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侂胄:铁血宰相,被自己人干掉了

文治帝国  作者:艾公子

时隔43年,开禧二年(1206),在权臣韩侂胄的主持下,宋军再次对金国发动了大规模北伐,但这场战争并未朝着预计方向发展。

随着宋金两军进入相持阶段,韩侂胄的命运,也将发生剧变。

开禧三年(1207)十一月三日,韩侂胄一如往常走在早朝路上。行至玉津园附近,由禁军将领夏震率领的百余名壮汉忽然出现,拦住了韩侂胄的车轿。他们将这位朝野侧目的权相拖出来,拉到旁边的夹墙内,当场槌杀。一代权臣,就此殒命。

这是以杨皇后为首的后宫势力,和以礼部侍郎史弥远为首的朝廷势力联合密谋的暗杀行动。

此后,主和派的史弥远在其当权的二十余年内,打着“厘正诬史”的旗号,对韩侂胄一党进行了彻底清算。

韩侂胄生前事迹被史弥远及其下属编的所谓实录、国史逐渐掩盖,只剩下“冒定策功”“植党擅权”“邀功生事”等负面评价。元朝士大夫编《宋史》,将韩侂胄贬为奸臣,正是参照南宋编纂的《中兴四朝国史》。屈辱求和的权奸史弥远却得善终,大半生荣宠至极,死后也没有被收录于《奸臣传》中。

1

韩侂胄身上,贴着不少史书中反派角色才有的“标签”。

他是权臣,位极三公,列爵王公,担任“平章军国事”,相当于宰相之上的宰相,可越过群臣,直接帮老板宋宁宗做决策,一手遮天。

外戚不得干政是宋朝的祖宗家法,可韩侂胄偏偏是个外戚,还与南宋皇室亲上加亲,至少有三重关系。

韩侂胄家世显赫,其曾祖父是北宋名相韩琦。建炎南渡后,韩侂胄的父亲娶了高宗吴皇后的妹妹。韩侂胄就是吴皇后的外甥,而他本人长大后又娶了吴皇后侄女为妻。吴皇后超长待机,先后当了太后、太皇太后,居慈福宫打理后宫,韩侂胄作为外戚出入宫掖,地位堪比宗室。

这还没完,到了宋宁宗在位时,皇后韩氏是韩侂胄的侄孙女。

韩侂胄在宁宗一朝权力膨胀,起初就是靠着这几层亲戚关系。他还对宋宁宗有拥立之功,因此备受信赖。

南宋前几位皇帝的权力交接,都不太正常。

宋宁宗的老爸、南宋第三代皇帝宋光宗,是一个间歇性精神病患者,史书说他患有“心疾”,甚至到了神志不清的地步。

这个精神失常的皇帝,却有一个悍妇皇后李氏。在这位强悍的李皇后挑唆下,宋光宗在位短短5年内朝政混乱,声名狼藉。他怕老婆,不敢在后宫泡妞,也不去朝拜已禅位的太上皇宋孝宗,太上皇去世时,甚至都不亲临丧礼,导致孝宗遗体在盛暑时节无法出殡,朝廷上下乱成一团。

在众臣看来,宋光宗孝行有亏,昏庸无能,如果他继续当皇帝,大宋迟早要亡。在忠君思想的制约下,换个皇帝不像总统弹劾下台那么简单,可说是“不忠”。但是,让一个精神病人当皇帝,祸害国家,就算忠诚吗?

