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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1337年6月8日至14日 9无尽世界 作者:肯·福莱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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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德温完全被《蒂莫西书》迷住了。这是一本关于王桥修道院历史的书。像大多数这样的历史书一样,它从上帝创造天地讲起。但书的大部分内容记述的是菲力普副院长的时代,也就是两个世纪前,当大教堂刚刚修建时——现在被修士们认为是黄金时代的事件。书的作者蒂莫西兄弟称,传奇的菲力普副院长既是个严守戒律的人,也是个极富人情味的人。戈德温不大明白一个人怎么可能兼备这两种品质。 羊毛集市举办的那个星期的星期三,在午祷前的研习时间,戈德温坐在修道院图书馆的一张高凳上,那本书摊开在他面前的斜面桌上。这是修道院中他最喜欢的地方:一间宽敞的屋子,高高的窗户上射来明亮的光,一个上锁的柜子里有上百本书。这里通常很安静,但是今天他却能隐隐约约地听到从教堂远端传来的集市的喧嚣——有上千人在做买卖,有讨价还价声,有争吵声,有叫卖声,还有为斗鸡和熊狗相斗呐喊和喝彩的声音。 在书的后部,后世的作者记录了教堂建设者的后代,直至今日。让戈德温高兴,但坦率地说也非常惊奇的是,他母亲的说法得到了证实,她是建筑师汤姆的后代,是通过汤姆的女儿玛莎传下来的。他不知道这个家族的哪些特性是从汤姆那里继承下来的。他猜测,一个石匠应当也是一个精明的生意人,而戈德温的外祖父和他的舅舅埃德蒙都有那种素质。他的表妹凯瑞丝也已经显示了同样的禀赋。也许汤姆像他们一样,也长着有黄色斑点的绿眼睛。 戈德温还读到了关于建筑师汤姆的继子、王桥大教堂建筑匠师杰克的事迹。他和阿莲娜太太结了婚,并生育了一代夏陵伯爵。他是凯瑞丝的心上人梅尔辛·菲茨杰拉德的祖先。这也说得通:年轻的梅尔辛作为木匠,已经显示了无与伦比的天才。《蒂莫西书》甚至提到杰克长着一头红发,杰拉德老爷和梅尔辛都继承了这一点,而拉尔夫没有。 但最让他感兴趣的还是本书中关于妇女的一章。看来在菲力普副院长的时代,王桥并没有修女。妇女被严禁进入修道院建筑内部。作者引述菲力普的话说,一名修士为了内心的平静,如果可能的话,应当永远不看女性。菲力普反对将男女修道院合于一处,他说共用设施的好处远不及产生相互诱惑的机会这一坏处大。他还说,只要不是在只有一间房子的地方,修士和修女就应当尽可能严格地分离。 戈德温久已有之的想法找到了这样权威性的支持,他心里一阵激动。在牛津的王桥学院,他享受的是全部男性的环境。大学教师是男性,学生也是男性,无一例外。七年来他几乎没和女性说过话,如果他在城里走路时低着头,他甚至可以不看女性。然而回到王桥修道院后,看到修女的次数如此频繁,使他不免心烦意乱。尽管修女们有自己的修道院,有自己的餐厅、厨房和其他建筑,但他在教堂,在医院,以及在其他公共场合,经常能遇到她们。此时此刻,就有一个叫作梅尔的修女坐在距他几英尺的地方,查阅着一部绘画本的医药书。更糟糕的是遇见镇上的姑娘。她们穿着紧身的衣服,留着诱人的发型,因为一些日常琐事,例如给厨房送原料、到医院看病等,时不时就要走进修道院院子。 戈德温心想,很显然修道院从菲力普时代的高标准上堕落了——这是他的舅舅安东尼管理懈怠的又一个例证。不过他本人也许可以因此而有所作为。 午祷的钟声响了,他合上了书。梅尔姐妹也合上了书,并冲他微笑了一下,她的嘴唇因此而形成了一个甜美的弧形。戈德温赶紧扭开了头,匆匆走出了屋子。 天气正在好转,阳光在阵雨间不时地照射出来。教堂的彩绘玻璃也随着云朵不时飘过天空而时明时暗。戈德温的心情也同样不平静。他在祈祷时走了神,不停地思忖着怎样最大限度地利用《蒂莫西书》复兴修道院。他决定在每天都举行的全体修士大会上提出这个议题。 他注意到,自上星期天的坍塌事件后,建筑匠们对高坛的修复非常迅速。碎石瓦砾已经清理干净了,塌方的区域被用绳子隔离开了。交叉甬道里较轻较薄的石板堆得越来越高。