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个非常简单的案子嘛。”伴随着合上笔记本发出的声音，审判长说道。

坐在右陪席、身为法官的我，点了点头。

“因为犯罪嫌疑人已经进行了供述。证据也已经齐全了。”

审判长一边捻着胡子，一边重重地点着头。

坐在左陪席的年轻候补法官开口：“这次的陪审员们也相当不错啊。他们认真听取了证言，并且加以整理，还积极地进行了交流。”

“是的。日本导入陪审员制度已经九年了，我们也已经习惯了邀请市民参加庭审。这次的六名陪审员，也非常积极地参加了审议呢。”

“没错。”我同意道。

“说起来，你提的那个箱子里是什么啊？”

审判长向左陪席那边问道。

“啊，这是我太太亲手做的蛋糕。她让我带过来，在评议时分给大家。”

“你有个好太太啊。”

审判长眯起眼睛，流露出有些寂寞的神色。

这时我想起审判长的夫人于数年前过世。审判长夫妻没有子女，从那以后，审判长就成了工作狂。

“可是，给大家分蛋糕，会不会有问题啊？”

“这蛋糕是我妻子亲手做的，所以应该没有金钱价值。如果是店里买的，那就算是贿赂了。”

“原来如此。的确，我想你也应该不会做出触犯法律的事情。”我苦笑着说，“可是，这么说对你太太有些失礼哦。”

“啊，确实。所以也请您对我太太保密。”

左陪席的法官露出了一脸不好意思的神情，我和审判长对视了一眼，笑了起来。他性格开朗，经常帮我们调节气氛，而他本人也拥有着比常人更强烈的正义感，我们都很喜欢他，特别是年长的审判长。

进入评议室，中间有一张圆桌，桌边已经坐了五位男女。

“啊，审判长。”

此时起身的1号陪审员，是一位肤色偏黑、身材结实的男性。他是一位咖啡馆老板，言谈举止温柔，看起来，他经营的咖啡馆应该也会让人身心舒畅。

“刚才，6号说他去洗手间了，请大家稍微等一下。”

审判长点了点头。

我们一般使用编号来称呼陪审员。当然，有时也会根据陪审员的意愿，用姓名来称呼彼此，不过今天，身为银行职员的6号提出“如果用编号来称呼，应该能够更加客观地讨论意见”，所以今天所有人统一使用编号来互相称呼。

“请大家尝尝这个，是我妻子做的蛋糕。”

“啊，蛋糕，真不错呢！”

2号高兴地说道。这是个身材瘦小、担任中学教师的男人，外貌精悍，体格也相当紧实。他负责教数学，同时也在排球社团担任顾问，身板一看就知道是经过了长期锻炼的。同时，他还带有一些职业病，声音非常通透，语调也非常坚定。

“我啊，对甜的东西真的没有抵抗力。”

“确实，茶水室还有红茶。”

审判长说道。

“哎呀。您太太可真好。那我就去为大家准备红茶吧。”

3号急忙站起身说道。这是一位身材丰满、气色很好的女性，她能很自然地融入评议的气氛之中。身为主妇的她，在这种场合下，也总是忙东忙西停不下来。

“我也来帮忙吧。”1号说着也站起身走了出去。

“哇，是蛋糕啊！”

4号歪着脑袋说道。这是一位化着浓妆，动不动就上扬起眼角的自由职业的女性。陪审员都是通过公平抽签选取的，法院会给被选中的人送去“陪审员传票”。“传票”这个词，多少会让人产生义务感，实际上，如果没有正当理由拒绝出席，则会受到惩罚，所以哪怕是这种年轻人，也会抱着认真的态度前来。

“我还在减肥呢，我就不吃了。不过这是什么蛋糕啊？”

“是磅饼哦。我妻子很擅长做这个呢。”

“那么4号，”5号说道，“成为陪审员，还能享用蛋糕，这个机会可不多见哦。要不然还是来一块吧？”

“哎呀，你可真会说话。那我也尝一块吧。”

“哈哈，相信我没错的。”

5号笑着回答道。这是一个眼角下垂、容貌温和、沉着大方的男性。身为大学生，他今天是特意向研究小组的教授请假前来参加审议的。不过因为他参加的是法学系的研究组，所以出席这样的活动也算是有意义的学习体验，这次活动也被算作出席研究组了。他的年龄与4号相近，在评议以外的场合，会用柔和的语气融入讨论之中。

1号和3号按照人数取来了红茶，并且取出纸盘，将蛋糕分装了进去，每个人总算重新坐回了椅子上。当然，除了去洗手间的6号。

经过四天的公开审理，大家对案件已经进行过数次讨论了。之前已经将听取的证人证言和各种信息讨论整理过了。今天也到了要评议决定被告人到底是有罪还是无罪的最终局了。

“不好意思，我迟到了。”

“啊，6号来了。那么——”

审判长突然愣住，停止了发言。在场的其他人也做出了同样的反应。

走进来的，是戴着方形框架眼镜、身材矮小瘦弱的6号。身为银行职员的他，脑子聪明灵活，对于我们所提出的议题也把握得很好，经常主导陪审员们的讨论。因此，在我们三名职业法官看来，他是这些陪审员中最可靠的一位。

而今天6号却穿着一件极具冲击力的粉色T恤。T恤的胸口上还印着“Cutie Girls”（可爱少女）的logo。

“嗯——”审判长并没有掩饰脸上的困惑，然而他还是严肃地说道，“那就开始了。现在开始进入评议阶段，就被告人是否有罪进行讨论。在有罪的情况下，则要考虑如何量刑。”

“结论通过投票决定。然而，哪怕是多数派，其中也必须包括一名职业法官的赞同票，否则投票将被视作无效。比如，在座的六位陪审员均投有罪，而三名法官投无罪，那么这起案件将无法被判为有罪。不能被判定有罪，即视为无罪。关于这一点，还请各位注意……”

审判长一边郑重其事地说着，一边时不时地打量着6号。

“还有，今天的讨论内容是非公开的。对外将只会公开有罪无罪以及量刑，也就是结论。关于谁投了有罪，谁投了无罪，以及投票的内因和整个讨论过程，都不会对外泄露。关于这一点还请各位注意，同时，大家也因此可以更加放心地进行讨论。”

审判长说到这里，看了一眼左陪席法官，此时的他为了记录，正站在一块白板旁边。

我借此机会开始引入话题。

“那就按照顺序，每一个人来发表一下意见吧。”

这么说的原因，是我想把看起来就很麻烦的6号安排到后面发言。说起来，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对6号的着装发表任何意见。

“啊，这不是挺好嘛，”1号用力地点了点头，站起身说道，“那么，就从1号的我开始吧。虽然我平时对庭审并不熟悉，不过像这个案件这样清楚明了的案子，应该并不多吧。被告人与被害人两人都是为了参加偶像组合‘Cutie Girls’（可爱少女）的演唱会，从山梨县来到东京的。那是她们在春天举办的‘Spring Festival’（春日祭典）演唱会，作为现在非常活跃的大型偶像组合，这个演唱会分为两天举办。第一天的演唱会结束后，两个人在入住的酒店房间里发生了争执。而后被告人突然殴打了被害人。被告人已经进行相应的供述，因此，杀人事件本身应该是毫无争议的，应判为有罪。因为是突发性争执，也就是非计划性杀人，所以我认为，这里应该注意的是，量刑应该从轻一些。这样可以吗？”

“啊，这个啊，怎么说呢？”

听完1号的意见，身为中学教师的2号说道。1号说着“那就请2号发言吧”，将发言权让给了他。

“谢谢您。的确，就像1号所说，这起案件属于非计划性杀人。凶器是酒店中自带的电热水壶，上面也残留着大量指纹，让人感觉被告人不像是要隐瞒自己的犯罪行为的样子。

“然而，被告人殴打了被害人的头部两次。如果说殴打一次还能勉强算作冲动杀人的话，两次就不能算了吧。再者，被告人在殴打被害人之后，并没有对被害人进行任何抢救措施。如果杀人真的是冲动之举，那么被告人回过神后应该会进行抢救。然而，被告人则在供述中提到自己在殴打被害人之后，进入了恍惚状态，行凶一个小时之后才终于报警。

“然而，故事还没有到此结束。被告人提到，他和被害人当时正在酒店房间里一起观看偶像组合的演唱会DVD，在对被害人进行殴打之后，他先是按下了DVD的暂停键，再去报警。这是不是太冷静了？这种行为也可以当作体现被告人残忍一面的证据吧。”

经过一番较长的发言后，2号又补充道：“别看我现在这样，大学的时候，我还是研究过法学的。”

“啊，等一下等一下，这是不是有点不公平啊？”4号噘嘴说道，“法官之前说，大家都是普通人，所以都是平等的哦。”

“是啊，”5号也表示赞同，“你要这么说的话，那我以前也是法学院的学生呢。”

“哎呀，真是失敬。”

虽然4号的表现有些失礼，但是2号却大度地接受了。看来身为中学教师的他，已经习惯了被比自己年轻的人顶撞。

“哎呀，别吵了。该轮到我了吧？刚才的蛋糕也太好吃了，请代我谢谢您的太太。”