有些人不这么认为,决定强迫光宗退位,为首的是宗室大臣赵汝愚与韩侂胄。他们或许对宋光宗不忠,却忠于朝廷。在现在看来,推翻昏君绝对不算奸臣所为。真正的奸臣,大多是利用君主的昏聩,为自己捞取最大利益,哪管他洪水滔天。

在赵汝愚支持下,韩侂胄进宫与姨妈太皇太后吴氏商议,迫使宋光宗“内禅”,传位于皇子嘉王赵扩(宋宁宗)。得到吴太后同意后,赵汝愚代笔撰写诏书,称“皇帝以疾,至今未能执丧。曾有亲笔,自欲退闲。皇子嘉王可即皇帝位,尊皇帝为太上皇帝”。

之后,韩侂胄将事先准备的黄袍披到了赵扩身上。

2

宋宁宗即位后,身居中枢的韩侂胄开始了无休止的党争,这也是后世将其视为权奸的原因之一。这个评价是否准确,需看其党争的原因,还有这场争斗带来的后果。

韩侂胄最先扳倒了赵汝愚。这是一场纯粹的利益之争,无关忠奸。

赵汝愚是宋太宗赵光义八世孙,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拥立宋宁宗后升为枢密使,位居宰相。与他策划“绍熙内禅”的搭档韩侂胄原本也没那么大野心,只想凭定策之功做个节度使。赵汝愚却不太厚道,只请皇帝给人家老韩升了一级,当宜州观察使兼枢密都承旨,这就比自己低了好几级。

赵汝愚还特嘚瑟,对韩侂胄说:“吾宗臣也,汝外戚也,何可以言功?惟爪牙之臣,则当推赏。”你是外戚,我是宗室,你算老几?

韩侂胄从此怀恨在心,拉拢反对赵汝愚的大臣,对他进行反击。仅仅过了半年,赵汝愚就被扣上“同姓居相位,将不利于社稷”的帽子,稀里糊涂地被贬出京城。数十名士大夫上书为赵汝愚鸣冤,都遭到韩侂胄打压。

韩、赵反目成仇,焦点就在于利益分配不均。如果此时被贬的是韩侂胄,朝中自然也有人为他叫屈,这样的故事在两宋早已不断上演。

如果说,韩、赵之争是一场围绕权利分配的派系斗争,那韩侂胄打击以朱熹为代表的理学士大夫、发起“庆元党禁”,就是一次针对意识形态发起的清洗。

朱熹在赵汝愚的推荐下进入朝廷,担任宋宁宗的老师。理学发展到南宋已颇具规模,拥护者将其推崇为治国的圣贤之学。朱熹是当时顶级的学术大咖,但他成为“帝师”后,却对宋宁宗处处过问,严加苛责,使宁宗大为不满。

不是所有人都想做学霸。宋宁宗实在难以忍受朱熹这位班主任,就下旨把朱老师贬出了京城,说朱熹在教授经义之外,管得太宽了。

朝中支持理学的士大夫都请皇帝收回御笔,让朱熹继续留京任职。韩侂胄却站出来支持宋宁宗,还命一些优伶穿戴儒生衣冠到皇帝面前表演,以此讥讽理学家。

在韩侂胄看来,理学家都是沽名钓誉之徒,理学也不过是夸夸其谈。韩侂胄党羽罗列理学家罪状,弹劾朱熹,上奏皇帝将理学定为“伪学”。之后,朝中59名大臣被打成“伪学逆党”,有的罢官,有的贬逐,还有的被迫害致死。作为所谓的“伪学”领袖,朱熹在一片“伪君子”的唾骂声中抑郁而终。

庆元党禁历时七年之久(1195—1202),韩侂胄将一场学术之争演变成了残酷的政治斗争。当其亲信劝他及时收手,以免遭到士大夫报复时,韩侂胄还说了一句:“这些人难道不怕丢了饭碗吗?”