当修士们唱起圣歌时,工匠们并没有停止工作——否则一天中的祈祷仪式如此频繁,修复工程会被严重耽误的。梅尔辛·菲茨杰拉德暂时放下了雕刻新门的活计,正在南廊用绳子、树枝和栏架制作一张“蜘蛛网”,以便石匠们修复拱顶时可以站在上面。负责监督工匠们的托马斯·兰利,正和埃尔弗里克一起站在南侧的交叉甬道中,用他唯一的手臂指点着坍塌的拱券,显然是在讨论梅尔辛的工作。 托马斯是个高效的监工。他坚决果断、一丝不苟。只要哪天早晨工匠们没有按时上工——这是件经常发生的恼人之事——托马斯就会去督促他们并查明原因。如果说他有什么缺点的话,那就是他太独断专行了:他很少向戈德温汇报工程进展并征求戈德温的意见,而是自作主张,就好像他自己可以做主而不是戈德温的下属。戈德温猜想托马斯是怀疑他的能力,这让他非常烦恼。戈德温比托马斯年龄要小,但相差不多:戈德温三十一岁,托马斯三十四岁。也许托马斯认为戈德温是因为彼得拉妮拉向安东尼施压的缘故,才得到提升的。不过,此外他没有表现出其他令人讨厌的特性。他只是自行其是。 正当戈德温一边观察着,一边心不在焉地口诵着祈祷文时,托马斯和埃尔弗里克的谈话被打断了。卡斯特领主威廉昂首阔步地走进了教堂。他像他父亲一样身材高大,长着一脸黑胡须,据说脾气也同样暴躁,不过也有人说他多少被他的妻子菲莉帕软化了一些。他走到托马斯面前,挥手叫埃尔弗里克退下。托马斯面对着威廉,他的表情使戈德温想起他曾经是一名骑士,他第一次到王桥修道院是带着血淋淋的剑伤来的,而那剑伤最终导致了他的胳膊从肘部以下被截除。 戈德温很想听听威廉领主在说什么,但是却不能。威廉俯身向前,举着一根手指,说话咄咄逼人。托马斯毫不畏惧,也同样气势汹汹地回答着。戈德温突然想起,十年前托马斯来到这里的那天,也发生过一次同样激烈、火气十足的谈话。那一次,托马斯的争论对手是威廉的弟弟——当时是一名教士,现在已成为王桥主教的理查。尽管可能是胡思乱想,但戈德温觉得他们争吵的是同一件事。那会是什么事呢?难道一名修士和一个贵族家族之间真有什么问题,引发的怒火在十年之后仍不能熄灭吗? 威廉领主跺着脚走了,显然很是不满,托马斯又转身走向了埃尔弗里克。 十年前的争执将托马斯送进了王桥修道院。戈德温记得理查曾答应捐赠,以保证修道院收下托马斯。戈德温从没听说过他捐赠了什么。他很怀疑那个诺言是否兑现了。 这许多年来,修道院似乎没有人对托马斯以前的生活有多少了解。这很奇怪,修士们是经常闲聊的。他们人不多——目前是二十六人——住得又近,大家都相互打听各自的几乎一切。托马斯以前为哪位爵爷效劳?他住在哪里?骑士大多会拥有几个村庄,可以收地租,以保证他们能买得起马匹、盔甲和武器。托马斯有妻子和孩子吗?如果有的话,他们现在怎样了?这些却都没有人知道。 除了身世是个秘密外,托马斯算得上一名好修士。他虔诚而勤劳,似乎修士生活远比骑士生涯更适合他。尽管他以前打仗杀人,却像许多修士一样,身上有些女人的气质。他同马赛厄斯兄弟关系非常密切。马赛厄斯比托马斯小几岁,是个性情温柔的男子。但如果他们有什么不洁之罪的话,他们也非常谨慎,因为没人能指责他们什么。 午祷快结束时,戈德温瞟了一眼黑洞洞的中殿,结果看到他母亲彼得拉妮拉像一根柱子一样笔直地站在那里,一束阳光照耀在她那鬓发斑白、却骄傲地昂着的头部。她独自一人。戈德温不知道她已经站在那里注视自己多久了。修道院不欢迎世俗的信徒参加平日的祈祷,戈德温猜测她是来找自己的。他心里像往常一样涌起了一股欣喜和担忧交织的感情。他知道母亲愿意为他做一切事情。她卖掉了自己的房子,做了她弟弟埃德蒙的管家,这才使戈德温得以到牛津上学。每当他想起他那骄傲的母亲为此付出的牺牲,他就感激得想哭。然而每次看见母亲,他都忐忑不安,好像他又做了什么错事要遭到申斥了。 当修士和修女们鱼贯而出时,戈德温走出了队列,来到母亲面前:“早安,妈妈。” 她吻了吻他的额头。“你又瘦了,”她的语气中充满了母亲的心疼,“你难道吃不饱吗?” “老是吃咸鱼、喝稀饭,不过管饱。”他说道。 “你有什么事那么激动?”她总能窥出他的心情。 他向母亲讲了《蒂莫西书》。“我要在全体修士大会上读一读这段。”他说。 “其他人会支持你吗?” “西奥多里克和更年轻的修士们会的。他们很多人都认为总是看到女人会让人心烦意乱。毕竟,他们都是自愿选择在全是男人的地方生活的。” 她点了点头:“这会使你成为领袖的。