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刘跃进

我叫刘跃进  作者:刘震云

刘跃进被曹哥鸭棚的人捉住了。曹哥能捉住刘跃进,并不是韩胜利的功劳。刘跃进失踪了,能不能找到刘跃进,韩胜利心里既有底,又没底。如刘跃进还没离开北京,韩胜利知道他会躲在两个地方;不在这里,就在那里,心里有底;如刘跃进离开北京,天下大得很,不知他会跑到哪里去,心里就没底。但韩胜利这头应承了曹哥,那头应承了严格和老蔺,一手托两家;没找刘跃进,先发愁找到刘跃进之后,把他送给谁;开始骑虎难下;但两头都逼得紧,又不敢不找;只好走一步看一步,权当刘跃进不会离开北京,先后去这两个地方寻找;待找到,届时送给谁,再见机行事。

头一个地方韩胜利能想到,别人也能想到,就是“曼丽发廊”。刘跃进丢包之前,韩胜利来跟刘跃进要账,如刘跃进不在工地食堂,韩胜利穿过一条胡同找过来,刘跃进准在“曼丽发廊”。当时韩胜利揣想刘跃进是否已与这发廊的老板娘上过床。要账之余,察言观色,断定两人并没有上床。其实也不用察言观色,男的总往女处跑,就证明俩人没事;如已经有了事,事情就会倒过来,该这女的寻男的。心里还笑刘跃进白搭工夫。正是因为这样,韩胜利又断定刘跃进不会躲在这里。一是这里离建筑工地太近,过去刘跃进天天往这发廊跑,大家看在眼里,躲在这里太明显,刘跃进不会这么傻;二是刘跃进和这女人的关系没到那个份儿上,遇到这种事,就是想躲,女人也不让他躲。但事情又不能以常理论,为保险起见,韩胜利还是决定去“曼丽发廊”一趟,以探虚实。韩胜利离开“老齐茶室”,先坐地铁,又倒了三趟公交车,到了北京东郊,来到“曼丽发廊”。因是傍晚,大家该吃晚饭,店里没有客人,马曼丽也不在,就剩下洗头按摩的胖姑娘杨玉环,把两条胖腿搭到理发台上,身子躺在理发椅上,摁着手机在发短信。店里很平静,并没有异常。但韩胜利多了个心眼,没等马曼丽,给杨玉环使了个眼色,直接进发廊里间按摩。身上有严格刚给的一万块钱,腰杆子也硬了。一时三刻,成就完好事,杨玉环欲起身,韩胜利又抱住她的光身子不放,似无意间问:

“玉环,这两天刘跃进来过没有?”

他知道杨玉环讨厌刘跃进;刘跃进天天来发廊,坐着不走,耽误她按摩的生意;现在突然提起,杨玉环不会袒护刘跃进。杨玉环并没有袒护刘跃进,但也推开韩胜利,起身穿衣服:

“没见。”

韩胜利:

“知道他去哪儿了?”

杨玉环瞪了韩胜利一眼:

“他又不是我男朋友,找他,怎么问上我了?该去工地食堂呀。”

韩胜利便知道,在杨玉环这里,并不知道刘跃进出了事。穿上衣服到外间,马曼丽提着一塑料袋鸡脖子进来。“曼丽发廊”还是老规矩,老板娘做饭,打工的杨玉环吃现成的。韩胜利又做出发愁的样子:

“也不知刘跃进哪儿去了?”

又说:

“我发现偷他包那贼了。”

偷眼看马曼丽,听到“刘跃进”三个字,马曼丽并无显出异常;也没答理韩胜利,径直到水池子那洗鸡脖子;似乎事情与她毫不相干。韩胜利便断定,刘跃进没躲在这里。再说,发廊巴掌大一块地方,里间又是杨玉环的天地,刘跃进想躲,这里也没地方。

