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17

五芒星  作者:尤·奈斯博

星期二 侧写

哈利盯着汤姆头上那个时钟的秒针。

他们必须另外搬椅子来,才能让每个人都在六楼绿区的大会议室有位子坐。大会议室弥漫着近乎肃穆的气氛:没人聊天,没人喝咖啡,没人看报纸,只有笔记本上发出沙沙的写字声。众人在静默中等待时针指向八点。哈利数了数,一共十七个人,这表示只有一个人还没到。汤姆双手抱在胸前,站在会议室前方,看着手腕上的劳力士。

墙上时钟的秒针移动,停止,然后颤抖着指着正上方。

“我们开始吧。”汤姆说。

众人同时在椅子上坐直身子,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这次的调查行动由我带队,哈利·霍勒从旁协助。”

众人面露诧异之色,纷纷转头去看会议室后方的哈利。

“我想先感谢各位毫无怨言地缩短了休假时间,”汤姆继续说,“但是未来这段时间,你们可能得牺牲更多,不只是假期而已。我不确定到时候能不能去跟你们一一道谢,所以我现在说的‘感谢’是针对这一个月的,好吗?”

会议桌上出现微笑和点头。就好像跟未来的特警队队长点头一样,哈利心想。

“从许多方面来说,今天都是特别的一天。”汤姆打开上方的投影仪。《每日新闻报》的头版显示在他身后的屏幕上,上面写着:“连环杀手逍遥法外?”没有照片,只有这几个粗体字发出尖叫。现在的新闻编辑在头版使用问号时很少秉持新闻专业素养。没几个人知道——K615室更没人知道——加上问号是报纸付印前最后一分钟才决定的,助理编辑打电话向正在特菲德镇度假的上司寻求意见。

“近年来挪威很少出现连环杀手,至少据我们所知没有,自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阿尔芬·涅赛特张狂过一段时间后,”汤姆说,“连环杀手在挪威就很少见了。正因为非常少见,所以这件案子很容易吸引国际媒体的注意。现在我们已经是多方关注的焦点了,各位。”

汤姆说完,沉默了一会儿,好让这段话产生震撼效果,但其实是多此一举,在场人员昨晚接到电话时,莫勒就已经跟他们说明了这件案子的重要性。

“好,”汤姆说,“如果我们要面对的真的是连环杀手,那目前我们有几个优势。第一,我们当中曾经有人调查过类似案件,也逮捕过连环杀手。我想大家都知道霍勒警监在悉尼大显身手的故事吧。哈利?”

哈利见众人转头看他,清了清喉咙。他感觉自己的声音似乎离他远去,便又清了清喉咙。“我不确定我去悉尼出的任务能不能称得上模范案例,”哈利露出不自然的微笑,“大家可能都还记得,最后我杀了那个凶手。”

没有人笑,甚至连一丝微笑的迹象也没有。看来哈利跟特警队队长的位子是无缘了。

“哈利,我们可以想象到比杀了那个凶手更糟的结果。”汤姆说,又看了看他的劳力士,“大家都知道,有时候我们办案会征询心理学家史戴·奥纳的专家意见,奥纳今天答应来为我们简要说明连环杀手的现象。连环杀手,你们有些人可能并不陌生,但复习一下无伤大雅。他应该很快就会……”

会议室的门打开,众人抬头朝门口望去。进门的男子大声喘气,在他浑圆肚子的上方,是从花呢夹克里凸出的一条松散的橘色领带和一副小眼镜,眼镜小到让人怀疑是否真的可以拿来看东西。闪闪发亮的脑袋下方是冒着汗、亮晶晶的额头,额头下方是一对深色眉毛,可能染过,但打理得很整齐。

