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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我将独自前行 作者:若竹千佐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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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了。 这一带的树木也终于由绿叶变为了红叶。 今年的秋天如此漫长,就好像要目不斜视地略过冬天而直接进入春天。桃子觉得冬天有点不够味儿,冬天不像冬天。 每到这个时节,桃子总会想,虽然觉得这里的冬天不够味儿,但是事实上身体已经跟不上大脑所想追求的境地。大脑怀恋着北国凛冽清冷的冬天,身体却知道眼下这暖洋洋的冬天才是最好。 桃子如痴如醉地看着南天竹的叶子渐渐染上美丽的红色,感叹这一年又终于平安地度过了。一年又一年,与岁月的递增成正比,这“平安无事”越发令人心怀感恩。桃子动不动就对着什么令她感动的事物静静低头,双手合十,摩挲手掌,并凝神细听那摩挲声。 天有不测风云,就在十二月中旬,发生了令桃子无法淡定的情况。 那天,突然地,桃子听到从背后传来“刺”的一声,那声音很奇妙,虽说很小声,一定要打比方呢,就像是有人在撕旧布头。之后,桃子不时地就能听见那声音。 一开始,桃子没想过这声音会是从自己这儿发出的,也不在意它,她以为是住了40年的老房子发出的声音,这阵子,每天早上家门口的柏油路上都有狗屎,也不知是哪个没有公德心的狗主人没有收拾就走了。对此桃子总是一边生气,一边无奈地收拾。桃子铲起狗屎,正要往一旁杜鹃花丛里面埋,半弯着腰时,突然听见了背后“刺”的一声。那还是桃子第一次听见那种声音。她这阵子感觉身体棒棒的,绝不会往自己的身体有事儿上头去想。 桃子能一溜小跑到公交车站。桃子还能吃又能喝。比如吃晚饭的时候,她总是吃完了一碗还觉得不够,歪着头在那儿思忖,耗一会儿,然后突然喊出一句“该吃你就吃”,然后去盛第二碗饭。这句话是桃子那相隔70年的老伙伴,也就是桃子的奶奶经常说的。除了从奶奶那儿,桃子也没听见过谁这么说。这声音留在桃子的耳朵里,亲切又温暖。桃子高高兴兴地吃着热乎乎的第二碗饭,一边想着“该吃你就吃”这句话从语法来说到底对不对。主语谓语时态好像都不明不白,可是桃子总觉得就好像背后有人在让她说这句话似的,这想法让桃子觉得很有趣,仿佛背后有着肉眼所不可见的生命存在,是那不可知的生命体让自己吃,让自己笑,让自己哭,让自己想——每当想到这儿,第二碗饭就正好吃完了,桃子的思考也就此中断。 总之,桃子就是这么精神头儿十足。自从初秋那次去扫墓回来,她就一直有种不明原因的振奋感,不知不觉就兴奋莫名。 桃子爱琢磨,即使对着旋转的洗衣机水流也能看个小半天儿,边看边发呆、想事儿。最近,对于衰老这事儿,她也有新发现。 这事儿当然只能悄悄说啊,桃子最近觉得,说不定自己是不会死的。衰老也可能只是一种文化,比如人们认为“人老了会这样、会那样”这种约定俗成正是催人老的因素。人为何要被外界的认知所绑架呢,如果完全不介意这些,说不定能活个地久天长。当然,如果问桃子是否想老不死,她似乎也是要摇着头想想的,不过桃子并没有积极求死的理由,虽说绝不想厚颜无耻地赖着不死,但还是想要好好看看这个世界再死,看看这个世界有什么新花样再死。桃子想,人老了,并不是就像一路滑坡那样下落,而是能够先维持相当长的一段基本还可以的生活状态,就像是一个停滞不动的阶段,然后才开始走下坡路的吧?要是那样就好了。