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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浩瀚的海洋万物简史 作者:比尔·布莱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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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你想象一下,你能不能生活在一个由一氧化二氢主宰的世界里。那是一种无色无味的化合物,性质极为多变,一般情况下比较温和,但有时候一下子可以致命。它可以灼伤你,也可以冻坏你,这取决于它处于什么状态。要是存在某种有机分子,它可以形成碳酸。碳酸简直可恶至极,会使树叶掉个精光,会侵蚀雕像的表面。要是数量很大,而且受到刺激,它就会发起猛烈的袭击,人类的任何建筑物都不是它的对手。即使对于那些已经学会与它一起过日子的人来说,它也往往充满危险。我们把这东西称为水。 哪里都有水。一个马铃薯80%是水,一头牛74%是水,一个细菌75%是水。一个西红柿95%是水,几乎全是水。连人也65%是水,因此我们身上的液体和固体之比差不多是2∶1。水是一种古怪的东西。它没有形状,晶莹透明,然而,我们渴望待在它的身边。它没有味道,我们却爱尝尝它的味道。我们千里迢迢,花上好多的钱,就是为了去看一眼它在阳光下闪耀的情景。尽管我们知道它很危险,每年要淹死成千上万个人,我们还是迫不及待地要去水里泡一泡。 由于水是无处不在的,因此我们往往不在意它是一种极不寻常的物质。它的身上几乎没有哪一点可以用来对别的液体的性质进行可靠的推测,反之亦然。要是你对水一无所知,以化学上跟水近似的化合物——尤其是硒化氢或硫化氢——的表现来进行假设,你就会指望水在零下93摄氏度沸腾,在室温下变成气体。 大多数液体会冷缩大约10%。水也是,但只是冷缩到一定程度。快要达到冰点的时候,水就开始——有悖常情地、很有意思地、不可思议地——膨胀。等它变成固体的时候,它的体积差不多比原先大了10%。由于水结冰的过程是膨胀的,所以冰块浮在水上——用约翰·格里宾的话来说,这是“一种极其古怪的特性”。要是水没有这种反常而又美好的性质,冰块会往下沉,湖泊和海洋会从底部往上结冰。要是没有表面的冰层保护内部的热量,水的热量会释放出去,使水变得更凉,形成更多的冰块。过不多久,连海洋也会结冰,而且几乎肯定,海洋会在很长时间里保持那种状态,很可能是永远——这样的条件几乎不会孕育生命。谢天谢地,水似乎不知道化学法则或物理学原理。 大家知道,水的化学分子式是H2O,这意味着,水是由一个较大的氧原子和两个较小的、连着氧原子的氢原子组成的。氢原子死死地抓住其主子氧原子不放,而且与别的水分子的黏合也很随便。因此,它仿佛在与别的水分子一起跳舞,短时间里配成一对,接着又往前移动——用罗伯特·孔齐希的话来说,就像跳方阵舞那样不断地变换舞伴。一杯水也许看上去缺少生气,但里面的每个分子都在变换舞伴,每秒要变换几十亿次。这就是为什么水分子能黏合在一起形成水坑和湖泊的原因,但又没有黏合到密不可分的程度。这一点你只要跳进一个水塘就会知道。在任何时候,实际上只有15%的水分子是互相接触的。 在一定意义上,这种黏合是非常牢固的——所以,水分子可以通过吸管流往高处,汽车发动机罩上的小水滴会与伙伴们形成水珠。这也是水有表面张力的原因。下面和两边的分子对表面分子的吸引力,要比上面空气里的分子对它的吸引力强大。