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听器？”

在侦探事务所中，我和大野的桌子是正对着的。在大野的旁边，站着一名叫深泽的年轻调查员。此时，我们事务所的人已经全员到齐，事务所中弥漫着一股严肃的气氛。

在被精心打磨过的红木桌子上，整齐地摆放着关于国崎千春的出轨调查资料。大野的办公室，永远都是这样整洁有序。

“对了。山口还没有看过这个吧。”

大野从抽屉中取出一个小小的黑色机械，大概有食指的指尖大小。

“这是什么啊？”

“是高性能窃听器，用电池能工作十天左右。”

“这个能够将声音非常清晰地录下来，”深泽继续说明道，“这次的调查对象国崎千春，喜欢小玩具，所以我们将这个装进泰迪熊里，然后称作是玩具商的试用赠品送给她。其实送到国崎家里的‘孩子’已经不在这儿了，这个只是相同的制品而已。”

深泽将这个十厘米左右大小的泰迪熊放在桌子上。我拿起来看了看，这毛茸茸的质感拿在手里十分舒服。小熊滴溜溜的眼睛很可爱。将泰迪熊玩偶称为“孩子”的深泽也是用词巧妙。

“将窃听器置入玩偶后，要完整地缝合起来相当困难。我们买了好几个相同的产品练手，最后终于完成了。哎呀，现在想想还真是辛苦。”

“窃听器装在玩偶的头部。因为这一部分的质地原本就偏硬，所以不太容易被发现吧？”

我用手按了按泰迪熊的头部。的确，完全感觉不到里面装了什么东西。

“可是，哪怕是为了调查，这也算是侵犯他人隐私了吧……”

“因为侦探这种行为本身，或多或少总归会侵犯他人的隐私吧。”

听到大野这种毫无愧疚感的发言，我叹了口气。

“这次的调查……我记得，是出轨调查吧？”

“没错。三周之前，国崎千春的丈夫国崎昭彦来到我们事务所进行委托。他说自己出差回家之后，发现妻子打开了平时不喝的日本酒的包装。”

“说起来深泽，你喝酒时，也没少抱怨自家的烦心事吧。”

听了大野的调侃，深泽露出了苦笑。

“然后呢？调查的结果怎么样？”

“是真的。国崎千春确实有出轨对象。”

大野从桌子上拿起了几张照片。那是一些偷拍的照片，只见一个相貌如同女演员般的女性，和一个肤色黝黑、肌肉发达的男性，正热情地拥抱在一起。还有一张照片，则是直接拍到了他们接吻的瞬间。

“这个男人名叫黑田佑士，是她常去的健身房的教练。国崎太太每周二和周四去健身房上课。她的丈夫周四晚上固定在公司开会，很晚回家，于是她就把教练带回家偷情。”

“这是通过窃听知道的吗？”

“嗯，通过窃听器，我们还了解到了一个事实。”

大野用惊天发现般的夸张语气说道。

“其实，作为丈夫的国崎昭彦，在公司里也和年轻的女性出轨了。对方的名字叫间宫亚纪。我们在国崎家，通过窃听器，录下了昭彦和她的电话。”

“从窃听器录下的对话可以听出，夫妻两个人早已面和心不和。两个人都像是戴着面具般在生活，平日的交流毫无情绪波动。那个丈夫在给自己情人打电话时，明明声音超级谄媚的，可他跟妻子说话时，却一脸不高兴的样子，差别待遇过于明显。”

“而且，昭彦和间宫亚纪，是‘以结婚为前提’进行交往的。昭彦为了和千春离婚，必须拿到对方出轨的证据，这样在离婚判决时才能处于优势地位。”

“什么啊，”我感觉胸口里仿佛结了个疙瘩，“那不就相当于，我们是被他利用了嘛。当然，我们也是做生意，不能把这种事告诉客户的太太。”

“那是当然。我们并不是在从事什么履行正义的工作，只不过是做生意而已。”

大野冷冰冰地说道。

“而且，只要将调查报告交给委托人，拿到报酬，这件事也就到此结束了。为什么所长要特意将我们叫过来呢？”

