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调虎离山

完美嫌疑人  作者:陈研一

01

市局刑侦支队似乎从来没有这么忙碌过。

钟宁给张一明打完电话不到一个小时,户籍警、经侦、刑侦,再加上技术部、外勤、侦查员,包括还在继续审讯肖爱国的两队轮值审讯员,整整一层楼,来来回回穿梭着各种职能的警察,相互配合,竭诚合作,都是为了抓住这个已经折磨了星港警方近三年的变态绑架犯。

张一明还从来没有指挥过这么多人马,这令他甚至有些豪气干云的热血。证实了肖爱国不是疑犯,并且听李珂冉汇报了廖伯岩的种种疑点以后,他就根据钟宁的提示,开始了有条不紊的追踪行动。

不过,事情却并不顺利。

根据去市一医院的侦查员汇报,廖伯岩昨天就已经请假,到现在为止也没有在医院出现。

信息科那边半小时前就开始搜寻廖伯岩的手机信号,一直一无所获。

户籍那边也排查了廖伯岩名下的房产,他名下原本有一套市一医院分配的房子,但他已经把房子卖了,再跟房主返租,除此以外,他名下再无其他房产。而廖伯岩当然也不在那套房子里。

车辆方面也毫无收获,廖伯岩的那辆黑色索纳塔,一直停在医院的地下停车库,已经两天没有开动了,行车记录仪显示,最近一段时间,他只是往返于医院和家中,唯一去过的其他地方,就是星港国际社区,时间正是那天他去出诊的时候。

另外,外勤方面,市局也已经调集了片警甚至协警,在支队刑警的协助下,在通往星港的各个高速和国道上设置了路障,一旦发现可疑人员,立即抓捕。不过,现在依然没有任何进展。

“人间蒸发了么?!”张一明觉得头大。

他已经从李珂冉口中知道了钟宁推测的廖伯岩的作案动机,就算这个动机成立,就算廖伯岩身上所有的疑点都成立,可作案时间呢?

肖壮失踪的时候,钟宁是和廖伯岩在一起的,那么钟宁又为什么忽然笃定廖伯岩就是疑犯呢?而且,肖爱国这个得了胃病的王八蛋,怎么就一直不说自己到底干吗去了呢?他在隐瞒什么?

一长串的问题,让张一明心头难免鼓声阵阵,他当然不怀疑钟宁的能力,而且廖伯岩突然消失,嫌疑也确实很大。但是这种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状态,还是让他心里发虚,毕竟自己调集了大量警力,要是弄错了,怕是会成为全国警界的一大笑柄,再也抬不起头来了。

张一明郁闷地点了支烟,问李珂冉:“钟队没告诉你他干吗去了吗?”

李珂冉也有些茫然,钟宁只交代她找出一张肖爱国两年前的照片来做对比,其他的什么都没说。她摇头道:“因为信号不好,我也没听太清楚。应该是去推翻廖伯岩的不在场证明吧。”一旁翻看着审讯室监控视频的郑钢一脸纳闷:“我奇怪的是,这个肖爱国为什么打死不说自己案发时间段干吗去了,难不成他要为廖伯岩顶罪么?”

张一明不置可否:“廖伯岩又不是他爹,这么大的罪他敢顶?”

“我倒觉得他不是想顶罪。”李珂冉想了想,“一个人不敢说出真相,无非是因为害怕失去或者恐惧后果,但是具体在恐惧或者害怕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呵呵,有什么后果比自己坐牢甚至判死刑还严重?”张一明扭头看了郑钢一眼,愤愤道,“肖爱国的老婆还没到么?”

郑钢点了点头,汇报道:“到了,审讯那边已经安排他们见面了,希望能有突破……”

正说着,办公室的门被人推了开,被雨水淋得湿漉漉的钟宁走了进来。

见钟宁进门,几人赶紧起身打招呼。钟宁只是摆摆手示意,急切地问道:“查到了么?”