于是,就产生了一层坚固的薄膜,昆虫可以停在上面,你也可以用石子打水漂玩。它还对跳水起着支托作用。 我几乎用不着指出,没有水,就没有我们。没有了水,人体会迅速散架。有一篇报道说,不出几天,嘴唇会消失,“像是被割去了似的,齿龈会发黑,鼻子会缩成原先的一半长,眼睛周围的皮肤会缩到无法眨眼睛的程度”。水对我们来说太重要了,因此我们不容易注意到,地球上绝大部分的水对我们来说都是有毒的——而且毒得厉害,因为里面含有盐。 有盐我们才能活下去,但只要很小的量。海水里含盐量太大——大了大约70倍——我们无法平安无事地将其新陈代谢。1升海水里只含有大约2.5茶匙普通的盐——我们撒在食物上的那种盐,但还含有大量的其他元素、化合物和别的已经溶解的固体,这一些通称为盐。盐和矿物质在我们肌体组织里的比例,与在海水里的比例也差不多——正如马古利斯和萨根说的,我们出的汗是海水,流的泪是海水。但是,说来也怪,我们却无法忍受外来的盐。要是把大量盐摄入自己体内,你的新陈代谢很快会陷入危机。每个细胞里的水分子都会匆匆离去,像是许多志愿消防员急着要去稀释和冲走突然增加的盐分那样。结果,细胞严重缺水,无法正常运转。简而言之,细胞脱水了。在极端情况下,脱水会造成疾病发作、昏迷和大脑损伤。与此同时,劳累过度的血细胞会把盐输送到肾脏,最后肾脏会负担过重,停止运转。要是肾脏不能正常运转,你就会死去。这就是你不能饮用海水的原因。 地球上有13亿立方公里水,这是全部。系统已经关闭,说得明白一点,再也不会增加,再也不会减少。你喝的水,自地球形成之初起就在这里忙碌。38亿年以前,海洋(至少大体上)已经达到现在的规模。 水域被称为水圈,它的绝大部分是海洋。地球上97%的水都在海里,太平洋占了较大部分。太平洋的面积比所有的陆块加起来还大。总的来说,太平洋占所有海水的一半以上(51.6%),大西洋占23.6%,印度洋占21.2%,其他所有的海洋加起来只占3.6%。海洋的平均深度为3.86公里,太平洋平均要比大西洋和印度洋深大约300米。这颗行星60%的表面都是深度在1.6公里以上的海洋。莫利普·鲍尔指出,我们这颗行星不该叫作地球,而该叫作水球。 地球上只有3%的水是淡水,主要以冰原的形式存在。只有一丁点儿淡水——0.036%——存在于湖泊、河流和水库之中,更小的一部分——只有0.001%——存在于云团,或以水蒸气的形式存在。地球上将近90%的冰在南极洲,剩下的主要在格陵兰。要是你去南极,你会站在3公里多厚的冰上,而在北极只有4.6米厚。仅南极洲就有2 500万立方公里的冰——要是全部融化的话,足以使海洋升高60米。但是,即使大气层里所有的水都变成雨落下来,均匀地落在各地,海洋也只会加深2厘米。 顺便说一句,海平面几乎完全是个理论概念。海根本不是平的。由于潮水、海风、科里奥利效应以及别的作用,各个海洋的水位差异甚大,即使同一海洋里的水位也不尽一样。太平洋的西部边缘高出大约45厘米——这是地球自转产生的离心力造成的结果。要是你拉动一盆水,水会朝另一端流动,好像不愿意跟你去似的。由于同样的道理,地球自西向东的自转会使海水涌向海洋的西缘。 大海自古以来就对我们十分重要。因此,科学界在很长的时间里没有对大海产生兴趣,这是很引人注目的。直到进入19世纪,我们对海洋的认识仍然源于冲上海滩的东西或者渔网里打捞到的东西。几乎所有的文字材料都是以趣闻逸事和假说,而不是以实际的证据为基础的。19世纪30年代,英国博物学家爱德华·福布斯勘察了大西洋和地中海各处的海床,宣布在600米以下的深处根本没有生命。这似乎是一种合乎情理的假设。在那个深度,没有光,因此就没有植物;而且,据知在那个深度压力极大。