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姑妈的第一次交锋

我的温柔是锋芒  作者:李若楠

读什么样的书可以看出一个人的学养,和什么人交往可以决定一个人生活的阶层,而穿什么样的鞋也可以彰显一个人的品位。这双CL限量版的红底高跟鞋,被主人穿得霸道嚣张,有种压倒一切的决心和气势。此时,这双高跟鞋在张雨齐面前走来走去,流露出主人内心的强烈愤怒。

张雨齐低头看着眼前的高跟鞋焦躁地踱步,内心充满了忐忑。

姑妈张咏琳是他现在唯一的亲人。父母暴毙,这让当时未成年的张雨齐和没有工作的姑妈都陷入了绝望,姑妈只能咬牙出面撑起公司,把他送到国外,这一晃就是七年。

姑妈对他的疼爱是毋庸置疑的。对他的照顾也是体贴用心、无微不至。可他却连个招呼都没打就终止学业偷跑回国,张咏琳火冒三丈,侄子的胆大妄为和任性乖张对她来说简直是蔑视,她绝对无法接受。

以前,他也没有胆量这么做。

张雨齐此时的心境却有所不同。他宁可承受张咏琳的怒火,也不愿意在大洋彼岸继续过着疑虑重重、醉生梦死的生活。

他要弄清楚父母死亡的真正原因,就必须回国调查,留在国内,姑妈这一关是他必须要过的。

高跟鞋的主人气鼓鼓地踱了半天步,终于累了,缓缓坐在张雨齐对面的沙发上。张雨齐听到张咏琳的声音,还是和以前那样爽快清脆,却少了他记忆中的洒脱温柔,多了几分不容置疑。

“你出国也有六七年了,既然回来了那就好好玩玩,会会朋友,学校那边我会去协调,等过段时间立马给我回去。”

张雨齐没想到张咏琳这次竟然这么通融,既没哭也没骂,让他有些不适应。但该说的话还是要说。他眨巴着眼睛,满脸诚恳地看着张咏琳。

“但是姑妈,我想多待一段时间,不想着急回去。”

张咏琳本来舒服地靠在沙发上,听张雨齐这么一说,又立马直起了身子,张雨齐感觉到张咏琳的眼睛就像一把锐利的刀,恨不得当场就把他剥光。

“为什么?”

“在国外就是浪费时间,我这几年除了语言,其他什么也没学出来,我不想再浪费时间了,想回来找点事情做。”

张雨齐知道张咏琳肯定一直在生气,他也知道他这次做得有些过分肯定惹恼了她。她每次生气的时候总是直直地盯着他,而且笑容比任何时候都灿烂。

张咏琳此时脸上的表情就让张雨齐毛骨悚然。

她浅浅地一笑,讥讽地说:“哎哟,我怎么记得张大少爷您曾经信誓旦旦地跟我说过什么来着?什么生命的真谛就是可以毫无顾忌地浪费,对吧?这才过了多久,就突然觉得时间珍贵起来了?”

“那时,我不大懂事……”

张咏琳完全不想听张雨齐的辩解,她陷在自己的情绪里数落他。

“那怎么着?现在懂事了?懂事了你就应该拿张文凭回来呀?最初让你去哈罗公学,将来可以读牛津或者剑桥。你说你要去威斯敏斯特,我想你当时情绪不好,只要好好读书,哪个学校不一样呀,结果呢?还有半年就毕业了你又跑去爱丁堡,这些我都不说了。你好歹也要毕业,拿个学位回来呀。别人问起来,你怎么说呀?总不能两手空空吧。再说了,你让我怎么跟你爸妈交代?”