好极了。” “而且,他们都因为我给他们热石头而喜欢我。” “热石头?” “我在冬天设立了一项新制度。在结霜的夜晚,当我们到教堂进行晨祷时,给每个修士都发一块用旧布裹着的热石头。这样他们的脚就不会生冻疮了。” “真聪明。不过,在你行动之前,还是应该确认一下究竟有多少人支持你。” “当然。不过这符合牛津老师的教导。” “什么教导?” “人类是很容易犯错误的,所以我们不能依赖自己的推理。我们不能指望了解世界——我们所能做的一切就是敬服上帝的创造。真正的知识只能来源于启示。我们不应质疑已被普遍接受的道理。” 母亲脸上露出了怀疑的神色,当有学问的人宣讲高深的哲学时,凡夫俗子们经常会这样问:“主教和红衣主教们也是这样相信的吗?” “是的。巴黎大学甚至都禁止亚里士多德和阿奎那的作品,因为它们是基于理性,而不是基于信仰的。” “这种思维方式有助于你得到上司的赏识吗?” 这才是她真正关心的事情。她想让自己的儿子当上副院长、主教、大主教,甚至红衣主教。戈德温也有同样的想法,但他希望自己不要像她那样刻薄。“我相信是可以的。”他回答道。 “很好。不过我来找你不是为了这事。你舅舅埃德蒙刚刚遭受了一个沉重打击。意大利人威胁说要把生意迁到夏陵去。” 戈德温吓了一跳:“那我舅舅的生意就完了。”但他仍不明白她为什么要专门来找他说这件事。 “埃德蒙认为他能把意大利人争取回来,如果我们能改善羊毛集市的条件,特别是如果我们能拆掉旧桥,造一座更宽的新桥的话。” “我猜安东尼舅舅拒绝了。” “但埃德蒙还没灰心。” “你想让我去跟安东尼谈谈。” 她摇了摇头:“你说服不了他。但是,如果有人在全体修士大会上提出了这个建议,你应该支持他。” “反对安东尼舅舅吗?” “无论什么时候有守旧的卫道士反对一项合理的新建议,你都必须使自己成为改革派的领袖。” 戈德温钦佩地笑了笑:“妈妈,您怎么对政治这么擅长呢?” “我来告诉你。”她扭过头,目光注视着教堂东端巨大的圆花窗户,思绪回到了从前,“当我父亲刚刚开始同意大利人做生意的时候,王桥有头脸的人物都把他当作一名暴发户。他们看不起他和他的家人,千方百计地阻挠他实施一切新主张。我母亲恰好在那时候去世了,而我已长成了一名青春少女,于是我成了他倾诉衷肠的知己,他什么都跟我说。”她的脸上一向是一副冷若冰霜的表情,这时却因痛苦和愤恨而变了形。她眯起了眼,翘起了嘴,两颊也因久违了的羞涩而绯红起来。“他下定决心,决不放过这些人,直到他掌控教区公会。于是他着手行动,而我则辅佐他。”她深吸了一口气,好像又要为一次持久作战积蓄力量,“我们分化了统治集团,让他们相互争斗,然后时而与这一派结盟,时而又与那一派结盟,无情地瓦解我们的对手,又充分地利用我们的支持者,直到我们可以甩掉他们。总共用了十年时间,最终他成了教区公会的会长和首富。” 她以前也给戈德温讲述过他外祖父的故事,但从来没有这样直白过。“所以说您是他的助手,就像凯瑞丝是埃德蒙的助手一样。” 她干笑了两声:“是的。只不过当埃德蒙接手时,我们已经是镇上的头面人物了。我父亲和我爬上了山,而埃德蒙只须从山的另一侧走下去就可以了。” 他们的谈话被菲利蒙打断了。菲利蒙从回廊走进了教堂。他今年二十二岁,个子高高,脖子瘦长,内八字脚迈着小步,活像是一只鸟儿在走路。他手里拿着把扫帚。他被修道院雇为清洁工。他看上去很激动:“我到处在找你,戈德温兄弟。” 尽管菲利蒙显然是有急事,彼得拉妮拉故意视而不见:“你好,菲利蒙,他们还没有收你做修士吗?” “我筹不到必需的捐赠,彼得拉妮拉太太。我们家很穷。” “但是修道院为一名虔诚的申请者免除捐赠,这样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听说过。而你作为修道院的杂役,不管领不领报酬,都已经有很多年了。” “戈德温兄弟为我说过情,可是有些年长的修士反对。” 戈德温插话道:“瞎子卡吕斯讨厌菲利蒙——我不知道为什么。” 彼得拉妮拉说:“我会去同我弟弟安东尼说说的。他该管管卡吕斯。你是我儿子的好朋友——我很希望你更进一步。” “谢谢您,太太。” “好吧,你显然是有什么不愿当着我面说的事急着跟戈德温说,那我走了。”她吻了吻戈德温,“记住我说的话。” “我会的,妈妈。” 戈德温感到一阵宽慰,仿佛一团乌云已从头顶上飘过,将暴风雨带向了其他城镇。 彼得拉妮拉刚刚走到听不见的地方,菲利蒙就说道:“是理查主教!” 戈德温扬起了眉毛。菲利蒙总能发现别人的隐私。