所以,1860年,当从3公里多深的水下拖起一根首批横穿大西洋的电缆进行维修,发现上面结着厚厚的一层珊瑚、蛤蜊和其他小生物的时候,大家真的有点吃惊。 直到1872年,才对海洋进行了第一次真正有组织的调查。不列颠博物馆、皇家学会和英国政府成立了一个联合考察队,乘坐已经退役的战舰“挑战者号”从朴次茅斯港出发。在3年半时间里,他们驶遍了世界,取水样呀,捕鱼呀,捞沉淀物呀。这显然是一项很单调的工作。在总共240名科学家和船员当中,有四分之一的人开了小差,还有8人死亡或发疯——用历史学家萨曼莎·温伯格的话来说:“长年累月的单调生活使脑子麻木,精神错乱。”但是,他们行驶了差不多7万海里,收集了4 700多种新的海洋生物,获得的资料足以写出一份长达50卷的报告(编辑工作就花了19年),为世界科学创建了一门新的学科:海洋学。通过测量深度,他们还发现大西洋中部的水底下似乎有山脉。这使得有的考察人员激动不已,认为他们已经发现了传说中沉入海底的大陆亚特兰蒂斯。 由于世界上的学术机构大多不大重视海洋,倒是由热心的——却为数很少的——业余人员来告诉我们海底下的情况。现代的深海探索于1930年从查尔斯·威廉·毕比和奥蒂斯·巴顿开始。虽然他们是平等的伙伴关系,但文字记录总是突出更有色彩的毕比。毕比1877年生于纽约市的一个小康家庭,曾在哥伦比亚大学攻读动物学,后来在纽约动物学会担任养鸟员。他对这份工作感到厌倦,决定选择冒险家的生活。在随后的四分之一世纪里,他走遍了亚洲和南美洲,而且总是带着一大串漂亮的女性当助手,美其名曰“历史学家兼技术员”或“鱼类问题助理”。这些努力的结果,是他写出了一系列通俗读物,题目有《丛林边缘》和《在丛林里的日子里》,他还写了几本关于野生动物和鸟类学的不错的书。 20世纪20年代中期,毕比前往加拉帕戈斯群岛,发现了他所谓的“悬荡的乐趣”,即深海潜水。过不多久,他开始与巴顿合作。巴顿来自一个更加富裕的家庭,也上过哥伦比亚大学,也渴望冒险。虽然功劳几乎总是归于毕比,但设计并出资1.2万美元来建造第一个探海球(源自希腊语,意思是“深”)的,其实是巴顿。那是一个小而坚固的沉箱,用3.8厘米厚的铸铁制成,带有两扇7.6厘米厚的石英板舷窗。里面可以容纳两个人,但要准备过着极其亲密的生活。即使按照那个时代的标准,那个技术也是不复杂的。球体很不灵活——只是吊在一根长长的缆绳的一头——只带有一个最原始的呼吸系统:若要中和二氧化碳,他们就得打开石灰罐子;若要吸收水汽,他们就得打开一小盆氯化钙。为了加速化学反应,他们有时候还得扇一扇棕榈叶子。 但是,那个没有名字的小小探海球还真管用。1930年6月,在巴哈马群岛的首次潜水中,巴顿和毕比下沉到183米深处,创造了一个世界纪录。到1934年,他们已经把这个纪录提高到900米以上。那个纪录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以后才被打破。巴顿很有把握,认为该装置沉到1 400米左右的深度完全没有问题,虽然每下沉1米在张力的作用下每个螺栓和铆钉都发出清晰的声音。反正,在任何深度,这都是一项勇敢而危险的工作。到了900米,小舷窗受到的压力高达每平方厘米2.95吨。要是压力超过了结构的耐受极限,在这样的深度死亡是顷刻之间的事。毕比在许多书里、文章里和广播讲话里都清醒地提到这一点。然而,他们主要担心的是,那个拖着金属球和两吨重钢缆的船舷会断裂,把他们二人送入海底。要是发生那种情况,他们必死无疑。 他们的实验没有获得很有价值的科学成果。他们遇上了以前没有见过的生物,但由于能见度有限,而且两个人都不是受过训练的海洋学家,他们往往不能以真正的科学家所希望的那种方式详细描述自己的发现。