“好的，”左陪席法官笑着说道，“那么，请3号进行发言。”

“没错，这的确是一起相当恐怖的案件。我没有想到，在法庭上能把这么多证物都摆放出来。作为凶器的电热水壶就不用说了，甚至就连偶像组合的粉丝在演唱会上用的应援荧光棒，还有装荧光棒的背带夹上面都沾满了血迹，真是吓人啊！”

“3号3号，现在不是让您发表感想，是要听取您的意见。”

“啊，不好意思，我跑题了。我也认为有罪，量刑可以从轻一下吧。从第二天开始有证人出庭做证吧？根据被告人朋友的证言，说他平时是个温和的孩子嘛，而且他那副紧张不安的样子和我儿子挺像的……我家儿子有时也会一时冲动发起火来。说起来，在这次事件发生的同一天——今年的四月，我在秋叶原看见了儿子。回家之后，我问他在那里干什么，他却突然生起气来。他平时明明是个很温和的孩子啊！感觉被告也是这种很容易被什么事情激怒的人吧。”

“原来如此，我知道了，”我感觉她一说起话来，似乎永远都不会结束，因此找了个停顿之处打断了她的发言，“那么接下来是4号。”

“这是一起因偶像引发争执导致的杀人事件。真是令人难以置信啊！我个人非常喜欢那个偶像组合的歌曲。以后可能听到她们的歌，就会想起这起事件呢。这件事对于那个偶像组合也造成了不小的困扰吧。有罪。”

4号只说完这一段，就把脸扭到一边，搞得我也有点不知所措。

“呃，那就接着请5号发言。”

“啊，到我了吗？嗯。我有一个很在意的问题。现场不是有个垃圾箱嘛，那个偶像组合的DVD被打开之后，塑料包装被丢到了垃圾箱里，刑警是这么说的吧。被告人的供述也提到，他们是在看那张刚刚发售的DVD时发生了争论，因此也可以佐证这一点。不过，再看看现场的调查报告，可以看到这上面写了一大堆在现场发现的东西，极其详细，不过在垃圾箱里，除了DVD的塑料包装以外，还有一块消炎胶布的包装垃圾。可是，不管是被害人还是被告人，都没有贴过胶布。那么，这块胶布的包装垃圾是从哪儿来的呢……”

说起来，5号也曾经向审判长提出申请，希望在对证人进行质问的时候，对这件事进行确认。

“5号怎么老是在纠结这些细碎的事情……”2号有些不愉快地说道。

“可是，我在暑假的时候，曾经在那家酒店打过工，那个酒店对清洁工作要求很严格。而且负责调查现场的刑警也说，向酒店的工作人员确认过，案发的头一天是打扫过酒店房间的。”

“不仅如此，烟灰缸里也有垃圾残留，是某种纸类燃烧过后留下的东西。虽然没能复原出原本的物品，不过据被告人说，是‘划了一根酒店的火柴看了看’。总感觉有点不太对头吧……”

“那么，你的意见是……？”

2号像是在和不懂事的学生争论一般，用有些不耐烦的语气说道。

5号泄气般地说：

“当然，胶布垃圾和燃烧残留物，并不能改变对被告人的不利局面，所以我投有罪。量刑的话，既有冲动杀人的因素，也有二次殴打的伤害，不管是判轻还是重判都有道理，所以应该折中处理吧。”

“好的，那么接下来……”

此时现场的气氛凝重了起来。

戴着方形框架眼镜的6号闭着眼，稳重地抱着胳膊，一副泰然自若的神情。然而，他的样子却称不上威严。因为他身上穿着的是一件粉色的宅男T恤。

“死刑。”

“啊？”

6号好不容易开了口，却让我大吃一惊。他这是在说什么啊？

“那个男人，应该判死刑。”

左陪席法官一副下巴要掉下来的样子，张了张嘴，审判长倒是依旧很冷静。

“6号，虽然我觉得你应该已经读过了之前给你的量刑资料，但这是一起非计划性杀人案件，而且被害人只有一个人，你为何如此突然地说要判死刑呢？”

“嗯，是的，我已经读过量刑资料了。不过，这是一起史无前例的案件，面对这种没有前例的案件，应该需要一定的决断力吧，审判长？”

“呃，没有前例，”1号插嘴道，“怎么会没有呢？发生争执之后冲动杀人，这不是很常见的案子吗？”

“可是，这个男人引发了这样的事件，给‘Cuite Girls’（可爱少女）组合的队长御子柴咲造成了十分恶劣的影响！”6号颤动着拳头说道，“发生了这样的事情，社会上一定会出现‘这就是宅男’的舆论风向。一旦形成这样的话题，那自然就会给组合成员造成极其恶劣的精神影响了。偶像组合的粉丝应该为了自己所信奉的东西保持自身的纯洁和清白啊！”

“其实我在今天听完被告人的最终陈词之前，都一直在努力想要做出公正的判断。然而，我现在终于确信了。那个家伙直到最后都没有向‘Cuite Girl’（可爱少女）道歉！那家伙竟然把偶像宅的风评搞臭了！应该判死刑！”

我不由得愣住了。

也许，6号每天都在他银行职员的制服下穿着那件粉丝的宅男T恤，等待着原谅被告人的瞬间吧……而到了今天，他终于忍无可忍。看来我们三个法官对6号所抱有的依赖，只不过是个幻觉而已。

左陪席的法官拿着笔僵在白板前。审判长瞪大了眼睛，却没有要张口的意思。

这样下去就麻烦了。就在我要开口说话时，2号叫了起来：

“那，你这么说但你又做得如何呢！”

我望向2号。他露出了一副已经听不下去了的表情，而后苦劝般说道：

“你是穿着演唱会的T恤从演唱会会场回家的吧？”

“嗯，当然了，”6号皱着眉回答，“那又怎么了？”

“我会在演唱会的会场换上新的T恤，把沾着汗的演唱会T恤装进塑料袋里拿回去。一方面是因为不好意思，另一方面，穿着满身是汗味的T恤坐电车，也会给周围的人不好的印象，‘这个人是那个〇〇偶像组合的粉丝欸，〇〇的粉丝就是这种人啊’，别人搞不好会这么想吧。你嘴上说着纯洁、清白，实际上却并没有以身作则。”

“你嘴上说着不好意思，其实是因为自己身为教师而忌惮外界的评价吧。”6号忍着怒气回应道。

2号打量着6号，而后从胸前的口袋中取出了手机。

“你看看！这个手机壳上可是‘Cutie Girls’（可爱少女）的定制图案……而且这还是御子柴咲——小咲三年前亲手绘制的限定版图案，很羡慕吧！”

然而，注意到了6号冷淡的反应，2号的脸又变得潮红了起来。

“算了先不说这个。重要的一点是，这个‘周边’，并不是让人一看就知道是宅男粉丝‘周边’的东西。这种设计的‘周边’，日常也能够使用，并不会过分张扬自己的喜爱。而你呢？”

2号居高临下地指着6号说道。

“明明是陪审员这么严肃的身份，自己却穿着如同在高声宣布自己是‘Cutie Girls’（可爱少女）死宅粉丝一样的衣服！等到评议结束，这里的人都会觉得‘啊，原来死宅就是那种家伙啊’。总而言之，你这家伙真是不成体统！”

我完全不知道他们两个人到底在争论什么，不过看起来，他们已经忘了现在是在陪审员的评议会场。我只看到6号的脸色从红色变为紫色。

“你说什么！”

“算了算了，6号。”

“——可是。”

眼看6号突然就要站起，2号马上挥手阻止了他。

“被告人影响了偶像宅的风评这一点，我也赞成。”

“2号……”

两个人紧紧握了握手。

“这，这个，还真是让人吃了一惊啊，”左陪席的法官说道，“没想到，六个陪审员中，竟然有两人都是那个偶像组合的粉丝啊！这也太巧了吧。现在，大家已经都发表过一轮意见了，接下来，就来一个一个地讨论案件的关键点——”

我默默地向左陪席投去一个鼓励的眼神。他一边用轻松的语气调和气氛，一边又不被2号和6号所影响，将话题拉回了正轨。

“不。”

1号站了起来。

不会吧。

正当我这么想着，左陪席的表情也僵住了。

“这里的偶像宅，有三个人。”

“哎呀，这可真是的。”

“饶了我吧。”我小声地嘀咕着。

“1号您也……”左陪席瞪大了眼睛，“我还以为，偶像宅一般都是比较年轻的人呢。不好意思，您三位竟然都是……”

“看起来像是四五十岁了吧？”

听到1号的话，2号和6号也点了点头，根据资料显示，1号还是已婚状态，真是搞不懂宅男的世界。

“我们这个年纪的人，年轻的时候也会喜欢松田圣子和中森明森，还有小猫俱乐部呢……昭和时代才是偶像的黄金期吧。那个年纪喜欢过偶像的男孩子，身体里都流着偶像宅的血，这么说也不为过。”