“你都看到什么了?” “他在医院里,就是现在,在楼上的一间私人房间里,和他的堂妹玛杰丽在一起!” 玛杰丽是个十六岁的漂亮姑娘。她的父母——罗兰伯爵的弟弟和马尔伯爵夫人的妹妹——已经双双亡故了。是罗兰伯爵把她抚养大的。他做主把她嫁给了蒙茅斯伯爵的一个儿子。这桩政治婚姻大大地巩固了罗兰作为英格兰西南部贵族之首的地位。“他们在干什么?”戈德温问道,尽管他完全猜得到。 菲利蒙压低了声音:“他们在亲嘴!” “你怎么知道的?” “我带你去看。” 菲利蒙带路从南交叉甬道走出了教堂,穿过修士们的起居室,走上一段台阶,进入了修士们的卧室。这是间简陋的房子,有两排木头床架的床,每张床上都铺着干草垫。这间房子与医院共用一堵墙。菲利蒙走到一个装毯子的大柜子前,用力将柜子推开。柜子后面的墙上露出了一块松动的石头。戈德温顿时心生疑窦,菲利蒙是怎么发现这个窥视孔的?他猜想菲利蒙一定在墙的夹缝间藏过什么东西。菲利蒙小心翼翼地将石头抽出,没有发出任何声响,然后耳语道:“快看!” 戈德温犹豫了一下,低声问道:“你还在这里偷看过多少其他客人?” “全部。”菲利蒙回答道,好像这是不言而喻的。 戈德温明白他将看到什么,而他并无此好。偷窥一位主教的不端行为也许对菲利蒙很合宜,但在他看来却是卑鄙可耻的。然而,他的好奇心不停地促动着他。最后他问自己,如果母亲在,会怎样建议呢?于是他立刻明白了过来,她会要他去看的。 墙上的洞比人的视线要低。戈德温弯下腰来,窥视过去。 医院的楼上共有两间私人客房,这是其中的一间。屋子的一角立着张祈祷台,正对着一面绘有十字架的墙。屋里有两把安乐椅和几个凳子。当有许多贵客光临修道院时,则是男人住一间客房,女人住另一间。这显然是女人们住的那间,因为一张小桌上有一些明显是女人用的物件:梳子、发带和几个戈德温不知道作什么用的瓶瓶罐罐。 地上是两张干草垫。理查和玛杰丽躺在其中的一张上。他们远不止在亲嘴。 理查主教是个很有魅力的男人,五官端正,长着一头波浪般起伏的卷发。玛杰丽约摸只有他一半年龄,是个苗条的姑娘,有着白皙的皮肤和黧黑的眉毛。他们并排躺着。理查吻着玛杰丽的脸,对她耳语着什么。他那饱满的嘴唇上漾着欢快的微笑。玛杰丽的连衣裙褪到腰间,白白的双腿美丽而修长。理查的一只手放在了她的两腿之间,娴熟而有节奏地移动着。尽管戈德温对女人毫无体验,他仍然明白理查在做着什么。玛杰丽用崇拜的眼光看着理查。她的嘴半张着,兴奋地娇喘着,脸上因激动而一片绯红。也许仅仅是偏见,但戈德温本能地感到理查只是视玛杰丽为一时的玩物,而玛杰丽却认为理查是她一生的挚爱。 戈德温注视着他们,感到一阵惊骇。突然,理查的手挪开了,戈德温看到了玛杰丽两腿间三角区域那粗粗的阴毛,在她白皙的皮肤衬托下显得格外黑,就像她的眉毛一样。戈德温连忙把眼睛移开了。 “让我看看。”菲利蒙说道。 戈德温从墙边走开。这事情太可怕了,不过下一步他该怎么办呢——是否需要做些什么呢? 菲利蒙从小孔中望去,激动得气都喘不过来了。“我看见她的屄了!”他低声说道,“他在刮着那儿呢!” “离开这里,”戈德温说道,“我们看得已经够多了——而且是太多了。” 菲利蒙迟疑了一下,他正看得入迷;随即,他不情愿地直起身,将松动的石头放回原处。“我们必须立刻揭露主教的通奸行为!”他说。 “闭上你的嘴,让我想想。”戈德温说道。如果他听了菲利蒙的主意,他就会和理查及其有权有势的家族结仇——那是毫无意义的。但是像这样的事情肯定是可以加以利用的。戈德温努力地像他母亲那样思考着。如果揭发理查的罪过没有任何好处,那么可不可以故意隐瞒它呢?理查也许会因为戈德温保守秘密而心存感激呢。 这样做更有成算。但是必须要让理查知道戈德温在保护他。 “跟我来。”戈德温对菲利蒙说道。 菲利蒙将柜子挪回了原位。戈德温不知道隔壁是否能听到木头摩擦地面的声响。他对此有所怀疑——而且,不管怎样,理查和玛杰丽肯定正专注于他们正在干的事情,不会注意到墙那边的动静的。 戈德温在前面带路,走下楼梯,穿过起居室。共有两条楼梯通向私人客房,一条是从医院的一层上去,另一条在建筑物的外面,可供贵客们进出时不必穿过普通人待的地方。戈德温匆匆地走上了外面的那条楼梯。 他在理查和玛杰丽所处的屋外停了一下,悄声对菲利蒙吩咐道:“跟我进去。什么也别做,什么也别说。我出来时也跟着我出来。” 菲利蒙放下了扫帚。 “不,”戈德温说,“拿着它。” “好的。” 戈德温一把推开门,大步迈进。