韩侂胄万万没想到,理学后来还是成为禁锢思想的统治工具,士大夫也对迫害他们祖师爷朱熹的韩侂胄,进行了长达数百年的报复。

从韩侂胄之后的做法来看,他当时反对理学,也是为结束朝中的战和之争,为北伐扫除障碍。

尽管理学家并非全是主和派,但他们到处宣传“存天理,灭人欲”,一味美化“三代”以上的王道盛世,维护的是当权者既得利益,也是为这半壁江山的盛世泡沫粉饰太平。

在主张富国强兵、一心北伐的主战派看来,这种思想显然不合时宜。庆元党禁后,朝中的主战派渐渐倒向了韩侂胄一边,他专权的最直接动机与结果,就是北伐抗金。

3

韩侂胄被后世贬为奸臣的另一个罪名,是仓促之下兴兵北伐。

南宋史书认为,韩侂胄发兵北伐,只是为了“立盖世功名以自固”。近年网上更有一些观点认为,主战派的辛弃疾、陆游等人都不支持韩侂胄。

若说韩侂胄没为北伐做准备,那真是冤枉他了。韩侂胄当政后,以他为首的统治集团,采取了一系列措施缓和内部矛盾。

自隆兴和议后,宋金已持续了四十余年相对和平的局面。两军交战,牵一发而动全身,首要在于人心向背。

为了安抚民心、保障民生,韩侂胄加强救贫济困,曾在庆元元年(1195),一个月间连续发布政令:“蠲两淮租税”;“诏两浙、淮南、江东路荒歉诸州收养遗弃小儿”;“以久雨振给临安贫民”。

史书记载,韩侂胄擅权期间,遇大疫,朝廷出钱给贫民治病医药,安葬死者;遇火灾,从内库出钱十六万缗、米六万五千余石,以救济灾民;遇旱涝,朝廷广泛赈济,减轻赋税。开禧元年(1205),为了给北伐制造声势,韩侂胄政府更是下令“永除两浙身丁钱绢”。

就连川蜀地区地主对佃农的长期压榨,也在韩侂胄当政时得到控制。

韩侂胄接受四川官员奏请,改革仁宗时的“皇祐法”与孝宗时的“淳熙法”,推出“开禧法”,规定:地主只能役使佃客本人,不能强迫其家属充当佃农;典卖田宅的人,任其离业,不强迫他充当佃户;佃户身死,其妻女改嫁者,都听其自便;等等。这些针对地主与佃农人身依附关系的改革,极具先进性,甚至有点儿北宋时期变法的遗风。

韩侂胄专权,固然有任人唯亲、结党营私的事实,但他对州县长官的考核也十分严格,奏请宁宗恢复了前朝实行过的臧否制度,给地方官员们制定KPI考核,以州县官是否亲民、治理好坏为标准,分为三等。

更狠的是,韩侂胄指出,冗官日益严重是由于恩荫过滥,增加了财政负担,向皇帝提议减奏荐恩。比如娶宗室女为妻授官的,终身只能任一子为官;减少由于各种身份任命的“添差官”(额外加派的官员,有的没有实际职务,称添差不厘务)。这些措施像刀一样,刀刀往权贵身上割。

韩侂胄当政14年,步子迈太大,得罪了不少人。然而,他在庆元党禁中排除异己,却未对他们赶尽杀绝。党禁弛解后,一些昔日的“伪学逆党”再度得到起用,如刘光祖、陈傅良等都得以复官。如果说韩侂胄是奸臣,那他估计还不够奸,不然怎么留着这些理学家,对自己伺机报复?

另外一些长期潜伏在朝堂上的政敌,也在暗自磨刀。这为韩侂胄的惨死埋下了伏笔。

4

南宋主战派大多视韩侂胄为领袖,其中就有为人熟知的爱国词(诗)人辛弃疾和陆游。

为了北伐,韩侂胄起用一批主战派官员。64岁的辛弃疾再度出山,被任命为知绍兴府兼浙东安抚使,戍守江防要地。辛弃疾归宋近四十年,胸怀收复失地的壮志,一身才华却无处施展,此前长期闲居家中。得到韩侂胄提拔后,他精神倍儿爽,立马前往赴任,不久后又调任镇江知府。

辛弃疾对这次北伐的态度是积极的。他到镇江后,置办一万套新军装,招募淮河沿岸的壮丁,并向上级提出在两淮组织二屯,每屯二万人进行训练,以对抗金兵,他还派出多名间谍到中原各地刺探情报。

在镇江,他登上北固山,写下了著名的《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

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其中“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一句,被一些人解读为含沙射影,暗讽韩侂胄如南朝宋文帝刘义隆一样草率北伐,必将自食苦果。但实际上,辛弃疾应该是在劝说韩侂胄,不要重复以往北伐的错误。这并不是反对北伐,更何况,他本人就是此次北伐的号召者之一。

开禧北伐前,辛弃疾曾入朝向韩侂胄力陈:“敌国必乱必亡,愿属元老大臣预为应变计。”北伐之后,他又抱病接受枢密院承旨的任命,原本要赶赴前线指挥军事,却没来得及上任就病死家中,临终前还大呼“杀贼”!