张一明尴尬地摇了摇头:“还没有,房子,车子,医院,手机信号,全部查了,这个人就跟人间蒸发了一样。”他又赶紧补充,“不过您放心,我已经交代了侦查员,让他们穿便服,并且再次嘱咐医院的医护人员,一定不能跟廖伯岩本人透露情况,否则按包庇罪处理。”

“你去搜了廖伯岩的办公室?”

张一明点头:“对啊,什么都消息都没有,我就想看看能不能在办公室找点儿什么线索。”

钟宁无奈地摇了摇头,接过李珂冉递来的毛巾擦了擦头发,苦笑了一声。廖伯岩这样的人,不可能一点反侦察意识都没有,而他自己的办公室一定是他反侦察的重中之重。张一明这一步棋,显然已经打草惊蛇了,廖伯岩很有可能已经知道警方在查他了。

张一明却还不自知,对钟宁保证道:“现在星港各个高速路口和国道都已经设置了路障,严防他逃跑。保密工作我们也做到位了,他肯定还不知道我们在追查他,您就放心吧。”

拍着胸脯保证完,张一明想起了自己还“不知其所以然”,困惑地问:“钟队,我听小李说,肖壮失踪的时候,您正跟廖伯岩在一起,那您为什么还是确定疑犯是他?”

“因为一句话。”钟宁拍了拍身上的雨水,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解锁,打开了一个录音软件,“我的助手跟我说,女人是会骗人的……”

李珂冉似乎明白了:“您是说……肖壮的母亲说谎了?”张一明呆了,“自己的儿子丢了,她为什么要说谎?!”

“害怕……或者恐惧。”钟宁点开录音页面上的播放键,手机里很快传来钟宁和另外一个女人的声音:

“张女士,我只问一遍,也只会给你一次机会,如果这次你还在骗人,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你的儿子再也没有找回来的希望了。”

“我……我……”

“你在担心什么?你老公?”

“我……我怕他……我怕他会打死我。”

“你放心,我向你保证,今天的谈话你老公绝对不会知道。”

“我……”

“想想你儿子,如果你再不说,你很有可能再也见不到你儿子了!”

“呜呜……我是骗了你们,我该死!我该死!我那天晚上没有回来……我去了刘大海那里……早上八点多回来的时候,我……我就发现儿子不见了……我不敢跟你们说实话,我老公要知道我在外面有人,会打死我的……他对我不好!他自己在外面也有狐狸精,平时生活费都不给……求求你们了,救救我儿子……一定要救救我儿子,呜呜呜……”

录音到此为止,几人听得目瞪口呆。

“你……你是怎么知道她在撒谎的?”张一明愣了半天,才瞪着钟宁问道,“总不能就因为你的助理说了那么一句话吧……”

“我又不是神仙。”钟宁白了张一明一眼,收好了手机,“是因为小卖部。”

“小卖部?”三人同时一愣。

钟宁对三人分析道:“你们是在小卖部门口找到疑犯遗落的口罩的。小卖部的老头当时正在房里煮面,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对么?”

“不错。”李珂冉赶紧点了点头。

张一明更呆了:“你是说,那个老头也在说谎?”

“没有,他年纪很大了,听力和视力已经很差,刚才我去买了瓶饮料,他找钱都要盯着纸币看很久。”

“那你的意思是……”

“但是……”钟宁又从手机里找出一张刚才在小卖部拍下的照片,“他的小卖部有鸡蛋卖。”

李珂冉终于明白了过来:“我记得当时肖母说她是8点左右出门买鸡蛋,8点半才回来!”

钟宁点了点头:“对,我也是因为这一点才觉得不对劲的。毕竟,一般的小卖部都会有鸡蛋,而他们家楼下不远处就有一个小卖部,她又急着给儿子做早餐,没必要去更远的超市。所以,我怀疑她在说谎。但那时我一直沉浸在冤枉了廖伯岩的情绪里,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直到我的助理说了那句‘女人会撒谎’,我才猛然惊醒。”钟宁难得给大家解释清楚了自己的推理过程。

“绝了!”张一明听得一脸的亢奋,忍不住赞叹了一句。自己刚才心里还打鼓呢,怕破不了案子,现在看来,有了钟队,准备奏乐吧!这案子很快就能破了!

