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老蔺 贾主任

我叫刘跃进  作者:刘震云

严格除了瘦,眼下基本吃素。这也是他瘦的一个原因。严格从湖南农村出来,小的时候,家里没钱买菜,炒一锅辣椒,就着米饭,一家人能吃三天,嘴里图个辣;或连辣椒都没得炒,就些酱或腌菜疙瘩,饭上图个咸。等大学毕业,到结婚,严格一直在不同的公司跳槽,没挣多少钱;加上老家还有父母兄弟需要接济,日子并不宽裕;这时吃菜,以萝卜白菜为主。后来富了,开始拼命吃肉,接着吃海鲜。有一段时间,严格迷上了鱼翅捞饭,中午吃,晚上也吃;请客时吃,一个人也跑到饭店吃。吃了三年,终于吃顶了;这时才知道,吃过的鱼翅,大部分是假的,海里没那么多鲨鱼;开始还原成萝卜白菜。转了一圈,又转回来了。有一段吃胖了,又瘦了下来。有时到任保良工地去,爱吃刘跃进做的萝卜炖白菜,是因为刘跃进炖的萝卜白菜,既不同于严格穷时吃的萝卜白菜,也不同于现在严格家厨子炖的萝卜白菜。穷时的萝卜白菜天天非吃不可,没吃出个滋味;现在家里的萝卜白菜又做得太精致,用小铞吊着,下边点着火,像个摆设;唯有工地食堂的萝卜白菜,大锅熬出来的,萝卜白菜众多,炖得拥挤,炖得比别处滚热,炖得比别处稀烂,有一种混合和众人的味道;就两个热腾腾的大锅馒头,或泡着米饭,不但吃舒服了胃,也吃畅快了心。但贾主任的办公室主任老蔺,仍是食肉动物,不吃萝卜白菜,吃肉,吃螃蟹,吃龙虾,吃海参,吃鲍鱼,吃鱼翅捞饭。严格每次请他吃饭,仍得去有肉或有海鲜的地方。看来这老蔺,还没过那个阶段呀。今天两人约饭,两人倒没吃海鲜,老蔺说中午刚吃过,于是去了火锅城。火锅主要也是涮肉。等火锅上来,老蔺涮肉,严格涮菜。

严格跟老蔺认识六年了。老蔺今年三十八岁,七年前给贾主任当秘书,后来成了贾主任的办公室主任。老蔺是胶东人,山东出大汉,但老蔺例外,小骨头架,矮;一看小时也是穷孩子,也跟严格一样,瘦过,现在吃肉吃的,浑身滚圆;但他胖身不胖脸,脸还是小脸,刀条;加上骨头架小,倒也看不出胖来。山东人说话声高,老蔺又是个例外,说话声低,不仔细听,会漏掉句子;好在他说话慢,每说一句话,都想半天,才给你留下听的余地。老蔺近视,戴一深度白眼镜。每看到老蔺,严格想起他小时候的一位中国领导人,张春桥。张春桥也是胶东人,身处高位,不苟言笑;从他的文章看,也算一个有理想的人,后来死在了监狱。由于严格跟贾主任是老相识,老蔺是后来者,老蔺对严格倒客气。但严格见识过老蔺的厉害。一次两人正吃鱼翅捞饭,或者老蔺在吃,严格陪着吃菜;谈笑间,老蔺接到一个电话,是贾主任下边一位局长,不知怎么说拧了,老蔺突然变了语速和音调,语速像打机关枪,声音震得房间的玻璃响;不知电话那头的局长怎么样,反正把严格吓了一跳。让严格知道了老蔺的另一面,原来他不是张春桥。