“老师说出来的话还真是够教条的，”1号一边哼着鼻子一边说道，“其实，偶像活动的现场，有不少头发花白，明显比我年纪大上不少的大叔呢。”

“哎呀，不过这么说起来，”左陪席一边挠着头一边说道，“我小时候流行的是早安少女。那时正好是她们的全盛期呢，到了高中时代，最火的就是AKB了……”

“一旦迷上了什么，你也会有这种血液沸腾的感觉。”6号微笑着说道。左陪席露出了复杂的表情。

“那么，2号和6号……”1号用力地点着头说道，“我就说，怎么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你们。现在想想，你们应该是经常去‘活动现场’吧。”

“啊，现场又是什么啊？”左陪席一脸迷惑地问道。

“是偶像的线下活动或者是演唱会。这算是个专用名词吧。”2号带着说教的语气说道。

“嗯，说起来，我也感觉在哪里见过1号……”6号点头说。

“确实如此。不过你们二位刚才所提到的，被告人置偶像宅的风评于不顾这一点，我并不能赞同。”

“哦，怎么说？”6号挑衅般地问道。

“像你们这样，”1号摸着下巴，“浑身上下都流露着对偶像的爱，我刚才听了你们的话，想起来了，在我的印象中，6号经常在第一排打call，没错吧？”

“请问，第一排是什么，打call又是什么？”左陪席问道。

2号回答：“就是演唱会的第一排。还有就是偶像宅粉丝会配合偶像的歌曲进行喊口号式的应援。请先让我继续说可以吗？”

“对，对不起。”左陪席道歉道，同时又向我投来像是在抱怨“这怎么又成了我的问题了”般的眼神。

“对了，”1号继续说道，“刚才说到哪里了来着？啊，对了对了，我想说的是，像我和被告人这样的宅男，和你们这样的粉丝，是有着根本区别的。”

“嗯，你说的也算有几分道理，”2号意味深长地说道，“粉丝对于偶像的喜爱，也有各种各样的表达方式。有我们这样，在演唱会上一起卖力应援的，也有安静地欣赏演出的人，还有在握手会和签售会上，通过和偶像聊天而体验特别价值的人。还有在握手会上对偶像进行说教，提醒偶像动作做错了，以博取偶像关注的人。”

“哎呀，原来是这样啊！”

“啊，我可不是这样的！”听到3号的反应，2号急忙补充道。

“……无论如何，”1号无奈地说，“我是不会应援打call的那一派。我也不会去挥动荧光棒，在演唱会上，我只会细细品味偶像表演，聆听她们的歌曲……跟着歌曲的节奏打call应援，又是种什么样的体验呢？”

“哼，”6号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这家伙是‘地藏’啊！我只有在特别感慨的时候才会这样。”

我从他们的对话中能察觉到，所谓“地藏”，指的应该是在演唱会上不做应援动作，安静欣赏演出的那种粉丝。

“可这是一种根本性的错误。偶像在舞台上拼命地歌唱，粉丝打call，不正是回应她们的礼仪吗？所谓的演唱会现场，正是由偶像和偶像宅粉丝两者共同创造出来的吧？”

“但演唱会的主角还是偶像们，”1号高声地主张道，“总之，我和被告人一样，喜欢安静地享受演唱会，对于他引发了这样的事情，我感到十分惭愧。虽然之前没有说出口，但是他应该已经充分反省了吧。”

“你的话乍一听很有道理，”2号用争辩的语气说，“可是话如果不说出来，就没办法传达给别人。”

“没错，”6号的情绪也高涨了起来，他站起身说道，“在‘现场’的表现也是同理。所以我们才会大声打call，挥动荧光棒，向偶像传达自己的喜爱之情。”

6号一说到偶像的话题，话语就会变得绕来绕去，讲述的内容也七零八碎。

“‘Cutie Girls’组合的偶像和粉丝之间有几次很棒的合作佳话，其中之一，就是和御子柴咲的名曲over the rainbow相关的故事。在演唱会头一天的广播中，御子柴咲提到，希望大家在她唱到‘跨越那道彩虹，去与你相会’这句歌词的时候，粉丝们能一起点亮荧光棒，让除了自己的主题色红色以外的全部颜色，在会场中架起一道彩虹之桥。而听了这次广播的粉丝，也在社交媒体上传播她的心愿。到了演唱会当天，所有人都挥舞起了荧光棒。你看，在‘Spring Festival’东京公演第二天现场配发的应援指南里也有……”

6号拿出手机里的照片提示道。

“就像这样，在歌词的某个部分，主办方会用手写上‘所有人一起点亮荧光棒’的备注。其实在她广播播出时，这本应援指南就已经印刷好了，但制作指南的主办方还是用心地手写补充上了备注。”

“而拿到这些的粉丝，既有认真准备了七彩色荧光棒的人，也有把自己所有的荧光棒全都举起来的猛将。不管是演唱会的主持人，还是被这一幕感动的御子柴咲，都提到了这件事。这种心灵的交流，只在全力歌唱的偶像和全力应援的粉丝之间才会产生吧？”

“这个嘛……”

1号被问住了。

“哎呀，”3号有些迷惑地说道，“怎么回事，好像你们在说什么很有趣的事情啊！”

让我头痛不已的话题到这里暂停了，我终于恢复了意识。如果不打断他们，将话题拉回正轨的话，就没法再继续讨论案情了。

“那么——接下来——”

正当我准备带回话题时，2号突然说出了一件我未曾料想到的事。

“说起荧光棒，现场留下的装荧光棒的背带里，也有一个奇怪的部分。”

奇怪的部分？他们刚才讨论提到的事情，让我突然脑中闪过了什么。

“啊，2号也注意到了吧。”

对于2号的话，6号立刻回应道。

“2号所提到的，是指本不应该出现在里面的荧光棒吧。”

“没错，正是如此。”

“请等一下，”我提高了声调，“你们所说的奇怪的荧光棒，是什么意思？”

“嗯？”

6号眨了眨眼睛，就好像是说，我已经讲到这种程度了，你怎么还没听懂一般，一副无法理解的样子。

“这个啊……啊，最好用实物来解释会比较好理解。审判长，请问现在还可以申请查看证物吗？”

“啊，可以。你们稍等一下。”

审判长走到房间外，对外面的庭审人员说了些什么。哪怕在这种时候，他也能冷静应对，真不愧是审判长。

过了一会儿，庭审人员将荧光棒背带拿了过来。

证物被送到了6号的座位前。

“说起来，这个东西要怎么使用啊？”

“基本上来说，”6号在取得了审判长的同意之后，戴上白手套，拿起背带。因为上面沾了血迹，他露出了有些厌恶的表情，不过还是将背带贴到了前胸上。“因为是证据，所以就这样比画着大概说明一下吧……这个东西是类似斜挎包一样背在身上的。这样挎好后，自己的身体前就有十五个装荧光棒的口袋了。可以一个一个地在里面塞上荧光棒。”

现在这十五个口袋之中，正如同案发时的状态那样，装着十五个荧光棒。

荧光棒全长约二十厘米，其中手握的部分和发光的部分各长十厘米左右。将它们收纳进口袋之后，发光部分基本都会被口袋的布料遮住。将荧光棒装好之后，露在外面的，只有手握的部分，以及发光部分最末端的三厘米左右。

这个荧光棒背带，在案件发生时，就放在被害人身边，所以当时飞溅出的鲜血也附着在了上面。因为荧光棒当时被收在口袋里，血迹基本都沾在了口袋外侧，以及荧光棒上手握的部分。

“竟然有这么多颜色啊，”3号说道，“红色、橙色、黄色、粉色、蓝色、棕色……还真是五彩斑斓啊！”

“因为人多嘛，‘Cutie Girls’是个大型组合。不过的确是每个偶像都有不同的主题颜色。”4号干巴巴地说道。

“原来如此，是主题色啊，”5号点了点头，“对了，刚才你们提到，御子柴咲的主题色是红色吧？”

“没错，就是这个。”

6号从背带口袋中抽出红色的荧光棒。

“咦，还真有趣，”3号轻轻点了点头，“这么说起来，我好像在电视上看过，这个是不是叫‘WOTA艺’啊？和刚才说的偶像‘现场’打call什么的，是一回事儿吗？我有点搞不清楚。”

“根本就不是一回事！”6号用激烈的语气回答道，而2号则仿佛是为了安抚他一般继续补充道：“不，刚才你说的‘WOTA艺’，现在已经在偶像活动现场被禁止了。因为这种活动，一般都伴随着激烈的动作，很容易把荧光棒甩脱手而引发事故。虽然在一些地下偶像的活动现场还保留着这种活动，但是就拿现在最具有代表性的‘AKB48’为例，粉丝在剧场中站起来时，不能把包括荧光棒在内的应援物举到肩膀以上的位置。”

“咦……”我不禁发出了惊叹。看起来真实的偶像活动现场，比我想象中更加秩序井然呢。

“在这种基础上，‘Cutie Girls’活动现场，基本还是以发声应援和挥动演唱会荧光棒为主。”