“把这间房子彻底打扫一下,”他大声说道,“每个角落都要扫到——噢!请原谅!我以为这屋里没人呢!” 在戈德温和菲利蒙从宿舍匆匆赶往医院的途中,这对情人又有所进展。理查这时已伏在玛杰丽身上。他那长长的教士袍已经从前面撩起。玛杰丽雪白又匀称的双腿高举在主教臀部两旁的空中。他们在做什么,没有人会误解。 理查停止了前冲动作,看着戈德温,表情中既有被打断的恼怒,也有负罪的惊骇。玛杰丽惊叫了一声,也紧盯着戈德温,目光中充满了恐惧。 戈德温刻意要将这一瞬拉长。“理查主教!”他说道,装出一副很尴尬的模样。他要让理查确知自己被认出了。“但是怎么……还有玛杰丽?”他又装作恍然大悟,“原谅我!”他转过身去,并向菲利蒙喊道,“出去!快!”菲利蒙连忙跑出门外,手里仍紧紧攥着扫帚。 戈德温紧随其后,但在门口又回了下头,以确保理查看清楚他。两个情人仍然保持着做爱的姿势,一动不动,但脸色却全变了。玛杰丽用手捂住了嘴。人们在做错事时受到惊吓,经常会摆出这样一种姿态。理查的表情则变成了紧张地动着脑筋的样子。他想说些什么,却一下子想不出有什么可说。戈德温决定不再折磨他们了。他觉得自己已经做了需要做的一切。 他走了出去,但就在他关上门之前,又一件可怕的事情使他停住了脚步。一个女人正在上楼。他感到一阵恐慌,这是伯爵的长媳菲莉帕。 他马上意识到如果还有其他人知道理查的罪过,这秘密也就丧失了价值。他必须向理查发出警告。“菲莉帕夫人!”他大声说道,“欢迎来到王桥修道院!” 他身后传来了一阵匆忙杂乱的声音。他眼角的余光看见理查一跃而起。 幸运的是,菲莉帕并没有径直向前,而是驻足与戈德温交谈起来。“也许你能帮助我。”戈德温心想,从她站立的地方,是看不大清屋子里的,“我的一只手镯不见了。这镯子并不贵重,是木雕的,但我很喜欢它。”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戈德温同情地说道,“我会要求所有的修士和修女都来寻找它。” 菲利蒙说:“我没看见过。” 戈德温对菲莉帕说:“也许它从你的手腕上滑脱了。” 菲莉帕皱起了眉:“奇怪的是,自我来到这里后,实际上一直没戴它。我一到,就把它摘下来放到了桌上,但现在我却找不着它了。” “也许它滚进了哪个黑暗角落。菲利蒙会注意寻找的。他负责打扫客房。” 菲莉帕看了看菲利蒙:“是的,大约一小时前,我离开时看见过你。你打扫屋子时没看见它吗?” “我还没来得及打扫呢。我刚要打扫,玛杰丽小姐就进来了。” 戈德温说:“菲利蒙刚刚打扫完别处,正要回来打扫你的房间,但是玛杰丽小姐正在……”他看了看屋里,“……祈祷。”玛杰丽跪在祈祷台前,紧闭双眼。戈德温希望她是在祈求上帝宽恕她的罪过。理查站在玛杰丽身后,低着头,紧扣双手,嘴唇嚅动着,口中念念有词。 戈德温闪到一旁,让菲莉帕进屋。菲莉帕有些疑惑地看了她的小叔子一眼。“你好,理查,”她说,“你一般不在非礼拜日做祈祷呀。” 理查将食指竖在嘴唇上,做了个安静的手势,然后指了指跪在祈祷台前的玛杰丽。 菲莉帕爽直地说道:“玛杰丽愿意怎么祈祷都没关系,可这是女人的房间,我希望你出去。” 理查掩饰住自己的宽慰,走出了房间,将门在背后关上。 他和戈德温面对面地站在走廊里。戈德温能看出理查不知如何是好。他也许很想说:“你怎么敢不敲门就闯进来?”但他的罪过太严重了,他鼓不起勇气来咆哮。然而,他又不能乞求戈德温保守秘密,那等于是承认自己受制于戈德温。于是便出现了一阵令人痛苦的尴尬。 理查正犹豫间,戈德温开口了:“我对谁都不会说的。” 理查脸上露出了宽慰之色,他瞟了戈德温一眼:“那个人呢?” “菲利蒙想做一名修士,他正在学习服从。” “我很感激你。” “一个人应当忏悔自己的罪过,而不是别人的。” “但我仍然会记住你,你是……” “戈德温,我是安东尼副院长的外甥,担任这里的司铎。”他希望理查能明白他有足够的能量制造出麻烦来。但是,为了缓和气氛,他又说道:“许多年前,我母亲和你父亲订过婚,那时候你父亲还不是伯爵呢。” “我听说过这事。” 戈德温心想:但你父亲抛弃了我母亲,就像你打算抛弃可怜的玛杰丽一样。然而他却友善地说道:“我们本该是兄弟的。” “是的。” 午餐的钟声响了。他们已摆脱了尴尬。三个人各奔东西了:理查去安东尼副院长的房间,戈德温去修士的餐厅,菲利蒙则去厨房帮厨。 戈德温在穿过修士的住处时仍然心事重重。