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的最后

我们台湾这些年  作者:廖信忠

在我的高三下学期,快要考大学的四月,台湾爆发了半年内的第三起重大命案,即知名演艺明星白冰冰之女白晓燕命案。加上凶手陈进兴、林春生、高天民等三人又于逃亡途中犯下多件刑案,“白晓燕命案”可算是台湾有史以来最重大的刑案之一。

白晓燕是在上学途中被绑架的。当晚,白冰冰就接到歹徒的电话,要她到指定地点,结果白冰冰除了在该地发现女儿的物品外,还找到歹徒要求五百万美元赎金的绑架勒索纸条,以及女儿的半裸照片和一截小指头,三名绑匪的凶残由此可见。

但因绑匪是用所谓“王八机”(盗拷SIM卡的行动电话)的手段,所以虽然一直有联络,警察却也无法掌握行踪。在其间,歹徒多次约定交款地点又爽约,至此,受尽折磨的白冰冰终于召开记者会,请求全民一起救白晓燕。各大媒体均以头版扩大报道,媒体记者与电视台SNG车挤爆白冰冰的家门口。而这次事件,也让台湾民众第一次见识到媒体SNG的泛滥,以及抢新闻的恶形恶状。

为了人质的安全,在报道前,许多媒体虽然收到了消息,但仍然很有默契,暂时不报。但有某平面媒体忍不住抢先报道出来后,其他媒体虽然口诛笔伐,不过也生怕新闻报得比别人慢一步,终于开始跟着嗜血般地抢新闻,甚至在白冰冰坐车要去交付赎款时,天上就有媒体的直升机跟着在SNG直播,导致打草惊蛇,让歹徒逃了。

后来白晓燕还是被撕票了,三名歹徒开始亡命全台。而很多民众在白晓燕的告别仪式上看到有日本的黑社会人士前来致意,也才知道白晓燕原来是当初白冰冰赴日发展时,与有黑道背景的漫画剧作家梶原一骑生下的女儿。

白晓燕遭绑架期间,案情发展几乎天天都是报纸的头条。虽然联考已近,但大家一到学校,首先看的几乎都不是课本,而是报纸,然后又开始发表自己的猜想。

而许多报纸的报道同样遭人诟病。比如说有些报纸为了抢独家,刊登出白晓燕的裸露照片或惨遭凌虐的尸体照片,加上一些记者编出来的想象情节,严重违反新闻伦理,让人见识到媒体丑陋的一面。但是民众也一边骂,一边看哪家媒体的新闻最多,爆的料最多。

到了5月,这起案件的悬赏奖金已经高达1000万元。当局也有限期破案的压力,再加上之前两个未侦破的重大案件,简直就是满头包。

总之,那时候的气氛就是给人以整个台湾治安非常差的印象,民众当然非常不爽。这些民怨终于在5月的游行中爆发出来。

游行的主要诉求本来还是以追求妇女、儿童人身安全为主轴,希望为他们谋求安全的生活空间与成长环境。李登辉当时又太不识相,居然说游行是大陆的“统战阴谋”,结果引起更大的民愤,诉求反而变成“李登辉认错,撤换内阁”,要当时的“行政院长”连战下台。在游行中,很令人震撼的一幕是10万人同时跺脚,那声声低沉的巨响我到现在一直都还忘不了。

这是台湾有史以来第一次不分党派团体,一起联合的大游行。在那阴霾的天空下,游行队伍在“总统府”前广场停下,高喊“认错!认错!认错!”等口号,又用激光束将“认错”的脚丫图案直接投射到“总统府”塔楼墙上。这个画面,在国民党主政末期的这几年,是极为震撼的。

白晓燕命案发生后,三名歹徒开始了亡命生涯,并且在逃亡途中犯下多件刑案。这些过程都非常戏剧化,曲折离奇,不愧是台湾有史以来最轰动的刑案,台湾当局倾全台之警力大办案。等到陈进兴被捕获时,已经是半年之后了。

高中三年很快就过去了,又要再面对一次联考。因为我重考了两次,年纪比同学都稍微大了一点儿,等到去了兵役体检,并且抽了军种之后,我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如果我没考上大学,马上就要入伍了!