“所谓的演唱会荧光棒，”1号继续说明道，“一般来说，并不需要准备太多。就像被告人那样，如果使用变色荧光棒，最多只要准备两根就好。他们携带最多的，是那种折一下就能发光的荧光棒。因为这种荧光棒只能持续发光一到三分钟，所以需要大量携带。‘Cutie Girls’的组合成员有二十七人，每个成员都有自己的主题应援色，所以每个成员也都有自己专属的演唱会荧光棒。当要携带大量演唱会荧光棒时，就需要这种背带来装了。实际上，使用这种荧光棒背带的宅男，大概会占演唱会总人数的一到两成吧。大部分人还是只拿一根能够变色的荧光棒。

“在这起事件当中，被害人持有的是荧光棒背带，以及变色荧光棒，而被告人则只拿了变色荧光棒。”

“对了，在案发现场，”5号又点头说道，“好像确实找到了大量的折式荧光棒，都是橙色的。”

“嗯，”6号继续说明道，“因为提前预告的演唱会第二天的曲目表中，充满激情的快歌偏多，所以能够将荧光棒折‘燃’的机会也比较多吧。”

他们将折亮荧光棒的行为称为“燃”的说法，让我感到有点震惊。

“那么，”左陪席催促着他们继续说道，“这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在这里，有十五根演唱会荧光棒。同时，演唱会是分为两天进行的。事实上，这两天的表演者是不同的。”

“组合的二十七名成员，第一天有十四名表演，第二天则是另外十三名表演。在这个荧光棒背带里，有第二天表演的十三名成员的应援荧光棒，但同时还有两根第一天的表演者的应援棒混杂在里面。”

“哦，问题就出在这两根荧光棒上吗？”

4号忍不住打断他的话问道。

“是这根和这根。”

6号从中抽出两根荧光棒。依据他的说明，这两根是属于天满萤和桃濑铃这两位成员的应援棒，颜色分别是蓝色和黄色。

“对了，”6号向审判长的方向说道，“这里面有两根和第二天演唱会毫无关系的荧光棒，您怎么看呢？”

“这个嘛……”审判长明显露出了困惑的表情，“因为正好有两个空位，觉得看着别扭就塞满了？”

“不，”2号马上否定了，“那样的话，只要放上能变色的荧光棒就好了。在被害人的背包里，其实是有这种荧光棒的。”

“啊，那么，”1号微微地举起手，“如果是这样呢？被害人会不会认为，这两根荧光棒所对应的偶像会在第二天作为惊喜嘉宾出演，而以防万一准备的？”

“不，不可能。”

6号斩钉截铁地回答。1号有些难为情起来。

“我事先也想到了这种可能性，所以做了一点调查，”6号取出手机说着，“请看这个，这是被害人使用的社交媒体账号……”

包括我在内的三名法官，都像是被雷劈中了一般愣在当场。

“等，等一下，不能这样！请注意，”我敲打着桌子站起身来，“各位陪审员，大家只能对法庭上提出的证据进行讨论啊！”

“可是如果你们不禁止电视和报纸报道，被害人本人的姓名和资料都会被泄露的，这样想想办法就能找到被害人的账号了啊！”

6号一脸无所谓的表情。

“这个账号在案件发生的头一天，分享了‘Cutie Girls’成员在演唱会当天的日程安排。并且在这里转评了一句：没有‘咲萤’组的惊喜演出吗？明明刚刚发售了CD，还很期待呢。”

“‘咲萤’是什么啊？”

“是御子柴咲和天满萤两个人的组合，”1号喘着气说道，“她们同期进入组合，所以关系很好，还合作了歌曲。被害人之前猜测，她们有可能会在案件发生的第二天——也就是东京公演的第二天表演这首歌。御子柴咲的确是在第二天演出，但天满萤在这一天的工作安排，则是要参加电视台的直播节目。对啊，在6号之前我都忘了这回事。”

“从你这激烈的反应来看，你也是‘咲萤’粉吧，”6号指出，1号的脸马上红了，“不过不管怎么样，天满萤并不会在第二天特别出演，被害人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这两根荧光棒，应该不会是为此而准备的。”

“嗯，”审判长皱着眉，挠了挠头，“的确就像你们所说的，不管怎么看，都有点违和感。不过，这是不是过于细枝末节了啊？”

“嗯，”6号挠了挠头，“可是，我总觉得里面有什么问题。”

“啊，这个是不是有点奇怪？”

5号将脸凑到背带上，歪着脑袋说道。

“我说的，并不是刚才提到的那两根有问题的荧光棒，而是这根御子柴咲的红色应援棒。只有这根应援棒，手握的部分没有沾上血迹哦。”

仔细一看，的确，其他荧光棒的手握部分都沾上了飞溅的血迹。只有御子柴咲的应援荧光棒手握部分非常干净。刚才他也提到了关于胶带和燃烧垃圾的问题，看来他的确是个非常注重细节的男人。

“啊，还真是，”4号歪着头，“可是，为什么只有这根没有沾上血呢？”

6号向装有御子柴咲的红色应援荧光棒的口袋内侧望去，发出了“啊”的一声。

“你，你们快看。”

“怎么了？”2号问道。

“这个口袋的内侧沾着血迹。”

“哎呀！”

听到3号的大叫声，我们赶紧去查看荧光棒背带。的确，口袋内侧沾着像是血迹擦过一般的痕迹。

“这到底是……”

“哎，这不是很奇怪吗？”4号焦躁地说道，“这个东西，警察应该注意到了吧？可是法庭上好像没有提到这一点吧？”

“这么说起来，沾有血迹的地方都是记录在案的……请稍等。”

审判长拿起现场调查报告，取出老花镜，用手指翻动着报告。

“有了。鉴证科发现了血迹，并且向搜查本部进行了报告。不过，警方在考虑过了荧光棒为凶器的可能性以及这与案件本身的关联性之后，认为其与案件关联性不大，所以没有作为重点调查。”

“这可真是太大意了！”6号生气地说道，“这可是顶级偶像小咲的应援荧光棒，上面居然留着这样的痕迹！这不是明明很重要吗？”

只有你这种死宅才会觉得这个有特别重要的意义吧。我的内心这样反驳着。

“嗯，”1号沉吟道，“的确，这东西是放在被害人旁边的。某种程度上，这上面沾上了血迹，倒也算说得过去。可是，按照实际情况分析，被害人的头部被殴打，血液飞溅出来，能够沾到口袋的里侧吗？”

“有点难吧？”听到1号的疑问，5号回答道。

“这种口袋内侧沾上血迹的情况……是怎么做到的呢？”

2号的发言，听起来就像是在督促学生思考的老师一般。1号回答道：

“是血沾到了荧光棒前端发光的部分，而后，有人将荧光棒收进口袋里时沾上的，这样如何？”

“可是，如果荧光棒在被口袋覆盖住的位置沾上了血迹的话，那就代表，”5号说道，“在案件发生时，有人将荧光棒从背带中取出来了？”

“荧光棒的手握部分没有沾血，也能证明这一点啊，”2号兴奋地说道，“案发时，是因为有什么人正手握着荧光棒，所以手握的部分没有沾上飞溅的血迹。”

“哎呀哎呀！”

“当时有人正手握着荧光棒？”审判长皱起了眉，“等一下，有什么需要握着荧光棒的理由吗？”

“会不会是什么人，让被害人这么干的？”4号说道。

“对了！被害人的头部不是被击打过两次吗？”6号拍手说道，“第一次被殴打之后，被害人拿过背带，从中取出了御子柴咲的应援荧光棒。那之后再遭到第二次殴打，这时血液沾到了荧光棒的发光位置。”

“为什么被袭击的时候要拿出荧光棒呢？”

听了2号的疑问，左陪席问道：“是为了反击吗？”

“不，不会，”2号摇了摇头，“只要拿起来摸一下就知道了，这个荧光棒，看起来质地坚硬，实际上很轻便。”

我和左陪席好奇地拿起荧光棒，确认着2号的发言。

“那么，会不会是为了照明呢？”3号提出了比较符合常理的回答。

“嗯，”5号一脸无法理解的神情，“也就是说，案发现场的灯是熄灭的吗？”

“事件当天，案发现场一带没有发生过停电。”审判长补充道。

“这样啊，”6号沉吟着，“那会不会是被害人或者凶手之前有意识地将灯关掉了呢？可是，为什么要这样？如果把灯关掉，凶手又怎么能在全黑的情况下袭击被害人？”

6号指出的问题很有道理。

“啊！”

5号突然大叫了起来，大家一起看向他。他露出一脸“糟了”的表情捂着嘴，猛烈地摇着头。

“你想到什么了吗？”6号施压式地问道，“说说看嘛。不管是什么样的意见都行，不用不好意思。”

“不，这个，我的头脑没那么聪明，怎么说呢，我的想象可能有点跳跃……”

“不管是什么都好啦，你先说说看。”

“……真的，真的可以说吗？”

“你要把人急死了，”4号拍打着5号的后背说道，“你就赶紧说吧。”

“那就请各位听一下我的胡言乱语吧。”