真正衰老和那之后的过程,之于桃子也是完全未知的世界,而富有好奇心的桃子,对于未知的事情总喜欢探个究竟,体验个明白。那会是怎样的感受?这是桃子对未来最大的兴趣。 渐渐地临近年底,桃子做了一个梦。 桃子梦见自己很久不曾梦见的八角山,上次梦见它还是在与阿时一起住的闷热窄小的四畳[畳,日本常用的表示面积的单位,一畳即一张榻榻米的面积,约为1.6562m2。]半屋子。这回,八角山变小了,变成了一座瘦小的山。 桃子依旧能听见背后传来“刺”的声音,不过她已经不介意听见它,不仅不介意,这阵子她还经常去寻找这声音,她感觉自己对它有种静听的心境。就是这时候,桃子梦见了小小的八角山。 桃子将此看作某种征兆,渐渐地,渐渐地,该来的要来了。 随着年岁的增长,桃子越来越在心灵上依傍着八角山而活。事实上,在桃子和故乡之间,已经没有什么实际的连接,那令人怀念的老家已然不在。 父母早已不在了,就连曾经在那个家里共同生活的亲密无间的家人也都已不在。 唯有八角山,一直在那里,不曾有丝毫的改变。 在暗夜深沉的静谧中,桃子在心里想象八角山,想象它在星空下岿然不动,让那构图在心里蔓延——仅仅是这样也足以让桃子胸中涌上热流。 八角山对俺来说到底是啥啊? 这是一个始终伴随着桃子的提问。这个提问与桃子如影随形。 当桃子悲伤的时候,也就是桃子的丈夫刚离世那会儿,桃子眼帘里深深烙印了一幅画面。那时候她受的刺激太大,有些个颠三倒四,记忆的前后顺序也不分明了,那应该是一个白日梦,可是因为梦境实在太真切,使她总感觉是在现实中发生过的事儿,一直到现在,桃子偶尔还有这样的感觉。 桃子看见了女人们的长长的队列。也不知道那些女人是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她们全都穿着一身白衣,她们排成一列,隔着一定的距离,谁也不说话,就只是默默地望着前方行路。女人们有的年老,有的年少,桃子能清楚看见她们的脸,都是她不认识的人,却有种似曾相识的安心感。桃子站在路边目送女人们远去,目送她们走着走着,走到一个像梯子那样险峻的山路口,一步一步,坚定有力地攀爬上去,很快就进入白云缭绕的山里,再也望不见踪影。桃子想说,别啊,别走,自己不想让她们消失,又想:俺也要去,俺也要跟着去。桃子拼命追赶,却怎么也追不上。 桃子感觉到那里是自己的安身立命之处,也唯有那里是自己的安身立命之处。那些人懂得与桃子一样的悲伤,懂得无处安身的痛苦,她们每个人都懂得,她们是懂得而又默默忍耐着活过来的人。 桃子想和她们连接在一起,桃子想加入她们的队伍。桃子感受到一股力量——有那么多背负着同样的伤痛的人啊,桃子觉得自己对她们所背负的伤痛感同身受,她与她们有着深切的共鸣。 “不只是俺一个人的,这悲痛不只是俺一个人的啊。”“死”就在“生”的旁边张着嘴等着呢,只不过大家都没看见,或者说都避而不见,假装看不见。因为有死亡,所以难以忍耐的丧失之痛也就在它近旁。其实,这人间充满了悲伤,谁敢说真的不知晓?不懂得丧失之痛的人终有一日不得不沉浸其间。如果不是这样,那只能说,你不曾真正爱过任何一个人——这是过去的桃子想对看上去无忧无虑的人说的话,那时候的她也许还带着恶意,带着诅咒,而事实上在这样想着的时候,最受伤的还是桃子自己。 可是后来,桃子看见了那个队列。桃子在队列里看到很多先行者,而自己,也要排入那末尾了。 桃子还是想不明白那些女人到底是谁,她们到底要去往哪里。每次这么自问,答案都只有一个——那些人,是在八角山下过活的女人,她们前往的正是八角山。八角山就是这样一种存在!然后,还有桃子自己,她是在那儿过活的女人们的后裔。她曾经以为自个儿在现实世界里无依无靠,如飘零的浮萍。可事实并非如此。她有回去的地方,她的心有所归依,她有可以无条件信赖的地方,那里给人绝对的安心感。