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案件再起

完美嫌疑人  作者:陈研一

01

天亮得越来越早,不到7点,张一明就已经坐在市局刑侦队的办公椅上,看着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心烦意乱。

昨天晚上,市局又就这起儿童连环失踪案紧急召开了高层会议,张一明心里很清楚,要是这案子破不了,自己这口大锅是背定了。

背锅他倒是不怕,可背得也太窝囊了。

比如昨天,他们找到了疑犯所用的绳索,喷漆,甚至找到了疑犯的转移路线。在湿地公园的下水道出口,他们又找到一个行李箱滚轮,和在星港三路发现的那个属于同一个行李箱,由此可以确定,疑犯的出口确实就是湿地公园。

但湿地公园还处在开发阶段,监控虽然装了不少,却全都没有投入使用,警方查无可查,折腾了一个晚上,一无所获。

一次次发现证据,又一次次无功而返。

张一明觉得自己面前有一口油锅,油锅下面的火越烧越旺,自己却被玻璃罩罩着,无法前进一步,只能眼睁睁看着锅里的东西被烧得焦糊,即将化为齑粉。无能为力的焦虑淹没了他,让张一明几乎喘不过气来。

正郁闷着,办公室的门被李珂冉推开。她径直把手中的检测报告往桌上一放,也是一脸疲态:“张队,结果出来了,疑犯所使用的绳索被浸泡过狗尿,而且在下水道井盖周围,我们还发现了硫磺和尿液的混合体,应该都是疑犯用来干扰警犬追踪的手段。”

“指纹和皮屑呢?”

“完全没有发现。”李珂冉指了指报告道,“疑犯应该是戴了胶质手套作案的。”

又是白忙活一场,张一明怒极反笑:“这个智商,这个缜密程度,干点儿什么正事不好!”

头疼,案子又进入了查无可查的死胡同,而钟队又莫名其妙玩起了消失,也不接电话,也没个消息。他不在,张一明就更成无头苍蝇了。

张一明问李珂冉:“钟队一直没有联系你么?”

“没有。”李珂冉摇头。

张一明只能道:“行吧,你先去忙。”

李珂冉刚要出去,郑钢推门进来了,看了一眼李珂冉,又看了一眼张一明,纳闷道:“张队,你说钟队奇怪不?”

“怎么?有什么消息了?”张一明一愣。

郑钢一摊手:“刚才有同事说,在湿地公园附近看到了钟队。”

张一明心头一喜:“他去现场了?”

“没……”郑钢一脸困惑,“他在来来回回地打车。”

“打车?”张一明不禁和李珂冉相互对视一眼,愕然道,“还来来回回?”

“就从这里下吧。”

一脚刹车,出租车停在了星港市一医院的大门外。此时是早班时段,医生们和病人们都正往医院涌着,宁静和慌乱,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在此时达成了一种怪异的协调。

“29块钱。”打下计时器,司机扭头冲钟宁道,“发票要么?”

“不用了。”

付钱下车,钟宁看了看时间—从出发点算起,到市一医院,一共花了近二十五分钟,这还是司机十分熟悉路况,几乎没有遇到堵车的情况下。

已经是第五次了,从凌晨开始,钟宁沿着以星辰三路那个下水道井盖为圆心,半径三千米范围以内的所有下水道出口,全部打车测算了一次到市一医院所需的时间,结论却让他越来越茫然。

昨天从任曦那里拿回的药,钟宁连夜找了一个相识的大学生物系老师做了成分鉴定,证实药物中大部分成分是维生素C,另外还有两种成分,确实对脑血管方面有一定保健作用,除此之外,没有什么对人体有害的物质。

这个结果并没有让钟宁松一口气,于是,他进行了用打车测算时间的排查。来回五次以后,他心中有了结论:其一,不管是从哪个下水道出口出来,廖伯岩都没有作案时间;其二,哪怕廖伯岩在6点22分,也就是最后一个目击证人看到刘子璇以后,一秒钟时间都没有浪费,立刻绑架刘子璇,直接开车从星港国际社区出发,而不是从下水道转移,他也不可能在6点40分就赶到市一医院去给患者动手术—而如果从下水道转移,起码需要多耗费四十分钟时间。

总而言之,廖伯岩根本没有作案时间。只是……

钟宁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很快又收了回去,接着大踏步往医院走去—仅凭没有作案时间这一点,还不足以除去他心头的乌云。

钟宁一路思索着进了医院,并没有去六楼的脑外科,而是绕到了后勤大楼的主任办公室,敲了敲门。

一个胖子医生抬头看了钟宁一眼,问道:“找谁?”