“刚说到你……”汤姆说。

“我就到了!”奥纳接道,从胸前口袋掏出手帕,擦干额头上的汗水,“而且快被热死了!”奥纳走到会议桌尽头,把那个用旧了的褐色真皮包砰的一声丢在桌上。

“各位女士、先生,早上好,很高兴看见这么多年轻人同时早起。你们有些人见过我,有些人逃过一劫。”

哈利微微一笑。他绝对不是逃过一劫中的一个。多年以前,他因为酗酒去找过奥纳。奥纳不是药物滥用的专家,但哈利必须承认他和奥纳的关系已发展到接近朋友的程度。

“各位懒鬼,拿出笔记本来吧!”奥纳把夹克搭上椅子,“你们看起来像是在参加丧礼,可能从某些方面来看真的是这样吧,但我在离开前一定要看到一些笑容。这是命令。另外,跟上我的节奏,我会讲得飞快。”

奥纳从白板下方的凹槽拿出一支马克笔,一边以极快的速度写字,一边说:“我们有很多理由相信,自从地球上有了人可以作为杀戮目标以后,就有连环杀手的存在。不过许多人认为,一八八八年的所谓‘恐怖秋季’是现代连环杀人案的开端,这也是第一起纯粹以性为动机的连环杀人案,而且有文献记录,凶手在杀害五名女子之后就人间蒸发。大家给这个连环杀手冠以‘开膛手杰克’的称号,但他的真实身份如今已经随他入土。大家应该都记得阿尔芬·涅赛特这个人吧,他在八十年代毒死了二十多个病人。可是国际最知名的挪威连环杀手不是他,而是贝尔·甘妮丝,她才是非常罕见的女性连环杀手。贝尔在一九〇二年嫁到美国,在印第安纳州拉波特郡外的一座农场住了下来,她的丈夫是个瘦弱的男人。我说这个男人瘦弱是因为他体重七十公斤,而贝尔体重一百二十公斤。”

奥纳轻轻拉了拉裤子吊带:“如果你问我,我会说她的体重很适中。”

众人发出阵阵笑声。

“这个丰腴曼妙的女人杀了她的丈夫、几个小孩,还有数量不明的追求者,这些追求者是被她在芝加哥报纸上刊登的寂寞芳心广告吸引来的。被害人的尸体会被发现,是因为她的农庄在一九〇八年被离奇烧毁。尸体当中有一具女尸,体形庞大,头部被砍掉。据推测,贝尔杀了这个女人是为了让警察以为这个女人是她。后来美国警方接到全国各地许多民众的报案,说他们看见了贝尔,却一直没找到她。这就是我讲这段故事的重点,各位朋友,很遗憾,开膛手杰克和贝尔正好就是典型的连环杀手。”

奥纳写完了字,用马克笔在白板上啪的一声画了个圈:“他们不会被捉到。”

众人静默无言地看着他。

“所以,”奥纳说,“连环杀手的概念跟我现在要告诉你们的同样充满争议,这是因为心理学这门科学还处于婴儿期,而且心理学家天生就爱吵架。接下来我会告诉你们一些目前所知关于连环杀手的事,虽说只是目前所知,其实跟‘未知’差不多。顺带一提,许多心理学家认为‘连环杀手’这个词毫无意义,因为它是用来形容一组其他心理学家声称不存在的心理疾病的。这样清楚吗?呃,反正有些人在微笑,很好。”

奥纳用食指轻敲他写在白板上的第一点:典型的连环杀手是白人男子,年龄介于二十四到四十岁之间。根据惯例,他会单独行动,但他也可能和别人一起合作,比如说两个人搭档。如果他对被害人施以暴行,就说明他是单独行动。被害人可能是任何人,但通常会跟凶手属于同一个种族,而且只有极少数情况下,被害人跟凶手是认识的。

“通常他会在熟悉的地区寻找第一名被害人。社会大众总是把特殊仪式跟此类命案联系在一起,这是不正确的,不过一旦出现杀人仪式,经常都跟连环杀人案有关。”