辛弃疾是多年的主战派,对局势的判断极为敏锐。

当时,金朝正遭受内忧外患的打击。女真贵族在实现封建化的同时,不断加重剥削,引起各族人民的反抗,其统治集团也老是闹内讧。金章宗在位时,就有女真贵族割据五国城(今黑龙江省依兰县)叛变,历时十年之久,打得金兵“师旅大丧”。五国城是靖康之变后金人囚禁徽、钦二帝的地方,那是女真贵族的老家,这下子后院都起火了。

到了13世纪初,蒙古骑兵悄然崛起,不断侵扰,也对金朝形成了严重威胁。韩侂胄北伐这一年,45岁的铁木真统一了蒙古诸部,在斡难河建立大蒙古国,开启血腥的征服之路。

在大多数主战派看来,北伐,没毛病。

韩侂胄的另一位好同志陆游,态度缓和一些。

年逾古稀的陆游依旧是坚定的主战派。一方面,他支持韩侂胄兴师,写诗为其祝寿,“身际风云手扶日,异姓真王功第一”,表达收复失地的深切希望;另一方面,他对处于权力中心、一意孤行的韩侂胄感到深深的隐忧,劝诫他知进退,以免引火烧身,“苦言谁解听,临祸始知非”。

韩侂胄为北伐做的另一件大快人心的事,是向宋宁宗进言,追封岳飞为鄂王。这是自孝宗之后再次为岳飞平反,但他比宋孝宗做得更绝,坚决地“崇岳贬秦”。开禧北伐之前,韩侂胄上奏,请皇帝削去秦桧当年追封的王爵,并把其谥号改为“谬丑”。贬斥秦桧的制词中有一句“一日纵敌,遂贻数世之忧;百年为墟,谁任诸人之责”一时广为传诵,主战派大受鼓舞。

当时,朝中也有一些不和谐的声音,一个叫史弥远的大臣就上书道:“事关国体、宗庙社稷,所系甚重,讵可举数千万人之命轻于一掷乎?”

韩侂胄也许听到了反对的声音,却没有发现背后隐藏的杀机。

5

开禧二年(1206),韩侂胄北伐拉开序幕。开禧北伐三路分兵,起初捷报频传,更有毕再遇等猛将身先士卒,屡立奇功。

毕再遇并非韩侂胄一党,他出身将门,其父毕进曾隶属于岳家军。开禧北伐时,毕再遇年已六十,不过是一介中级将领,却治军有方,颇有声望。开禧二年,毕再遇作为东路军先锋,率军攻泗州(今安徽泗县),精选87名战前招募的新兵作为敢死队,冲锋陷阵,堪称大宋版“战狼”。

两军交战时,毕再遇亲临阵前,披头散发,佩戴鬼面具,身上披着金箔纸钱,竖起“毕将军”大旗,十分拉风。攻破泗州东城后,他更是对着西城喊话:“大宋毕将军在此,尔等中原遗民也,可速降!”