亲眼所见的畜生行径使他心烦意乱,但他又觉得自己处理得很得当。最终,理查似乎信任他了。 在餐厅里,戈德温坐在西奥多里克身旁。西奥多里克比戈德温小几岁,是个聪明的修士。他没在牛津上过学,因此很景仰戈德温,但戈德温却平等地对待他,让他很是快慰。“我刚刚读到了一些你会感兴趣的东西。”戈德温说道。他概述了令人崇敬的菲力普副院长对于女人,特别是修女的态度。“正像你经常说的那样。”他最后说道。其实,西奥多里克从未就这个问题发表过意见,但每当戈德温抱怨安东尼副院长的懈怠时,他总是附和。 “当然。”西奥多里克说道。他长着一双蓝眼睛,白皙的皮肤因为兴奋而泛红。“经常因为女人而分心,我们怎么可能有纯洁的思想呢?” “但是我们能做些什么呢?” “我们必须向副院长力争。” “你是说在全体修士大会上?”戈德温说道,仿佛这是西奥多里克的主张而不是他本人的,“不错,好主意。不过其他人会支持我们吗?” “年轻修士们会的。” 戈德温心想,年轻人对于批评长者的意见,多多少少都会支持的。但他还知道,很多修士都像他一样,宁愿过一种没有女人,或至少是看不见女人的生活。“从现在起到全体修士大会召开,无论你跟谁谈过话,都告诉我一下他们怎么说。”他说。这将会鼓励西奥多里克四处煽动支持者。 午餐上来了,是咸鱼炖豆子。戈德温刚要吃,就被托钵修士默多拦住了。 托钵修士是生活在俗人中而不是隐修于修道院的修士。他们认为自己的克己精神比修道院里的修士更加严格。修道院里的修士虽然自诩安贫乐道,却住着豪华的房子,拥有大量的田产。托钵修士传统上都没有财产,甚至没有教堂——不过许多托钵修士在从虔诚的信徒那里接受了捐赠的土地和钱财后,往往就悄悄地放弃了这一信念。那些固守原先戒律的托钵修士靠乞食为生,在厨房地板上过夜。他们在市场和酒馆门外讲道,以获取几个便士。他们会毫不犹豫地向普通修士索取食物,随心所欲地留宿修道院。毫不奇怪的是,他们自认的优越感也很遭人憎恶。 托钵修士默多尤其让人厌恶,他又胖又脏又贪,经常喝得烂醉,还不时有人看见他和妓女鬼混。但他却是个口若悬河的演讲家,他那在神学上很可疑却有声有色的布道,经常能吸引好几百名听众。 现在他又不请自来,高声地祷告起来:“我们的圣父,将这些食物赐给我们污浊、堕落的躯体,像死狗的身上长满蛆一样,我们的躯体也充满邪恶……” 默多的祈祷词从来不短。戈德温长叹一声,放下了勺子。 全体修士大会上总要读一些经文——通常选自《圣·本笃戒律》,有时也选自《圣经》,但偶尔也选自其他宗教书籍。当修士们在沿八边形会议室周边靠墙的石凳上就座后,戈德温找出了当天负责朗读的年轻修士,平静但坚决地告诉他,今天将由戈德温本人代为朗诵。于是,当读经的时间到了后,他便读出了《蒂莫西书》上那关键的一段。 他突然感到有些胆怯。他是一年前从牛津回来的,自那时起他就一直在悄悄地同人们谈论修道院的改革,但直到此时此刻,他都还没有公开对抗过安东尼。副院长身体虚弱,行事懈怠,理当给他一个当头棒喝,使他重新振作起来。而且圣·本笃曾写道:“必须召集所有人参加修士大会,因为主经常要向年轻人揭示什么才是最好的。”戈德温在全体修士大会上发言,呼吁更严格地遵守修道院规章,本是天经地义。但他仍感到自己在冒险,后悔没有对使用《蒂莫西书》这一战术再多深思一番。 但现在后悔已经太晚了。他合上书后说道:“我对我自己和我的兄弟们提出的问题是:在修士和女性隔离方面,我们是否从菲力普副院长制定的标准上堕落了?”在牛津的学生辩论中,他学会了尽可能地将自己的论点以提问的方式提出,从而不给对手以反驳机会。 首先起来反驳的是安东尼的副手——副院长助理瞎子卡吕斯。“有些修道院远离人类居住中心,或者在荒岛之上,或者在山峦之巅,或者在密林深处,”他故意用缓慢的语调说道,让戈德温很是不耐烦,“在这样的地方,兄弟们可以做到和世俗世界断绝一切联系,”他继续不慌不忙地说着,“然而王桥却从来不是这样。我们身处一个拥有七千人的大城市的中心。我们照料着基督教世界最大的教堂之一。我们中许多人都是医生,因为圣·本笃说过:‘必须对病人进行特殊的照顾,因此照料他们的一切行动都要像耶稣本人在场一样。’上帝没有赐给我们与世隔绝的奢侈。上帝赋予我们的是不同的使命。” 戈德温早就料到会有这样的话。卡吕斯连挪动一件家具都不肯,因为换了地方的家具有可能绊倒他。出于同样的担心,他反对一切变动,因为他不愿应对任何不熟悉的情况。 