那对八角山的情愫,那充盈于内心的祥和,化作桃子安宁、满足的叹息。桃子想,也许这就是信仰,八角山对她来说可以与宗教匹敌啊。 八角山对于桃子来说,可以说是宗教,又可以说不是。 对八角山的情愫和心境当然是坚定不移的,但桃子并不想引申到神啊、佛啊这些概念,那到底是啥呢?是“你”,之于“俺”的“你”。二者之间,没有任何间隔。二者之间,也没有任何介质。若说其间有什么介质存在,那就失去了纯粹性,那就是赝品。 “俺”将心灵交托于“你”还并不仅仅是为了有地方回去那么简单。 守护。 “你”只是存在于那里,什么都不用做,就只是守护着,就只是在那里守护着。那对“俺”已经足够了,“俺”就已经很快乐了。于是“俺”完全地信赖你。 “俺”咋过“俺”的人生,那是“俺”的事儿。“俺”接受自个儿的人生。 然而在大局上“俺”将自个儿交托给你。 接受的。交托的。二者对等,“俺”和“你”。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桃子将八角山与自己重叠在一起了,也可能是太孤独而自我意识膨胀的缘故,以至于进入了认为自己如山的境地。 “八角山就是俺,俺就是八角山的拟人形。” 在梦中,八角山变得瘦小了,对此,桃子不得不认为是隐含着什么深意。 年初,桃子过得蛮平稳,起码从外观来看蛮平稳,虽然她的内心慌乱不堪。桃子发现自己的嘴唇失去了血色,有时候动作不稳、身体打晃,有时候叽叽歪歪地掉眼泪儿——桃子对这样的自己很来气。 难道不是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了吗?真没用!自从送走丈夫,桃子以为自己的眼角始终能瞄到衰老和死亡,因此自己早就做好了迎接它们的心理准备,然而现在想想,自己当初还是将这一切都设定在很遥远的未来,仿佛它们离自己还很远很远。如今一感到它们真的临近眼前,就这么狼狈不堪,啊,真丢人! 桃子感到大限已经近在眼前,无可逃避,无处遁形,这让她倒抽一口凉气。 过了元旦,当人们撤下装饰在门口迎新年的松枝,过年的兴奋也已平息,世间恢复了日常的平淡,而桃子的情绪也随之安稳下来。 在叹息和愤怒之后,出现在桃子心中的是难以形容的愉悦。 桃子觉得一切都闪闪发光,亮得耀眼,当想到这所有的一切都将不复见,桃子看什么都觉得新鲜。 一切都新鲜得如空山新雨后,不仅是那闪亮的光芒,就连世间的各种声音,桃子都感觉听上去是那样的澄明悦耳。 自从送走了丈夫,桃子就一直认为有另一个肉眼所不可见的世界存在着,如今的所见所闻之于桃子都是佐证,她感到自己是所有感受的载体。 打扫卫生时倒映在水桶里的白云,感恩。远处传来狗吠之声,感恩。左手食指指甲周围长倒刺了,感恩。无论是何时何事,桃子都能感受到其中富含的深意。仔细回想,自从丈夫离世,桃子随口说出的就总是“感恩”二字。桃子的人生是失而复得的人生,是因为“失去”所以懂得何谓“得到”的人生。如果不是因为经历过失去,桃子到现在还是懵懵懂懂什么都意识不到。 与周造相识,感恩。与周造分别,感恩。 水池里传来一滴水落下的滴答声,原因是水龙头的橡皮圈松了,因此断断续续地漏水。这在桃子听来,倒像是周造在回答——“你也听见俺说话了吗?”“感恩。”桃子漱口,梳头,坐正姿势,不由得又合掌感恩。左手的温暖传递给了右手,左手感受到右手的回应,同时也能感受到来自那个世界的鼓励。桃子痛切地感受着这一切。 有时,桃子从肩膀到背后会有刺痛,但她从未想过为此去医院。如果是小病小痛,桃子也是会去医院的,当想到这可能是要将她带到另一个世界去的病,她也就定下心来,做好心理准备。回想起自己一直未发现周造有病,一次也没陪他去过医院,就这么送他离开了人世。桃子打定主意,绝不去医院,也算是对周造有个交代。