兜兜转转玩得警方转了这么大一个圈,郑钢也是气得咬牙切齿:“自己去偷汉子通宵没回家,怕被老公打,就干脆撒了这么大的谎,哪有这样当妈的?这是做伪证,犯法的!”

“做伪证也比被老公家暴致死好啊。”钟宁回忆着肖母的模样—干瘦的身材,枯黄的头发,额头上还有一片瘀青,应该是被她老公打的—不禁摇了摇头,心中叹道,廖伯岩真是恐怖,不仅是因为他的超高智商,精密布局,还有他的演技……这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李珂冉给目前的情况作了个小结:“也就是说,肖母是因为怕老公所以做伪证,肖爱国不敢说自己去哪里是因为怕老婆。”

“对对对!肯定是这样!”张一明现在也明白了过来,“这样

一来,我就知道这肖爱国是干吗去了,不敢告诉我们!”

正分析着,一个满头大汗的审讯员撞开了门,激动道:“招了!肖爱国招了!”

“招什么了?”

审讯员骂了一句娘,一边打开手中的笔记本电脑,一边道:“肖爱国在案发时确实是去了天马安置小区,但没有进小区里,是去附近的丽华大酒店和小三开房,他一直不敢说,是怕他老婆发飙,他老婆一来就全招了。”

审讯员手中电脑里的监控视频很快被打开了,审讯室内,除了两个审讯员,还多了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

此时的肖爱国,全然没有了嚣张态度,要不是手被扣着,怕是都要跪到女人跟前了,嘴里不断哀号着:“你别跟爸爸说,你也别跟舅舅他们说,求求你了,老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我真的不敢了!那别墅没有写她的名字!真的,我一时糊涂!我该死,回去随你打,随你骂!你要救我,你一定要救我!”

“这还真是一物降一物啊!”张一明又好气又好笑。

“还不止这样。”关上视频,审讯员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兴奋道,“经侦那边的同事根据肖爱国提供的两个小三的名字,查出她们名下各有房产超过十套,而且离岸银行涉嫌洗钱的数目超过三个亿!当中有个小三连儿子都给他生了,现在据说在香港读书,教育基金都有五千万!”

这几个数据,让张一明几人惊呼了起来。

难怪肖爱国不敢说自己会小三去了,这背后牵扯的可不只是出轨偷情生儿子,还有巨额贪腐,对于肖爱国来说,怕也是死路一条了!

“做得很好!”张一明重重地拍了拍审讯员的肩膀,脸上笑开了花。这一下歪打正着,即将破获两个大案,让他兴奋得来回踱着步,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他吩咐审讯员:“你们再辛苦一下,一定要深挖,把肖爱国身上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都给我挖出来!”

“是!”审讯员满怀信心地跑了出去。

“这个廖伯岩的智商真是……”郑钢心摸着嘴角的胡子,居然对廖伯岩产生了一丝佩服,“他这三年真是没闲着啊!要给人栽赃,居然把人家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了,还一环套一环的,安排得这么紧密。”

“呵呵,再紧密,不是也被我……被钟队给抓住了狐狸尾巴吗!”张一明看着钟宁的眼神中的钦佩又多了几分,笑着道,“现在所有的出城路口都设了路障,技术员也随时跟踪着廖伯岩的手机,他插翅难飞了!”

“没这么简单……”钟宁摇了摇头,半响没有说话,在鼻子上来回闻着的烟都要捏变形了。

廖伯岩能完美利用肖母的恐惧心理和肖爱国的弱点,从而制造了一个完美的不在场证明,还找到了一个能够充分拖延时间的替死鬼,几个路障绝不可能让他乖乖就范。他一定早计划好了下一步棋。

李珂冉也和钟宁有着同样的忧虑:“我觉得,疑犯不可能没有准备第二套方案。”

“这个应该暂时不用担心!”张一明摆了摆手,“就算他有备用计划,也只会在得知警方已经开始搜捕他的情况下才会实施,但我相信他现在还不知道……”

“砰!”话音未落,办公室的门再一次被人推开!