球体外部没有灯光,他们只能把一个250瓦的灯泡拿到窗口,但150米以下的水基本上是不透光的,他们只能从7.6厘米厚的石英玻璃里费力地往外张望。于是就出现这样的情景:他们要想在里面兴趣盎然地向外张望什么东西,外面那东西也得同样兴趣盎然地张望着他们才行。结果,他们只能报告说下面有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在1934年的一次潜水中,毕比吃惊地看到一条大蛇,“有6米多长,很粗”。它飞快地游了过去,看上去不过是个黑影。不管它是什么,后来谁也没有看到过那种模样的东西。他的报告如此含含糊糊,因此没有引起学术界的多少注意。 在1934年那次破纪录的下海以后,毕比对潜水失去了兴趣,开始转向别的冒险工作,但巴顿依然坚持不懈。值得称道的是,每当有人问起,毕比总是承认这项活动的真正策划人是巴顿,但巴顿似乎始终未能走出阴影。巴顿还写了许多关于他们水下冒险活动的精彩故事,甚至在一部名叫《深海巨怪》的电影中担任角色,描述一个探海球以及许多次与凶猛的大乌贼等的遭遇。那些故事是激动人心的,不过在很大程度上是虚构的。他甚至还为骆驼牌香烟做广告(“我抽了会神经不紧张”)。1948年,他在加利福尼亚附近的太平洋潜到了1 370米的深度,把深度纪录提高了50%,但世界似乎决心不予理睬。有家报纸在评论《深海巨怪》时认为,那部电影的明星其实是毕比。如今,巴顿运气不错,我们总算还提到他的名字。 无论如何,他快要在一个瑞士的父子小组面前黯然失色了。父亲叫奥古斯塔·皮卡尔,儿子叫雅克·皮卡尔。他们设计了一种新型的探测器,名叫探海艇(意思是深海潜水船)。它是在意大利的里雅斯特市制造的,因此被命名为“的里雅斯特号”。新的装置可以独立操作,虽然也只能上上下下。该艇建成之初,在1954年初的一次潜水中,它下潜到4 000米深处,差不多是6年前巴顿创造的纪录的3倍。但是,深海潜水的成本很大,皮卡尔父子渐渐面临破产。 1958年,他们与美国海军达成一桩交易,把探海艇的所有权交给海军,但他们仍保留使用权。他们因此获得了大笔资金,对那条船进行了改造,把船壁的厚度加大到将近13厘米,舷窗缩小到只有直径5厘米——实际上成了小小的窥孔。但是,探海艇变得相当坚固,可以抵御巨大的压力。1960年1月,雅克·皮卡尔和美国海军的唐·沃尔什在西太平洋关岛外大约400公里的地方,慢慢下沉到了海洋里最深的峡谷:马里亚纳海沟(这里要特别提一下,该海沟是哈里·赫斯用回声测深仪发现的)。他们花了不到4个小时就下沉到35 820英尺,相当于差不多11公里。虽然在那个深度压力达到了每平方厘米将近1.2吨,但他们吃惊地注意到,碰着底部时惊动了生活在海底的比目鱼。他们没有照相设备,因此没有记录下当时的情景。 他们在世界的最深处只停留了20分钟,然后返回水面。人类只有这么一次达到了那种深度。 40多年以后,人们自然会提出这样的问题:为什么自那以来再也没有人下去?首先,再次潜水遭到了海军中将海曼·G.里科弗的坚决反对。他这个人办事认真,说话算数,最关键的是他掌握着海军部的财政大权。他认为水下探索是浪费资源,还指出海军不是个研究机构。而且,当时这个国家就要全力以赴地搞空间旅行,努力把人送上月球。因此,深海调查似乎变得不大重要,已经过时。但是,最决定性的看法是,“的里雅斯特号”其实没有取得多大成就。正如几年以后一位海军官员说的:“我们只是知道了我们办得到,除此以外没有了解到多少该死的东西。干吗还要干?”总而言之,寻找比目鱼的路程很远,而且很费钱。有人估计,今天要再干一回,至少要花费1亿美元。 当水下研究人员获悉海军无意实施答应过的探索计划的时候,他们痛苦万分,表示强烈抗议。