严格十五年前遇到了贾主任。严格认识他时,他还不是主任,是国家机关一位处长。当时严格在一家公司当部门经理。本来严格跟贾处长不认识,同时参加另一个朋友的饭局,相遇到一起。那天晚上,吃饭的人多,有十几个人;人多,吃饭就无正事;酒过三巡,大家开始说黄色笑话。说一段,笑一段。众人笑语欢声,唯一位贾处长低头不语。人问他原因,贾处长叹道:羡慕你们这些老总呀;在国家机关工作,就一点儿死工资,太清贫了。大家觉得这感叹不叫真理,叫常识,无人在意,继续喝酒说笑。严格却觉得这贾处长另有心事。正好两人座位挨着,严格又打问,贾处长才说,他母亲得了肝癌,住院开刀,缺八万块钱,没张罗处,所以犯愁;今天本无心思来吃酒,也是想跟有钱的朋友借钱,才勉强来了;看大家都在说笑,一时不好开口,所以感叹。严格问过这话,便有些后悔,不知接下去该如何回答。人家没说跟严格借钱,但也把他的心思说了;就是想借,严格当时也在公司当差,拿的也是薪水,手里并无这么多钱;加上初次相见,并不熟络;于是不尴不尬,没了下文。酒席散了,严格就把这事忘了。待第二天在公司整理名片,整理到昨日的贾处长,严格吃了一惊。昨日只知他是国家机关一个处长,没留意他的单位,今天细看名片,虽然是个处长,却待在中国经济的心脏部门。严格心中不由一动,似乎预感到什么。忙放下手中的名片,打车去了通县,过通县再往东,就到了河北三河。严格有个大学同学叫戴英俊,河北三河人,上大学的时候,两人同宿舍。大二的时候,戴英俊因为失恋,几次自杀未遂;他爹把他领回三河,大学也不上了。谁知因祸得福,他和他爹办了个纸业厂,但并不生产纸,生产卫生巾,几年就发了。待严格大学毕业,两人也见过几面,戴英俊吃得肥头大耳,眼睛挤得像绿豆;一张口,满嘴脏话;严格知道,这时的戴英俊,已不是大学时为爱殉情的戴英俊了。戴英俊见严格来了,一开始很高兴,接着听说要借钱,脸马上拉下来了:

“我靠,咋那么多人找我借钱呢?我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一片片卫生巾卖出去,让人把血流上去,不容易。”

严格:

“一般的事,我不找你,我爹住院了。”

听说是同学的爹住院,戴英俊才没退处,骂骂咧咧,找来会计,给了严格八万块钱。严格拿着钱,折回北京,去了这个国家机关。到了机关门口,给贾处长打电话,说今天路过这里,顺便看看他。贾处长从办公楼出来,让严格进机关,严格说还有别的事,接着把报纸包着的八万块钱,递给了贾处长。贾处长愣在那里:

“昨天,我也就是随便说说,你倒当真了。”

严格:

“这钱搁我那儿也没用。”

又说:

“如是别的事,能拖;老母亲的事,大意不得。”

贾处长大为感动,眼里竟噙着泪花:

“这钱,我借。”

又使劲捏严格的肩膀:

“兄弟,来日方长。”

虽然贾处长的母亲动了手术,也没保住性命;半年之后,癌细胞又扩散了,死了;但贾处长从此记牢了严格。严格认识贾处长时,贾处长已经四十六岁,眼看仕途无望了;没想到他接着踏上了步伐点儿,一年之后,成了副局长;两年之后,成了局长;再又,成了副主任,已是部级干部;接着又成了主任。严格认识他时,他身处于低位,算是患难之交;当他由低位升至高位时,严格和他的朋友关系,也跟着升到了高位。交朋友,还是要从低位交起;等人家到了高位,已经不缺朋友,或已经不讲朋友,想再交就晚喽。贾主任成为主任后,一次两人吃饭,贾主任还用筷子点严格:

“你这人,看事挺长的。”

也是喝多了,又说:

“别的人都扯淡,为了那八万块钱,我交你一辈子。”

严格连忙摆手:

“贾主任,那点儿小事,我早忘了,千万别再提。”

老贾这个单位,主管房地产商业和住宅用地的批复。老贾发迹后,自然而然,严格便由原来的电脑公司出来,自个儿成立了房地产开发公司。十二年后,严格的身价已十几个亿。贾主任,就是严格的贵人。但贵人不是笑眯眯自动走到你跟前的,世上不存在守株待兔,贵人是留给对人有提前准备的人的。

但严格发现,十几年中,两人的关系也有变化。变化不是由严格引起的,而是由贾主任引起的。贾主任是一切变化的主动轮,严格只是被动轮,只能跟着贾主任的变化而变化,你不想变化也不行。两人说是朋友,但因地位不同,严格地说就不能叫朋友;贾主任可以把严格当朋友,严格不能把贾主任当朋友;或者说,贾主任是贾处长时,两人是朋友,当贾主任成为贾主任时,两人就不是朋友了;或者说,私下里是朋友,到了公众场合,还须有上下之分。严格是个懂大道理的人,不但公众场合,对贾主任毕恭毕敬,就是私下里,每一句话也有分寸。当然,严格有钱了,等于贾主任也有钱了。没有贾主任,还没有这些钱。在贾主任面前,严格从来没有心疼过钱。严格给贾主任过钱,也有讲究;贾主任从来不让过账,也不让往卡上存,只要现款;两人面对面,不给别人留下任何把柄。至于声色犬马,就更不须谈了。十二年中,严格有个深刻的体会,在钱和权势面前,人都不算什么,别说一个“性”了。不是人在找“性”,是“性”脱了裤子找不着人。贾处长成为贾主任后,人比以前更温和了,与人握手,手是软的,手心是湿的;一笑,圆脸成了西瓜。过去有话还直说,现在每一句话都绕弯,爱打比方,爱说一二三点,哪怕是说笑话。譬如他谈他喜欢的女人类型,说这人像鹿:一,头小;二,脖子长;三,胸大;四,腿细;让人听了,倒一目了然。但他说完这些,又说:

“群雄逐鹿,群雄逐鹿啊。”

又暗藏着一股不屑和杀气,让人摸不着头脑。不知他说的是女人,还是指别的。这时严格就知道贾主任不是过去的贾处长了。一次周末,严格拉着贾主任一家去北戴河看海。晚上两人在海边散步,风吹着贾主任的头发,贾主任忽然自言自语:

“不当官,不知道自己的官小呀。”

严格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不敢接话。贾主任又感叹:

“看似在豺狼之间,其实在蛆虫之中。”

这话严格听明白了,是说当官不容易。贾主任突然说:

“死几个人,就好了。”

严格听后不寒而栗,不知这话指的是谁,为何让这几个人死,这几个死了,为何又“好”了,同样不敢接话。严格像当初预感到贾处长对他重要一样,现在也预感到,总有一天,贾主任也会抛弃他;两人交不了一辈子;他和贾主任的关系,不是单靠钱和“性”能维持长久的。总有一天,贾主任说翻脸就翻脸。等他翻脸的时候,严格只能让他翻,毫无还手之力。

这一天终于来到了。从去年起,两人共同遇到一个坎。去年四月底,贾主任到中南海开了一个会,当天晚上,约严格吃饭,问严格手里可调动的资金有多少。严格想了想,保守地说:

“十来个亿吧。”

贾主任说,中国的金融政策,过了“五一”,可能会做一些调整,建议严格把钱投入金融市场,譬如讲,某种期货,某种股票等。贾主任晃着杯中的红酒:

“整天盖房子,钱挣得多累呀。要想赚大钱,就不能绕弯子,还得让钱直接生钱。”

严格当然想赚大钱。但他也不想赚大钱;多少钱才叫大钱?现在盖一栋房子赚一回钱,他觉得安稳。何况他不懂金融,不知这弯子绕得过来绕不过来。严格将这顾虑说了。贾主任:

“不懂可以学嘛,过去你不也没盖过房子?”

严格觉得贾主任说得有道理;就是没道理,严格也得听;因两人位置不同,看到事物的深浅就不一样;他刚在中南海开完会。于是,严格把盖房子赚的钱,全部投入了期货和股票市场。一开始果然赚了;但半年之后,开始往里赔。赔钱不是严格不懂金融,绕不过这弯子,而是“十一”之后,国家的金融政策再一次调整了,严格让国家给闪了。绕弯子,谁能绕过国家呢?一开始还想挺着,一年之后,不但投进去的十四个亿打了水漂,还欠下银行四个多亿。不但金融做砸了,整个房地产也受到牵涉。本来盖房子还有钱,如今十几个工地,材料费和工人的工资,都拖了半年没付。短短一年多,严格就不是过去的严格,严格从一个富豪,变成了一个债台高筑的穷光蛋。重回房地产收拾残局不是不可以,问题是收拾残局也需要钱,严格已欠银行四个多亿,利息拖了半年没付,银行不起诉他就算好的,哪里还敢再贷给他钱?严格只好再求助贾主任,让他给银行打个招呼。但这时贾主任撤了,开始推三挡四,说银行不归他管。过去银行也不归他管,他也打过招呼;如今摊子烂了,怎么就不打招呼了?本来是两个人遇到的坎,现在成了严格一个人的。当初不是贾主任让插足金融,严格老老实实盖房子,也不会出这乱子。但自出这事后,严格已经两个月见不到贾主任了。过去一打电话就接,现在打电话要么不接,要么转到了秘书台。给他的办公室主任老蔺打电话,老蔺倒仍温和和客气,说马上转告贾主任,但接着就没了下文。严格觉出,终于,贾主任要抛弃他了。如是平日抛弃,严格没有怨言,但在生死关头,严格觉得贾主任缺乏道德。不说这乱子由他而生,不说十五年前严格帮他救过他母亲,单说这十二年来盖房子,贾主任帮严格批过地,但贾主任从严格手里,也没少获利。粗略算下来,一个国家干部,收人这么多钱,够掉几茬儿脑袋的。但严格又不想把关系闹僵,闹僵对严格也没好处。但在严格与女歌星的照片上了报纸第二天,贾主任的办公室主任老蔺,主动给严格电话,说要见严格一面。两人便来了火锅城。