“张队……侦查员……侦查员……”一个瘦高的刑警慌张地跑了进来,急切道,“侦查员说,在廖伯岩的办公室内发现了窃听器。”

“靠!”张一明和郑钢同时脱口而出!

“你不是说你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好吗?”钟宁瞪了张一明一眼,虽然这个情况他早已料到了,可此刻依旧非常生气。

“这个我……我……确实没想到,我哪知道这个人什么都想到了……”张一明一脸窘迫,他自问已经将保密工作安排周密了,可谁能想到,这人居然在自己办公室装窃听器啊!

钟宁闭上眼,揉了揉太阳穴,第一次有一种敌人比自己要强大很多的无力感。

现在看来,关于廖伯岩行踪的线索都断了,而且廖伯岩已经知道警方在追查他,他说不定早就转移了,这么看来,几个失踪的孩子要安全找回的希望就更加渺茫了。

我在明,敌在暗。破案这条路已经从一个死胡同,进入了另外一个死胡同。

“老巢!”良久,钟宁终于抬起了头,“想想廖伯岩的老巢会有什么独特性。”

“什么?”张一明一头雾水,“什么老巢?”

李珂冉却明白了钟宁的意思,分析道:“以他的作案动机看,他肯定有老巢……我们只要从……”

钟宁接过李珂冉的话头:“从装修情况,设备,或者地理位置上分析,总能找到独特性……”

他狠狠握了握拳头,正打算捋一捋思绪,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他接起手机,才听了一句,脸色顿时变得煞白,手中那根一直没有点燃的香烟,被他在手心里狠狠拧成了一团。

02

任曦失踪了,就在二十分钟以前。

电话是任曦的班主任打过来的,她说,下午第一节课下课以后,有电话打到保卫科找任曦,保安通知了任曦,任曦接了电话以后,一个人出了学校,现在第二节课快下课了还没有回来。

十五分钟后,两辆星港市局的警车已经在高速上飞奔,除钟宁以外,所有人都荷枪实弹,神色严峻。

“钟队,您先别急,说不定小曦是有什么事情呢。”李珂冉安慰着钟宁,只是话一出口,连她自己都觉得无力。

“嗯,我看也是这样,不一定是廖……”名字说出来一半,张一明闭上了嘴巴,他实在不敢刺激钟宁,在座的所有人都知道,任曦失踪这件事,和廖伯岩脱不了干系。

钟宁脸色铁青,一言不发。

他对廖伯岩的感情是复杂的,一开始,他发自内心地感激这位好医生,随着案情的发展,他又对这个摸不透的医生产生了不可名状的矛盾心理,在怀疑和愧疚之间徘徊,自我折磨,到确定真相以后,他更是对廖伯岩彻底死心绝望,而如今,钟宁对廖伯岩只剩下了愤怒。

一个医术高明的医生,在女儿死后,居然用这样的方式来实践他心中所谓的理想,甚至还把手伸向了他曾经拯救过的小孩。

一念成魔,一念成佛。

可怕的是,这个魔鬼还很有可能觉得自己是佛。

“钟队,我通知了省厅的豹子、老窦他们,他们已经带人赶去学校了,您放心,任曦不会有事的……”车内的气氛异常压抑,张一明放下手机,试图宽慰钟宁。他不是不知道,任曦与钟宁早已情同父女。

“有打火机吗?”钟宁忽然问了张一明一句。

“有有有。”驾驶位上的郑钢赶紧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来,帮钟宁点上,递了过去。

“谢了。”深吸了一口,白色的烟雾弥漫在钟宁眼前—这是他五年来第一次抽烟,也是他情绪压抑到极点的表现。

愤怒不是一种好情绪,它是理智的天敌,现在,自己最需要的就是理智,他不能让自己在这时候思绪纷杂。又深吸了一口,他掏出电话,给任曦的班主任拨了过去。很快,那边就接通了电话。