听了我的话，大野的眉毛扬了一下，却并没有生气，而是直接进入了正题。

“这次的委托，原本确实应该到此为止。然而一周前，国崎千春在自己家中的起居室被杀害了。”

我几乎停止了呼吸。

“而这个窃听器，录下了杀人时的场景。”

深泽有其他案子需要调查，先离开了事务所。

“……总算明白了，所长把我叫来的意义。”

“你什么意思？”

“请您别再装傻了。您是想让我来听窃听器里录下的声音吧。也就是说，那个杀人事件发生时的声音……”

大野微笑了起来：“没错。”

事务所里，只有大野知道我耳朵的事情，这件事情我没有跟其他人说明过，所以在深泽离开之后，我们才开始说起这个话题。

“我将案子梳理一下。”

大野咳嗽了一声。我在椅子上坐直。

“国崎千春，在一周前的周四晚上八点，被刚回到家的昭彦发现死在家中。她的尸体趴倒在起居室里，头后部有一处挫伤，额头有一处裂伤。地上飞散着血迹，尸体周围有搏斗过的痕迹。在尸体旁边，掉落着疑似凶器的高尔夫球杆。因为千春房间中的宝石和首饰被盗，所以警方怀疑，这是一起抢劫杀人事件。”

“窃听器是放在哪里的？”

“在杀人现场的起居室里，泰迪熊本身也被踩坏了。应该是在搏斗的时候，被凶手或者千春踩坏了吧。当然，警察从泰迪熊的残骸中找到了窃听器。昭彦交代了他委托侦探事务所的事情，所以警察才来找我们，询问关于窃听器的事。”

“难道说，这就是所长昨天一天都没有来事务所的原因吗？”

“确切地说，是我想来但来不了啊。毕竟我是重要的参考证人，被叫去问话了。”

我在脑海中想象着大野在审讯室中畏畏缩缩的样子，不由得笑了出来。大野不满地瞪了我一眼。

“总之，窃听器作为证物被收押了。警察检查了所有的录音资料，并且找到了杀人时的记录。我想让山口也听一下这段录音。这是杀人犯留下的唯一线索。”

“我可以问两个问题吗？”

大野摊开双手，装模作样地催促我。

“第一，既然警察已经把窃听器收押了，那么我根本没有办法听到其中的内容吧？”

“事务所的电脑通过联网，已经将窃听器录到的声音一一保存下来了。虽然我们的电脑也被收押了，不过我已经提前用U盘将录到的声音拷贝出来了哦。”

所长办事果然滴水不漏。

“第二个问题是什么？”

“既然是调查出轨的案子，我们应该没有必要追查杀人凶手吧。我感觉，所长对这起案件，似乎过于热心了吧……”

“那当然，”大野的呼吸声粗重了起来，“因为我被怀疑了。毕竟我是在国崎家安装了窃听器，并且一直在他家附近打探的怪人私立侦探啊，这样下去我的名誉可是会受损的。另外，我也不打算从嫌犯那里领取报酬。”

我按住了额头。

没错。所长就是这样的人。

“还好我有不在场证明，才让我摆脱了嫌疑。按照窃听器内置的时钟显示，杀人事件发生在下午四点十三分。当时我和山口，正在外出调查另一起失踪案件。要是没有这个不在场证明，我今晚恐怕就得在看守所过夜了。一想到这一点，我就坐立不安。”

“可是……”

我却总感觉有些提不起劲。杀人瞬间的声音……那是活生生的、非常残酷的声音。只是想象一下，我就感到不安在胃中翻滚。

“还有啊。”

这时，大野说道。

“我想这也是个机会。从你入职以来，这是第一起能够用到你耳朵能力的案件。没事的，这次我会和你一起，不会再次失败的。”

大野趁势说道。我屏住了呼吸。我回忆起了，我向大野表明自己能力的那天晚上的事情。

*

那次的事件，是戏剧社内部的派系斗争。河野和西田两名女生对立，并且建立了自己的小团体，要在文化祭上争夺主角的位置。

那时，河野给西田的杯子里下了药。

注意到这一点的，是我的耳朵。比重发生变化的水声，休息室附近奇怪的脚步声，还有在那脚步声主人的耳边，沙拉沙拉的轻微响声……我想那应该是耳环的声音吧。河野平时很喜欢戴耳环。