那时候,台湾的义务兵役制度是这样的:正常男子凡年满18岁即要入伍当兵1年零10个月,但是如果考上大学可以等毕业后再去当,或者又考上研究生或博士生也可以等到学业结束后再去当兵,最晚到32岁为止。所以也会看到许多年轻艺人不愿意那么早去当兵,在那边死撑,一个学校换一个学校继续读。

但兵役的身体体位(身体健康等级)分为甲、乙、丙、丁四种:甲种是身体毫无毛病也没近视,乙种是有点儿小毛病(含近视),丙种毛病稍微大一点儿,丁种就可能是身体有残疾了。甲乙两种身体状况是要服兵役的,丙种只要服国民兵,去训练一两个礼拜就好,丁种则是完全免服。这些身体状况标准都是在役龄男子毕业前,做征兵体检时决定的。

兵役体检一次都是几百个人,一站一站排队,检测身体各项功能。所以啦,你在现场可以看到几百名“环肥燕瘦”的年轻男子的肉体,只穿着内裤在那边走来走去。大概就检查些心肺功能、血压、视力、牙齿、听力、血液等,顺便会叫你做一些动作如交互蹲跳、俯地挺身(俯卧撑)的动作。体检的最后一站是抽血。抽完血是盖指印,所以,几乎台湾所有的成年男子都有一份指纹建档。之前提过,靠着指纹辨识而破案的例子最有名的就是王幸男邮包爆炸案,在那个还没有电脑辨识的年代,几乎调来了全台最优秀的大学生一份份地人工鉴识,居然也把人给抓到了。因此,当兵体检时的指纹建档一直是很重要的工作。

兵役体检完不久之后,判定甲、乙标准的役男就会收到一份通知,要你某月某日在某地抽兵种,并给你一个排序号,轮到你这个号码时,你就上去抽。

在兵种的签桶里面,陆军最多,其次是海军舰艇兵,反正空军最少,海军陆战队也很少。因此在大家的观念里,空军都是爽兵,所以大家都想抽到空军。海军陆战队最辛苦,当然大家都避之唯恐不及。正所谓陆军乞丐,海军绅士,空军少爷,海陆流氓,在一般人心目中就是有这种刻板印象。但是,命运是残酷的,总是有人要下地狱,因此,每当有人抽出签交给报签者,紧张的一刻来了,抽签者心里忐忑不安。当报签者大声读到“某某号,海军陆战队”时,你就会看到抽签者脸都绿了,如丧考妣的样子慢慢如游魂般离开。但台下这时就激动啦!当“海军陆战队”这五个字被报出来后,台下就会“举国欢腾”般传来一阵欢呼拍手声,因为,自己抽到陆战队的机会更小了。

而大家都想抽到空军,反正不要是陆军。可是那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我却很想抽到海军陆战队。轮到我抽时,我看到签箱内有支签似乎远离了其他签,想也不想地就把它给抽出来,没想到一报:“空军。”我顿时感到台下一双双嫉妒的眼神朝我射过来,一片寒意啊!谁知道我心里其实是一阵遗憾。

有一种情况是请人代抽,可能是没空来,或者是不知道要来,又或者是根本不敢自己面对,所以就请亲人或里长代抽。据说请里长代抽手气会比较好,但我就曾亲眼看到里长及妈妈代抽的,抽出了海军陆战队,那个里长脸都绿了,肯定不知道该如何回去面对里民。妈妈的脸也绿了,回去肯定一直自责,送自己小孩去受苦。另外一种说法是,抽之前,在手上喷点儿香水,或者在手掌中画个眼睛,这样抽时据说长眼一点儿,不过这都是牵强附会的说法啦!

反正,正常是抽完签不久后就会去当兵了,但我后来侥幸地考上了大学,所以也暂时逃过一劫。


高中三年我并不太认真。本来高中以前比妹妹高了两个学年,但现在变成一同入高中,又会同一年毕业。亲朋好友问起来,虽然还是理直气壮地回答他们,但心里就是不太好意思。

在高中一混就混过了三年,比较值得一提的是我常常参加征文或作文比赛,原因是当初没有经济来源,只好到处找有高额奖金的征文比赛来参加,并且会先研究大概有多少人报名,拿到名次的几率有多大。说真的,拿到第一名的次数还蛮多的,不仅靠此赚了一笔钱,跟奖金猎人似的,又能拿着受奖通知跟学校请公假,有些在外地颁奖的,还可以多请几天。就这样,到了台湾好多地方去玩,高中时对此简直是乐此不疲。