张咏琳虽然没有像张雨齐预想的那样劈头盖脸,怒气也比刚才收敛了很多,话说得虽然夹枪带棒、连讽带刺,但不枝不蔓、句句在理,让雨齐无言以对。

“我……我想去公司上班,学点实用的东西……”张雨齐吞吞吐吐地说。

那封邮件写得很清楚,要找出父母死亡的真相,到永惠去查。永惠就是当初父亲创办的公司,现在,姑妈是董事长。

“哦?张雨齐,那你要给我说明白,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姑妈用眼睛瞄了一眼张雨齐,不紧不慢地说。

张雨齐的心思被一语戳穿,不免有些慌乱。

他其实在心里已经盘算多次怎么回答了,他知道张咏琳一定会问到这个问题。

这也难怪张咏琳生疑。父母的突然离世给张雨齐造成了巨大的心理创伤,他拒绝回国,而且发誓绝对不踏进永惠公司的大门。可是现在,他不光回来了,而且还想到永惠上班,这不仅会让张咏琳觉得奇怪,连张雨齐都觉得自己这态度转变得跨度有点大。

他必须准备一套合乎情理的说辞,以打消姑妈的疑虑。

张雨齐站起身,倒了一杯水,递给姑妈,说:“过去呢,我特别不懂事,主要是爸妈一出事,让我情绪一直很低落,再加上逆反心理,肯定干了很多荒唐事。现在,我长大了,也逐渐明白事理了,我知道姑妈这些年来里里外外不容易,既要发展公司,还要无微不至地照顾我,养育我。”张雨齐叹口气,接着说,“哎,我是家里的男人,我得帮姑妈,再说了,我也有责任替姑妈分担压力呀。”

张咏琳接过张雨齐递过来的水,喝了几口,盯着张雨齐的眼睛,足足盯了半分钟,才说道:“这是你的真实想法?”

张雨齐很镇定,使劲点了点头。

张咏琳愣了一会儿,眼睛里竟然有了泪花,她一改刚才的疾言厉色,满怀深情地柔声说道:“齐儿,你能这样想,也算姑妈没白疼你。”她把喝完的水杯递给张雨齐,说,“去,把拖鞋给我拿来去。”

张雨齐心里明白,姑妈的火和气消得差不多了。刚才她怒气冲冲,进家门连拖鞋都没有顾得上换。

张雨齐拿了拖鞋,把姑妈的高跟鞋换下来,放到楼下的鞋柜里。

“但是,”姑妈换上了拖鞋,继续说道,“将来你无论自己创业还是接管永惠,没有文凭可不行。公司治理也不是简单的事,你不仅需要有狼性,还要有镇得住别人的东西。你在国外读了那么多年书,都没有取得个学位回来,大家怎么看你?即使当面应承你,背后也不见得服气。你可以花点时间先进到公司历练历练,也算有了实习的经历,但过段时间还是得回去把书读完,毕了业,把文凭拿到手,这才是正路子。”张咏琳站起身,准备去换衣服,她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说,“要历练就得像个样子,最好从最底层做起,你要想好了,可不能头脑发热,公司自有公司的规矩,不像自己家里,由不得你搞特殊化。”

只要让自己留下,还能进入永惠,张雨齐的目标就达成了。他觉得自己读了那么多侦探小说,还有刘一玻的帮助,说不定用不了几天就能把父母死亡的真相查个水落石出,至于回去是不是拿文凭,那就到时候再说吧。张雨齐心里想着,嘴里立马答应道:“好,我就当个实习生,就从最底层做起,也别让人知道我是谁,您看看我到底行不行。”

“先别嘴硬,干一段时间再说。”张咏琳也没有把张雨齐的话太当真,她淡淡地说,“你洗漱去吧,我换了衣服给你收拾床铺,你住楼下你原来的房间还是住你爸妈的屋子?”

“住我的房间,我自己弄吧。”张雨齐赶紧说道。

“自己弄?”张咏琳讥讽了一句,“你自己会弄什么?洗漱完早点休息,明天我陪你去看看你爸妈,七八年都没回来了,给他们扫扫墓去。”

张雨齐连声答应着。


张雨齐父母的墓地在郊外,一片群山环抱之中。

虽然张雨齐的父母离世事出突然,但张咏琳还是托了人,花了重金为哥哥嫂子在这片依山傍水的公墓里选了最好的一个位置,墓穴和墓碑都用了最昂贵的大理石修葺。

张咏琳将一束花放在墓碑前,拉着张雨齐对着墓碑深深地鞠躬。

“哥,嫂,齐儿回来看你们了。”