刘跃进另一个可能藏身的地方,韩胜利能想到,别人想不到,就是在魏公村三棵树街边开河南烩面馆的老高处。十多天前,韩胜利在魏公村偷东西,被新疆老赖的人拿住,老高还给他当过保人。韩胜利、老高、刘跃进,三人同是洛水老乡,韩胜利知道刘跃进与老高好。韩胜利到老高饭馆来,在这里碰到刘跃进,不下十几回。从北京东郊刘跃进的建筑工地,到北京西郊魏公村,坐车得倒换五六回;平常不堵车,走一趟得俩小时;碰上周一周五堵车,仨小时五个小时就料不定了。周一周五,韩胜利也在这里碰到过刘跃进,便断定两人关系不一般。有时碰到他们在一起,也不见他们说话,就蹲在一起抽烟。抽半天烟,从两人的神色看,虽然啥也没说,但好像啥都说了。如是晚上,到了十点,刘跃进怕误了晚班车,站起身就走。老高把他送到门口,说上一句:

“过马路小心。”

刘跃进回一句:

“下礼拜有事,不来了。”

大步流星,走了。如碰到他们是白天,饭馆客人多,刘跃进还扔下烟头,钻到厨房帮老高做烩面。韩胜利以为他们都是厨子,又是老乡,所以对劲儿。韩胜利私下问老高,老高却说,两人在老家的时候,同在洛水县城一个叫“祥记”的饭店当厨子,那时天天在一起,并不对劲。厨房丢过半桶油,“祥记”的老板追查,老高怀疑是刘跃进偷的,刘跃进怀疑是老高偷的,两人还吵过一架,半个月没有说话。后来陆续来到北京,开始各干各的,十天半个月见不着,反倒想在一起说话。这时再提起洛水“祥记”的旧事,两人都“嘿嘿”一笑。如今刘跃进失踪了,他没别的地方可躲,剩下可以躲藏的地方,就是老高的烩面馆。说不定这刘跃进,正在老高的厨房做烩面呢。韩胜利离开“曼丽发廊”,又去了魏公村三棵树。十多天来,因欠着新疆人的债,韩胜利一直憷着魏公村;如今与新疆人的事了结了,再来这里,也显得理直气壮。待到了老高的烩面馆,老高不在,买菜去了,韩胜利先查看烩面馆的里里外外,并没有刘跃进。韩胜利以为老高把刘跃进藏到别的地方去了,等老高买菜回来,刚要向老高打听刘跃进的下落,没想到老高扔下手里一捆芹菜,先跟他急了;没容韩胜利说刘跃进的事,仍说新疆人的事。韩胜利有些吃惊:

“那事不是了了吗?”

老高瞪他一眼:

“你的事是了了,我的事刚刚开始。”

原来,自老高做了韩胜利的保人,因韩胜利每天交罚款不及时,韩胜利躲了,新疆人便来找老高的麻烦;一帮新疆小孩,十多年来,也随父母在魏公村扎下了根;大人找老高麻烦,小孩便找老高儿子的麻烦。几个十来岁的维族小孩,天天在街上卖维刀或擦皮鞋,如今临时加了个活儿,路上截老高的儿子,向他要钱。给钱也让走,如身上没带钱,就会被他们打一顿。身上带钱,不准少于二十;少于二十,也打一顿。自老高做了韩胜利的保人,老高儿子被打过五回。身上不装二十块钱以上,不敢出门。自曹哥出面,还了新疆人的罚款,大人的事了结了,但小孩的事还没刹住车。昨天,老高儿子上街买了个冰棍,又被截住打了一顿。今天早上,连学也不敢上了。韩胜利听后,也很生气:

“这还得了,他们太不遵守协议了,我回去就告诉曹哥。”

老高并不知道曹哥是谁,说:

“祸是你惹的,从明儿起,你每天接送孩子上学吧,反正你也没事。”

韩胜利嘴里嘟囔:

“我也正忙着呢。”

又说,所有这一切,不怪新疆人,也不怪韩胜利,全怪刘跃进。刘跃进欠着他的钱不还,韩胜利还不上新疆人的罚款,才出了新疆大人小孩的事。全不顾这话并不符合事实,刘跃进欠他的钱,和他欠新疆人的钱,还差一大截。也是急着找刘跃进,觉得找到刘跃进比老高儿子挨打重要;正是因为重要,韩胜利从口袋掏出二百块钱,拍到桌子上:

“把这钱,给你儿子。二百,够躲十回打了吧?让过十回,新疆人再这么干,我真跟他们动刀子。”

看着桌上的钱,老高愣在那里,不知韩胜利下的是哪出棋。韩胜利又说:

“你把刘跃进找来,叫他还我钱;他还我钱,我再给你一千,当做精神损失费,不让你白当保人。”

老高掉入韩胜利的陷阱。经过这事,觉得韩胜利仗义许多。他马上说:

“你等着,我马上去工地叫他。”

解下围裙,就要出门。韩胜利马上看出,刘跃进并没躲在老高这里。不但没躲在这里,老高连刘跃进失踪都不知道,以为他还在东郊工地做饭呢;知道的还没有韩胜利多;不知有汉,何论魏晋?韩胜利一把拉住老高:

“刘跃进多长时间没来了?”