都说越到高年级越皮,我也不例外。就拿一件小事来说好了,学校规定7点40分以前要到校,迟到就得罚站到升旗完才能进教室。但我还是几乎天天迟到,后来再迟到就索性在学校旁边的早餐店吃早餐,看完报纸,等升完旗再进校门。进了校门后,再直接去警卫室前登记写下自己的名字,免得看纠察队的那些脸色心烦。后来又大胆一点儿,虽然警卫就坐在正前方,但填写登记本时就欺负他那个角度看不到我填什么,就假装做个写字的样子,其实什么都没写。再后来,脸皮更厚更无耻了,走进校门后,连登记都不去了,就直接朝着警卫室相反的,也就是教室的方向走,尽管被警卫大声地叫“站住,站住”,还是以坚毅的步伐,头也不回地往教室走去。对我来说,不这样干,会天天被记迟到,那样的话,大概还没到毕业,我就会因操行被扣到不合格而退学了。

不只是脸皮越来越厚,就连生活上也越来越懒。在三年级上学期,每天早上都会听到妈妈的大叫:“快起床,要来不及了!”结果到了下学期,早上已经睡到7点半了,才听到妈妈懒懒地问:“你今天想不想去学校喔?”

到了高三,我的读书跟别人不太一样,变得不太爱听老师上课讲的内容。反正在学校就是从早上睡到下午放学,中间难得起来吃个饭或看看报纸,跟同学瞎扯一下,总之,就给人一种自暴自弃的感觉。不过晚上一回家,精神可来了,开始读书,其实并不是真的那么想读,只是因为家里有线电视坏掉了,妈妈索性不修。再加上那时候还没有电脑及网络,除了读书外也没其他事情可做,为了打发时间,就开始伏案读书啦!

考前最后一个月,我跟妹妹一起报名参加外面的“考前冲刺班”,也是在台北车站附近,7点半就要到,每天早上挺早就要出门。说也奇怪,我就是不喜欢跟妹妹一起去,非要分开走。不过说起来,比起我,妹妹的高中三年更不注重学科了,因为是音乐班的缘故,所以术科比较重要。尤其她又在那种活动特多的学校,玩得简直就是不亦乐乎,只要术科够强,再加上一些学科能力,通常就能“KO胜”。妹妹的主修是长笛,但她也不是从小就学长笛,是上了初中后半路出家,从钢琴改学长笛的。之前说过,从小我们两个都是学钢琴的,但是我在上初中后因为老师太严格,恨透钢琴,所以放弃了。妈妈只好把希望都寄托在妹妹身上,学什么乐器啦,参加合唱团啦!花大钱买一整套音乐百科全书或古典CD之类的,钱都舍得撒。其实那一代的父母只要有些钱,总是会送小孩去学音乐。可能是因为有这种情结,到现在,妈妈还是处心积虑,想要帮我找个会弹钢琴的媳妇。

反正,我们两个终于成为“同学”。不过,在四百人的教室里,我坐一角,她坐一角,不相往来,只有晚上10点下课后跟她一起回家。考前冲刺班的课程安排是非常紧凑的,通通都是各科名师来上课,把高中三年课程的精华部分都系统地讲一遍,并且隔天就考这些内容。反正到了最后,基本上我已经不太去读课本内容了,就是一直不断做模拟试题。唉,没想到高中又玩了三年,等到有兵役压力才知道严重性。

后来有一天,我突然把浓密且有点儿长的头发通通剃光了,六根清净。一个大光头出现在教室里,引起全班一阵轰动。从讲台上看过去黑压压的一片,突然有一个光头,那多明显呀!所以我也变成老师常常点名问问题的对象。

大学联考是在每年7月的前三天,第一天是文科考试,第二天是共同科考试,第三天是理科考试,看报名哪一组就考哪一天。有些强人可以横跨文理科,但弱者如我,只能在文科的边缘挣扎。

果不其然,我的作文又拿了接近满分,但也救不了我的分数,侥幸让我捞到一所学校来读。唯一遗憾的是,我本来是想读历史的,但分数不够,只好去读哲学了。就这样,学业反而是高中回忆里面最微薄的部分,大部分课本知识,与联考一起随风飘逝。

上一章:电视剧... 下一章:高中“三...
网站所有作品均由网友搜集共同更新,仅供读者预览,如果喜欢请购买正版图书!如有侵犯版权,请来信告知,本站立即予以处理。
邮箱:yuedusg@foxmail.com
Copyright@2016-2026 文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