虽然老蔺平日对严格很温和;严格对他也很客气;但在内心,严格对老蔺看法并不好。这个胶东人,不苟言笑,心里做事。心里做事的人易犹豫,老蔺从想到做,却很坚决。譬如讲,对钱。严格给贾主任送钱并不经过老蔺,那只是严格和贾主任两个人的事;老蔺也佯装不知,但会开口向严格借钱。虽然严格和贾主任是老朋友,老蔺只是贾主任一个部下;但老蔺整日待在贾主任身边,萝卜不大,长在埂上;正所谓一言兴邦,一言丧邦;严格又不敢得罪他。借过三回,哪里还等他再开口,也开始主动给他送。虽然给贾主任送的是大头,给老蔺送的是小头;同样是送,一个是主动给,一个其实是要,严格的感觉就不一样;如贾主任是佛,等着人来烧香;老蔺就是狗,是狼,动不动就咬人一口。贾主任收了钱,还说声“谢谢”,还说“下不为例”;老蔺收了钱,连声“谢”都没有,觉得是理所应当;而且吃过这口,还想着下一口。贾主任六十的人了,快退了,就说是受贿,这受贿也可以理解;老蔺不到四十岁,日子还长着呢,就开始主动去捞,何时是个头呢?严格不知老蔺这代人成为贾主任之后,社会又会怎么样。还有对女人,也能看出老蔺的凶狠。严格给贾主任找女人,有时是俄罗斯女人,或韩国女人;在酒店,于贾主任之前,老蔺竟敢先过一道。过后,还痛快地吁一口气。严格就知道老蔺平日对贾主任的恭顺,全是假的。但考虑到他是长在埂上的萝卜,老蔺背后干的事情,严格又不敢告诉贾主任。老蔺见了贾主任,还一样恭顺。但老蔺越是这样,严格越畏惧他;对他的畏惧,甚至超过了对贾主任。严格这两天腹背受敌,生意上如临深渊,还拾掇不及,和女歌星的照片又上了报,出了另一场乱子。严格将生活复排了一遍,以为能骗过老婆瞿莉;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忘记一个钟表和时间,乱子倒惹得更大了。瞿莉先在车上大闹,回家之后,又闹离婚。离婚该闹哇,又突然跑了。她这一手挺毒的。虽然她没说,但大家都知道她有病,现在离家出走,好像是严格逼的。一个病人跑了,你又不能不找。严格这两天先放下一团乱麻的公司,四处寻找瞿莉。但她手机关了,也不知她跑到哪里去了。是在北京,还是去了上海,还是去了别的地方。该问的朋友都问了,没有。这时老蔺给严格打电话,要见严格。这见也许牵涉到生意,严格又不能不来;于是先放下瞿莉,来见老蔺。饭桌上,老蔺一直没说什么,只是低头涮肉。严格弄不清他的来意,也不好打问。一直等老蔺两盘肉落了肚,头上脸上出了汗,放下筷子,抽烟休息;严格才试探着问:

“这两天忙吗?”

老蔺没理这茬儿,从包里掏出一张报纸,摊在桌上。这张报纸,就是昨天登有严格和女明星照片的那张报纸。老蔺打了个饱嗝,用筷子点那照片:

“你可真行,听说昨天,将好好的生活,又复排一遍。”

见是说这事,严格松了一口气;摇头叹息说:

“没骗过我老婆,又惹出新的麻烦。”

将老婆离家出走,四处找不着她的情况说了。老蔺笑着听完,突然敛了脸色:

“复制的,为了骗你老婆;原版的,你要干吗?你给这拍照的多少钱?贾主任看了,很不高兴。”