“警察,做物证调查。”钟宁亮了亮证件,问道,“你这里可以查医院医生的值班记录么?”

胖子医生狐疑地看了钟宁一眼:“可以啊,你是要医生的还是护士的?”

“医生的。”钟宁找了凳子自顾自坐下,从办公桌上抽了一张纸,在上面写了两个日期,“麻烦你帮我查查这个时间段,所有医生的通勤记录。”

胖子医生瞄了纸条一眼,纳闷道:“是前年的?”

“嗯,2017年8月。”钟宁敲了敲桌子,正色道:“我比较着急,麻烦你配合一下。”

“好吧。”胖子医生这才噼里啪啦地在电脑上打了一串字,旁边的打印机很快传出来“吱吱”的声音,两三分钟后,就出来了厚厚一叠。

“8月10日……11日……13日……”

翻了两页,钟宁心头更是乌云密布—通勤记录显示,廖伯岩在2017年8月,也就是教师新村杨妍失踪案前后整整一个月都没有在市一医院上班。

“廖伯岩……千万不要是你。”钟宁狠狠咬了咬牙,起身快步往门诊楼走去。

上了六楼,护士站就在医生办公室进门通道的右侧。钟宁往里面瞄了一眼,廖伯岩的办公室门关着。运气不错,护士站的人这会儿也多。

“你好……”钟宁敲了敲台子,拿出证件,问一个正低头翻检CT照片的护士道,“请问一下,你们这里可以查到手术时间么?”

“手术时间?什么手术时间……”护士抬起头,纳闷地看了钟宁一眼,认出了他,顿时没好气道,“你是要问廖主任的手术时间是吧?是医闹问题还没解决?”

“你认识我?”钟宁微微一愣。

“认识,上次你不是带了个同事来问过了么?怎么又来问。”估计是把钟宁记成了那天和郑钢一起来的两个警察之一,护士一边不满地发着牢骚,一边从抽屉中掏出一个工作日记,翻看来一页,拍到了钟宁眼前,不耐烦道:“跟你们说过了,那天手术是6点40分开始的,廖主任亲自让我通知的麻醉师和巡床护士。”

钟宁看了看,工作日记确实记录着:


4月6日,6:40PM

廖主任脑内科手术,麻醉师刘凯,巡床护士张洁


钟宁嘘了一口气,就像心头的迷雾里照进来几丝光亮,毕竟,这个证据最能帮廖伯岩洗脱嫌疑。

可是还不够充分,迷雾还未完全散尽。他又问道:“能和麻醉师联系一下吗?”

“哎呀!你这个人怎么这么麻烦呀!”护士不耐烦地瞪着钟宁,“麻醉师现在还没上班,要晚上了。”

“没上班……”钟宁尴尬一笑,“那可以给我……”

话到一半,钟宁忽然顿住了,再低头看了一眼护士的记录。“轰”的一声,他心中响起了一个炸雷。

“哟,钟宁?”就在此时,钟宁的肩膀被人重重拍了一下,“怎么也没提前打个招呼就过来了?”

一扭头,廖伯岩正站在他身后,满脸笑容。

02

“今天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市一医院六楼,神经外科主任办公室里,廖伯岩给钟宁泡上了一杯碧螺春:“是不是案子又起了什么波澜?”

钟宁强压住内心的怒意,环顾四周,勉强笑道:“算是意料之外的波澜。”

廖伯岩宽慰道:“那也要注意身体嘛,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嗯,会注意的。”钟宁点了点头,看着眼前这个笑容温和的

人,他心里有些摸不透。

廖伯岩似乎没有发觉钟宁的异样,呵呵笑道:“坐嘛,这么拘谨干吗?案子的事情呢,我也帮不了你,但是你真要身体累出什么毛病了,我倒是可以帮你调理调理。”

“呵呵,那先谢谢廖主任了。”钟宁坐了下来。

既来之,则安之。毕竟,面前这个人的智商和心理素质,绝对是自己见过的所有嫌疑人里最强的,不可能靠张一明强攻。自己既然在对方不知情的情况下找到了漏洞,也许可以尝试套一套话,或许能多掌握一些信息,也能多一分解救几个小孩的希望。

钟宁理了理思绪,低声道:“不瞒您说,已经发生的四起案件中,有三起已经查出了疑犯的作案手法,并且找到了相应的证据。”

廖伯岩露出了欣喜的笑容:“那恭喜你啊!是不是马上就能破案了?”