奥纳指向白板上写的第二点:“精神病患者、反社会者”。

“不过,连环杀手最显著的特征是,他们是美国人,原因可能只有上帝和一些奥斯陆大学的心理学教授才知道。这就是为什么全世界最了解连环杀人案的是FBI和美国法律专家。有趣的是,他们把连环杀手分成两种类型:精神病患者和反社会者。我刚刚提到的奥斯陆大学心理学教授认为这种概念和分类方式烂透了,但在连环杀手的故乡美国,大部分法庭都采用迈克纳顿法则。法则认为,只有精神病患者才不知道他们犯案时自己在做什么。因此精神病患者跟反社会者不同,他们可以免于牢狱之灾和死刑,在上帝的国度可能也是如此吧。对了,我认为连环杀手,呃……”奥纳闻了闻马克笔,惊讶地扬起双眉。

汤姆举起手。奥纳点了点头。

“要判处什么罪行的确很有趣,”汤姆开口说,“但首先我们必须捉到他。请问你有什么实用的建议给我们做参考吗?”

“你疯了吗?我可是心理学家。”

众人大笑。奥纳心满意足,鞠了个躬:“是的,瓦勒警监,这是我正要说的。不过我得先说,如果你们现在就已经觉得不耐烦了,接下来只会更加煎熬。根据经验,如果连环杀手是棘手的那一类,那么要逮到他得花很长的时间。”

“棘手的那一类是哪一类?”问这句话的是麦努斯。

“首先,我们来看看FBI分类的精神病患者和反社会者这两个类型,看看大家通常会给他们什么样的心理侧写。精神病患者通常是环境适应不良的人,没有工作,没受过教育,有犯罪记录和各种社交问题。反社会者就不一样了,他们聪明、成功,过着普通人的生活。精神病患者会引人注意,很容易受到怀疑,反社会者则会隐藏在人群之中。反社会者被证实是凶手的时候,邻居和朋友多半都会非常震惊。我跟一个曾在FBI做侧写的心理学家聊过,她告诉我,说她面对命案思考的第一件事是作案时间。当然,杀人得花时间。对她来说,有用的线索在于命案发生时间是工作日、周末,还是法定假日。如果发生在法定假日,就表示凶手可能有工作,也提高了凶手是反社会者的可能性。”

“所以说,如果我们这个凶手在法定假日犯案,就表示他有工作,而且是个反社会者?”贝雅特问。

“现在要下这个判断当然还言之过早,不过根据我们已经知道的线索来分析,不无可能。这对你们来说实用吗?”

“实用,”汤姆说,“不过如果我理解得没错,这是不是同时也是坏消息?”

“正确。我们这个凶手看起来很像那种棘手的连环杀手,也就是反社会者。”奥纳花了几秒时间沉淀,然后继续说明,“根据美国心理学家乔尔·诺里斯的说法,连环杀手每次作案都会经历一个心理历程,这个历程共分为六个阶段。第一个阶段称为酝酿阶段,凶手在这个阶段会逐渐脱离现实。第五个阶段称为图腾阶段,这个阶段就是杀人阶段,也是连环杀手的高潮所在,或者说得更精确一点,这个阶段是反高潮的,因为凶手希望并且期待杀人可以带来洗涤和净化,可是这个希望和期待永远都不可能满足。这就导致凶手直接进入第六个阶段,也就是沮丧阶段。沮丧阶段会导致新的酝酿阶段发生,然后,凶手开始累积能量,准备下一次杀人。”

“这六个阶段会不断循环。”莫勒说。他悄悄走来,站在门口,无人注意到他:“就像永动机一样。”