“钟律师,我们按照您的要求,已经把全校封锁了……”班主任的语气也带着哭腔,“还来了好多警察,他们已经在排查监控了……”

“让任曦接电话的保安在你身边吗?让他接电话。”钟宁言简意赅。

班主任赶紧道:“在的在的。我马上叫他接电话。”

“你……你好……”很快,电话里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说情况,一个细节都不要漏掉。”

“下午第一节课下课的时候,保卫科电话响了,我去接,是个男的打过来的,他好像很着急,说让任曦接电话,我也不知道有什么急事,就去喊了任曦过来,她挂了电话就往校门外走了,现在还没回来。”

“你没拦住她?”

“没……没有,任曦是在传达室里面接的电话,我当时在登记车辆!等我回去的时候,她……她已经不见了。”

“那你听到电话的内容了么?”

“我就听到她开始说了一句什么‘笑伯伯’,接着她就说‘我知道的马上过去’,其他真没听到了!”

“笑伯伯?”钟宁心中咯噔一声,“是笑伯伯还是廖伯伯?”

“我……我真没听清楚啊。”保安已经快要哭了。

钟宁捏住了拳头,咬牙道:“还有什么其他细节,你好好想想。”

“她……她好像眼睛红了,不知道是不是哭了。”

“出校门以后呢?她是走路还是坐车,还是有人在等?”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啊,我……我没看到门口有什么车啊。”

“行了,还想起来什么,随时联系我。”

挂了电话,钟宁像是坠入了无底深渊一般,周身感觉到一阵刺入骨髓的凉意—那个打电话给任曦的人,看来就是廖伯岩无疑了,他处心积虑引诱任曦出了校门。他一定知道警方盯上了他,所以根本没想隐藏自己,甚至有些鱼死网破的味道了。电话里的内容,张一明也听到了,他也不知道怎么安慰钟宁,只能汇报道:“钟队,我刚才已经通知市局和省厅,星港往省会去的高速、国道,以及各个主要路口都会放上路障,进行重点排查,周边警力也会调过去,您放心,廖伯岩一定会被截住!”

钟宁闭着眼睛,依旧没有回话,拼命让自己集中注意力—没有错,如果廖伯岩不顾自己身份暴露也要绑架任曦,那么,从他的作案动机来看,他是绝对要回星港的,但问题是,他会去哪里,他又进行到了哪一步呢?

一声急刹,警车在临近省城的一个高速路口停了下来,省厅那边的反应确实很快,才不到半个小时,这个最接近省城的路口,已经有七八个警察设置了路障,开始进行排查了。

“兄弟单位!”副驾驶上的李珂冉掏出了证件,焦急地问道,“有什么消息了吗?”

“暂时还没有。”为首的一个警察往驾驶室瞄了一眼,挥手道,“过吧。”

“不对……”就在此时,钟宁忽然睁开了眼睛,看着张一明道:“你们市局的路障是什么时候设置的?”

张一明一愣,继而看了看时间,答道:“你通知小李以后,到现在大概一个小时左右。”

“星省高速是第一批么?”

“对啊,这是要道,所以警力最多最先设置的就是星省高速。”

“那你们去廖伯岩的办公室是什么时候?”

“那已经……”想了想,张一明道,“那已经有将近两个小时了。”

“两个小时……”钟宁瞳孔微缩,猛然间一拳砸在了座椅上,“赶紧通知星港警方,按照原路障设置!不要移动!”

“这……”张一明不解的看着钟宁:“星港往省城这一块的路实在太多,我怕人手不够,万一小曦她……”

“这不需要你考虑!原路障不能动!”来不及解释,钟宁指了指路上一条高速支道,“从这里下去!”

“钟队,去任曦小学不是走这条路啊……”郑钢从后视镜中看了钟宁一眼,为难道,“要绕好大一圈!”

“郑队,从这里下吧。”李珂冉似乎听懂了钟宁的话,“我帮你指路!”

