫官王三顺视察炮阵上新铸的大铁炮,于不经意中又站到了两年前下令开炮时站立过的地方。炮阵上静静的,边义夫的心也静静的,一时间思绪难平……轰他娘!” 两个团长走后,边义夫带着自己的侍卫副官王三顺一一视察炮阵上新铸的大铁炮,于不经意中又站到了两年前下令开炮时站立过的地方。炮阵上静静的,边义夫的心也静静的,一时间思绪难平,都没有多少进城的愿望了。他已完整地品尝过一次从进城到出城的滋味了,这次进了城也得出城,和刘建时的仗后总要打,进省城才值得兴奋,新洪只是个土堡子,让他兴致索然。身旁,王三顺举着新式双筒望远镜向城门上看。这熟悉的景致让边义夫想起了当年与王三顺争单管黄铜望远镜的滑稽事。想到单管黄铜望远镜时,禁不住又一次想到了霞姑,想到了李二爷,想到了白天河,还想到了倒在他洋刀下的独眼大汉。正是死去的他们造就了今活着的他啊。他对这些先驱同仁们是应该保留自己永远的敬意的。可也奇怪,率着弟兄们站在这曾经日思夜想的血泪城下了,当初的悔痛和愧疚却无了踪影,就连对霞姑、李二爷这些先驱们的思念也是淡淡的。毕府“鸿门宴”上的惨事,就像一个好了许久的伤口,在最初的创痛过去之后,留下的只有浅浅的疤痕了。 信步攀到身旁一座高大的坟头上,边义夫仰望着白云翻滚的民国二年的天空,以一个未来督军的理性继续着自己思索:过去的终是过去了,今日不论打啥旗号,也不管嘴上说什么,实际上都是为自己干了。母亲说得对,他早已没有退路了,他只能在这条征战的路上走到底了。他或许会干好,霞姑和老九团的几百号弟兄,用自己血肉模糊的躯体构筑了一座尸山,垫高了他眺望未来的视线,他干不好就说不过去了,他一袋烟的工夫很快过去了,胡龙飞和查子成两位团长又来请边义夫下令,边义夫像没听见,一言不发,取过王三顺手中的望远镜,对着城头看了好半天,算定自己的师爷驾鹤西去,内应已无指望,才一步一滑地从野草丛生的坟头上走下来。走下后,信手抓过王三顺头上的军帽,把沾到马靴上的坟土、草屑掸了掸,方立直身子,下达了总攻击的命令。伴着瞬时间升上傍晚天空的信号弹,十的铁炮同时轰响了,省军第三旅决死队的第一轮攻城开始了。枪声、炮声和呐喊声犹如雷震,大地在脚下颤抖,新洪城头笼罩在一片如云的烟障和血红的火光中,情形甚为壮观。边义夫这才激动起来,指着在枪声炮火中逼近城墙下的决死队弟兄,眼含泪光对身边的军官们说,“弟兄们,你们知道么?我们今日正在创造历史哩!从两年前光复祖国的民族革命,到今日之二次革命,历史就是这样鸣着枪放着炮,轰轰烈烈演进的……”话没说完,王三顺便举着望远镜大叫起来,“边爷,奇了,真奇了,上次您老三炮一打,新洪光复,今日这大炮一响,咱们二次革命又成功了!城中的逆们投降了!边爷,您老快看呀,逆们在城头挂白旗了!”边义夫觉得难以置信,接过望远镜去看,——可不是么?老北门城堡上一面白布单分明在硝烟中飘,城门又像当年一样洞开着,他手下的决死队的勇士们每人领了二两银子的赏格并未决死已拥到了城门前——想必是失了军火的钱中玉自知势单力薄,当了孬种。于是,边义夫收敛起满脸的惊讶,像似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幕一般,以哲人的口吻宣布说,“—所以,历史往往有惊人的相似之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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