张雨齐在父母的墓碑前看着两人的遗照,不禁悲上心头,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

那曾经是多么温暖的家呀。

那时候父亲张永琛整天忙于创业,晚上回来很晚,再晚回来,也要到儿子房间看看,帮他掖掖被角。妈妈要照顾这一大一小两个男人,还要忙活公司的事,每天也忙得不可开交。那时,只有姑妈最清闲,像一阵风一样,来来回回,今天飞这里,明天飞那里,到处吃好吃的,看风景,逛商场,自由自在,让张雨齐很羡慕,总想着长大也要像姑妈那样无拘无束。

姑妈不用去上班,还可以恣意地生活。她在郊外有个带小院的房子,种了很多的花和草,还有柿子和葡萄。周末,她经常开车来接爸妈,爸爸忙,顾不上,妈妈就会带上刘一玻和刘一璃一起,那是他们最快乐的时光。

后来父母突遭车祸,不仅张雨齐陷入无尽的悲痛之中,姑妈的快乐时光也戛然而止。她一方面要抚养未成年的侄子,另一方面要用柔弱的肩膀去接管哥哥遗留下来的公司,扛起公司管理的重责。好在还有刘学恭,还有几位与张雨齐父亲一起创业的公司元老,他们兢兢业业辅助张咏琳把公司越做越大。

“爸妈,我这次回来就暂时不走了,我想在家帮姑妈担负些责任,把你们辛苦创立的企业发扬光大,希望你们在天之灵能够保佑我,我一定不会让你们失望。”张雨齐跪在父母墓前,轻声嘀咕说。

“哥哥,嫂嫂,咱们齐儿这回真的长大了,长成男子汉了,你们放心,我一定会教导他、磨炼他,让他摸爬滚打几年,尽早成熟起来,好光大咱们张家的门楣。”张咏琳站在跪着的张雨齐背后,也轻声念叨。

张雨齐用复杂的眼光看了一眼张咏琳,他能感受到姑妈此刻话语中的真诚,但又不确定这种真诚到底有几分可信。

“爸妈,我这次回来就是要把你们开创的事业好好做下去,不让你们在天之灵蒙冤。”

张雨齐说这句话时,不仅专门提了“开创”字眼,还用了“蒙冤”这个词,而且,说到这两个词汇时,他还故意加重了语气。他边说着话,边用眼角偷偷观察张咏琳的反应。但张咏琳正爱怜地用手轻轻抚摸他的脑袋,满眼柔和地看着张永琛、梁惠英夫妻的墓碑。

张雨齐事后回忆,他觉得说出这两个词汇时,姑妈轻抚在他脑袋上的手,肯定是颤抖了一下。

“齐儿,你跟爸爸妈妈多说会儿悄悄话吧,这么多年了,他们也想知道你的情况,虽然我也时常来跟他们说说,不过你肯定也有很多话想要单独跟爸妈说,你再多待一会儿,我去车里等你。”

张咏琳说完,也未容张雨齐答应,就转身先行离开了墓地。

从墓地回来的路上,张咏琳拉张雨齐与她一起坐到车的后座,他迟疑了一下,还是坐到了副驾驶的座位上,姑妈白了他一眼,话里有话地说:“你可真是越来越不听话了。”

“我长大了。”张雨齐也是话里有话,一字一顿。

因为那封邮件,张雨齐的确觉得眼前的姑妈和以前不太一样了,让他心存芥蒂。在汽车上,因为司机在,张雨齐觉得他对姑妈的顶撞肯定让张咏琳心里很不爽。

“男孩子长大了,就不屑和做长辈的亲近了,嫌姑妈老喽。”她长叹了一句,似乎说给司机听,也给自己找个台阶下。

张雨齐也觉得刚才说话有些冒失,小不忍则乱大谋,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糊弄女人张雨齐是很擅长的。他扭头,一脸真诚地说:“才不是呢,姑妈您可一点都不老,要是咱俩一起出门,人家肯定会认为你是我姐姐或者妹妹,没人会觉得你是我姑妈的。”这话把司机都说乐了。