所以我将河野和西田的杯子进行了替换。河野自作自受，让她自己尝尝这滋味也不错。我当时就是这么想的。

当天晚上，我被大野叫了出来，去居酒屋里小酌一杯。

因为他并不是很亲密的前辈，所以被他邀请时我感觉有点困惑。然而，当大野从包里取出保温杯时，我的脸马上红了。

——不，这不是我干的……

我开始解释整件事情。大野用鼻子哼了一声。

——我明白了。那个被下了药的杯子，被我收起来了。因为这次事件的真凶，并不是河野。

听到他的话，我吃了一惊。

大野看到我替换了两个人的杯子。他也注意到了这两个女生的对立，并且推理出了，我认为这是河野在杯子里下药，所以替换了杯子的原委。他查出了真凶，并且把我叫出来喝酒。

是我搞错了啊！我说着让她自作自受，并且擅自替换了杯子，对于自己的行为，我感到有些羞耻。

——对不起，我对河野……做了很过分的事。

我这时才发现，我过于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都说了，河野没有喝下药，杯子已经被我收掉了。可是，你为什么会发现有人下药呢？

而后，我就向大野说明了自己耳朵的能力。

一直以来，我都不敢向家人或者老师说明这件事。小时候我发现，自己能够听到别人听不到的东西。

可是为什么，我却能对眼前的男人说出这件事呢？

耳朵的听力很好，也不知道能不能算是某种特殊的能力。我一开始以为，大野会把这当成是我的妄想而嘲笑我，没想到大野却一脸很感兴趣的样子听了下去。在这种情况下呢？这样的声音呢？虽然他一直在问东问西，但很明显，他相信我的话。从他真诚的提问方式，可以看出，他应该是正面地接受了我的信息。因此，我也对大野产生了信任。

——对了，大学毕业之后，我打算自己成立一家侦探事务所。

大野露出了像是孩子般的笑容。

——山口的能力，再加上我的推理力，一定能够派上用场的。怎么样？要不要来我这里工作？

没错，那天晚上，我被大野说服了。他的眼中没有任何看待异性的神情，只是用单纯的、像孩子般的眼神，饶有兴趣地探究着我耳朵的能力。

顺带一提，我从他那里得知，真凶借口要在戏剧里使用小道具而借用了河野的耳环。“没想到会因为耳环的声音而导致误解，河野本人也没有想到。”说到这里，大野呵呵地笑了起来。

然而讽刺的是，正是因为我听到得太多，才导致没有看破真相。

*

然而尽管如此……

“拜托了山口，请把力量借给我吧！我想把警察的嘴彻底堵上！”

现在，在我眼前的大野，握着双拳颤抖着说道。

——没想到，他也会有这种样子。

我长叹了一口气。

说起来，那天的酒钱还是我付的呢。一共是三千二百块。因为大野喝得烂醉，我没办法，只好连他的份也一起付了。

真是糟糕的回忆啊！

……可是，这也许的确是个尝试着使用自己能力的好机会。在侦探事务所就职以来，还没有能够利用我耳朵的能力调查的案件。我很擅长行政类的工作，因此也得到了所长的认可，但我还是希望，自己的能力能够派上用场。

好，我给自己打气。

“总之，请先让我听一下声音吧。然后再说后面的事。”

大野露出了满足的笑容，开始操作电脑。突然，电脑中发出了尖锐的喘息声。还有某种弹簧摩擦的声音。

“所长……这种东西，您能回家自己听吗？”

比起不好意思，我更多感到的是惊讶。刚才那种紧张的感觉已经烟消云散。

“不，不是啊山口。这是窃听器录下来的声音。这是在起居室的沙发上，国崎千春和黑田亲热的声音……”

……真是的，为什么我会和这种人搭档啊！

“我知道了，”我严肃地说道，“赶紧把杀人时的录音调出来吧！”