03

路还是那条路,不过,将那辆用假身份证在二手市场购买的专门用来转移小孩的车开上国道不久,隔得很远,廖伯岩就看到前面停着一辆警车,似乎还设了路障,正对往来车辆进行排查。

“呵呵,阵仗很大嘛。”廖伯岩并不着急,从他知道自己彻底暴露了以后,就猜到警察肯定会在各处设置路障,只不过警方的动作这么快,还是让他微微有些出乎意料。

掉了个头,廖伯岩很快把车往那片坟地的方向开了几百米,依旧把车藏到了老地方—那个高耸的坟包后。

再出来时,廖伯岩的脸上多了一圈浓密的络腮胡,脚上一双胶鞋也布满泥泞,头上更是盖上了一顶破烂的草帽,再加上一件并不合身的烂外套,任谁看了,都不会把他跟星港市一医院的神经外科主任医师联系到一起。

廖伯岩打开后备厢,从里面拿出了两个箩筐,用一根两米长的扁担挑着,徒步往国道上走去。

还是在上次坐公交车的地方,不到十五分钟,依然是一辆破破烂烂的中巴浓烟滚滚地驶了过来。

挥手招停中巴车,廖伯岩把担子放在了靠窗的走廊上,大咧咧地坐了下来。

五分钟以后,中巴车慢慢靠近了检查点。

“停车!”一个看上去二十出头的片警挥了挥手,把车拦了下来。

“领导,你们这是干啥?”

中巴车司机以为是查行驶证,赶紧伸手递了支烟过去,嘴里讨好道:“我和你们刘队长认识。”

“不抽,我们队长也不姓刘。”小片警似乎不太好说话,威严地环顾一周,把目光落在了左边一排坐着的男人身上。

“你这里面是什么?”片警踢了踢男人跟前的一个蛇皮袋,道,“打开看看。”

“是切割机!领导!”男人憨笑着打开了蛇皮袋,“我搞装修的,我又没犯法。”

片警瞄了一眼,蛇皮袋内果然是个切割机,他又把目光看向了后座的一个民工,看了看打扮,又收回了目光。

“啥事情嘛,领导,我这个也不存在超载啊。”司机急着赶下一趟车,老这么耽误也不是个事,只好又掏了根烟递过去,“我们这车上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又莫得人做啥违法乱纪的事情。”

“有没有做,要检查过才知道。”小片警不为所动,冷哼了一声,“这是大案子,跟市区最近的儿童连环失踪案有关,你们最好配合!”

既然不关自己的事,司机的胆子顿时大了起来,开着玩笑道:“领导,我们这是公共汽车,哪个绑架小孩的也不可能坐公交车绑架啊!又不是个傻脑壳!”

这话让一车人哈哈大笑,廖伯岩也跟着笑了起来。

“笑什么笑!”片警不耐烦地瞟了司机一眼,忽然把目光看向了廖伯岩,盯了他两眼,又看向了他跟前的两个箩筐。他指了指右边箩筐里的一个编织袋,问道:“你这袋子里是什么?”

“哦哦……领导,这里面是腊肉!”廖伯岩本来就是星港人,郊区的方言说得很顺溜,还主动打开了袋子,“领导,我是卖菜的,生意不好做,莫卖完只能挑回切。”

编织袋里果然是烤得黄灿灿的腊肉,整个车厢里顿时香气四溢。

“这个呢?”片警踢了另外一个箩筐两脚,里面绿油油的青菜顿时欢腾起来。

“都是小白菜嘛,领导又不是看不到。”廖伯岩赶紧伸手去护着箩筐,“别踢坏咯,别踢坏咯,踢坏卖不掉咯。”

片警瞄了廖伯岩一眼,道:“翻开来看看。”

“真是小白菜嘛。”廖伯岩心里咯噔一声,见片警盯着自己的目光带着狐疑,只能假装伸手去翻开了表面两捆。

“下面呢……下面也是小白菜?”小片警似乎不太满意廖伯岩慢吞吞的动作,刚要伸手去翻,腰间的对讲机忽然“吱吱”两声,传出来一个声音:“各小队注意,各小队注意!疑犯已经进入省城犯案,根据市局要求,请前往离各小队最近的支路口设置路障,进行排查,再强调一遍,各小队去离自己最近的通往省城的支路口设置路障,进行排查……”

“收到收到,1056收到!”小片警按着对讲机回了一句,不耐烦地下来,冲司机一挥手,“走吧!”

