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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危险的斜面 作者:松本清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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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密被严守着,没出半点儿纰漏。 野关利江的家在麻布的高地上。这是一座三年前新建的温馨的和式建筑,建筑面积二十二坪[1坪等于1日亩的三十分之一,合3.3057平方米。],小巧玲珑。院子很宽敞,有它的五倍大,被像天鹅绒一样的草坪覆盖着,还有假山和树木。这是一座阔气的中档住宅。野关利江和两个女佣住在这里。秋场文作曾经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从附近经过,暗中观察过这里。即使知道西岛卓平不在,他也绝不会拜访这个家。另外,他虽然知道“(48)32……”这个电话号码,但是也只打过一次,之后再没有往那个电话里传送过自己的声音,所以女佣也不知道他的存在。 两人的幽会总是在周二和周五下午六点。野关利江只要在九点之前从宾馆赶回家就行。西岛卓平来野关利江这里一般是一周一次,而且是在晚上十点以后。热衷于事业且十分忙碌的他从不外出休养。两人周二和周五幽会的秘密被严格地保守着。整整一年,秋场文作只给野关利江打过一次电话,那次也凑巧是她本人接的电话。 野关利江也被禁止往公司里打电话找秋场文作。两人约好:如果双方有一方当天发生变故,对方就在宾馆里等上一个小时再回去,不出现就是不方便的信号。约会的地点总选在偏僻不引人注意的地方,而且他们总是轮流使用固定的三家店。 凭着这样的谨慎和警惕,他们成功地做到了一年下来没有任何人知道他们的关系。野关利江虽然对这种迂回的约会方式表示不满,可秋场文作总是不断地劝诫她。他深信这样才能不漏破绽。 要说成功,还有一件大事取得了成功。秋场文作升任了西岛电机株式会社调查部的部长。他顺利地爬上了一个自己想要的位置。 秋场文作第一次获准参加会长宅邸每天早晨的企划会议,就被那仿佛御前会议般严肃的场面震惊了。秃头且驼背的西岛卓平对坐在末位上的新任部长的来临不屑一顾。端坐大厅正中间宽大桌子前的会长,一个人谈着计划,列着数字,斥责分列左右的各公司高管们。他高谈阔论、颐指气使时,光秃秃的脑袋也变得通红,眼睛里发出像野兽一样的光亮。那不是会议,而是去聆听会长怒号。总经理们和高管们都已经丧失了抵抗能力。 秋场文作一想到这个雷厉风行的会长在往喉咙中吞咽野关利江的青草味,瞬间产生了一种自己与会长并驾齐驱的错觉。会长完全不知道秋场文作的事。他对事业了如指掌,而对自己情妇的行踪却一无所知。他闪着亮光的眼睛没有凝视过秋场文作一次。 接到部长的上任通知,秋场文作第一次头磕到榻榻米上,向野关利江道谢。作为带给她愉悦的报酬,他收到了不胜惶恐的高额回报,得到了极大的好处。 “太好啦!”听了秋场文作的报告和道谢,野关利江抱紧了他,“老爷子果然记得啊,虽然他什么都没有跟我说。” 这句话里多少带着些自豪,其中也包含着她与西岛卓平生活的回音。秋场文作却丝毫没有感到嫉妒。野关利江只是一个工具,对工具动感情是愚蠢的,应该更好地对其加以利用才对。他又给自己树立了下一个目标。在西岛的事业当中,电机公司是支流,感觉上是分公司。不管怎么说,其主力还是金属产业。他必须要进入主力产业,才有希望出人头地。他的目标是从西岛电机调到金属工业。因为他已经搞明白了:即使出席了曾经那般期盼的会长府上的会议,一介分公司的部长也并不受待见。 但是,一直这么小心谨慎地严守的秘密,却在秋场文作未曾预料的地方出现了破绽。那不是来自外在环境,而是来自内部的崩裂。秋场文作把野关利江当成工具,可野关利江却把秋场文作当成了恋人,这个误会产生了问题。 两人的关系发展了一年左右,野关利江对他的态度变得积极起来。她凝视他的眼神与从前不一样了,瞳孔里充满了眷恋的光,而且越来越强烈。 “继续这样的生活,我要受不了了。”她缠着秋场文作说道,“喂,我想从会长那里逃出来,想跟着你啊。” 