“对于那根红色的荧光棒，大家都认为它可能是武器，或者是用来照明的吧，但是说起来，这根荧光棒其实是‘御子柴咲’的象征吧？如果被害人意识到了这一点，是否就意味着，他在临死前，将荧光棒拿到手里这个动作的意义是——他在留下信息，指出御子柴咲就是凶手？”

“这，这，你是认真的？”1号目瞪口呆地说道，“开玩笑也要有个限度啊！如果是像你所说的那样，那不就成死亡留言了。”

“可是，这么想，反而在很多方面更符合逻辑吧？第一次被殴打时，被害人意识到，行凶之人是御子柴咲。而后，他从背带中取出荧光棒，想要留下死亡留言。”

“而在第二次被殴打之后，御子柴咲发现被害人手里握着荧光棒。如果这么放着不管就麻烦了。因此她将荧光棒又放回了背带中。因为血液已经飞溅出去，哪怕擦过，也会因为鲁米诺反应而被发现的。比起只把自己的那根荧光棒擦干净，倒不如往已经飞溅到血液的背带中放入几根无关的荧光棒来达到混淆视听的目的比较好。嗯，这样一来，手握的部分没有沾到飞溅血液的理由，还有荧光棒背带的口袋内部沾有血液的理由，就都能解释清楚了吧。”

听完他的说明，我们全都愣住了。

“不，可是，这样的话……”讨论到这里，一直在雄辩的6号也失去了刚才的气势，他用颤抖的声音说道，“这样的话……不就意味着，是御子柴咲杀害了被害人吗？”

6号所说的话，终于让我理解了这个事实。

不，问题还不仅如此。如果这个死亡留言是真实的，那么真正的凶手就是御子柴咲，而现在的被告人则是被冤枉的——

“对啊！”

此时发出抗议声的，竟然是3号。

“等一下！我可不想被你这样的年轻人用这种方式呼来喝去的，不管怎么说，我都不同意。小咲杀人这种事，你怎么能血口喷人呢？”

“小，小咲？”

审判长瞪大了眼睛问道。

“难道说，你也是……”

左陪席心惊胆战地问道。3号连忙掩饰般地补充道：

“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啦，我可不知道你们说的现场什么的。还有演唱会荧光棒，我今天也是第一次看见。可是，我经常会在电视上和广告里看到她嘛……御子柴咲确实很可爱，又天真烂漫，每时每刻都保持着开朗的笑容，而且不管唱歌还是跳舞都很出色。”

听到女性对御子柴咲直率的评价，1号、2号、6号都深深点了点头。

“虽说我有个儿子，可有时也会产生想要个女儿的想法嘛。这么说可能有点奇怪，但是看到小咲的时候，心情就像看到自己女儿一样，所以我也一直在偷偷地为她应援。”

“哎呀，太太您可真是粉丝中的榜样啊！”

1号高声说道。对于喜欢静静品味歌曲的他来说，也许是对3号的话产生了共鸣吧。

“其实我也经常关注‘Cutie Girls’的活动，不过都是电视和杂志上的，”5号挠着头说道，“我去过其他偶像的现场活动，但是‘Cutie Girls’的现场活动票实在是太难抢了。1号和6号才是真正厉害的偶像宅，我实在没有他们那样的干劲抢票，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粉丝呢。”

“别这么说啊，”6号将手搭到5号的肩上说道，“对偶像的喜爱也分不同的类型。有人不去现场活动，只看电视表演，购买DVD，享受其中的乐趣，这种‘蹲家宅’也在用自己的方式应援偶像。再说每个人宅的程度也各不相同嘛。”

“而且，你也想看演唱会吧？我这里还有一张下个月她们在仙台公演的多余的票，如果陪审员们能一起去看LIVE……”

“仙台！我想吃牛舌！”

5号一脸要流下口水的样子。

“嗯，品尝当地的美食，也是去外地看演唱会的一个环节。如果能提前到达，还能在当地观光旅游，甚至还能豪醉一场。”

怎么话题又偏离了轨道。我不由得向审判长投去了目光。审判长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点了点头，“那么，关于御子柴咲有杀人嫌疑这件事——”他刚刚张嘴这样说着。

“别胡说了！”

然而，4号却突然敲打着桌子叫了起来，其他人则保持着安静。

“你们怎么老是讨论些和案子没有关系的事。啊！讨厌，我就是因为这样才讨厌宅男的。如果那家伙是凶手的话那就赶紧定罪啊！痛痛快快的不好吗……”

“等一下，你在说什么？”

6号反驳道。

“是啊，”3号也带着怒气说道，“你怎么能说小咲是凶手呢？”

“不，不是这个问题，太太。她刚才管御子柴咲叫‘那家伙’了吧？”

4号撇着嘴，眨了眨眼睛。脸上仿佛写着“糟了”二字。

“这其实是很亲切的叫法吧？虽然也有宅男会用这种过于亲密的叫法称呼偶像，但是……”

“不是的！”4号坚定地否定道，“我根本就……那个……怎么说呢……我不是死宅啦……”

“啊？”6号歪着头，“那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啊，啊，啊！”

这次发出声音的是5号。他用看怪物一样的神情，指着4号咂着嘴。

“啊！”

“怎么了，5号？”审判长问道，“难道你又发现了什么？”

“那个，”5号没有回答审判长，而是凑到4号身边，“恕我冒昧，请问，你是不是以前‘樱色少女’那个偶像组合的队长——”

“啊！啊！啊！”4号马上捂住5号的嘴，“请不要再说了！”

“哎呀，竟然是真的。”

“请不要再说了！”

“请，请问，这是怎么一回事儿啊？”左陪席眨了眨瞪大了的眼睛，“也就是说，您以前也是偶像？”

“啊，不，这个……”

4号挠着脸颊，放开了5号，一脸“糟了”的表情坐到椅子上。

“虽说是偶像，但并不是像‘Cutie Girls’那种人气偶像，而是地下偶像。一般是在很小的Live House里进行表演的。而且，组合已经在前年解散了。”

“我啊，”5号整个人跪在地上说道，“可是你们的超级粉丝啊！自从你们解散之后，我就感觉像是被掏空了一样……而后，我就成了‘Cutie Girls’的‘蹲家宅’粉丝。”

“你这话说的，”4号的脸上露出了阴郁的表情，“说得好像是我的错一样。”

“并不是那样的，我追‘樱色少女’时，买的‘周边’和DVD，直到现在都仍然是我的宝物。那时的拍立得合影，我现在还留着呢。”

眼前的5号从口袋中取出票夹，像是要出示什么东西一般，4号大喊着：“啊！不要不要，快住手！”

“嗯，可是等一下，陪审员需要年满二十岁。这么说起来，你们组合前年解散的时候，你的资料上写的是十七岁吧……”

“不要再问这种事了！随便推测女性的年纪，这也太过分了吧。”

“哎呀，这可是你在当偶像时都没有露出过的偶像的笑容啊！”

听着4号、5号的插科打诨，左陪席犹豫地举起手来：“什么叫拍立得啊……”听他这么说，2号马上回答道：“就是用相机在现场拍完，当场就能洗出来的照片啦，在偶像的活动现场经常使用的。”

“这个啊，”审判长看着我的方向说道，“有点像我们年轻时用过的那种拍完了从胶卷里直接洗出来照片的类型吧。”

“原来如此。”我点了点头。

“拍立得可以在现场洗出照片来，”2号说道，“所以可以马上让偶像在上面签名，这可是非常宝贵的回忆啊！我们会把喜欢的拍立得照片，或者是偶像卡，像这样收好。”

2号将之前出示过的手机壳打开，我们这才发现手机壳里还附着一个内袋，他从中取出了一张照片。

“我们会随身携带着的。”

“咦，我看看，”6号径直向2号的手边探出脑袋，“啊，这不是桃濑铃嘛。你是铃粉啊，原来如此。”

“那，那又怎么样。这是她生日庆典时拍的。拍得不错吧？”

“生日庆典……听起来怎么像是给耶稣庆祝诞辰呢。你是指生日会吗？”

2号亲切地对我解释道。

“偶像们的纪念日就是这么重要嘛。或者换句话说，偶像和家人是同等重要的。”

原来是这样啊。已经结婚的1号露出了一脸苦笑，看起来他没少为了这个和老婆吵架。

“说起来，我也经常在‘樱色少女’的现场看到1号啊，”4号说道，“你就是那个对着别人说教的宅男吧？”

1号用一脸畏缩的表情回应：“你，你说什么呢。”

“我还记得你在握手会上，跟偶像说什么动作做错了，还有舞跳错了一类的——”

“你，你别在现在这种场合说这些好不好？”

“可这不都是事实吗？”

“确实，之前就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你，”2号点头说道，“你在‘Cutie Girls’的握手会上，也做过同样的事吧？我在发生案件后的东京公演第二天时看到了——”

听到别人这样指出自己的行为，1号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发出了呻吟声。

“……啊，对了。的确，我在东京公演的第二天，也说过类似的话。我跟御子柴咲说，今天往左边迈出的舞步跳得太随便了！”