“只不过永动机是重复相同的动作,没有变化,”奥纳说,“而连环杀手会经历变化,长期下来,他的行为模式会出现改变。幸运的是他对人的控制会逐渐减弱,但不幸的是他的行为会越来越残暴。第一次下手后通常最难复原,因此他杀人以后会度过的所谓冷却期也最长,这会导致长时间的酝酿阶段,这段时间他会为下次杀人累积能量,同时也给自己充裕的时间好好计划。如果凶手花费大量心力处理犯罪现场的小细节,而且杀人仪式执行得精准无比,被追查到的风险非常低,那么就表示他还处于早期的阶段。这个时期他还在磨炼技艺,以变得更有效率。要在这个时期逮到他是最困难的。不过等他作案几次之后,冷却期通常会越来越短,那么他的计划时间就会缩短,命案现场因此也会更凌乱,杀人仪式执行得不那么利落,他冒的风险也更高。这些迹象都显示,他越来越沮丧,或者用我的话说,他的嗜血程度持续升高。他失去了自制力,也更容易被逮到。但如果这个时候警方出手而不幸失败,那么他会被吓到,并且停止杀人一阵子。这样一来,他会冷静下来,然后又从头开始。希望我举的这些例子不会让你们太泄气。”

“我们会适应的,”汤姆说,“可不可以请你说说我们手上的案子?”

“好,”奥纳答道,“我们手上有三起命案……”

“两起!”又是麦努斯,“目前莉斯贝思只是失踪。”

“三起命案,”奥纳说,“年轻人,相信我。”

几位警察互望一眼。麦努斯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把话咽了回去。奥纳继续往下说:“这三起命案间隔的天数是相同的,都有相同的仪式,就是切断肢体并在尸体上放置装饰品。他切断被害人一根手指,然后给被害人一颗钻石作为补偿。顺带一提,补偿在这类的残暴行为中是很常见的特征,凶手如果在严格的道德环境下长大,就会出现这种典型行为。也许这是你们可以追查的线索,因为现在的挪威家庭已经没什么道德了。”

没有人笑。奥纳叹了口气:“这叫黑色幽默。我不是故意用讽刺的方式说话,用别的方式也许更能表达我的意思,只不过我不想让自己在这件案子还没开始调查之前,就被它给吞噬了。我建议你们也避免这样。总之,以这件案子来说,命案间隔和仪式手法显示出高度自制力和早期阶段。”

有人轻轻清了清喉咙。

“怎么了,哈利?”奥纳说。

“被害人和地点的选择。”哈利说。

奥纳用食指搓揉下巴,想了一会儿,然后点了点头:“哈利,你说得对。”

会议桌上的人纷纷以询问的眼神彼此对望。“什么说得对?”麦努斯大声问道。

“被害人和地点的选择显示情况正好相反,”奥纳说,“凶手正快速进入失去自制力和随意挑选下手目标的阶段。”

“怎么说?”莫勒问。

哈利望着桌面,头也不抬地说:“第一件,卡米拉命案发生在她的独居公寓里,凶手进出公寓的时候被逮到或被认出来的风险很低,他可以在不被干扰的情况下杀人和执行仪式。可是到了第二个被害人,他已经开始冒险了。他光天化日下在住宅区里绑架莉斯贝思,也许使用了汽车,而且他开的车显然有车牌。第三件命案,当然纯粹是碰运气,他选择的下手地点是办公室的女厕所。没错,那个时候已经过了下班时间,可是公司里还有很多人,他必须要很幸运才不会被逮到或至少不被认出来。”

莫勒转头望向奥纳:“这是结论吗?”

“我们没办法下任何结论,”奥纳说,“顶多只能假设他是个整合良好的反社会者。我们不知道他会不会发疯,还是依然很有自制力。”

“那我们有什么希望吗?”