老高想了想,惊叫一声:

“可不,都半个多月了。”

又奇怪:

“他欠你钱,不该躲我呀。”

看老高的神色,也不像装的。韩胜利彻底泄气了,不再跟老高啰唆,抓起桌上的二百块钱,转身出了河南烩面馆。

“曼丽发廊”没有,老高的河南烩面馆没有,韩胜利便断定刘跃进已不在北京,逃往外地。不在北京也好;寻找刘跃进,曹哥着急,“老齐茶室”那两个不认识的上等人着急,能看出任保良也着急,但韩胜利不着急。找不着有找不着的好处。韩胜利已使过两头人的钱,找不着,先白使着;真找到刘跃进,把刘跃进送给谁,是送给曹哥一头,或是送给严格一头,倒成了难题。韩胜利把这消息分别告诉了曹哥和严格;两方面更加着急;韩胜利假装着急。韩胜利明白,两方面着急,各着急各的;韩胜利在两方面之间,并不相互通气。

但刘跃进被曹哥鸭棚的人抓住了。能抓住刘跃进,跟韩胜利没关系,跟另一个人有关系,他就是躺在唐山帮住处养伤的青面兽杨志。那天晚上,在四季青桥下,青面兽杨志被严格的司机小白等人打断了两根肋骨;因为U盘,他才被打;因为U盘是假的,也才救了他一命。小白等人去集贸市场追赶刘跃进,青面兽杨志爬起来欲跑,又被小白留下的一人捺住,欲把他捉回去。还是瞿莉说:

“一个骗子,留他没用。”

青面兽杨志这才挣扎着跑出四季青桥,拦了一辆出租车,逃了。他既感谢那U盘是假的,也感谢那个女主人。这两根肋骨,断得有坏处,也有好处。一是让他彻底投奔了曹哥。筋骨断了,短时间无法出门作业,总得有一个养伤处;过去投奔不投奔曹哥,还有些犹豫,现在彻底死了心。本来他也可以不投奔曹哥,石景山一带,也有一个山西人的窝点,那里也可以养伤;但那里池浅王八少,从长远看,要安身立命,还是要投奔高处。比这更重要的是,投奔谁不重要,重要的是,谁能替他找到那个真的U盘。他被人打伤了,拿U盘的厨子跑了;但U盘就是钱;上次他敲诈瞿莉,张口三十万,瞿莉没打磕巴,证明这U盘能值五十万;这样的买卖,不能白放过手。要想找到厨子和U盘,几个山西毛贼,难以指上;遇到大事,还是要靠曹哥这样的人。加上他还欠着曹哥鸭棚的赌债;让曹哥去找这U盘和钱,他从中提成;U盘找到,再与曹哥结账;也算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各方面考虑,投奔了曹哥。待他躺到唐山帮的住处,浑身疼痛;但这天夜里,突然发现,疼痛之余,他下边有所骚动。他下边本来不行了,这些天着急的就是这事;为这事要去杀人;见到瞿莉的裸体,下边起来了;接着被瞿莉发现了,瞿莉一声尖叫,下边又被吓回去了;现在上身疼痛之际,下边竟自个儿又起来了。过去心里老怕,大概挨了小白等人一顿打,只顾怕小白等人,把心里的另一种怕给忘了;或者,心里的怕,被小白等人给打出来了。这时的起来,就跟前一次起来不一样。青面兽杨志一阵惊喜,这场打也算没有白挨,肋骨没有白断。下边能起来,比找到U盘,对青面兽杨志还重要。青面兽杨志,又成了过去的青面兽杨志。虽然身子不能动,脑子又活泛了。脑子活泛后,开始想刘跃进的去处。从半夜想到清晨,终于想到一个地方。