钟宁笑了笑,伸出了三根手指,盯着廖伯岩,一个一个数道:“星港国际社区,疑犯使用绳索把小孩吊出星辰三路,然后由下水道逃匿,躲避摄像头;教师新村,疑犯提前十五天进入小区,利用暑假学生不在家的空白时间段,打穿了两个单元之间的墙壁,把小孩从五单元转移到六单元,从而躲避排查,再伺机转移;小吃街,疑犯在前一个垃圾回收点躲入垃圾车内,然后在小吃街进行绑架,接着再藏匿到垃圾车中逃离现场。”

钟宁盯着廖伯岩的眼睛:“廖主任,你说这疑犯聪不聪明?”廖伯岩满脸惊诧:“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

钟宁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廖伯岩的神色,接着说:“更不可思议的是,疑犯很有可能是我认识的人。”

“什么?!”廖伯岩长大了嘴巴,“你……你没开玩笑吧?”钟宁摇了摇头,看着廖伯岩的神色,心中忽然涌出一种说不出来是愤怒还是厌恶的感觉。

当刑警这么些年,他也精通犯罪心理学和犯罪行为学,能够轻易识破犯罪分子的各种伪装。可刚才廖伯岩的一系列反应毫无异常,似乎他真的只是一个置身事外的看客一般。

钟宁自诩识人无数,可现在他有些怀疑,自己真的认识廖伯岩么?

几不可闻的一声叹息后,钟宁接着说:“我已经找出证据了,应该很快就能批捕了吧。”

“真的?!”依旧是一脸欣喜,甚至看上去比刚才还要高兴,廖伯岩向钟宁伸出手来,“那我要恭喜你了!”

钟宁微微笑了,没有伸手回握,话中有话:“廖主任好像对这起案子一直很关心。”

廖伯岩不以为意:“那当然嘛,整个星港市谁不关心呀?”钟宁没想到廖伯岩会这么痛快承认自己关心这案子,笑道:“但是廖主任好像比一般人还要关心啊!”

廖伯岩闻言一怔,长长叹了口气,顿了好久,才悠悠道:“感同身受吧。”

钟宁对这个回答有些意外:“感同身受?”

廖伯岩点头,又叹了口气:“这事情我一直没和你说过,也觉得没什么好说的,不过既然你问到了,我就告诉你吧。三年前,我女儿廖一凡得了脑癌……”

这个回答让钟宁更为吃惊,他没想到廖伯岩居然会在这个时候主动说起这件事,这不是坐实了自己的作案动机吗?

钟宁没有开口接话,廖伯岩便接着说道:“凡凡比任曦当年的情况严重得多,发现的时候已经是三期了,我亲自给她动的手术,可惜……”说到这里,他惨然一笑,“我妻子因此和我离了婚,所以没有人比我更明白,为人父母,失去儿女的那种痛不欲生的感受。也正是这个原因,我当初才拜托你帮忙破案。”廖伯岩的回答没有任何问题,如果不是钟宁对自己掌握的证据和推断有十足信心,他都会同情面前这个医生了。可在钟宁的眼中,这些话只是一种辩解,让他对廖伯岩感到恐惧和绝望,廖伯岩演得越好,就越让钟宁觉得可怕。

什么样的人才能把戏演得这么好?

终于不想再克制自己的愤怒和失望了,钟宁冷冷地说道:“真是这样么?”

“你这叫什么话?”廖伯岩终于发现钟宁话里有话,盯了钟宁看了半天,才哆嗦着道,“钟宁,你这是在怀疑是我?!”

钟宁站了起来,语气冰冷:“难道你不应该被怀疑?”

“怀疑我什么?”廖伯岩满脸不可置信,疑惑地看着钟宁,“要真是我做的,我会请你帮忙查案?”