“虽然我嘴里说着不喜欢打call，但实际上，我内心是羡慕的，能和偶像一起创造出演唱会现场的你们……如果不去说教，我也不知道要和偶像说些什么，我为这样的自己而感到很难为情。其实我啊，哪怕只要一次也好，我想要领头打一次call……！”

1号这样说着，趴在桌子上哭了起来。

2号轻拍着1号的背部，安抚了他好一会儿。

“一开始就这样把内心的想法说出来不就好了嘛。”

听到6号这样说，1号突然抬起头来说：

“等陪审结束之后，我们一起去卡拉OK，练习打call吧。”

“6号……”1号露出了深受感动的表情，“哎呀，今天可真是个幸运的日子。能够像这样和大家一起讨论偶像的事，真是太好了啊。”他这样感叹道。

“可，可是，这样真的没问题吗？”左陪席有些惊讶地说道，“从国民中随机抽取的六名陪审员，竟然全部都是偶像宅，或者是跟偶像组合有关系的人，这也太巧了吧……”

“陪审员的抽取，是先制作陪审员候补者的名册，而后再从中选出百人来到法庭。最后在法庭，再由审判长——也就是现在的我——通过面谈，从没有相关利益的对象中抽签选出最后的陪审员。从整个过程来推算，普通国民成为陪审员候补者的概率为0.3%。而后还要再经过选拔，概率就更低了。”

“那么反过来考虑呢，”5号点了点头，“昨天被叫到法庭的有上百人。其中，除了我以外，也有不少‘Cutie Girls’的粉丝。不，全国本来就有大量她们的粉丝。‘Cutie Girls’就是这样人气超高的组合嘛。”

“而且啊，”2号说，“在这里集合的人中，有重度的宅男粉1号和6号，和我。还有像3号和5号那样轻度的‘蹲家宅’粉丝。以及像4号那样并不是宅男，而只是偶像行业的从业者。大家也是各有不同啦。”

“而且在面谈时，也无须报上自己是‘Cutie Girls’的粉丝身份吧？”1号问道。

“这个嘛，话是这么说啦……”

严格来说，在偶像粉丝间发生的伤害事件，如果由同为宅男粉丝的陪审员来审理，是有可能发生偏向的情况的，因此要求回避也说得通。但是反过来想，如果是对宅男粉丝持有过度偏见的人，成为陪审员，也会产生问题。而且，“你对宅男粉丝有偏见吗”这种问法本身就已经是一种偏见了。

“算了，”在确认了一番之后，4号叹着气说道，“这种事先放到一边。我刚才想说的是，我和御子柴咲是从小学生时起就一起追偶像了。”

“咦，”5号几乎跳了起来，“这种事情我可是第一次听说。”

“这种事没什么好讲的啦。而且，就算说了，也不会帮我们增加人气。我们还在地下活动时，对方却已经平步青云，这种对比之下让人怎么说得出口啦。我们小学时一起追过AKB，那时，我们还都是天真地憧憬着偶像的少女呢。”

听到这里，5号的眼睛开始湿润，4号试图打破这一气氛，特意咳嗽了一声。

“那么，直接说结论吧。我和咲在成为偶像之后，也一直保持着朋友关系，不过咲刚出道的时候，一直在苦恼着被粉丝跟踪的事。她和我商量过，也曾经一度将对方击退，但是现在想起来，这次事件的被害人和那个跟踪狂倒是挺像的啊。”

“咦？”

审判长瞪大了眼睛。

“如果真是那个人的话，问题可就大了啊。”

“为什么这么重要的事情，现在才说出来啊？”

“因为之前不是讨论了一堆七七八八的事嘛！”4号拍着桌子对我说道，“而且，在那个死亡留言明确之前，我可没想到这件事会和咲有关系哦。我后面才注意到也是没办法的事。”

“不……这个……确实……”

陪审员们在讨论案件的过程中，才渐渐明确自己与相关人员的关系，这种事情可算不上常见。审判长对于如何处理目前的状况也是犹豫不决。

“咲说，那个跟踪狂抓住了她的什么把柄。搞不好是用了那个来威胁她。虽然听起来有点恶心，不过就是那种八卦杂志会登出来的偶像以前的私人照片之类的东西吧。也许跟踪狂利用手里的东西在案发当天把咲叫了出来。如果是这样，那么作案动机……”

“这个推理也太跳跃了吧！”

“可是我觉得，刚才讨论的事和案件有关哦，”4号严肃地说道，“如果刚才的推理正确，那家伙就要被迫上证人席了吧……这么一想，还真是超级有趣的场面呢。”

这句话如同在房间内丢下了一颗炸弹，陪审员们开始热议起来。

“对啊，万一御子柴咲成了嫌疑人的话！”

“御子柴咲就必须得来法庭了！”2号打了个响指。

“哎呀，小咲要来出庭了？”3号也站了起来。

“没错，那家伙……”4号一脸恶人的表情。

“不只是握手会或者是拍合影的一瞬间……也不是像演唱会那么远的距离……虽然那种距离感，也正是御子柴咲的魅力所在吧。”5号沉吟道。

“从之前的庭审时间来看，差不多是一整天。正好是一天演唱会的时间啊……”6号的眼睛闪闪发光。

而审判长却仍然迟迟未做出决定。

“审判长！”

“让御子柴咲！”

“来参加庭审吧！”

“乌里亚奥！”

“乌里亚奥！”

他们发出了谜一样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他们去参加演唱会时发出的打call声。

“等——”

我还没喊出这句“等一下”，房间里就被狂热的气氛支配了。

“5号！”6号打着响指说道，“就以你刚才所说的死亡留言的推理为基础！如果御子柴咲是凶手的话，那么这时被告人的角色又是什么？”

“好的，6号。这一点毋庸置疑。被告是在庇护御子柴咲！”

“可真是宅男粉丝里的榜样啊！”2号夸张地说道。

“啊，不会吧！你可别学我说话！”6号一脸感触地说道。

“对了，”1号揉了揉眉间，“可是，到底被告人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并且决定要庇护御子柴咲的呢？”

“有可能是案件就发生在他眼前吗？”3号歪着头问。

“如果是那样，”6号回答，“为什么被告人不阻止御子柴咲呢？说起来，被告人知道御子柴咲和被害人的关系吗？嗯，想不明白。”

“啊，”5号突然拍了一下手，“被告人应该是不在作案现场吧？”

“没错！”4号点了点头，“5号，虽然你去参加偶像活动时很不起眼，今天倒是聪明得很！”

“被你这么说可是我的荣幸！”

接受了5号的推理，1号接着说道：

“在案发当时，被告人应该一度离开了房间。而等他回来之后，则发现御子柴咲，以及被害人的尸体。到这里为止，还都说得通吧。那么如果当时被告不在案发现场，他是去哪里了呢？”

4号将之前咬着的指甲从嘴里拿出说道。

“被害人为了和御子柴咲两个人单独相处，而支开了被告人吧。要用什么借口……可恶，作为宅男粉丝，在演唱会第一天和第二天公演的中间这天晚上，出去是干吗呢？”

“会不会是参加聚餐？”2号说道。

“明明是被告人和被害人两个一起旅行，结果一个人出去聚餐？”4号马上否定了。

“不知道啊，”6号坚持道，“也有些聚会，是为某个偶像的粉丝单独办……不，不对。被害人是咲萤粉，被告人是御子柴咲的粉丝。他们没有单独行动的理由。”

“而且一起去参加聚会，应该更开心吧？”1号说道，“那有没有可能是荧光棒的电池用光了，出去买电池了……”

“出去买东西吗……”

4号沉吟道。而2号则回答：

“现场有大量的UO折式荧光棒啊！”

此时，所有人一起指向2号：“就是这个！”

2号又继续说道：

“公演第二天的曲目中，有需要大量使用UO折式荧光棒的歌曲。对于被害人来说，这是将被告人打发走，不让他碍事的最好借口。他让被告人出去买荧光棒，而后被告人就离开了酒店。等他回来时，发现房间里是被害人的尸体和御子柴咲。不难想象，被告人当时有多么震惊。本应该站在舞台上，如同云端上的存在般的偶像，竟然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而且手上还沾着血。”

听着2号的发言，5号不停地点着头。

“被告人听咲讲述了事情的经过之后，决定替她顶罪。而后咲离开了现场。”

“还有一点也能确认，”6号微微笑了起来，“就是在烟灰缸里燃烧过的纸片。如果按照这个推理，被告人，应该必须燃烧处理掉的某一件纸质物品。”

“购物小票！”4号打了个响指。

“因为购物小票上，打印着被告人购买UO折式荧光棒的时间！”2号说道。

“原来如此，”1号有些恍惚地说道，“这就是被告人的不在场证明，如果这个东西存在，一定会被人怀疑凶手另有他人……”

“哎呀！可是一旦燃烧掉了，被告人的不在场证明，就无法证实了啊……”

“不，还有一个办法。”5号肯定地说道，“3号，你之前说过，被告人和你的儿子长得很像吧？”

“咦？是，是啊。我带着儿子的照片，你要看看吗？”