中巴车轰鸣一声,冒出一股青烟,往郊区的方向驶去。

就在已经看不到中巴车踪影的时候,小片警腰间的对讲机再次响起:“计划取消,计划取消……各小组留原地排查!留原地排查!”

04

两辆警车在路口停了下来,不远处的一块巨大石碑上,用暗红的朱砂写着四个大字—湘雅医院。

雨还在下,噼里啪啦落在车顶上。一行人顾不得穿上雨衣,拉开警车门,径直冲了进去。

“你们去通知医院保安,把照片给他们,抓紧排查……”因为省城的大部分警力都已经往小学去了,所以湘雅医院这边能调动的人手不多,钟宁也只能指挥身边仅有的几个人,“你们去急诊……另外两个去外科……还有你们,去大厅……赶紧!”

几名刑警得令,敏捷分开,很快消失在了急诊室门口。

“我们去住院部,一层一层排查。”钟宁对李珂冉和张一明说完,率先一步冲进了雨中。

“小李……钟队这是干吗?”

从钟宁在高速岔道上下车,然后被李珂冉一直领着到湘雅医院,张一明就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不去小学,反而到湘雅医院来,难道廖伯岩还能返回原单位不成?

“任曦很有可能就在湘雅医院。”李珂冉言简意赅。

张一明把手挡在头顶,一路冲进住院部的大楼,抖了抖身上的雨水,紧紧跟着钟宁一起在一楼巡视着,边走边小声问李珂冉:“你的意思……任曦没有被廖伯岩绑走?”

李珂冉四处观望着来来往往的病人和医生护士们,回答道:“应该没有。廖伯岩发现自己暴露,应该是在两个多小时以前,我们几乎是同一时间开始设置路障。而任曦接到廖伯岩的电话,应该是在一个多小时之前,所以从时间上来看,廖伯岩发现暴露以后,即便立刻决定绑架任曦,他如果走高速,也肯定会遇到我们的路障。”

张一明顿时明白了:“你的意思是,廖伯岩半路上就打了电话骗任曦出来,然后伺机进行绑架?”可他还有新的疑问,“那为什么是湘雅?”


“你刚才听保安说没有,任曦接电话时说了两句话,一句是‘廖伯伯’,另外一句是‘我知道的’,她走的时候还红了眼睛。”第一层已经排查完毕,顺着楼梯上了二楼,钟宁早就已经开始往顶层去了。

一边四处看着,李珂冉一边接着解释道:“你再想想,任曦在这个世界上,还会为谁急得要哭?”

“钟队。”张一明恍然大悟,这个世界上,怕也只有钟宁可以让这个坚强的小姑娘急得哭鼻子了,而且“我知道的”,说明廖伯岩跟她说的地址,任曦知道并且很熟悉。

任曦和廖伯岩两人都最有可能“知道”的,应该就是湘雅医院了。

“任曦看来是在湘雅,错不了了。”

张一明的手不由自主摸向了腰间,他微微有些紧张,毕竟医院这种地方,鱼龙混杂,如果廖伯岩真在这里,抓捕时难免会伤到其他人,不过好在省厅那些哥们儿现在正往这边赶,到时把医院封闭,廖伯岩插翅难逃。

李珂冉同样紧张地盯着来往人群,希望能见到那个只在照片上看过的小姑娘,不过连续排查了两层,依旧一无所获,顿了顿,她说道:“张队,我觉得还有另外一种可能……”

张一明一愣:“你是说,廖伯岩其实……”

“对。”没等张一明说完,李珂冉就点了点头,“这也是刚才钟队不让你撤掉其他排查路障的原因……”

“钟爸!钟爸!”