“难道让我查案,不是为了更好地掌握警方的调查细节吗?”钟宁反问道,又指了指办公桌,“你能告诉我,你书桌上的书为什么都没了吗?我前几天看到的可不是这样的。”

“这……这就是你怀疑我的理由?”廖伯岩一脸错愕。

钟宁指着墙壁上一张廖伯岩的照片,道:“为什么你照片上,这张桌子上的书沿着直角边缘摆得整整齐齐呢?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上次来,你桌上的书也是这么摆放的。可是现在为什么一本书都没有了?是不是那天我跟你说了,疑犯做事一丝不苟,疑似有强迫症,所以你连书都不敢放了?”

“一派胡言!”廖伯岩愤怒了,脸涨得通红,“不放书有错,书放整齐了也有错?!”

钟宁摇了摇头:“光凭这个,我肯定不会怀疑你。让我怀疑你的,是你钱包里的那张全家福,那时候我才发现,从第一天起,你就有一个巨大的漏洞,却被我忽略了。”

廖伯岩怒极反笑:“滑稽!太滑稽了!你到底想说什么!你把话说明白!”

钟宁冷冷道:“那张在迪士尼拍的全家福告诉我,你的家庭出现了重大变故。不过,这当然不是漏洞,但是让我想到了你有作案动机。”

廖伯岩瞪大了眼睛,语调明显升高:“呵,一张照片你就能推理出我的家庭有重大变故,你真当自己是神探吗?就算我女儿病逝了,这就是我的作案动机?那你倒是说说,我身上有什么致命漏洞,让你这么肯定我就是你们要抓的疑犯?”

钟宁死死地盯着廖伯岩:“警方对你的问询笔录上就有一个巨大的漏洞。4月6日,你曾去星港国际社区出诊,6点12分驾车离开,6点40分在市一医院有一台手术。”

廖伯岩的情绪逐渐稳定,不再大喊,反而平静下来:“是的!你可以去查监控。作为一名医生,难道我不能出诊,不能给患者做手术?”

钟宁耸耸肩,接着说:“你当然可以出诊,也可以手术。虽然我们打交道不多,但以我对你的了解,以及你身边的人对你的评价来看,你是一个认真负责,从不迟到早退的好医生。那么,我不得不去想一想,一个这么认真负责的医生,已经安排了6点40分要做手术,为什么在6点12分还在出诊?你难道不担心时间排得太紧密会耽误做手术么?”

“你……你这话什么意思?!”

钟宁冷冷道:“意思就是,时间安排得这么紧密,是你故意的,为了给自己制造一个不在场证明,从而洗脱嫌疑。”他伸出了一个手掌,举到廖伯岩面前,“不瞒你说,我今天试了五次。在不堵车的情况下,你确实可以在6点40分到达医院,但只要稍微堵车,你就根本赶不上那台手术。即便赶上了,时间也非常紧张,难道你不需要作好准备工作吗?据我所知,医生可不能气喘吁吁地进行脑外科手术。所以,一个即将上手术台的医生,绝不可能离手术时间只有不到一个小时了,还去出诊。你别告诉我是因为那位患者的身份显赫。廖伯岩可不是趋炎附势的人。”

“哈哈哈,好笑,太好笑了!”廖伯岩忽然大笑起来,“我亲自动手术的患者出现了严重的术后反应,我能袖手旁观?!再说,我离开的时候,根本就没什么小孩失踪!”

钟宁冷哼一声,接着道:“这不就是你高明的地方么?你是6点12分离开,你们医院的护士也证明了你6点40分有一台手术。所以你根本就没有绑走小孩的时间。这是一个多么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啊。这正是我发现你有作案嫌疑以后最大的困惑,为什么你会没有作案时间?”

廖伯岩皱起了眉头,更是不解:“既然像你说的,我没有作案时间,那你为什么还要认定我就是疑犯?这难道不是本末倒置吗?”

“当然不是,这一点我们稍后再说,还是先说说你的漏洞吧。”钟宁不急不缓地分析道,“对你为什么没有作案时间,我实在太困惑了,所以昨晚我去营业厅查了一下你的通话记录,发现你在案发当天5点40分和6点20分,分别往医院打过一次电话。这也没什么,也许是你通过电话提前安排手术的准备工作呢?