对姑妈,张雨齐内心里一直是矛盾重重。

他躺在自己卧室的床上,感受着高档床具所带来的舒适和惬意——云雾枕、真丝床单、天然乳胶床垫……卧室是张咏琳亲手布置的。姑妈是很会生活的人,讲究品质,尤其在生活细节上极为在乎,所以她对张雨齐的吃穿用度,都非常用心,别说在自己家,即使张雨齐在伦敦和爱丁堡的公寓,也是姑妈一手张罗和安排的。

他一直很享受姑妈的这种在生活上近乎溺爱般的照顾。

这种溺爱,也只是来自姑妈。

父母生前,正是家族企业草创期,爸爸整天出差,有时候忙起来连家都顾不上回,就住在办公室,妈妈一方面要参与公司的事务,另一方面还要照顾父亲,张雨齐就成了放养的孩子。张雨齐时不时会把与父母一起时的温暖画面在脑海里重放,也不乏自己臆想的成分,但他自己在心底也承认,童年最美好的时光还是与姑妈在一起,爸爸的严厉,妈妈的唠叨,让他小时候总觉得姑妈才是真正的亲人,姑妈身边才是真正的避风港湾。姑妈那时候就疼着他、宠着他、护着他,他甚至一度觉得妈妈如果是姑妈该多好呀。

张雨齐没有太多亲戚的概念。他有好一阵子分不清楚亲戚和朋友的关系,因为喊叔叔阿姨的人很多。但爸爸妈妈去世后,他才明白,在这个世上,除了姑妈,他竟然无依无靠。爸爸妈妈的家人都死于唐山大地震,那时候他们都很小,是爸爸照顾姑妈长大的。爸妈去世后,姑妈就成了他唯一的亲人。似乎在这个世上,他也只有姑妈了。

平心而论,姑妈对他的疼爱超过了父母,虽然,他坚定地认为爸妈是爱他的,当然是无私地爱着他,他是唯一的孩子呀。当然,姑妈也是真心爱他的,虽然,他把青春期的逆反发泄在姑妈身上,但那也是因为父母不在了,他只有姑妈可以发泄了。

她是这个世上我唯一的亲人呀,张雨齐在内心里对自己说。

在没有收到邮件之前,他从未怀疑过姑妈对自己的爱,尽管他逆反着,曾经任性地践踏着姑妈的爱。我是个可怜的孩子,张雨齐曾经这样定位自己。

但那封邮件打破了张雨齐醉生梦死的生活,邮件上的署名是“局外人”。“局外人”暗示说他父母的死没那么简单,当初的车祸或许是一场谋杀,而他的姑妈张咏琳是这场车祸最大的受益人,或许就是主导者。

利益真的可以让人背弃道德和亲情吗?

姑妈掌管了父亲一手打造的公司,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姑妈是被迫上位还是蓄谋夺取,张雨齐不敢去想,他多少看过一些在利益面前人性泯灭、兄弟阋墙的故事。

一方面是这个世上自己唯一的亲人,另一方面是父母的去世谜团,他觉得无论如何也要弄清楚。对姑妈的怀疑让他内心有强烈的负罪感,这是他现在最亲最爱的人,他怎么可能去质疑,但父母去世的谜团又困扰着他。他从一个无忧无虑的阳光少年一下子成为没有爹娘无依无靠的孤儿,这样的打击是他无法摆脱的痛,是想起来连身上的汗毛都充斥着怒火的恨,但他无能为力,只能把一切深埋心底,宁可醉生梦死,也不愿翻起,不敢翻起。

“局外人”的邮件让他猛然惊醒。

如果此事与姑妈没有关系呢?

他也宽慰着自己,毕竟,这么多年来,他努力说服自己接受父母死于交通意外的事实,敏感的心也渐渐沉寂,有姑妈处理一切就好了。但在他知道父母的死另有隐情时,当他意识到父母的死或与姑妈有关时,他还是坐不住了,再萎靡的身躯也经不起兜头一盆刺骨冰水的泼激。

这件事,必须弄清楚。我需要真相,他对自己说。

即使这事真的与姑妈有关,我也要弄清楚。

“局外人”的提醒,让他时常毛骨悚然,如果真是姑妈主导的,那父母之仇,报还是不报?这已然成了他的心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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