为了平息他们的不满,海军提供了一笔资金,计划建造一个更加先进的潜水器,由马萨诸塞州伍兹霍尔海洋研究所进行管理。它被命名为“阿尔文号”,以纪念海洋学家阿尔林·C.文因。它将是一条操作灵活的微型潜艇,虽然它根本潜不到“的里雅斯特号”的深度。只有一个问题:设计人员找不到愿意制造它的人。威廉·J.布罗德在《水下的宇宙》一书中说:“没有哪家大公司,包括为海军生产潜艇的通用动力公司,愿意接受一个被船舶局和里科弗将军都瞧不起的项目。”最后,简直不可思议,“阿尔文号”由通用磨坊公司在下属的一家生产早餐食品机器的工厂建造。 至于水下还有别的什么东西,人们实际上知道得很少。直到20世纪50年代,海洋学家们所能见到的最佳海图,主要是根据1929年以来零星勘测所获得的一点儿资料,再加上一点儿必不可少的猜测绘制的。美国海军有着良好的海图,用来引导潜艇通过峡谷和绕过平顶海山,但他们不希望这些资料落入苏联人之手,所以对它的信息加以保密。于是,学术界人士不得不将就着使用简单而又陈旧的海图,或者满怀希望地依赖猜测。即使到了今天,我们对海床的了解仍然甚少。要是你拿起普通的望远镜看一眼月亮,你会看到大量环形山——什么弗拉卡斯托罗环形山,什么布兰克环形山,什么扎奇环形山,什么普朗克环形山,以及其他月球科学家们熟悉的环形山。要是它们位于我们自己的海床,我们会对它们一无所知。我们所拥有的火星图,也比我们所拥有的海床图要强。 在海平面上,勘察技术也一直有点儿马马虎虎。1994年,一条韩国货船在太平洋上遇到风暴,3.4万只冰球运动手套被刮到海里。从温哥华到越南,海面上到处漂着手套,倒使海洋学家们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能更精确地找到洋流的运动方向。 今天,“阿尔文号”快到四十大寿,但它仍是世界上首屈一指的研究船只。现在依然没有能下沉到接近马里亚纳海沟深度的探海艇。只有五条,包括“阿尔文号”在内,能够抵达覆盖半个多地球表面的“深海平原”——深处的海床。一条普通的探海艇的运作费高达每天2.5万美元,因此几乎不会随便沉入海里,更不会到海里去瞎碰瞎撞,指望能碰上撞上什么有意思的东西。我们对于地球表面的第一手经验,就好像是建立在五个家伙夜间开着拖拉机进行的探索工作的基础上的。罗伯特·孔齐希说,人类也许只是查看了“大海暗处的百万分之一,或十亿分之一。也许更少。也许少得多”。 但是,海洋学家们兢兢业业,以有限的资源取得了几项重要的发现,包括20世纪一项最重大的生物学发现。1977年,“阿尔文号”发现大群大群的大生物生活在加拉帕戈斯群岛附近的深海喷气孔上和周围——3米长的多毛虫,30厘米宽的蛤蜊,大量的虾和蚌,蠕动的管状虫。他们都认为,这些生物的存在要归因于大群大群的细菌;这些细菌又从硫化氢——对地面生物毒性极大的化合物——获取它们所需要的能量和营养,而硫化氢正源源不断地从喷气孔里冒出来。那个世界独立于阳光、氧气和其他通常与生命有关的任何东西。这种生命体系的基础不是光合作用,而是化学合成。要是哪个想象力丰富的人提出这种设想,生物学家们肯定会认为是很荒谬的。 喷气孔释放出大量的热量和能量,20来个这类喷气孔产生的能量相当于一家大型发电厂。周围温度的变化幅度也很大,喷口的温度可达400摄氏度,而几米外的水温也许只有零上二三摄氏度。他们发现有一种名叫“阿尔文虫”的软体虫就生活在边缘地带,头部的水温比尾部的水温要高出78摄氏度。此前大家认为,复杂的生物无法在54摄氏度以上的水里存活,而这里却有一种软体虫,它们能同时生活在高于那个温度的与极冷的水里。这一发现改变了我们对生命需求的认识。 它还回答了海洋学的一大难题——许多人不了解的问题,就是一个难题——海洋为什么不是越来越咸。