话音未落,五层的楼梯间忽然传出一个小女孩欣喜的呼叫声,两人赶紧往楼上跑去,才出了楼道口,就看到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小女孩往正在下楼的钟宁身上扑去。

“小曦。”看得出来,钟宁在努力压抑自己的情绪,他轻轻抱了抱小女孩,说道,“怎么出学校也不跟钟爸说一声?下次记得先给我打个电话,好不好?”

“钟爸,你吓死我了!”任曦呜呜地哭了起来,抱着钟宁的腰不肯撒手,“廖伯伯说你出车祸送到了湘雅医院,让我赶紧过来,我一过来,既没看到廖伯伯,也找不到你,我就只能来我以前动手术的地方,看有没有认识的护士姐姐……”

钟宁示意张一明和李珂冉过去,笑着对任曦说道:“没事,一点儿皮外伤,廖伯伯故意吓你的,你看,这两位叔叔阿姨送我过来的。”

“谢谢叔叔,谢谢阿姨。”任曦止住了哭声,认真地冲两人鞠了个躬,才又扭头对钟宁说道:“那廖伯伯呢?他说他和你在一起,他没事吧?”

钟宁微微一愣,继而摇头笑道:“他也没事,他回星港了,说有空再来看小曦。”

“那就好。”任曦这才放下心来,“刚才吓死我了,我真怕钟爸有事!”

“没事,你看我身体多棒。”钟宁呵呵笑着摸了摸任曦的小脑袋,安慰她,“既然我们都没事,我先送你回学校,好么?”

“嗯。”任曦点了点头,牵起钟宁的手。

这时,张一明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接起来听完,脸色一黯,低声对钟宁说道:“钟队,星港又有一个叫伍萍萍的孩子失踪了!”

“调虎离山!”钟宁狠狠地咬了咬牙,另一只手狠狠握紧了拳头。

调虎离山的计划,其实是廖伯岩临时起意。

毕竟,他没想到星港警方设置路障的速度会这么快,有备无患,他耍了个小小的花招,好在有惊无险,自己还是顺利通过了盘查。

把小楼的大门关好,廖伯岩扒拉开那个烂箩筐上面铺着的厚厚一层小白菜,里面赫然出现了一个皮肤黝黑的小女孩。

此时,伍萍萍瘫软在箩筐中,已经昏睡过去,鼻间均匀的呼吸声告诉世人她依旧活着。

廖伯岩把她抱进手术室,给她擦拭了身体,换好了病号服,又剃完了头发,麻药也已经缓缓滴入了伍萍萍的静脉,接着,他打开无影灯,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无菌手术服,麻药,剪刀,导尿管,氧气罩,血管钳,爱丽丝钳,持针器,头皮拉钩,脑吸引器,脑膜刀……一样一样摊开,廖伯岩像是一个将军检阅着自己的部队一般,沉着冷静,一丝不苟地一样一样检查着。

已经暴露了,这是他的最后一次机会,容不得再出任何意外了。

还好,三十多年的手术经验,这套流程已经刻入骨髓,成了肌肉记忆。

廖伯岩起身,调整了一下摄像头的位置,让它更准确地对准了伍萍萍的脑部—这是自己能为这个世界留下的最后的医学影像了。

廖伯岩打开录音笔,开始记录:“六号实验体伍萍萍准备手术……术前MID值102,开颅后做切片,如果能发现肿瘤标记物,就将F5抗体注入体内,观察三小时,MID值如果能降到50左右,就意味着这一次的抗体改良是成功的。”

“嗡”的一声,开颅电锯开始飞速运转起来……

就在开颅电锯就要碰到伍萍萍的头皮的一刹那,廖伯岩发现自己的手,居然有些颤抖。

“还有时间,还有时间。”

廖伯岩索性把电锯放下来,摸了一把脸,安慰自己—钟宁去省城,来回最少要两个小时,如果再去一趟伍萍萍失踪的案发现场,做完自己人生中最后一次手术,时间还足够……

“嗡……”

再一次打开开颅电锯,廖伯岩小心翼翼地在早已标记好位置的头颅上切割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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