3号打开笔记本，从中取出全家福照片。其他五名陪审员一起过去看，而我和左陪席也跟在后面。只有审判长泰然自若地坐在座位上。

“完，完全不像啊！”

我不由得说道。除了修长的体形相似以外，相貌没有一点相似之处。

“请等一下，”5号打断道，“3号，你说案发当天，在秋叶原看到过儿子，能不能说明一下当时的情况？”

“这……这个嘛。确实。我从后面看到了他的背影，可是我喊他，他却消失在了人群里……”

“你看到了他的背影啊，”5号点了点头，“请你回忆一下，今天被告人退庭时的情景。你那时，看到了被告人的背影。同时，你想起了自己在秋叶原看到儿子的背影，所以觉得他们很像？”

我不由得大张开了嘴。这明显是诱导式提问嘛。

3号想了一会儿，像是对他的话起了反应一般，开始涌出了自信，她激动地不停点着头：“对，对对！就是这样！”

“没错。我完全想起来了。在案发的当天，我绝对在秋叶原见过被告人！就在案发当天晚上，就是，被害人的死亡推定时间！”

“不在场证明成立了！”6号说。

“乌里亚奥！”

“乌里亚奥！”

评议室中开始喧闹起来，就像是过节一样。

“怎么就成立了啊？”左陪席敲打着白板说道，“什么叫不在场证明成立了啊？司法可不是这么认定的！”

“对，没错。”我赶紧帮腔道，“5号的问题是明显的诱导式提问。3号刚才所说的证言，是不能够作为证据而被采信的。”

“你们还真是固执。”

2号吃惊地说道，脸上露出了无法理解的表情。但这根本就不是我们的问题。

“好吧。我们先继续推理。既然被告人不在现场，我们就来考虑御子柴咲在现场的情况吧。”

“可是，到底是怎么回事呢？”1号发出了疑问。

“……重点是那块胶布。”

5号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的样子沉吟道。

“还记得现场垃圾箱里发现的那块消炎胶布的包装吗？被告人和被害人都没有贴胶布，所以只能认为，这块胶布是在现场的第三个人贴的。如果，贴胶布的人是御子柴咲的话……”

“话虽如此，”4号惊讶地说道，“可是，要怎么证明呢……”

“啊！！”

2号大叫了起来。

“等，等一下，你突然叫什么啊？”

“是不是……”2号用颤抖的声音说道，“一般肌肉酸痛，或者是受伤了才会贴胶布啊？”

“会有人在杀人现场肌肉酸痛吗？有没有可能是受伤了呢？应该是扭伤一类的吧……啊？”

听了2号的推理，5号也大叫着发表了看法，我感觉他们的脑袋好像越来越不正常了。对了，4号也一样。

“什么啊，你们两个怎么回事？”

“1号，你曾经在东京公演的第二天，对御子柴咲进行了说教，对吧？”

“哎呀，那件事我已经在反省了，你们就别再提了啦！”

“不是的，”5号说道，“你那时，说她往左边的舞步跳得不好吧？”

“嗯，确实是这么说的——”

1号突然僵住了身体。“不会吧！”他发出了惨叫。

“没错！”6号说道，“御子柴咲在案发现场，也许是不小心撞到了什么东西，导致左脚扭伤。而看到这一幕的被告人，拿出消炎胶布给她的左脚贴上了。他没有想到那块胶布的包装会成为极有力的证据，因此就随意丢进了垃圾箱。”

“明明已经烧掉了购物小票啊！”4号说道。

“从证据的角度来看，购物小票和胶布的重要程度还是不同的，被告人没注意到也是情有可原。总之，被告人和被害人都没有贴胶布，那就只能认为，胶布是第三者贴的了。”

“御子柴咲真的到过杀人现场！”

“乌里亚奥！”

“乌里亚奥！”

“无罪！”

“被告人无罪！”

评议室中，突然被暴风雨般的打call声支配了。

在以陪审员和律师为主角的虚构作品中，通常会出现一群无名市民聚集起来，发挥各自的智慧，最后伸张正义的故事……这可以说是相当理想主义的表现形式了。然而，真实的现实生活中，聚集起来的陪审员们，却偏偏是这样一群奇怪的偶像宅粉丝。

在三名职业法官中，最先失去理性的是左陪席。

“别闹了！别闹了！别闹了！”左陪席大叫着抗议道，“这种推理也能得到认可吗？审判长，您怎么说？”

在他天生开朗的性格里，也有比他人更加强烈的正义感。然而在这样胡闹的气氛之下，恐怕他很难保持一颗平常心了。

“呃，好吧，”也许是左陪席的表现让审判长有些惭愧，审判长畏缩地说，“这个嘛，确实……”

“是吧！这就是这样吧！第一，案发现场的房间，是有两张床的标间！被告人和被害人也都挺爱干净，除了床上以外的地方，并没有堆积杂物！扭伤？到底是要怎么扭伤啊？这种状况根本就不成立——”

“如果是在全黑的情况下呢？”

3号得意地说道。而后，其他陪审员们跟着交替发出“没错啊”的声音。瞬间，左陪席开始颤抖着肩膀笑了起来。

“说话要有根据啊。你说现场是全黑的！然后御子柴咲扭伤了脚！如果是这样，就请你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被害人在头部被殴打之后，他还能看到凶手的脸，而且还能从全黑的环境中，取出代表御子柴咲的应援荧光棒？”

啊，我拍了一下大腿。

“这个嘛……”

2号欲言又止。

“是的。现在，你之前所说的死亡留言的推理又被推翻了。怎么样，没招了吧？先不说在全黑的环境下，被害人是怎么一下子找出御子柴咲的荧光棒这个问题。单说事件当晚没有发生停电吧，凶手也没有让被害人关灯的理由。再更进一步，凶手也没有理由非要在黑暗中击打被害人的头部。怎么样，你的推理就像是空中楼阁一样，明白了吗？”

听了左陪席的质疑，陪审员们也纷纷陷入了沉默。我放心地抚了抚胸口，开始摸索着将这种荒唐的讨论重新带回正轨的方法。

“可恶……明明都已经推理到这种程度了。”

“1号，我之前也说了，”2号拍打着1号的肩膀说，“一定能找到突破口的。”

“你们怎么还在想这些啊——”

“那么，我能不能问一个问题，”6号露出了自信的微笑，“审判长，根据之前的庭审结论，被告人是在与被害人一起观看‘Cutie Girls’的演唱会DVD时发生了争论，并且引发了案件吧。那么，当时演唱会DVD的暂停位置是在哪里呢？”

“咦？”

审判长瞪大了眼睛。左陪席也被这意想之外的问题搞得困惑了。

我急忙拿过刚才审判长读过的现场调查报告书，寻找相关的记述。

“找到了，警方到达现场时，酒店里的DVD播放器暂停的位置，是在第二张光盘的一小时三十三分钟。”

竟然连这么细微的东西都记录下来了啊。我这么想着。被告人也说，他在杀人之后，就将DVD按下了暂停键，而调查现场的刑警也将此记录了下来。

“原来如此。是第二张光盘的一小时三十三分啊。那应该是，御子柴咲的名曲over the rainbow的部分吧。”6号微笑着说道，“果然如此。那么，你刚才所提出的疑问，已经全部解开了。”

“……咦？”左陪席有些迷茫地说道，“请好好说明一下，现场播放的歌曲，和案子到底有什么关系，为什么凭这个就能够解开我的问题……”

“如果，”6号竖起食指，“在黑暗之中，被害人已经将荧光棒背带里的所有荧光棒都按亮了，那么他就能一眼找到御子柴咲的对应色，将红色的那根抽出来。这一点没问题吧？”

“……的确，这样是说得通。”

“在看演唱会的DVD时，被害人正在练习用荧光棒应援，而自己关掉了电灯。同时，他将荧光棒背带里的荧光棒全都按亮了。被害人当时正将这些荧光棒连同背带一起举过头顶。这也是凶手能够准确地找到被害人的头部并且击打的原因。”

“所以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嘛？”

“是东京公演的第一天！当天晚上，御子柴咲在广播里，提到了第二天演出的准备。她当时说，在唱到over the rainbow这首歌时，有一句歌词是‘跨越那道彩虹，去与你相会’，希望歌迷们在唱到这里时——”

1号和2号同时大叫了起来。

“将所有的荧光棒一起点亮！”

我想抱住脑袋。没错，他们刚才好像确实提到了类似的话。如果能将手里所有颜色的荧光棒一起点亮的话，远远眺望过去一定非常漂亮。御子柴咲提出了这样的愿望。而为了回应偶像的愿望，这些宅男粉丝——

“就是这样！被害人在当天晚上，一边看着过去的演唱会DVD，一边练习在这里需要点亮全色荧光棒的地方！虽说是胁迫者，但被害人本身也是这个组合的粉丝。参加演唱会上的特殊演出，就如同过节一般的体验，所以他也会为此而进行练习。