首先他判定这厨子没有离开北京。厨子没有离开北京并不是因为U盘。从与厨子搭伴敲诈瞿莉的过程中,青面兽杨志就能看出,这个厨子胆小;胆小不说,整个敲诈过程中,厨子关心的不是U盘,仍是他丢的包,包里那张欠条,欠条上那六万块钱,还是个顾小不顾大的人。如他顾大,看到青面兽杨志在四季青桥下挨打,这一切都是U盘惹的祸;加上胆小,剩下他一个人,他不敢拿着U盘继续敲诈;为了不被人抓住,他会逃离北京;但是,正是因为顾小不顾大,不为U盘,为了自己的包,为了包里的欠条,为了自己那六万块钱,他不会离开北京,还在继续寻找。为了大事胆小,为了小事胆大;为了别人胆小,为了自己胆大;这是青面兽杨志分析出的厨子刘跃进。把人分析透了,或者说,知道了这人的想法,接着他的去处,就不难猜到了。

刘跃进还真让青面兽杨志猜着了。刘跃进失踪了,但并没有离开北京;如青面兽杨志所分析的,没有离开北京,并不是为了U盘,而是为了找到他丢的那包。那天深夜,马曼丽与刘跃进一同看了U盘,就劝刘跃进马上离开工地,离开北京,逃往外地;他们知道的U盘,与青面兽杨志知道的又有不同;青面兽杨志只知道它值钱,不知道它为啥值钱;知道被人打,不知道会要命;刘跃进过去也不知道,和马曼丽看过U盘,便知道这不是钱的事,而是命的事;马曼丽劝刘跃进,连河南老家都不能回,防止有人顺藤摸瓜,在河南抓住他。马曼丽这么劝他,既是为了刘跃进,也是为了她自己;因为她也看了这U盘。但刘跃进没有听她的话。表面听了,背后没听;当面听了,两人分手后,又改了主意。也不是完全没听,听了一半,从工地失踪了,但没离开北京。他虽然害怕U盘,但更害怕欠条丢了,那个卖假酒的李更生不认账。包虽然丢过两回,但找包的线索并没有丢。如不知这包在谁手里,刘跃进也许不找;知道这包又被甘肃的三男一女抢走了,上次他跟踪青面兽杨志,也去过东郊那三男一女的小屋,知道贼的老窝,不找有些可惜。一边是命,一边是自己丢的东西,孰轻孰重?刘跃进掂量半天,取了个中间数;既不能不找,又不能找的时间过长;三天,再找三天,找到自己的包也好,找不到也好,他都离开北京。但离开工地,总要有个落脚处。刘跃进的想法,又与韩胜利不同。韩胜利以为他会去“曼丽发廊”,或者是魏公村老高处;这两个去处,刘跃进都想到过,但都没有去。没去不是觉得这两个人不可靠;或者他答应马曼丽离开北京,又没离开,马曼丽会跟他急;而是事到如今,如今的刘跃进,不是过去的刘跃进,怀里揣着几条人命,觉得那两个地方都不保险。哪里最保险?不是朋友的住处,而是人想不到的地方;不是人少的地方,而是人多的地方。哪里人最多?火车站。人多,有躲藏处;有个闪失,也好喊人。所以,这两天,刘跃进除了找包,就躲在北京西站;和南来北往的陌生人,杂睡在一起。