在宋军大举进攻之下,金朝大为震惊。两淮多地丢失后,金章宗一味求和,主动示好,只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力图避免与宋开战,并下诏“宋韩侂胄祖琦坟毋得损坏,仍禁樵采”,生怕得罪了韩侂胄。金章宗与南宋使者相见时,更是几近软语相求,称“朕惟和好岁久,委曲涵容”,像极了在挽留前任的小青年。

但随着金军后发制人,反攻宋军,宋军暴露了此次北伐的一大失误——用人不当。

韩侂胄在物色西线战场的四川守将时,选择了抗金名将吴璘的孙子吴曦。

吴氏一族在川蜀经营多年,镇守西部防线数十载,南宋朝廷为防止发生变故,到了吴曦这一代,将他召回临安供职。吴曦对此早已心怀不满,正好借北伐的机会再次入蜀。可他就是个草包,对金人几次用兵,都损兵折将,陕西金兵乘机进军,屯兵于大散关,威胁川蜀。

此时,金朝发现了吴曦动摇的立场,金章宗亲自写信劝降,称愿封吴曦为蜀王,劝他不要重蹈岳飞功高被害的覆辙。这些话杀伤力太大。吴曦得到金人书信,胆子肥了,竟然真的起兵叛变,自称蜀王。他迅速控制了整个四川,拥兵十万,还迷之自信,扬言要与金兵合攻襄阳。

这个抗金名将后人,无耻地归降金朝,自然是不得人心,仅仅过了一个多月,他就被当地军民所杀,但西线抗金的形势已急转直下,北伐的战略部署也被打乱。

吴曦叛宋降金,还为朝廷主和派攻击韩侂胄留下口实。韩侂胄与吴曦私交匪浅,且力主吴曦入蜀。蜀地叛乱后,就有大臣上奏称:“(韩侂胄)与逆曦结为死党,假之节钺,授以全蜀兵权。曦之叛逆,谁实使之?”这是说吴曦叛变,韩侂胄难脱罪责。

西线崩溃后,金朝西兵东调,集中兵力对抗东、中路宋军。到了夏天,不是连下大雨,就是烈日当空,宋军逐渐疲乏,“器甲烂脱,弓矢皆尽,所至水潦横溢,粮食不继”,北伐之初的军事优势荡然无存。

此时,南宋朝廷中议和的声音越来越强烈。

长期以来,很多人都认为韩侂胄在形势不利后向金朝提出议和,但按《宋史·丘崈传》的记载,率先赴金求和是东线主将丘崈擅自行动,并未得到韩侂胄同意。丘崈是地地道道的主和派,北伐之前骂主战派是“夸大贪进之人”,就这样一个畏金如虎的包,却被推为东线主将。这是韩侂胄的另一大失策。

西线叛乱,东线主和,韩侂胄在投降派的包围之下越发孤立,逐渐转守为攻,于次年派出使者与金朝进行谈判。金朝态度强硬,竟然拒绝以韩侂胄为谈判对象,而且提出无理要求,要南宋割让两淮,增岁币五万两,犒军银一千万两。更嚣张的是,金人还要南宋朝廷斩元谋奸人(韩侂胄)并函首献给金朝。

6

到了开禧三年(1207),宋军疲惫不堪,金军也元气大伤,甚至三易主帅,双方逐渐陷入僵持。但韩侂胄真正的敌人,并不是金人,而是南宋朝廷中的倒韩势力。北伐失利后,韩侂胄正遭遇前所未有的政治危机。

韩侂胄的侄孙女韩皇后去世后,宋宁宗再次册立皇后,在杨贵妃和曹美人之间摇摆不定。

杨贵妃是一个有事业心的女强人。她年少时只是太皇太后吴氏身边的宫女,因聪明伶俐、姿色出众,被当时还是皇子的宋宁宗赵扩一眼看中。她为人工于心计,颇识权术,不是一个好惹的深宫女子。相反,曹美人性格柔顺,毫无威胁,韩侂胄仗着自己的权势,向皇帝提议册立曹美人为后。

这一次,宋宁宗却没有听从韩侂胄,坚持立了自己更宠爱的杨贵妃。

杨皇后上位后,深恨韩侂胄曾经反对立自己为后,几年来都想着整垮他,于是暗中积蓄力量,笼络中枢大臣,主和派的史弥远成了她的主要盟友。

这股倒韩势力渗透到了韩侂胄一党。李壁原本是韩侂胄的支持者,当朝廷风向转变后,他也跟着转投杨皇后和史弥远,只求及早脱身,借倒韩以立功“赎罪”。

在被害前夕,韩侂胄已察觉到有敌对势力在图谋对付自己,他对李壁说:“我听说朝中有人想要改变当下的局面,相公知否?”李壁担心事情泄露,只好打马虎眼,说:“哪有这回事?”韩侂胄默然不语。