“刚才我来询问护士,门口那位护士长还说,手术时间确实是6点40分,是她亲自通知麻醉师和巡床护士的。我还在奇怪,为什么你的不在场证明如此天衣无缝呢?”说到这里,钟宁指了指办公室外,“直到刚才,我看到有个护士匆匆忙忙往电梯跑,我才明白过来,医院的护士医生都是分早晚班的,你在5点40分通知了你的早班护士长,要求她将手术时间改为6点40分,她6点就下班了,于是你在6点20分再一次通知晚班护士,把时间又改了回去。你肯定知道,即便警察来问询,也肯定是在白天,上白班的护士长就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帮你做了伪证。”

廖伯岩拍着手掌,大声笑道:“你分析得精彩极了!那天,我接到了家属电话,临时决定去星港国际社区出诊,但病人的情况并不严重,我觉得我可以按时赶回医院做手术,所以把手术时间提前了。但在回来的路上,我遇上了下班高峰期,有些堵车,于是我又把时间往后延迟了。这有什么问题吗?怎么就成了我犯罪的证据了?”

钟宁从口袋里抽出了刚才在后勤部打印出来的资料:“那你再解释一下,为什么2017年8月,也就是第二起儿童失踪案发生前后,你整整一个月没来医院上班?”

廖伯岩低头回想了一下,回答道:“前年8月,医院安排我送医下乡,我去了星港市周边几个偏僻的乡镇问诊,还给几个卫生所的医生培训。不光前年,去年8月我也去了啊。”

“理由很好。那你再解释一下这个。”钟宁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单据,“我昨晚打过你的电话,关机,可是你的师弟熊涛医生说你是从不关机的,24小时随叫随到。告诉我……”

钟宁把手机通话记录摔在廖伯岩面前,喝问:“为什么从你三年前来到星港开始,晚上8点以后从来没有接过电话?我猜,你为了防止被人追踪,把手机电池板抠了出来吧?!”

廖伯岩愤怒得面部都有些扭曲了,几乎咆哮起来:“无耻!你这是无耻的推测!关机犯法吗?医生的电话就不能关机?我以前确实不关机,但是凡凡走后,我的睡眠质量一直特别差,晚上关机是为了能好好休息!这一点我也跟院里反映了,让他们有紧急情况打我家里的固定电话。”

“廖伯岩,你真觉得我会相信你这些漏洞百出的解释吗?你真觉得我没有办法找到那四个孩子吗?”

廖伯岩愤怒地咆哮着:“你为什么一定要认为是我绑架了四个孩子?就因为我女儿死了我就要报复社会?”

钟宁惨淡一笑:“我不知道当了一辈子脑科医生,女儿却死在自己的手术台上,这需要多大的勇气去面对。”

“你!不管你相信不相信,我知道失去孩子的痛苦,不可能去干那种事!”廖伯岩气得浑身发抖,愤怒地指着钟宁的鼻子,“你要抓我可以,你拿出实实在在的证据,不要信口开河污蔑我!如果你没证据,现在就给我滚!”

已经有不少病人、家属和医护人员围在门口,想问又不敢问。

“自首吧。”钟宁的语气突然温和下来,仿佛在恳求。无论如何,廖伯岩毕竟是任曦的救命恩人,也就是他的恩人。

“滚!”廖伯岩破口大骂,“给我滚!”

“廖伯岩,机会我已经给过了。”钟宁叹了口气,伸出一只手指,盯着廖伯岩的双眼,“一天,我只需要一天时间,不但会找出你犯罪的确实证据,还会找到那四个孩子!从现在开始,我会让人一直牢牢盯着你,你别再想能耍任何花招!也别以为我会念往日情分……”

话到一半,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是张一明打过来的。手机屏幕还显示还有好几个未接来电,都是他打来的。

钟宁心里一抖,仿佛有预感一般接起了电话:“说!”

“哎呀,终于接电话了!”张一明在电话那边急吼吼地喊,“钟队,又发生了一起儿童失踪案。”

“什么?!”钟宁没反应过来。

“又发生了一起!第五起了!”

“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在刚才!”

钟宁的脑袋里“轰”的一声,抬头看了一眼廖伯岩。

03

案发地点是一个叫天马小区的安置房区,距离市一医院有四十多分钟的车程。钟宁赶到的时候,四栋一楼的楼道外围已经围满了看热闹的人群。

“钟队。”张一明眉头紧锁,叼着一支烟,脸色黑得跟锅底一样。他把警戒带拉起,放钟宁进来,说道:“这次失踪的是个男孩,叫肖壮,十一岁,他妈报的警。”

“家属呢?”