“当然，过去的演唱会DVD影像中，歌迷们还没有在over the rainbow这首歌演唱时，进行过点亮全色荧光棒的应援。虽然是同一首歌，但是点亮荧光棒的时机仍然需要练习。要在唱出这句歌词的瞬间，将背带里的所有荧光棒一起打开，并且举过头顶，可以说也需要相当的练习成本。所以，被害人当时应该是正在练习这首歌的应援。也正因为此，那时荧光棒才会全部亮着。”

听了6号的发言，1号赞同道：

“将那两根不参加第二天公演的偶像的应援荧光棒塞进去也是这个原因。那是为了追加蓝色和黄色，做出彩虹的颜色……第二天的四位成员，再加上御子柴咲的红色，以及那两个颜色，这样就完成了彩虹的七彩。剩下的八根也能一起闪光的话，一定会更加好看。”

“这么说起来，”2号接着说道，“被害人应该能够通过荧光棒和电视画面所发出的光，看到凶手的脸吧。而后，他抽出了代表御子柴咲的荧光棒……”

“荧光棒的电源在发现时是呈关闭的状态，”3号说道，“这一定是被告人弄的，为了隐藏死者死亡时的状态……”

“在那之后。”

4号悲伤地说道。

“我明白了那时演唱会DVD会被按下暂停键的原因。被告人说，他是在杀人之后，冷静地对DVD按下了暂停键，但是这样说也太不自然了……事实上，是御子柴咲在自己的杀人现场，听到自己演唱的歌曲，实在无法忍受才停止了歌曲的播放。所以DVD就暂停在那首歌的位置上。结果没想到，居然因此留下了线索，真是令人意想不到啊。”

左陪席一副身体脱力的样子，整个人瘫倒在椅子上。

“……哎呀！”

审判长这才慢慢探出身体。

“那么……有句话我必须提前说明才行，不好意思，可能会给你们泼冷水……”

“咦，”1号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如果在这里做出无罪判决，那么这将会作为地方法院的决定，被害人会被判为无罪，而各位的工作也就到此结束了。”

陪审员全体发出了“咦”的声音。

我这才放下心来。正如审判长所言，在这一连串脱离常轨的事态下，我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这件事。

“怎么会这样……”1号说。

“那么，御子柴咲站在法庭上，就和我们没关系了，是吗？”2号咬着牙说道。

“没错。”

“哎呀，真是的。不过，如果被告人被判无罪，那就不能再保护小咲了。这样一来，就会提起以小咲为嫌疑人的新一轮庭审吧？那我们这些陪审员，也会作为关联审理者，优先旁听吧？”

“对啊对啊，”4号继续说道，“那可是和我们相关的庭审，我们很关心。”

“不，我们并没有设立和关联审理相关的制度。”

“怎么会这样？”5号叫道。

“所以你们是把人当傻子吗？！”6号说着突然站了起来。

“如果御子柴咲确实犯了罪，那么关于她的罪行审理，也应该再单独进行。到时候会再选出六名其他陪审员。”

审判长很明智。如果不现在说明，搞不好他们会产生什么误解，之后又会跑来法院这边抱怨。还是趁现在把话说清楚，并且提前让他们把那些愚蠢的妄想丢掉比较好。

原本被热烈气氛所包围的评议室中，终于降下了温度，陪审员们也冷静了下来。我们三名法官，互相看了看，也终于发出了叹息。

“……对了，各位。”

1号安静地探出身子。

“我们在偶然的情况下，因为对偶像的喜爱而被联系了起来。可是，下一次庭审的六个陪审员呢？他们会选择那些了解御子柴咲，并且通情达理的人吗？”

“不，其实陪审员只能根据法庭上提供的信息进行讨论——”

对于我的反驳，2号打断了我：

“怎么能这样！”

“是啊，这是让我们放手这个案子吗？”3号气势汹汹地说道。

5号胆怯地表示：

“这样的话，要不就定有罪吧？”

“嗯？”4号发出了疑问。

“其实，在法庭上所呈现出的证据对被告人已经非常不利了吧？他本人也已经进行了供述。而且我们最开始也是认定其有罪，只是在讨论量刑的方向而已。”

“确实如此……”

“那么，如果认定有罪，还有一层意义。按照我们之前所讨论过的，荧光棒、死亡留言、小票的燃烧残留物、不在场证明、消炎胶布、over the rainbow……这一切的推理都是真实的话，就可以像被告人所希望的那样，将他定为有罪，而御子柴咲免于被问罪。”

“也就是说，这正是被告人所希望的结果？”

6号打了个响指。

“被害人是个跟踪狂，还对御子柴咲进行了胁迫。这样看起来，被害人其实是个死有余辜的家伙。”

虽然6号的发言有些过激，陪审员们却并未提出异议。

“评议的过程是不会被公开的，”4号像是确认般地点着头说，“我们已经找出真相这一点，应该也并不为人所知……”

“没错，我们要在自己推理的基础上，将这些推理全部放弃。”

“等，等一下，”我赶紧说道，“所谓的法庭裁判，并不是根据当事人的愿望进行判决啊。审判结果要与真相一致才行……”

“有罪！”

“没错，应该是有罪！”

“乌里亚奥！”

“乌里亚奥！”

六名陪审员又开始兴奋了起来。

“哎呀。可是这样真的好吗？”3号回过神来一般，一脸疑惑地说道，“大家刚才那么努力地推理……”

“3号啊，您之前也说过，心里是把御子柴咲当成了自己的亲女儿一样看待吧，”2号微笑着说，“我们其实都是一样的。在演唱会上，她们说过，从组合开始建立到现在，这些守护了她们两三年的粉丝，‘已经一起走过了这么长时间，感觉大家已经像一家人了’。可是在这两三年间，我们除了应援、送礼物以外，没有给予她们任何东西，但她们却将这样的我们称为家人。”

听了2号这阴郁的发言，1号和6号也重重地点着头，5号也说：“我也是这么想的。我们的‘现场’也是如此。”他这样说着，向4号看着。

“……确实是这样。”4号眼神飘远，说道。

“4号啊，就确定有罪吧？不过这样一来，就没法再追究御子柴咲的罪行了。而且她到底被胁迫做了什么，也都永远无法知晓了……”

“……没问题，”4号笑了起来，“我这个人虽然势利，做事情又是三分钟热度，但我确实喜欢那家伙的笑容，还有她的歌声和舞蹈。我啊，其实也是那个家伙的忠实粉丝。”

听了她的话，其他陪审员似乎也受到了感动。他们也都有各自应援御子柴咲的理由。

4号对其他陪审员露出了有些不好意思的笑容：“我啊，还想再多看看御子柴咲的舞台表演，所以我投有罪。我认为那个被告人男性，有罪。”她这样说着。

而她的这份狂热，再次打动了左陪席。

“这样——”

而左陪席则用一副像是中了什么邪一般的表情说着。

“哼，哼哼哼，这样啊。不管你们这些门外汉怎么想都没有用。最后的最后，还是要有人来阻止这一切。”

左陪席露出了电影中的究极反派一般的表情，高举着双手开始大笑了起来。

“哼，哼哼哼，好了。就像最开始说明过的那样，虽然判决是由多数投票来决定，但是在这个多数派中，必须包含一名职业法官的投票。”

在刚才的骚动中，我的大脑也变得迟钝起来。直到他说出口之前，我都完全忘了这条规则的存在。而此时，审判长则突然说道。

“那么……就开始投票吧。”

审判长郑重地说道。

“有罪。”“有罪。”“嗯，有罪。”“是有罪。”“我认为有罪。”“毫无疑问，有罪。”六名陪审员依次说道。

“啊，哈哈，知道了。我投无罪，无罪！你们明明已经推理出了真相，却仍然对此视而不见，我不能对你们这种不正义的行为视而不见！”

“……无罪。”我说道。

而审判长则发出了威严的声音。

“有罪。”

“……您刚才说什么？”

左陪席的身体明显僵硬了起来。我突然开始觉得嘴里发干，我从椅子上站立起来，“审判长！”我叫道。

审判长长长地叹了口气，将身体深深沉入椅子中。他抬头看着天花板，像是放弃了什么一般闭着眼睛，重复说着“有罪”。

六名陪审员发出了胜利的欢呼。

而后，2号和6号一起向1号提议，要不要一起去KTV练习打call。悠闲的大学生5号也想一起参加，而4号则因为被其他人提出想听她唱歌而露出了嫌麻烦的表情。3号也在他们之中露出了一脸如同刚收拾完餐具般的幸福满足的表情。虽然还有量刑问题有待商榷，但此时已经完全是节日的气氛了。

看到这一幕毫无现实感的场景，我的脑袋开始发热。

“这……这……审判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对不起，”审判长捂住眼睛，“真是对不起。”

我此时回忆起了之前的事。他们提到过在偶像的活动现场，看到过比1号和2号年纪更大的头发花白的男性。他们也曾经好几次，将偶像形容为像家人一般重要，以及如同看待女儿一般的说法。审判长的妻子去世之后，他膝下无子，一个人生活。

这时，正无力坐在椅子上的审判长的衣服口袋中，掉落出了他的笔记本。笔记本的最后一页被打开了。里面夹着的，正是一张御子柴咲和审判长微笑着的合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