严格见老蔺说这话,知道事情瞒不过老蔺。事情的第一层没有瞒过,事情的第二层也没有瞒过。原来,严格复排生活是为了蒙骗瞿莉;也不纯粹是为了蒙骗瞿莉,是怕把瞿莉这个炸药包点着,引爆另一个炸药包;但原版的照片,却不是被记者偷拍的,而是严格有意安排的。安排人拍这照片不为别的,只为贾主任一个人。严格生意上到了生死关头,贾主任见死不救,严格对贾主任产生了怨恨;怨恨并不重要,还是希望贾主任回头。于是铤而走险,想警告他一下。那个女歌星,三年前就与严格傍着;她能出名,能歌颂祖国和母亲,全是严格用钱砸出来的。去年春天,严格带她与贾主任一起吃饭。一顿饭吃下来,贾主任吃得红光满面。饭桌上说起事情,贾主任打着比方,桩桩件件,一二三点,说得都比往常透彻和深入,女歌星听得频频点头;严格便知道贾主任对这女歌星有意。在权势和金钱面前,“性”算不了什么;暗地里,严格便把这女歌星,有意向贾主任推了一把。后来女歌星和贾主任也有了一腿。但两人时间不长,贾主任先放了手。毕竟是宦海沉浮的人,知道事情须适可而止。但时间虽短,不等于没事。现在严格两个月见不着贾主任,便将女歌星骗出家门,雇了一个人,偷偷拍了一张照片。本想悄悄把照片寄给贾主任,给他提个醒;没想到拍照的叛变了,把它卖给了报纸。说起来,这人叛变也不是冲着严格;拍照之前,他并不知道被拍的人是谁,后来见是女歌星,一个厌食症在吃烤白薯,觉得卖给报纸,赚的钱更多,便卖给了报纸;让严格也措手不及;接着又引出瞿莉一场事。但祸兮福焉,没想到贾主任见了报纸,让老蔺约了严格。严格听老蔺说贾主任很生气,心里不但不憷,反倒有些庆幸,这照片就没白拍。响鼓不用重锤。老蔺摊牌了,严格也不好再遮着掩着,对老蔺解释说:

“见报,真不是有意的。”

接着将拍照的叛变的事解释一番。又说:

“其实事情很简单,让贾主任再给那谁打一招呼,让银行拆给我两个亿,我也就起死回生了。”

老蔺冷笑:

“你再扯?就你这烂摊子,是一个亿两个亿能救回来的吗?”

老蔺的眼镜被火锅熏上了雾气,摘下擦着,叹口气:

“主任不是不救你,这仨月,他日子也不好过,有人在背后搞他。”

严格吃了一惊,不知这话的真假。但凭对贾主任和老蔺的判断,十有八九是个托词。严格急了:

“船破了,凭啥把我一人扔下去呀?只要银行一起诉,我知道我该去哪儿。”

手往脖子上放了一下:

“说不定,连它也保不住。”

指指报纸:

“如果你们见死不救,我也就不客气了;能让一个厌食症去吃烤红薯,就能让她把跟主任的事说出去。”

老蔺倒不憷:

“这事吓不住谁。让她说去吧,顶大是一绯闻。”

严格见老蔺油盐不浸,有些生气了;生气倒也是假的,生气是为了进一步摊牌。严格将那报纸夺过来,“刺啦”“刺啦”撕了:

“这也只是一警告。不听,我也只好破釜沉舟了。”

接着从口袋掏出一U盘,放到桌子上:

“里边的内容,分门别类,也都给编好了。”

老蔺倒吃一惊:

“里面是什么?”

严格:

“有几段谈话,这么多年,谈的是什么,你也知道。还有几段视频,标着年月日,都是孝敬主任和你的场面。还有主任跟俄罗斯和韩国小姐,在酒店那些事。顺带说一句,从时间上看,你跟这些小姐在一起,都在主任前边。”

这是老蔺没想到的,脸上,脖子里又开始出汗,接着看严格:

“你可真行,来这一套。”

严格点一支烟:

“也不是我拍的,是我一副手偷干的。俩月前他出了车祸,从他电脑里发现的。他本想要挟我,没想到最终帮了我。”

轮到老蔺不知这话的真假。严格继续在那里感叹:

“真是深渊有底,人心难测。这人生前,我对他多好哇,什么话都跟他说,关键的事,都交给他办,没想到,你平日最信任的人,往往就是埋藏在身边的定时炸弹。”

又说:

“不过,现在物有所用,他也算死得其所。”

老蔺拿起那U盘,在手里把玩。严格:

“送你吧,也拿回去让主任看看,我那儿还有备份。”

也算刺刀见红。严格本不是这样的人,严格也看不起这样的人,刺刀见红的人,都是些大胖子;没想到事到如今,自己也变成了这样的人。令严格没想到的是,老蔺并没接这招,突然将U盘扔到了火锅里。U盘裹着肉,在火锅里翻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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