现在,疼痛还不那么严重,还只是发生某些瞬间,况且也没有其他明显的症状,反倒有一份清澈纯粹的紧张感支撑着桃子。 在立春的前一天晚上,桃子也准备了一点儿豆子(译者注:日本习俗,在立春前夜,要撒豆驱鬼)。 虽说是一个人独居,桃子对于各种季节性的习俗也从不怠慢。当然,因为怕收拾起来麻烦,桃子一般只是在桌子上撒几粒豆意思意思,而且撒的不是通常使用的黄豆,而是容易收拾的带壳花生。 桃子扯开嗓子喊:“鬼出去,福进来。” 屋子里好安静。桃子捡起花生,剥花生的声音听上去特别响,她浅浅地笑了一下,环顾四周,回忆起四个人围着桌子时的热闹情景。 不记得是正司还是直美了,那时候从幼儿园学会了儿歌回来,唱着“鬼出去,福进来。啪啦啪啦啪啦啪啦豆子的声音,小鬼吓得悄悄跑掉啦”。就那么唱着喊着,四个人欢笑着。 此刻桃子将那歌儿一个人唱了起来,嘶哑着声音,眼角溢出了眼泪。因为讨厌自己落泪,桃子更大声地唱起来,想用声量压倒伤感,让伤感连一点儿溜进来的余地都没有。那些愁绪,桃子不是早就已经下决心了断了吗?在自己生命的最后,在最后的关头,不需要眼泪。 桃子望向远方的虚空。 接下来从桃子嘴里出来的,是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你吃猛犸象了吗?好吃吗?” 桃子真的就这么喊了一句。像狗吠那样发出一声大叫后,倒也沉静下来,一边把玩着手里的花生,一边一字一顿开始说话—— 走了好多路啊,走了好多路。 很冷啊。很热啊。肚子也饿了吧。一路很辛劳吧。 离开非洲,是因为被人追赶而无处可去了吗?是因为追着别的野兽不知不觉离开了原处吗?抑或是带着遥远的东方之梦? 走过了灼热的沙漠地带,侧目眺望到遥远的喜马拉雅。 走过了冰冻的西伯利亚吗? 面对黑夜害怕过吗?为饥寒交迫而哭过吗?饿得昏倒了吗?倒下的地方就成为坟地了吧?越过尸体而继续向前行走了吗? 长夜里曾经为星空落泪吗?编织过关于星星的故事吗? 在篝火旁踏脚舞蹈过吗?从旭日东升中得到过勇气吗? 遇见过好事吗?哪怕只有一次也行。 欢笑过吗?露出过得意的笑容吗? 双亲早早去世了吗?可爱的孩子先走了吗? 找到好男人了吗?被不喜欢的男人侵犯过吗? 杀过人吗?被杀过吗? 骗过人吗?受过欺瞒吗?流下过绝望的泪水吗?为愤怒而颤抖过吗?有过各种各样的时刻吧? 走过津轻海峡吗?又或是从南面划着草船而来? 无论走到哪里,总也躲不开那么多的悲伤、喜悦、愤怒、绝望和所有的一切。 即便如此,依然走出了新的一步。 啊,起了鸡皮疙瘩,而且不得不叹息。 太棒了!太棒了!你们可真是太棒了!俺也太棒了! 生死,生而死,死而复生,生而死,死而复生。 时间悠远长久得令人目眩、气绝。 连接着,连接着,连接着,连接着,连接着,连接着,连接着,连接着,连接着…… 我连接,故我在。 因为那么多连接才有此刻的生命,这奇迹一般的生命啊! 我是否好好地活过? 桃子将被自己搓揉把玩了半天的花生米扔进嘴里,认真咀嚼起来。 一边咀嚼,一边又开始自言自语——“俺不后悔,俺见识过这人生,俺观望过这人生。 “就只是旁观也足够有趣了,那就是对俺来说正合适的活法。 “可是,这是为什么?到这时候了? “俺想和别人有所关联,想和别人闲聊些啥,也想和别人认真交谈。 “啊,对了,明白了,俺这是一种对人的依恋啊。 “不是说交谈对象不限于活人吗?不是自信满满地这么说过吗? “可俺现在想传达给别人,把想了那么多的事儿告诉别人。 “俺觉得这个国家还将遭遇灾难厄运,俺真的这么觉得。 “俺得告诉别人,然后俺所承受的命运才算真正地完结了。” 可是俺也就是在这儿剥花生。 桃子“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她曾经那样讨厌眼泪,此刻她擦都不擦一下,哭得稀里哗啦。