有一点是显而易见的,我也不怕说一说:大海里有许多盐——多得能把本星球的每一小块陆地埋起来,埋到大约150米深。多少世纪来人们已经知道,河流把矿物质冲进大海;这些矿物质与海水里的离子结合形成了盐。至此,没有问题。但是,令人费解的是海水的盐度保持稳定。每天有几百万加仑淡水从海洋蒸发,留下了全部盐分,因此从逻辑上说,随着岁月的流逝,海水应该越来越咸,而实际情况并非如此。有什么东西从海水里带走了一定量的盐,这一定量的盐又相当于在增加的盐量。在很长时间里,谁也想不出是什么有可能干了这件事。 “阿尔文号”对深海喷气孔的发现提供了答案。地球物理学家们认识到,那些喷气孔的作用,很像是鱼箱的过滤器。水流入地壳以后,被剥夺了盐分;最后,清水又从裂缝里喷出来。这个过程不是很快的——清理一个海洋大约要花1 000万年,不过,要是你不着急的话,这个过程还是极其有效的。 在心理上,我们离大洋深处十分遥远。海洋学家在1957—1958年国际地球物理学年会期间提出的主要目标也许最清楚地说明了这一点。他们提出要研究“利用海洋深处来堆放放射性垃圾”。你要知道,这不是个秘密任务,而是个引以为傲的公开主张。实际上,虽然不大公开,到1957—1958年,在过去的10多年时间里,倾倒放射性垃圾的工作已经在以某种令人吃惊的劲头进行。自1946年以来,美国一直在把一桶桶250升的放射性垃圾运送到距加州海岸大约50公里远的法拉龙群岛,然后只是往海里一推。 这种事干得真是马虎。大多数的桶就是我们堆放在加油站后面或在工厂外面生锈的那种桶,根本没有任何保护性内衬。要是桶没有沉下去(而情况通常就是那样),海军枪手的子弹会打得它们千疮百孔,把海水放进去(当然还会把钚、铀和锶放出来)。到20世纪90年代这样的倾倒停止以前,美国已经在海洋上大约50个地点倾倒了成千上万桶这类垃圾——光在法拉龙群岛海域就倾倒了大约5万桶。但是,干这种事的绝不止美国一个国家。干得起劲的国家当中还有俄罗斯、日本、新西兰和几乎所有的欧洲国家。 这一切对海洋里的生物会有什么影响?哎呀,但愿很小,但我们真的不清楚。我们派头很大,盲目乐观,对海洋里的生物全然无知,这是令人吃惊的。我们连海洋里最大的生物也往往不可思议地了解甚少——其中包括最最巨大的蓝鲸。这种庞然大物如此之大,(引用大卫·艾登堡的话来说)“它的舌头重如大象,心脏大似汽车,有的血管大得你可以在里面游泳”。它是地球上有过的最大的动物,比最大的恐龙还要大。然而,蓝鲸的生活对我们来说在很大程度上是个谜。在许多时间里我们不知道它们的去向——比如,它们是去哪里产崽的,它们是从哪条路线去那里的。我们对它们的一点了解,几乎完全出自我们偷听到的它们的叫声,而连那个也还是个谜。蓝鲸有时候突然不叫,然后6个月以后又在同一地点接着叫下去。有时候它们还会发出一种新的叫声,这种声音以前可能哪条蓝鲸也没有听到过,但每条蓝鲸都已懂得。它们怎么办得到,为什么要这么办,我们一点儿也不清楚。而且,那些动物还必须经常浮到水面来呼吸。 至于从不需要浮到水面的动物,它们的朦胧状态可能更令人感到好奇。想一想那个著名的大乌贼。虽然它的个儿比不上蓝鲸,但它肯定是个庞然大物,眼睛有足球那么大,触角可以伸到18米长。它的分量差不多有1吨重,是地球上最大的无脊椎动物。要是你在小游泳池里放上个大乌贼,就没有多少地方放别的东西了。但是,没有哪个科学家——据我们所知也没有哪个人——看见过活的大乌贼。有的动物学家花了毕生的时间想要捕捉或就看一眼活的大乌贼,但总以失败告终。人们之所以知道,主要是因为它们被冲上海滩——由于不知道的原因,尤其是新西兰南岛的海滩。它们肯定大量存在,因为它们是抹香鲸的主要食物,而抹香鲸的食量是很大的。 