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百人一首

我永远的家  作者:渡边淳一


我永远的家

在我上小学一、二年级的时候,家里经常玩各种游戏。

比如说,围棋、将棋、麻将,还有花牌、扑克、歌留多诗牌、百人一首抢诗牌等等。

其中围棋和将棋主要是父亲跟街坊叔叔们捉对厮杀,而我年纪还小,所以大都是在旁边观战。

麻将、花牌和扑克等一般是父母跟邻居“老师爸爸”“老师妈妈”一起玩儿,我有时也会应招上桌搓一把。

“老师爸爸”和“老师妈妈”的称呼,就是因为那两人以前都跟父亲一样当过小学老师。

当然,那时两人都辞掉了教师工作,男主人进了三井的公司工作。尽管如此,我还是按以前那样称呼他们。

我跟那些大人玩游戏,如果放在如今恐怕会挨骂——小孩子家家还玩那个!不过,当时谁都没说过什么。

非但如此,父母还主动招呼我“来玩玩儿吧”,并且常常夸奖我“学得真快”。

托父母的福,我到小学二年级时就学会玩花牌和麻将了。

而且,到了正月我特别热衷于玩百人一首抢诗牌。

在当时的北海道,通常流行的是抢抓只写有后半首诗句的木牌。例如,当唱诗人一开始读前半首诗句“春光无限好,薰风正和煦……”时,双方就嘴喊“哈——伊”并抢抓只写有后半首诗句“唯叹樱花匆匆落,香殒何太急”的木牌。

这个游戏玩起来心情特别畅快,一旦开场就收不住了。

而且,因为只听前半首就要抢抓后半首,所以必须把整首诗全部记下来。

“暮春渐渐去,初夏悠悠来。香具山间晒素衣,嬉风翩翩摆。”

这正是歌咏眼下季节的名句,只是耳听这首诗,眼前就会浮现出初夏的天香久山美景。

就这样,在玩百人一首抢诗牌的过程中,会形成所谓个人专擅的“拿手牌”。

我自己也有很多拿手牌,其中一首诗伴随着我特别快乐的回忆。

巍巍大江山,路远多崎岖。家书迟迟未有期,不见天桥立。

在距今近四十年前,我有机会经过此地,亲眼看到了天桥立。

我在那里想起了这首诗,听说俯望天桥立最好是背对那边站立,然后分腿弯腰从裆下反看。

于是,我就如法从裆下倒着看见了升到天上的长长沙堤,随即感叹“原来天桥就是这样立起来的”。

其后过了不久,我又从关西财界某位人士那里有所领教。

“大夫,那个‘裆下观景’其实不是自己看,而是让艺伎做的动作。就是把年轻艺伎领到那里,然后让她撩起和服下摆从裆下观景。这时再从她身后观望,那才是绝景呀!”

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儿啊!我虽然郑重其事地点头表示理解了,但还不曾看过艺伎的裆下景观。

还玩其他游戏

尽管如此,我从上小学时开始,从来没有因为玩花牌和诗牌挨过训斥。

仔细想来,因为我是跟父母和邻居叔叔阿姨一起玩,所以当然不会挨训。

可能有人会问“那你的家庭作业怎么办”,但我记得那会儿好像没什么家庭作业。

而且,父亲和母亲也都没有教训我说“好好用功”。

因为姐姐比我大四岁,所以我问过她怎么样,她也说没有。非但如此,当我放学回家从书包里取出学习用具坐在书桌前时却被母亲叫停。

“儿子,在学校里已经用功了,回家就好好休息吧!”

这也许是因为,那个时代或家庭比较从容自在。

总而言之,我从孩提时代起就通过玩百人一首诗牌和花牌获得了很多学养。

其一就是通过诗歌了解到日本古文,通过花牌了解到日本多种多样的花卉和五光十色的季节。

后来我之所以能够很容易地进入短歌的世界,或许就是因为对百人一首十分熟悉的缘故。

另外,通过玩扑克牌的游戏,我还得以领会西欧式比赛和游戏的感觉。

而且最重要的是,我通过这些重新认识了忽喜忽忧的自己。

职员和矿工

在煤矿镇上,还有离我们职员住宅街有一段距离的矿工住宅区。

职员住的地方名叫朝阳台,是宁静闲适的住宅区。公司干部们都住在这里更高些的地段。

而矿工住宅区我虽然没大去过,但那是四五座小户房屋挨在一起的平房街,而且这样的房屋有很多很多。

当我看到职员与矿工居住的地方和房屋差别如此之大时,切实感到矿工们的生活十分贫困。

当然,虽说在学校里职员子弟和矿工子弟共同学习,但老师在某些方面仍然区别对待。

例如,在保健卫生课上记录牙齿数量时,老师每次必定要看职员子弟的嘴。

不过,在现实中职员子弟与矿工子弟从来没有发生过争斗的情况。

总而言之校方教导大家:煤矿的职员与矿工双方要通过共同努力发展矿区。

朝鲜矿工

在矿区里,跟日本人共同居住的还有朝鲜人。

他们好像都是从朝鲜征集来的劳工,与日本人完全分开居住。

例如,在我居住的上砂川,他们就住在街区前边山崖下河边的宿舍里。

我听说,朝鲜劳工就在那里站着吃饭,还常常挨日本人殴打,边哭边喊“哎哟、哎呦”。

虽然我很想去看看,但是在市区开办报纸店的仙田叔叔提醒我“绝对不要下坡去河边”。

他是不是不想让我看到朝鲜人呢?

即便如此,我在上街时也曾看到过一次朝鲜人受到体罚的情景。

浑身只剩短裤、手脚被绑的朝鲜劳工被吊在木柱上押走了。

那种情景惨不忍睹,可那旁边还跟着与外婆家二楼那个和蔼可亲的叔叔完全相同的工头,这令我再次感到惊讶。

总而言之,我觉得那个人挺可怜,就去问仙田叔叔“为什么那样对待他”,叔叔说“就是因为他不好好干活儿嘛”。

我心里想,那也没必要脱光衣服吊起来吧?

那个劳工后来怎么样了呢?

不仅仅是这件事情,当时好像有很多朝鲜人被迫来到矿区从事劳动。

虽然我们没有直接跟他们接触,但是到了冬天,朝鲜人就会来帮我们清除屋顶上的积雪。

当然,那可能是被强制性地派来的。但每当他们来时,母亲必定要做热腾腾的饭团对我说“去送给那些人”。当我把饭团递给他们时,他们都默默地点头接受了。

还有家属

与那些劳工一起,在矿工住宅区外围,好像还居住着朝鲜人的家属。

虽然他们子弟的一部分也进了日本人学校,但肯定受到了很多歧视性的对待。

当时,学校正门处有个供奉天皇和皇后二位陛下照片的小神龛。按照规矩,上学时必须在这里鞠躬行礼。

但是,当朝鲜孩子顾不上鞠躬就跑进校门被老师发现时,必定遭到严厉训斥并罚站一天。

对于他们来说,即使提起天皇和皇后二位陛下,也不可能明白是怎样尊贵而伟大吧。

不管怎么说,那个时候的朝鲜人后来境况如何呢?

尽管我不十分清楚每个人的具体情况,但日本人站在他们头上随心所欲地胡作非为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我永远的家
与邻居“老师妈妈”在一起
因为这对夫妻曾经是小学老师
所以我叫他们“老师爸爸”“老师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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