张一明指了指房里:“还在里面。一直在哭,才安抚下去。”进了门,是一个两室一厅的小套间,小孩的房间在右边,墙上还贴着一些足球明星的海报,一个四十来岁的女人红肿着眼睛,枯黄的头发耷拉着,烂泥一般瘫在地上,额头上也不知道怎么被撞了一片瘀青,整个人跟被抽去了魂一样。

“张女士是吧?”钟宁拍了拍女人的肩膀,等了老半天,女人才回头看了他一眼,双眼无神地点了点头。

“你是几点发现儿子不见的?”

“呜呜呜……”还没开口,张女士捂着脸又哭了好一阵,才哆哆嗦嗦道,“早上……早上我起来给壮壮做早饭,结果发现家里没有鸡蛋了……我去超市买鸡蛋,买回来我儿子就不见了……家里乱七八糟,我还在墙上看到了那个……呜呜呜……”一抬头,钟宁才看到,房间的门上,被喷了一个猩红的“5”。

“你几点去的超市,几点回的?”

“我是8点多去的,只有二十几分钟就回来了。呜呜……我儿子就不见了。”

这话让钟宁喉咙一堵—小孩失踪的时间段,是8点到8点半之间,而那段时间,自己正在廖伯岩的办公室和他对质。难道自己所有的推断,全部是错的?!难道廖伯岩真的没有撒谎,一切真的就只是巧合?

“因为案发时间比较早,安置小区本来就比较乱,也没有目击证人……”张一明没发觉钟宁的不对劲,凑过来说道,“孩子今天穿的是红色的外套,这次比较麻烦啊,钟队……钟队……”

“嗯?”张一明连着喊了几声,钟宁才回过神来,扭头看向张一明,“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这次比较麻烦啊。”张一明一脸郁闷,平时跟刺猬一样的头发,因为几天没洗,这会儿都油腻腻地搭在脑袋上,显得无精打采,“这是安置小区,周边基本没有监控。”

“是比较麻烦。”钟宁的脑子里依旧在想廖伯岩的事情。廖伯岩一直和自己在一起,这一次的不在场证明不可能作假,真的是自己弄错了吗?

“张队……钟队也在?”李珂冉从楼道上跑了过来,激动道,“在这栋楼拐角那个小卖部门口,发现了一个口罩,应该是疑犯逃跑时遗落的。”

“口罩?!”

因为发现了线索,李珂冉有些兴奋:“口罩上还有刺激性气体,初步判断应该是乙醚,已经拿去化验科做DThA比对了。”

“这样看来,小孩是被人用沾了乙醚的口罩捂晕以后被绑架走的。”张一明看了一眼钟宁,一握拳头,“钟队,你觉得呢?”

钟宁环顾着这间房子,点了点头:“可能吧。”

这和他们之前的判断是一致的,疑犯使用能致人昏迷的药物使小孩丧失抵抗力后再绑架。但是这一次,估计是因为小男孩已经十一岁了,年纪相对来说比较大,而且从男孩房间墙壁上贴的海报来看,这孩子应该热爱运动,也许体力不错,所以被绑架时曾有过反抗,因此屋子里才会被弄得一团乱。而安置小区的人口并不少,当时天色已亮,疑犯慌张逃跑时,无意间遗失了口罩,这才成为警方的物证。

“小卖部的老板没有看到什么可疑人员么?”张一明问道。“没有。”李珂冉摇了摇头,“那人是个七十岁左右的老头,

听力不好,视力也不行,他说当时他正在里屋煮面,没有注意到有什么不对劲。”

“那行!你们抓紧进行DThA比对!”张一明掏出一支烟,激动得点了两次火还没点着,干脆把烟一捏,冲李珂冉高声嘱咐道,“务必尽快出结果!”

“是!”李珂冉小跑着出了警戒线。

房间里,估计是小孩的母亲听到了消息,又传来一阵号啕大哭的声音,听得钟宁一阵心烦意乱,觉得自己被困在黑漆漆的牢笼里一般,仿佛永远无法重见天日了。


关上房门,豆大的汗不停地冒出来,额前的头发很快就被浸湿,一缕一缕地贴在廖伯岩的额头上。

还是废弃的钢材市场的那栋两层小楼。廖伯岩坐到了手术台前的椅子上,把已经抠出了电池板的手机扔到了桌子上,又从口袋里掏出了两个车钥匙,重重一扔,还有一个小东西随着他粗鲁的动作也从口袋里掉了出来的,那是廖伯岩这几天从不离身的窃听器。