李壁的这番话并未消除韩侂胄的疑心。十一月初三,韩侂胄遇刺之日,他当时入宫,很有可能是为了采取行动,对反对派下手。此前一天,他曾与亲信密谋,“一网尽谋韩之人”,用台谏弹劾的方式来清除政敌。

倒韩势力得知后,才决定先下手为强,第二天就派人暗杀。

正是这短短的一天时间,让韩侂胄错过了与杨皇后、史弥远对决的机会,被挝杀于玉津园夹墙内。

7

韩侂胄死后,金朝与南宋议和,坚持讨要韩侂胄的首级。韩侂胄一党溃败,南宋朝廷已被杨皇后与史弥远一党所控制,他们命人劈开韩侂胄的棺材,割下头颅,装在匣子里送到了金营。

当时,韩侂胄被打成“奸臣”。有人认为,奸凶之首不足惜,但也有不少人反对,认为此举大损国格,抗议道:“今日敌要韩首,固不足惜。明日敌要吾辈首,亦不足惜耶?”

临安城内,原本反对北伐、党禁的太学生纷纷为韩侂胄鸣不平,还有人题诗表示不满:“自古和戎有大权,未闻函首可安边。生灵肝脑空涂地,祖宗冤仇共戴天。晁错已诛终叛汉,於期未遣尚存燕。庙堂自谓万全策,却恐防边未必然。”这是将韩侂胄比作七国之乱时被汉景帝冤杀的晁错,以及荆轲刺秦中为刺杀秦王壮烈献身的樊於期。可见,人们同情韩侂胄的遭遇。

史弥远不顾众人反对,不仅与金人签订了更为屈辱的“嘉定和议”,还恢复了秦桧的封爵与谥号,更是对韩侂胄一党尽数贬黜,杀韩党重臣十余人。

时人认为,韩侂胄是“身陨之后,众恶归焉”。韩侂胄为了北伐,曾拿出20万家财作为军费,也对曾经打压的理学士大夫采用了弛禁政策。但理学家们不忘旧仇,他们对韩侂胄的报复,从南宋一直延续到了明清。

到了元代编纂的《宋史》中,卖国求荣的史弥远不是奸臣,坚持抗金的韩侂胄倒成了奸臣。明代文人李东阳对此愤愤不平,说:“议和生,议战死。生国仇,死国耻。两太师,竟谁是?”韩侂胄与史弥远都官拜太师,这两位太师,谁是谁非,高下立判。近代史学家邓之诚说,韩侂胄的所作所为“不尽如宋史所诋”,说他是权奸误国,也“不免门户道学之见”。

开禧北伐之后,金人得到韩侂胄的首级,也没有肆意侮辱,反而在进行安葬后,给予韩侂胄一个耐人寻味的谥号“忠谬侯”,取“忠于谋国,谬于谋身”之意,跟史弥远大改实录的卑劣行径简直是天壤之别。

一个得到敌人尊重的人,人品不会差到哪儿去。那些曾坚决跟他站在同一战线的人,也不会抛弃他。

老将毕再遇,因战功从七品武官升任扬州、淮东安抚使,是开禧北伐中崭露头角的将星。韩侂胄死后,他虽非韩党,却多次上疏请求解甲归田,表示抗议。正因毕再遇在开禧北伐中屡建奇功,后来他被史弥远一党以各种罪名贬谪,昔日战功也被一并抹杀。正史对他在北伐之后的记载,只剩下寥寥数十字。

在韩侂胄遇害两年后,年迈的陆游在病重垂危之际,满怀悲愤写下了《示儿》一诗:

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

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

陆游的悲叹,叹息的是南宋不断滑落的国运。

韩侂胄之后,南宋再难有如他那样在时代浪潮中逆风而行的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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