据一项估计,海洋里可能生活着多达3 000万种动物,大多数尚未被发现。直到20世纪60年代,由于发明了拖网,我们才第一次意识到深海的生物确实丰富。那是一种挖掘装置,不仅能捕捉到海底和海底附近的生物,而且能捕捉到埋在沉淀物下面的生物。在大约1.5公里的深处,伍兹霍尔海洋研究所的海洋学家霍华德·桑德勒和罗伯特·赫斯勒在沿着大陆架的一个小时的拖捞中就捕捉到25 000个动物——其中有软体虫、海星、海参等等,代表了365个生物种类。即使在深达将近5公里的地方,他们也发现了大约3 700个动物,代表差不多200个生物种类。但是,拖捞只能抓到那些太慢或太笨而来不及让路的家伙。20世纪60年代末,海洋生物学家约翰·艾萨克斯想出个办法,把带有饵食的照相机放到海里,发现了更多的动物,尤其是大群大群不停蠕动的盲鳗,那是一种鳗似的原始动物,以及大群大群来回穿梭的长尾鳕。据发现,只要哪里突然出现丰富的食料——比如一头沉到海底的死鲸——便会有多达390种海洋动物前来进食。有意思的是,据发现,这些动物当中许多来自1 600公里以外的喷气口。其中包括蚌和蛤蜊这类动物,而据知它们很少出远门。现在认为,某些生物的幼体可能在水里漂动,最后由于未知的化学原因,它们发现来了进食的机会,于是就扑了上去。 那么,既然海洋那么浩瀚,我们怎么就如此容易地弄得它负担过重了呢?首先,世界上的海洋并不都是很丰盈的。总共只有不足十分之一的海洋被认为天生很富饶。大多数的水生动物喜欢待在浅水里,那里有热量,有光线,还有丰富的有机物质来培育食物链。比如,珊瑚礁占了远不足海洋空间的1%,但那里是大约25%海洋鱼类的家园。 在别处,海洋根本没有那么富庶。以澳大利亚为例,这个国家拥有3.2万多公里长的海岸线和2 300万平方公里以上的领海,有着比任何别的国家更多的拍击海岸的海浪,然而,正如提姆·弗兰纳里指出的,它在捕鱼国家中还排不到前50位。实际上,澳大利亚是个海鲜的净进口国。这是因为澳大利亚的很大一部分水域,就像澳大利亚本身的很大部分一样,都是荒漠(一个令人注目的例外是昆士兰近海的大堡礁,那可是个极其富饶的地方)。由于土壤贫瘠,它的径流里实际上不含任何营养。 即使是生命很丰富的海域,也往往对干扰极其敏感。20世纪70年代,澳大利亚渔民,在较小范围内还有新西兰渔民,在他们大陆架的大约800米深处发现了大群大群的一种不大知名的鱼。那种鱼叫作似鳟连鳍鲑,味道鲜美,大量存在。捕鱼船队马上以每年4万吨的量开始捕捞。接着,海洋生物学家们有了几项惊人的发现。连鳍鲑寿命极长,成熟极慢。有的能活150年,你餐桌上的任何连鳍鲑很可能都出生在维多利亚当女王的时候。连鳍鲑之所以过着这种不慌不忙的生活,是因为它们所生活的水域缺少营养。在那种水域里,有的鱼一辈子才产一次卵。显而易见,这种鱼经不起太多干扰。不幸的是,等到明白过来,储量已经大幅度减少。即使在管理良好的情况下,连鳍鲑也要过几十年才能恢复到原来的数量,如果能恢复的话。 然而,在别的地方,滥用海洋不能再说是粗心大意,而是达到了肆无忌惮的程度。许多渔民为鲨鱼“切”鳍——割去鲨鱼的鳍,然后把鲨鱼扔回水里,任凭它们死去。1998年,鱼翅在远东卖到110多美元1千克,一碗鱼翅汤在东京的零售价是100美元。世界野生动物基金会在1994年估计,每年被杀的鲨鱼数量是4 000万—7 000万条。 到1995年,世界上大约有3.7万艘工业规模的渔船,加上大约100万条小型渔船。它们每年从海里的捕鱼量是25年前的两倍。现在的拖网渔船有时候大得很像巡洋舰,后面拖的网大得能装下十几架大型客机。有的甚至使用侦察机从空中寻找鱼群。 