“看来,钟宁已经把迷魂汤喝下去了……”

廖伯岩脱掉身上溅上了淤泥的雨衣和手套,又慢慢从口袋里掏出了钱包,抽出那张全家福,摩挲着妻子和女儿的脸庞,内心一阵刀绞。

“对不起,凡凡,爸爸跟人撒谎了,是爸爸不对。谭啊,别怪我,只差一步就成功了,如果注射了我改良的痢疾病毒抗体,MID能降低二十个百分点以上,就说明这个方法对治疗儿童脑癌会有显著的成效,我不想放过这样的机会啊!

“如果真的攻克了儿童脑癌,肺癌和肝癌等等淋细胞癌,肯定会有同样的效果。只要我成功了,孩子们也就不会白白死去了,在医学史上,他们会留下自己的姓名。”

廖伯岩瘫坐在椅子上,嘴里絮叨着,腰间忽然传来骨裂般的疼痛。

“没时间了……真的没时间了。”

疼痛让廖伯岩从心里涌出一股悲凉。原本,他以为还能多撑一段时间,如今看来,即便自己暂时排除了嫌疑,但是身体状况却每况愈下,撑不了多久了。

“呼……”廖伯岩用一把手术刀的后柄抵住腰间的痛点,深吸了一口气,尽力集中注意力。

此时,在他面前的手术台上,躺着一个小男孩,脸色惨白,双目紧闭,一瓶透明的液体就挂在他的头顶上,正在往他的静脉中输送着。

廖伯岩看了看吊瓶中的液体,用橡胶管绑住了小孩的另一只手臂,接着用针插入静脉,手中注射器里的一注淡蓝的液体,被推进了小男孩的静脉中。

“咳咳……”小男孩猛烈地咳嗽了两声,缓缓睁开了眼睛,浑身一抖,“伯伯,你在干吗?”

廖伯岩摸了摸小男孩的头发,笑了笑:“没事,你接着睡觉吧。不用怕。”

“伯伯,好痛!”小男孩惊恐地瞪着眼睛,挣扎着道,“您放开我,求求您了,放开我!”

只是,小男孩的手脚都已经被绑带固定在手术台上,无论怎么挣扎都是徒劳。

“很快就不痛了。”廖伯岩轻声安慰了一句,从手术台上找出了一把剪刀,“你看,你头发乱糟糟的,伯伯帮你理个发,你再醒来的时候,伯伯就送你回家。”

“伯伯!我不要!伯伯,我好怕!”小男孩眼睁睁地看着廖伯岩手中的剪刀离自己的脑袋越来越近,他越来越惊恐,只是身上的力气似乎越来越小。

“很快了……很快了。”廖伯岩剃光了小男孩的头发,打开了头顶的视频监控设备,边给小男孩上着指压和呼吸器,嘴里边喃喃着,“你一定会活下来的,你一定会活下来的……”

“伯伯……求求你放了我……”

小男孩哑着嗓子说出了最后两句话,强睁着的眼睛渐渐无力地闭上了……

04

累,从来没有如此强烈过,身体和心理双重的累,从钟宁的脑袋向四肢不断扩散着,让他感到身陷迷宫,无路可走。好大一个乌龙,差一点儿就把无辜的廖伯岩送进了监狱。

回忆起今天自己对廖伯岩的逼问,钟宁只能苦笑。那种凭直觉推理出廖伯岩就是疑犯的笃定,现在看来如此滑稽可笑。

从天马安置小区的案发现场出来以后,钟宁又去了一次市一医院的后勤部,证实廖伯岩没有说谎,最近三年来,每年8月,他都响应了医院“送医下乡”活动的号召,去了偏远山区……由此看来,廖伯岩并没有撒谎,自己的推测真是错得离谱。