野关利江流着眼泪,胸口和双手颤抖着,那是想完全占有秋场文作的女人的欲望。她虽然得到了物质丰足的生活,但是必须投入一个七旬老人的怀抱,供其肆意玩弄。与那遍布皱纹的手指和来回摩挲的丑陋嘴唇不同,秋场文作的动作更具有成熟男人的技巧和从容。野关利江当初也许心存侥幸,想等西岛卓平死。西岛死后,她可以得到一笔丰厚的补偿。毫无疑问,她算定了那笔钱的额度,打算以此为资本做点生意,这才忍辱负重,甘愿受西岛卓平玩弄。 但是,西岛卓平似乎没那么容易死,等他枯竭死去,还不知要等多少年。到那个时候,麻布的房子和土地产权都会成为她的。她大概也会得到一笔能维持多年生活的资金,但她的肉体也将老去。对秋场文作的沉溺是她在自己老去、被抛弃之前,扑向爱情、试图连接起青春与欲望的断层的表现。 “不要胡来啊!” 秋场文作觉得自己十分狼狈。 被他当成工具的女人亢奋地向他逼近。这是一场危机。 “你现在提出这样的要求,我也没法满足啊。再稍微等等时机。”他把双手放在她的肩上抚慰道。 “等等是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这个嘛,再等一年吧。” “我才不要!” 女人本能地看透了秋场文作的话不可靠。 “我不能再等了。” 女人那双眼睛如同浇了油一般闪闪发光。 这样的争吵在之后每次的幽会中都会发生,而且越来越激烈。秋场文作的抚慰、敷衍和威吓,都渐渐失去了效果。女人变成了不通情理的疯子。 秋场文作很生气,他为了出人头地而利用的工具竟提出了任性的要求,难道是因为他给野关利江带来了太多的愉悦了吗?可那并不是爱情,而是性爱。正因为是性爱,女人欣喜于秋场文作的精血,身体越来越润泽。她从男人的身上得到一种接近疲惫的满足感,从西岛卓平那里什么都得不到,那不过是枯弱的身躯在悲哀地彷徨而已。 秋场文作怒火中烧时,两人还是在商量的,可当他感觉到危机迫近时,便怀着一种跪地求饶的心情乞求野关利江了。女人冲动起来,企图阻止她的男人便也冲动起来。如今,野关利江已经成了让他跌落的工具。她破坏了他的计划,为了自私的爱情,欲使他陷落深渊。女人即使离开西岛卓平也依然有活路,但是对秋场文作来说,失去工作就意味着葬送人生。他如果在这个年纪失了业,是绝对没有机会再爬起来的。如今,他也算是成功人士了。如果野关利江还是像以前那样的工具的话,他本打算利用她更上一层楼的。可事与愿违,既然她已化作危险的工具,他就只能拼命维护好自己现在所拥有的一切了。 一个星期五的黄昏,野关利江躺在那里,拉起秋场文作的手,放到自己赤裸的腹部,对他说道: “明白吗?” 她的唇边浮起一个恶作剧般的谜之微笑。 女人的腹部有着宛如爬虫腹部一般瘆人的弹力和柔软。 “这里啦!” 女人说着,将男人的手按到一个地方。他能感觉到有咕噜咕噜的滚动似的触感从柔软的皮肤下面涌起。那里虽然没有什么特别的变化,可女人的举止却别有深意。秋场文作的脸色变了。 “三月初怀上的!”野关利江夸耀般地说道。 “下个月我就向会长告假。不管你说什么,我都要把孩子生下来。” 这个女人绝对做得出那种事。女人眼中闪着磷火般的光亮,窥视着男人的反应。 在秋场文作的脑海里,各种不可收拾的局面汹涌而来。被偷食的狮子的怒吼、失业、老婆的狂乱、贫穷、夹着小包袱执拗地紧贴着他不放的野关利江、萧条日暮中的凄风惨景……地狱般的空想无穷无尽。 即使是现在,这件事的破绽也是随时可能出现的。女人想打破他费尽心机严守的秘密,已经往他公司打了三次电话了。 “让会长和其他人知道不就行了吗?那样反而会让他们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更好呢。” 女人凭借那无知的本能,想要冲入毁灭之中。也许她因此得到一种快感,想把犹豫不决的软弱男人一起拽进去吧。 男人总是站在陡峭的斜面上,要么竖起爪子继续往上爬,要么跌落下去。他们始终处在一个不安定的位置上,社会各阶层的大多数男人都是这样。 秋场文作原想利用野关利江继续向上攀登,可是一旦希望落空,那么为了防止跌落,就必须要从身上甩掉这个麻烦。他开始琢磨采用什么方法。 幸亏还没有人注意到他和野关利江的关系,秘密的丝线还岌岌可危地维系着一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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