我戴上了连着电脑的耳机。这副耳机遮音性很高，是我相当喜欢的产品。我重新调整状态，大野点了点头，又开始操作鼠标。

最开始，是门打开的声音。

而后是脚步声。吧嗒，吧嗒，这样轻微的声音。这种往前一步一步的节奏，感觉是稍微有一点间隔的。

从这轻微的脚步声可以推断出，这既不是穿着袜子，也不是光着脚所发出的。而这脚步的节奏呢？感觉像是在警戒着什么，又或者是有些紧张。

脚步声变得越来越大。

“啊，怎么了？”

一个明快的女性声音响了起来。那就像是某种黏着在皮肤上的带着媚态的声音。

脚步声停止了。

“等一下——”

女性发出这句话的瞬间，响起了激烈的声音。咔，好像有人的脚撞到了什么东西，而后则是女性尖锐的叫声，还有“咣当”一声，像是什么东西被撞倒的声音。接下来，则是咚咚的低音，像是某种很重的东西被撞到时发出的。再接下来，则是女性低沉的呻吟声。

然而就在这个瞬间，我注意到了异常。

嘀——

（咦……）

这种令人不快的不协调音，让我不由得将耳机摘了下来。

（刚才那是，什么东西在响？）

我的头疼了起来，头上冒出了汗水。

那个声音最终落了下去，然而我的心脏仍在怦怦跳个不停。

尽管不协调的声音已经落下，但录音还在继续。

又过了好长时间的无音状态。我感觉有些不舒服。

而后，我又听到了脚步声。咚，咚，那是某种带着沉重感，但音量很稳定的声音。随后则是慌乱的呼吸声，以及长长的喘息声。

而后，又一阵激烈的撞击音响起。那是脚步声，以及打破玻璃的声音，以及有什么东西反复弹撞的声音。

接下来，我的耳朵边上，听到了某种炸裂一般的声音。

大概是泰迪熊本身撞到了什么东西吧。也许是掉到了地上。证据就是，接下来的脚步声，变得更近了。那是一种很激烈的脚步声，给人一种压迫感。

而后就突然迎来了结局。

某种钝音响起。像是两种坚硬的物体互相碰撞的声音。

我不由得脸上露出了难色。

接下来，则是咔嚓一声，像是什么东西摔破了。

声音到这里就结束了。

打破这沉重安静气氛的人是大野。

“感想如何？”

“……像是感受到了人的恶意。那种恶意，从耳朵传入了我的全身。在听到凶手的呼吸时，我能感受到他所散发出的恶劣兴致，我的身体也随之颤抖。录音后半段，女性的叫声变小，大概是因为实在是太过于害怕了……”

我自然地联想出了一个女性被杀害的瞬间的场景。

“冷静一下慢慢来。”

大野体贴地说道。我点了点头，深呼吸了一下。

“……有没有什么线索？”

“在没有看过现场的情况下，有一些搞不清楚的地方。首先让我在意的是脚步声。虽然说是杀人前的紧张状态，不过我已经记住了凶手的脚步节奏和走路方式的特征。对了，国崎家是铺了地板吗？”

“嗯？”大野眨了眨眼，“嗯。我接受委托时去过他家，的确是地板。”

“那样的话，凶手当时穿着拖鞋的可能性比较高。凶手发出的，是吧嗒吧嗒的轻微脚步声。很符合拖鞋的底部与地板接触时的声响。”

大野瞪大了眼睛。

“真棒啊！实际上，现场的确找到了一双沾着血迹的拖鞋，作为证物被收押了起来。”

发现自己的想象得到了证实，我内心窃喜。

“然后是，在录音的后半段，像是搏斗一样的声音。那种像是什么东西倒下的声音和玻璃打碎的声音。因为没有实际见到起居室，我无法做出判断。倒在地板上的应该是什么木制的家具吧，比如说，像是椅子或者是衣架一类的……”

“嗯。这个看现场的照片就知道了。打破玻璃的声音，是桌子上摆放的玻璃杯子掉落和储物柜的玻璃门被打碎时发出的。木制物品倒下的声音，则是现场放倒的椅子发出的。当然，如果山口能更加仔细地调查现场的话，也许还有别的解释吧……”