据估计,每拖上来一网,大约有四分之一是“无意捕获物”——太小的鱼,或不该捞的鱼,或不该在那个季节捕的鱼。正如一位观察员对《经济学人》杂志说的:“我们仍处于愚昧黑暗时代。我们只是把网一撒,看看能捞上来什么。”每年大约有多达2 200万吨这类不要的鱼倒回海里,大多数是以尸体的形式。每收获1千克虾,就有大约4千克鱼和别的海洋动物遭受灭顶之灾。 北海的大片海床,每年要被横桁拖网渔船扫荡七次,哪个生态系统也受不了这等干扰。据许多人估计,北海至少有三分之二的鱼类处于过量捕捞的状态。在新英格兰近海,原来大比目鱼如此之多,分散的渔船一天可以捕捞到9 000多千克。如今,大比目鱼在美国东北海岸附近几乎已经灭绝。 然而,命运最惨的要算是鳕鱼。15世纪末,探险家约翰·卡伯特发现北美东部沙洲的鳕鱼多得简直令人难以置信。沙洲是浅水区域,是鳕鱼那样的在水底进食的鱼类爱去的地方。鳕鱼的数量如此之多,卡伯特以吃惊的口气报道,水手们可以用篮子来捞。有的沙洲范围很大。马萨诸塞州近海的乔治斯沙洲的面积超过了它毗邻的那个州。纽芬兰近海的大沙洲还要大,在多少世纪里一直密密麻麻的都是鳕鱼。它们被认为是捞之不尽的鱼类。情况当然并非如此。 据估计,到1960年,在北大西洋产卵的鳕鱼数量减少到了160万吨。到1990年,这个数量又降至2.2万吨。从商业的角度来看,鳕鱼已经灭绝。“渔民们,”马克·库尔兰斯基在他精彩的历史书《鳕鱼》中写道,“已经把鳕鱼捞个精光。”西大西洋可能再也看不见鳕鱼。1992年,大沙洲完全禁止捕鳕,但据《自然》杂志的一篇文章报道,直到2002年,贮量仍然没有回升的迹象。库尔兰斯基指出,餐桌上的鱼肉和鱼条原来指的是鳕鱼,后来以黑线鳕取而代之,后来又以红大马哈鱼取而代之,近来又以太平洋的绿鳕取而代之。如今,他干巴巴地说,“鱼”就是“剩什么鱼就是什么鱼”。 许多别的海鲜的情况也差不多。在罗得岛附近的新英格兰渔场,过去经常捕得着重达9千克的大龙虾。有时候,它们的重量超过了13千克。要是不被干扰,大龙虾能活几十年——据认为,能活长达70年。它们不停地长大。如今,能捞到的1千克以上的大龙虾也已为数极少。据《纽约时报》说:“生物学家们估计,大龙虾大约在6岁达到法定的最小个儿以后,不出一年,90%已经被捕捞干净。”尽管捕捞量日渐减少,州政府和联邦政府仍在以税收优惠政策鼓励——在有的情况下差不多是强迫——新英格兰渔民购买更大的船,更彻底地扫荡大海。今天,马萨诸塞州的渔民只能捕捞丑陋的盲鳗,因为这种鱼在远东还有点市场。但是,连这种鱼的数量如今也在不断减少。 我们对支配海洋生命的动力简直一无所知。一方面,在捕捞过度的海域,海洋生物少于该有的数量,另一方面,在天然贫瘠的水域,海洋生物远远多于该有的数量。在南极洲周围的南部海洋,只出产世界上大约3%的浮游植物——少得似乎远远不足以维持一个复杂的生态系统,而它们却维持下来了。食蟹海豹这类动物我们大多数人也许还没有听说过,但实际上可能是地球上第二众多的大型动物,仅次于人类。多达1 500万头食蟹海豹在南极洲周围的浮冰上生活。还有大约200万头韦德尔氏海豹,至少50万只帝企鹅,也许多达400万只阿德利企鹅。因此,食物链是极其不平衡的,但不知怎的却运转良好。引人注目的是,谁也搞不清这是什么原因。 我兜了这么个大圈子主要想说明,我们对地球上的最大体系知道得少得可怜。然而,我们将在剩下的章节里看到,一旦开始讨论生命的问题,也有大量的东西我们不知道——尤其是,生命最初是怎么产生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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