但曹哥鸭棚的人,抓住刘跃进,却不是在北京西站。青面兽杨志想了许多地方,但和韩胜利一样,没有想到火车站。但他想到一个地方,韩胜利没想到,却和刘跃进想到了一起,就是甘肃那三男一女过去的老窝。就在这个老窝,青面兽杨志被甘肃那三男一女抢了。青面兽杨志又去这小屋报仇,刘跃进也跟踪到这里。但甘肃那三男一女,早已挪了窝;青面兽杨志又碰到那三男一女,恰恰不在东郊,而在石景山。但他们挪了窝,青面兽杨志知道,刘跃进并不知道。青面兽杨志猜想,如今刘跃进寻包,必寻找甘肃这三男一女;寻找这三男一女,必去东郊那过期的老窝。青面兽杨志把这想法告诉曹哥,曹哥马上让光头崔哥带上几个人,去了东郊那条胡同。那条胡同,光头崔哥倒也熟;几天前,他曾在这里堵住过青面兽杨志,让他换上饭馆的服装,去贝多芬别墅偷东西。刘跃进的心思,果然让青面兽杨志猜中了。这天夜里一点,刘跃进鬼鬼祟祟,来到东郊那条胡同。从这条胡同转到另一条胡同,到胡同底,到小屋前,见门上挂着一把锁,刘跃进还有些失望;但他不死心,还想再蹲守一会儿;但没来得及蹲下,早被已蹲在那里的光头崔哥等人给抓住了。刘跃进有些猝不及防,以为曹哥的人找他,是为别的事,刘跃进还想急;别因为别的事,耽误自己的大事;但看光头崔哥只管抓人,并不问话,又不敢惹他们;待到了鸭棚,曹哥说起来,也是为了那个U盘,刘跃进才恍然大悟,寻找这盘的人,又多出一拨。曹哥做事讲个师出有名,慢吞吞地对刘跃进讲,听说刘跃进捡到一包,而这包出自贝多芬别墅;贝多芬别墅,也在他的辖区;偷出这包的青面兽杨志,也是他派出去的;现在让刘跃进把包还回来,也算物归原主;包不重要,重要的是里面有一个U盘,拿出来就行了,大家好说好散。刘跃进听曹哥这么一说,就知道曹哥没看过这U盘;曹哥找它,也是为了钱;但曹哥只知道这盘值钱,不知道这盘要命;看似是个U盘,其实是颗炸弹。但刘跃进既不好向曹哥解释这盘,又不好解释自己的苦衷;不给曹哥这盘,是对曹哥好;给了曹哥,曹哥身上,也绑上了这颗炸弹。他倒不怕曹哥被炸弹炸死,如自己拿出这盘,证明这盘从自己手里过过,炸弹一响,也会炸着自己。一件事,就会变成第三件事。刘跃进只好装傻,说自己没捡这包,更没见过曹哥说的U盘,和上次跟青面兽杨志说的一样。上次青面兽杨志相信了,这次曹哥却不相信。曹哥让刘跃进再想想,别伤了和气。刘跃进急着说,如捡了这包,拿了这U盘,这么多人找,早交出去了;自己是个厨子,那盘对自己没用。曹哥见刘跃进不说,叹口气,背着手,转身出了鸭棚。曹哥背着手离开,光头崔哥等人便将刘跃进吊起来,开始拷打。拷打中谁下手最重?韩胜利。韩胜利下手重,并不是刘跃进欠他钱,一直没还;或刘跃进失踪,没躲在“曼丽发廊”或魏公村老高处,让他白费半天工夫;而是他断定刘跃进离开北京,刘跃进并没有离开北京;刘跃进没让他抓住,让青面兽杨志抓住了;韩胜利感到很没面子。曹哥交给他的第一桩事,就让他办砸了,等于让曹哥白替他还了新疆人一万六千块钱。曹哥虽然没说什么,韩胜利心里忐忑不安。现在多踹两脚,多扇几个嘴巴子,除了解气,也算将功补过。韩胜利劈头盖脸打人,不但刘跃进感到吃惊;大家知道他和刘跃进,过去是好朋友;光头崔哥也感到吃惊:

“这孙子,倒六亲不认。”

刘跃进被打得鼻口出血,仍咬定牙关,说他没捡那包,也没拿那盘。光头崔哥等人以为他嘴硬,又接着打。韩胜利打得起劲,抄起一木板子,欲拍刘跃进;还是曹哥从鸭棚外踱回来,止住了众人。曹哥感冒还没好,眼睛老流泪;用泪眼凑上来,打量刘跃进。刘跃进以为曹哥也要打他,本能地躲闪。曹哥倒没打他,拍拍他的脸:

“吊你一夜,明儿早上还不说,我就服了你。”

又用卫生纸擦眼,对众人说:

“天儿不早了,都回去歇着吧。”

又对小胖子说:

“你留下看他。”

众人应诺,陆续离开鸭棚。小胖子并不愿留下看人,但曹哥的吩咐,又不敢不听;他不敢反对曹哥,把火发在了刘跃进身上,从杀鸭子的案子上,抄起一块抹布,塞到了刘跃进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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