大野露出了有些难为情的神情。

“不好意思。”

“怎么了？”

“我看你在听录音的时候，脸色有些差，眉头也皱了起来，是这些声音让你不舒服了吧？”

原来我脸上的表情这么难看啊，我在内心苦笑着。

“啊……没关系。虽然这里面也有令人感到害怕的声音，但是不仅如此。这段录音中，还有一处不协调音。”

“不协调音？”

大野一脸摸不着头脑的样子。

“是的。在中途有一段让人非常不舒服的声音……搞得我头疼……”

“有这种声音吗？要不要再听一次啊？”

虽然我内心并不情愿，但还是点了点头。大野将耳机线从电脑上拔下，然后将电脑的音量调大。

“我从最开始再播放一次，你听到不协调音的时候就举起手，到结束时就放下手。”

搞得好像听力测试一样。

大野再次开始播放录音。先是凶手的脚步声，国崎千春的声音，搏斗的声音，还有屏住呼吸般的沉默，而后……

——来了。

我举起手，然后一直忍耐到那段声音停止后，我放下了手。

“……我什么都没有听到。”

“怎么会这样？明明已经很大声了嘛。”

“只有山口能够听到，我是听不见的。恐怕这代表了两种可能性。第一种可能性，我和山口听到的两种声音是一样的，但是在山口听来，和我听来的感觉是不同的。也就是说，虽然听到了同样的声音，但我并不认为那是不协调音。对了，《古畑任三郎》的电视剧里，有一集叫作《绝对音感杀人事件》。凶手是由市村正亲扮演的。那一集让人超级火大，结局是凶手拥有绝对音感，所以他的听力感知有问题，可这一点观众根本无从知晓。”

“请问，为什么突然说起了这部电视剧——”

“总而言之，我的意思是，当某两种声音结合的时候，只有山口会认为，那是不协调音。然而，还有另外一种可能性，这种可能性要更加说得通。那就是，在你听到不协调音的地方，我的耳朵，实际上并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大野摸着下巴说道。

“山口的听力很好，能够感知到非常细微的声音。在这个时间点，只有山口的耳朵捕捉到了那微弱的声音。”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低语声，还有远处传来的衣服摩擦声、电器的启动声，以及户外的响声等，那些细微的声音吧。”

“没错。因为是两种声音重合形成的不协调音，第一个声音，应该是在不协调音响起之前就已经存在的声音。所谓的不协调音，假如说是有两层的话，一般来说，一直在响的那个声音，我们先称之为——‘基础音’。而其成为不协调音的原因，则是在它之上又加上了‘另一种声音’。”

大野将目光落回电脑上。

“山口从举起手到放下手的时间总共为十四秒。所谓的‘另一种声音’，应该就是在这十四秒响起的。”

“关于‘基础音’，如果将录音回溯到不协调音响起之前，应该能找出来到底是什么声音吧。”

听了我的话，大野点了点头。将录音回放至了不协调音响起的五秒前——那种令人不快的沉默继续着。他看着表。我再一次戴上耳机，屏住呼吸，开始集中精力听录音。

几秒钟后，在不协调音响起的瞬间，大野停止了播放。

“听到什么了吗？”

我闭上眼睛。

“……有一种想要拼命压住，却突然紊乱的呼吸声。还有两声嘀嘀的声音。一个大，一个小。我想应该是时钟或者是手表的秒针在走动吧。此外，还有窗户外面的鸟叫声，以及屋檐下的脚步声。从音量来判断，应该是老鼠吧。然后还有……某种单调的……机器的启动声……”

“什么，你的耳朵竟然好到这种程度，”大野叹了口气，“一直处理这么多的信息，你不会觉得累吗？”

“当然了，如果是要集中注意力，去仔细分辨这些声音的话就会很累。不过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听到这些就没什么。”

原来如此，大野摸着下巴沉吟道。

“时钟的秒针转动声，机械的启动声……到底哪一个比较怪呢？这两个都符合一直持续在响的‘基础音’的特征。对了，具体是什么机器在响，能够确定吗？”