西奥多里克马上对卡吕斯做出了回答:“越是这样,我们就越应该严格地遵守规矩,”他说道,“就好比一个住在酒馆隔壁的人,更应该小心不要酗酒。” 修士中传来一阵低低的附和声,他们都很欣赏这一机敏的回答。戈德温也赞许地点了点头。西奥多里克的小白脸因为兴奋而涨得通红。 受此鼓励,一个叫作朱雷的见习修士出声地耳语道:“女人的确不会打扰卡吕斯兄弟,因为他看不见她们。”有几名修士笑了,但其他人都不满地摇了摇头。 戈德温感到一切进展顺利,他似乎正走在通向胜利的道路上。然而这时,安东尼副院长开腔了:“你到底想提什么建议呢,戈德温兄弟?”他没上过牛津,却明白要逼迫对手说出真实意图。 戈德温不情愿地摊牌了:“我们也许可以考虑恢复到菲力普副院长的时代。” 安东尼追问道:“你这样说究竟是什么意思?不要修女吗?” “是的。” “但是让她们去哪里呢?” “女修道院可以搬到别的地方去,像王桥学院或者林中的圣约翰修道院一样,变成本院一座遥远的分院。” 众人都大吃一惊,纷纷议论起来,副院长努力想让大家安静下来,却是徒劳。最终一个声音压过了嘈杂声,是高级医师约瑟夫。他是个聪明人,但很自负,戈德温小心地提防着他。“没有修女,我们怎么开办医院?”他说道。他的牙齿不齐,以致说出话来含糊不清,像个醉鬼,却丝毫没有减弱他的威严。“她们管理药品,为病人换衣服,给不能自理的病人喂饭喂水,还给衰弱的老人梳头……” 西奥多里克说:“这些事情修士也都能做。” “那么接生呢?”约瑟夫说道,“我们经常要接待难产的妇女,如果没有修女们实际……操作,修士能有什么办法?” 有好几个人表示了赞同,但戈德温也早料到了这个问题,于是他说:“把修女们迁到过去麻风病人住的房子怎么样?”麻风病人的住地在镇子南端河中的一座小岛上。过去那里曾住满了麻风病患者,但现在麻风病似乎已绝迹了,岛上只住着两个人,都已垂垂老矣。 机灵的卡思伯特兄弟说:“可别让我去跟塞西莉亚嬷嬷说,要把她迁到麻风病人住的地方去。”屋里响起了一阵笑声。 “女人应当听命于男人。”西奥多里克说。 安东尼副院长发话了:“塞西莉亚嬷嬷也的确听命于理查主教。他本该做出这样的决定的。” “但老天会阻止他。”又一个声音说道。这是司库西米恩。他是个长脸的瘦子,反对一切花钱的主意。“如果没有修女,我们都活不下去。”他说。 戈德温吃了一惊。“为什么?”他问道。 “我们没钱,”西米恩马上答道,“当教堂需要维修时,你以为是谁在支付建筑匠们的工钱?不是我们——我们负担不起。是塞西莉亚嬷嬷在付钱。是她在为医院买药品,为缮写室买羊皮纸,为马厩买饲料。所有修士和修女共有的东西都是她在付钱。” 戈德温深为震惊:“怎么会是这样?我们为什么要依赖她们?” 西米恩耸了耸肩:“多年来,很多虔诚的妇女向女修道院捐赠了大量的土地和其他财产。” 戈德温敢肯定,这并不是全部原因。修士们也有庞大的资产,他们向王桥的几乎所有居民收房租和其他费用,同时也拥有成千上万亩的田产,关键是对财产管理的方式。但现在还无法探讨这个问题。他已经在辩论中失败了。就连西奥多里克也默然不语了。 安东尼扬扬得意地说道:“好吧,这真是一场妙趣横生的讨论。谢谢你提出这个问题,戈德温。现在,让我们祈祷吧。” 戈德温气得七窍生烟,根本无心祈祷。他简直是一无所获,他不明白自己究竟在哪里出了错。 修士鱼贯而出时,西奥多里克怯生生地看了戈德温一眼说:“我不知道修女们出了这么多钱。” “我们都不知道。”戈德温答道。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在瞪着西奥多里克,赶紧换了副脸色,说道:“不过你今天真棒——你的辩才比很多牛津的人都强。” 这话说得恰到好处,西奥多里克喜形于色。 这时该是修士们到图书馆阅读,或是在回廊里散步、冥思的时候了,但戈德温另有打算。午饭和修士大会时有一件事一直让他惦记着,只是因为有更重要的事,才被按下,现在该处理这件事了。他觉得自己知道菲莉帕夫人的手镯在哪里。 修道院里几乎没有藏东西的地方。修士们都是住在一起的,只有副院长才有自己单独的房子。就连上厕所时,大家都是并排坐在一个不断有水冲洗的槽上。修士是不允许有私人物品的,因此谁都没有柜子,甚至连个匣子都没有。 但是今天戈德温发现了一个藏东西的地方。 他上楼来到宿舍。屋里空无一人。他把装毯子的柜子从墙边挪开,抽出了那块松动的石头,但他没有透过小孔窥视,而是将手伸进了孔中摸索起来。他上下左右都摸了摸,在右边摸到了一个小小的缝隙。