这是钟宁第一次对自己的能力产生了深切的怀疑。

“在小区门口下么?”出租车司机有些害怕身旁这个一下摇头一下点头的乘客,他把车停在了一个叫青年公馆的小区门口。

“嗯,就这里下了。”钟宁下车,把那支一直抓在手里的烟放在鼻子下闻了闻。

这个叫青年公馆的小区,是一个典型的中产阶级小区,地段不算最好,但很是雅致,绿化也做得很好。

这里是第一起失踪案的案发地点。根据案卷上的显示,三年前,也就是2016年6月30日,当时八岁半的小女孩邓向柔,在五栋门口失踪。

钟宁找到五栋楼,和案卷中的现场照片一样,单元口就是一条三米多宽的车行道,再过去就是一个长方形的花坛,花坛中盛开着各色鲜花,春意盎然。

只是,已经过去了近三年,墙壁上的数字“1”早被粉刷掩盖了,仿佛没有人记得这里曾经失踪过一个孩子。

2016年6月30日,邓向柔跟着父亲下楼,准备去奶奶家,电梯里的监控显示,他们是一起下楼的,而且当时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人。邓父把两个行李箱搬到门口以后,让小女孩在原地等一下,自己去了三栋后面的停车场取车,大概十分钟以后开车回来,行李箱还在,小女孩却不见了。

青年公馆一共有四个门,市局当时调取了小区案发前十五天至案发当日的所有监控,对车辆和行人全部做了排查,没有发现任何线索。

钟宁低头在单元楼的周边寻找了一阵,在花坛边捡了一根碗口粗的木棍,挑了一个离小区外墙最近的下水道盖子,猛地一掀。

“呼”的一声,像是吐出了一口浊气,下水道井盖应声打开。钟宁打开手机上的电筒照了照—不出意料,下水道的底部有一个已经腐烂不堪的红色小猪佩琪书包,旁边的污泥里,露出了“好彩头”牌子的喷漆罐子的一角。

果然又是从下水道这条路转移的。

可是,发现这些又有什么用呢?疑犯依旧藏在一团浓雾里,看不见身影。

“你干吗的?!”远处一个穿着保安服的精瘦汉子冲钟宁喊了一句,紧张地跑了过来,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警察。”钟宁掏出证件,“在办案。”

“哦……是领导啊!”保安赶紧站直,敬了一个不太标准的礼,讨好道,“是什么案子呢?领导需要帮忙吗?”

“不用了。”钟宁摆了摆手,谢绝了他的好意,笑道,“已经是几年前的老案子了,我再来现场看看有没有什么新线索。”

“哦……”保安长想了想,问道,“领导是不是为了近三年前那个小孩失踪的案子来的?”

钟宁呵呵一笑:“你怎么知道的?”

“我是这里的保安队长,我姓刘,你叫我老刘就好了,我那时候也想考警察的,没考上。保安老刘憨厚地笑起来,“我最近看新闻说又有小孩失踪了,咱们这小区平时治安很好的,所以您说是老案子,我就想起了当年那个小孩失踪的案子了。”

“呵呵,你很有天赋。”钟宁夸奖道,心里盘算着要联系一下张一明,让物证科把这两个东西采集一下,不管对案子有没有帮助,也算是起码的流程。

“领导,您还要去他们家搞家访么?”保安老刘措词有误,却十分热情,“不过他们家已经搬走了。去年年底搬走的。”

钟宁并没有接话,失踪孩子的父母有没有搬家,对破案的意义并不大。

保安老刘觉得对这起大案子有了参与感,十分激动:“哎呀,那一家人我认识,那男的在国企上班,女的好像差一点儿,但是也是白领吧。两口子对人都很和善。”说到这里,他似乎有些伤感,放慢了语速,“孩子找了两年多都没找到,估计是死心了吧。他们搬家的时候,我还去帮忙了,那女的肚子又大了。我看那个男的心情挺复杂,又觉得对不起失踪的女儿,又怕还住这里会影响老婆保胎……要说向柔那个孩子,真的懂事,失踪的那天早上,我还碰到她了,还给了她几颗糖,她看起来高高兴兴的,说以后长大赚钱了,要买更多糖送给我。哪晓得再也没见过了。”

“谢谢你提供的线索。”钟宁示意保安先别说话,拨通了张一明的电话。

响了好几声,电话没有人接。刚打算挂断,手机忽然接通了,张一明在那边兴奋道:“钟队,我刚准备打给您呢!人已经抓到了!”

“抓到了?”钟宁一愣—即便疑犯这次失误留下了口罩,上面残留了疑犯的DThA,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抓到人。

“抓到了!抓的时候他还打伤了我们一个兄弟!”张一明喘着粗气道,“疑犯还是个医生!真没想到啊!”

“医生?!”

“对啊!您也没想到吧!”张一明气愤道,“还是市一医院的呢!这个衣冠禽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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