“时钟是比较有特征的声音，因为它的声音节奏和时间是一定的，声音大小也是固定的。所以时钟的声音是可以判断出来的。然而，机器就另当别论了。我听到的，是一种从空气中持续发出的‘嗡’声，但是也只能判断到这种程度，无法确认具体是什么机器。有可能是电脑，也有可能是空调，又或者是某种游戏主机一类的声音。电风扇也有可能。总而言之，因为可能性太多而无法再具体了。如果有那个家里所有的家具清单，以及所有同款电器，也许可以通过实验得出结论吧……”

大野深深叹了口气。我感觉胃又疼了起来。

“看来山口的能力也有一定局限性。最后这一切，还是要为经验所左右啊。要想调查出真正的不协调音，就必须调查出国崎家所有的家用电器的型号，还必须进行实验才能得出结论。这样花费的费用，已经在出轨案的报酬之上了啊。虽说很在意这个不协调音，结果却完全派不上用场。”

“……您倒是也不必说得这么直白……”

虽然我一开始对自己的能力也没什么自信，但是被他说到这种程度，果然还是相当泄气。

“不过，能够打破这种局限的，还得是我。”

大野笑了起来。

“我有一种降低经费的方法，你知道是什么吗？”

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个问题像是考试，因此感到有些紧张。我看着大野的眼睛。他清澈的眼睛也正盯着我，嘴角浮起温柔的笑意。

冷静下来之后，答案简单地浮现在我的脑海中。

“……我们直接去国崎家？”

“你这不是知道嘛。”

大野轻轻拍了拍手。我感觉他像是在嘲弄我一般，不由得生起气来。

“可，可是要怎么做呢？我们又不是警察！没有进入现场的权力吧……”

“确实没有。不过，我们可以非法侵入？”

“这也太荒谬了吧！”

看到我这副极力反对的样子，大野干巴巴地笑了起来。

“哎呀，不好意思，我只是开个玩笑。总而言之，只要找个借口去国崎家不就行了嘛。”

大野站起身，从文件柜里取出了一个文件夹。

“实际上，我还没有向他进行委托报告呢。毕竟刚刚发生了杀人案，去报告也挺不合时宜的。现在距离事件发生已经过了两周，虽然也不是谈论故人出轨问题的合适时间……”

大野继续说道。

“关键就在于这一次的拜访。如果我们能进入杀人现场的起居室，去听一下现场的声音，并且在房间里四下观察……要是能到其他房间，比如客厅和接待室之类的地方，应该会有更多发现。你可以在我进行报告的时候，找个借口说要去洗手间离开，然后去调查杀人现场的起居室。你把所有能接电的电器都插上电源，实际听一下那些声音。你的耳朵，可是破解这起案件的关键一环。”

这责任也太重了吧。这巨大的压力，让我的胃部产生了一种似乎喝进去了什么有着了不得重量的东西的感觉。

“可，可是，这个不协调音，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它响了十四秒。搞不好是因为什么而启动，而后又被凶手关掉了。又或者是再次变回单一声。也许是凶手的计划，又或者是凶手引发的小事故……不管是什么，都是能够抓住凶手马脚的有力信息。现在，凶手几乎没有留下任何线索。我们只能通过国崎千春那亲密的称呼，得知凶手是她认识的人。而不协调音这一点，虽然细微，但却是值得追查的线索。”

“可是……”

“不过，如果我说了什么让你不舒服的话，我先道歉。那都是为了说服你。”

我犹豫了起来。一想到要亲自踏入杀人现场，我就感觉害怕。

“我准备明天就去，怎么样？”

他用不容分说的语气说道。在这种情况下，我只能点头。

“可是，我需要的，只是你的耳朵哦。如果你在现场注意到了什么，一定要回事务所再说，千万不要在现场不小心露出马脚。你的能力还不完善，不能太草率。”

他的话燃起了我的斗志。

他说的是我大学生时代的事情。那次，我的推理的确完全是错误的。可是，从那之后已经又过了好几年，我已经不会再经历同样的失败了。

……我绝对，要让你见识一下我的厉害。

“我知道了，”我微笑着说，“我很期待明天，所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