桃子脸上鼻涕眼泪的,还有混着花生碎渣的口水,她把这一切揉成一团,像初生的婴儿一样大哭起来。 三月三日的下午,外面渐渐有了春天的气息。 虽说还不至于需要布置庆祝女儿节的那种阶梯状娃娃陈列台,桃子也还是在屋子四周摆放了各种娃娃。有年头久远的缺了鼻子的市松偶人,有缺了半边儿翅膀的天使娃娃,还有薄薄一层塑料做成的娃娃,它们看上去破旧不堪,桃子简直不知它们是怎么能保持着基本形状的。桃子将这些老古董摆放在屋子的四角,就好像从前奶奶所做的那样,款待它们——今天可是娃娃们的盛宴之日啊。 桃子煮了小红豆做成红豆沙,又煮了青菜,还亲手做了糖金橘,她将这些盛在小碗里,供在了娃娃们面前。“请用吧,来,请你们慢用啊。” 桃子听见自己的声音里夹杂着奶奶的声音,奶奶的声音从天花板上飘落,与桃子的声音混合在一起。 “哎呀,奶奶你在这儿呢!”桃子发问了,脸上露出困惑、为难的神情。 “你是来接俺的吗?你再等一等行不?”桃子继续轻声说。 “奶奶啊,你知道吗,俺盼着死呢,俺等着等着都等累了,这阵子有时候还想着奶奶咋还不来接啊,啊不,不对,俺还不想……” “姥姥,您和谁在说话呢?” 桃子被身后的说话声惊得一回头,见是外孙女。 “哎呀,是小纱啊,咋的了?你一个人来的啊?” “嗯,我坐巴士来的。” “你妈知道不?” 桃子一句接着一句紧着问。 “没事儿啊,我从四月开始就上三年级了呢,自己一个人就能来。” 比起上回——上回是啥时候,桃子一下子想不起来了,小纱比起那时候长大了,看上去充满了自信,不仅个子长高了,更不一样的是那眼里的神采。 桃子兀自惊叹于外孙女纱也佳的变化,纱也佳将一个缺了胳膊的洋娃娃举到桃子眼前:“姥姥,帮我修这个娃娃吧,妈妈说姥姥会修。” 纱也佳虽说长大了,却还保留着很多天真,桃子觉得那微妙的混合感可爱极了,也亲切极了。 “来,你拿着到这儿来。” 桃子打开针线盒子,握着纱也佳的小手,开始修补娃娃。桃子一阵恍惚,觉得不可思议,这么手把手地和外孙女一起补娃娃,桃子忽然想起来这场景很久以前就有过。桃子想,这么看来,那时候奶奶心里也是幸福的啊。 “姥姥,您刚才跟谁说话呢?” “这个屋子里啊,有好多人呢,不是只有小纱和姥姥,喏,这儿有,那儿也有,虽然看不见,可是他们都在呢,看不见的人是存在的。张开耳朵好好听听就能听见。姥姥就是和他们说话呢。” 纱也佳一双澄澈的眼睛直直地望着桃子:“您不怕吗?” “一点儿都不怕,大家都守着咱们呢,守着的意思就是说……” “我知道,就是说守护着咱们,保佑着咱们吧。” “哎呀,小纱记着这个呢。” “记着呢记着呢,妈妈老是说,姥爷会保佑哥哥和我。” “姥姥你知道吗,我妈妈一激动说出来的就是东北话,比如说你不好好学习你就啥都不懂。” “姥姥您怎么了,姥姥您怎么哭了?” 桃子没有回答,而是将手指插进纱也佳柔软的头发里,轻轻抚摩着,小脑袋上的黑发有点汗湿,潮乎乎、热乎乎的。 “姥姥,痒痒。”纱也佳扭着小身子躲着,散发出甜甜牛奶的香味。 “小纱,咱们给这个娃娃做新衣裳吧。” “咱们做吧,咱们做吧。” 听着外孙女话里的东北味儿,桃子笑出了声。 “小纱,你去把二楼柜子上头那个黄色箱子拿来,里头有碎布头。” 话音未落,纱也佳已经蹦蹦跳跳地出去,她轻巧地上楼梯的脚步声在桃子听来是那样悦耳。 “姥姥,我把窗户打开了哦。” “啊,开吧。” “姥姥,你快来啊快来啊。” “唉,来了来了。” 桃子满脸笑容,慢慢站了起来。 “姥姥现在就上去,等着啊。” “快来闻,春天的味道,姥姥你快点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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