戈德温将手指探了进去,触到了一个既不是石头也不是灰泥的东西。他用手指扒了扒,将那东西掏了出来。 是一只雕有精美图案的木手镯。 戈德温将手镯拿到亮处。手镯是用某种硬木,也许是橡木做的。朝里的一面磨得很光滑,朝外的一面则刻着相互联结的醒目的方块和斜线的图案,做工非常精致。戈德温明白菲莉帕夫人为什么喜欢它。 他把手镯放回原位,又将松动的石头塞回墙中,把柜子也挪回了平时所在的地方。 菲利蒙要这东西做什么?他也许能卖一两个便士,但很危险,因为太容易被认出了。但他也肯定不会自己戴着。 戈德温离开宿舍,下了楼,来到回廊里,但他根本无心学习或冥思。他需要找人诉说一下今天的事情。他感到有必要去见见他母亲。 这个想法使他的心头掠过一丝恐惧。母亲也许会责怪他在全体修士大会上的失败。但他敢肯定她会赞扬他对理查主教的发落,他急于告诉她这件事。他决定去找她。 严格地说,这是不允许的。修士们不能随便上街。他们需要有理由,理论上讲,在离开修道院之前必须请求副院长批准。但实际上,修道院的执事们能找出无数的理由。修道院经常要与商人们交易,购买食品、衣服、鞋袜、纸张、蜡烛、马掌、园艺用具等日用品。修士们是地主,整座城市几乎都归其所有。所有无法亲自来医院的病人也都有可能请医生前去看病。因此经常在街上看见修士并不奇怪,而戈德温作为司铎,更没有人会问他到修道院外来做什么。 然而小心谨慎些总不为过。他在确信没人看到他后,便离开了修道院,穿过喧闹的集市市场,沿着主街快步地走向他舅舅埃德蒙的房子。 正如他所希望的,埃德蒙和凯瑞丝都出门忙生意去了,他母亲独自在家指挥着仆人们。“对于做母亲的来说这真是天赐的福分,”她说道,“一天之内能见到你两次!还能款待你吃些东西。”她给他倒了一大杯浓啤酒,还吩咐厨子端一盘冷牛肉来。“修士大会开得怎么样?”她问道。 他告诉了她详情。最后他说:“我操之过急了。” 她点了点头:“我父亲过去常说:除非结果已是板上钉钉,不然决不要开会。” 戈德温微微一笑:“我该记得的。” “不过,我仍然认为事情并不算很糟。” 这话让戈德温放下心来。母亲不会发怒了。“但我在辩论中失败了。”他说。 “你也在年轻修士中奠定了改革派领袖的地位。” “在我被人家嘲弄了以后,还可以这样说吗?” “总比无所作为要好。” 戈德温不敢肯定母亲的这个看法是否正确,但像往常一样,即使他怀疑母亲的建议是否明智,也不会当面顶撞她,而是会稍后再仔细考虑。“还有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他说,接着便对她讲述了理查和玛杰丽的事情,只是省略了肉体方面的细节。 她大吃了一惊。“理查简直是疯了!”她说,“如果蒙茅斯伯爵发现了玛杰丽不是处女,婚礼会被取消的。罗兰伯爵一定会暴怒。理查也会被褫夺教职的。” “但是很多主教都有情妇,难道不是吗?” “这不一样。教士也许会有‘女管家’,有妻子之实,只是没有名分。主教也许会有好几个。但是让一位贵族妇女在婚前不久失身——即使是伯爵的儿子,也很难再从事教职了。” “您觉得我该做些什么?” “什么也别做。迄今为止,你的处置都完全得当。”她的语气中掩饰不住骄傲。接着她又说道:“总有一天这件事情会成为一件有力的武器的。只要记住就行。” “还有一件事,我不知道菲利蒙是怎么发现那块松动的石头的。我觉得他起初是利用那里藏东西的。我猜得没错——我在那里找到了菲莉帕夫人丢的手镯。” “有意思,”她说,“我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这个菲利蒙会对你非常有用的。你看,他什么都敢干。他无所顾忌,没有道德约束。我父亲就有一个这样的伙计,愿意替他干所有的脏活儿——像什么造谣、传播流言蜚语、挑起争斗等等。这样的人也是无价之宝。” “那么您认为我不该报告这件偷窃之事了?” “当然不能报告了。如果你觉得这镯子很重要的话,就叫他自己还回去——他只消说自己是在扫地的时候捡到的就行。但是不要揭发他。我保证,你会因此而获利的。” “那么我该保护他喽?” “就好比你需要养一条疯狗来看门一样。他很危险,但值得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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