“有一种可能是,我们将会目睹一场连环大屠杀,但是我们也有机会逮到他,因为他会冒险。另一种可能则是命案的间隔时间会拉长,如果是这样,经验告诉我们,在可预见的未来,我们将无法逮到他。你们自己选择要哪一种。”

“可是我们应该从哪里查起呢?”莫勒问。

“如果我相信我那些满脑子统计数据的同行,我就会建议你们从尿床、虐待动物的人,还有强奸犯和纵火狂开始查起,尤其是纵火狂。可是我不相信他们的说法。而且很遗憾,我没有备用的目标,所以我的回答是:不知道。”奥纳盖上马克笔笔帽。会议室里一片安静,气氛凝重。

汤姆跳了起来:“好吧,各位,我们有工作要做。首先,我要你们把到目前为止讯问过的人全都再讯问一遍,然后去清查所有曾被定罪的杀人犯,我还要所有曾经犯下强奸罪和纵火罪的人的报告。”

哈利观察汤姆分派工作,注意到他办事效率高、有自信,遇到中肯、实际的反对意见时,能迅速反应且手腕灵活,如果反对意见并不中肯,他会理智地进行决断。

门口上方的时钟显示九点十五分。今天还没正式开始,哈利就已经觉得能量被榨干,犹如一只垂垂老矣的公狮,有机会挑战狮王却缩在狮群后方。也许他从来没有领导狮群的雄心壮志,况且目前局势已急转直下,他现在能做的只是保持低调,希望有人能丢根骨头给他。

有人丢了根骨头给他,一根大骨头。

小讯问室的隔音效果让哈利觉得自己像是在被子里说话。

“我进口助听器。”矮胖男子说,伸手抚摸他的丝质领带。一枚素面黄金领带夹将领带别在白色衬衫上。

“助听器?”哈利复述,垂眼看着汤姆给他的讯问单。矮胖男子在讯问单的姓名栏内填的是安德烈·克劳森,职业栏填的是商人。

“你有听力问题吗?”克劳森问。哈利分辨不出这句讽刺是针对他,还是只是用挖苦的语气说话而已。

“嗯。所以你去哈勒、杜纳及卫特里律师事务所是谈助听器的事?”

“我只是想请他们评估一张代理合约,你的一个亲切的同事昨天下午已经拿走一份合约复印件了。”

“是这份吗?”哈利指了指档案夹。

“没错。”

“我刚刚看过,上面的签名和日期是两年前的,是要更新合约吗?”

“不是,我只是想确定我没有被骗。”

“现在才来确定?”

“亡羊补牢。”

“难道你没有自己的律师?”

“有,可是他年纪大了。”克劳森微微一笑,金牙一闪即逝。他继续说道:“我请他们安排一次会面,介绍一下他们这家律师事务所能提供什么服务。”

“你是在周末前跟他们约好的,而且是一家专门讨债的律师事务所?”

“我跟律师谈过以后才知道,而且没谈多久外面就一片骚乱了。”

“如果你是在找新的律师,那你一定去过许多律师事务所,”哈利说,“可以告诉我们有哪几家吗?”

哈利并未看着克劳森的脸,谎言不会在那里浮现。哈利一见到克劳森就知道,他是那种不会让面部表情显露想法的人。可能因为害羞,可能因为职业需要他摆出一张扑克脸,也可能因为过去所处的环境将自制力视为重要的美德。因此,哈利留心其他信号,例如克劳森会不会从大腿上举起手来抚摸领带。克劳森的手并未举起,他只是坐在那里看着哈利,并不是紧盯着,而是半垂眼皮,像是觉得眼前这种情况不仅令他厌烦,而且有点冗长。

“我打过电话,大部分律师都想把会议安排在假期结束后。”克劳森说,“这家事务所很愿意配合客户的要求。告诉我:我是不是有嫌疑?”

“每个人都有嫌疑。”哈利说。

“很公平。”克劳森说这句话时带有标准的BBC口音。

“我注意到你有一点口音。”

“哦?这几年我到处旅行,说不定是这个原因。”

“你都去哪里旅行?”

“事实上都在挪威境内,我会去医院和疗养中心,除此之外我会待在瑞士那边生产助听器的工厂里。商品的进步日新月异,你得在专业领域里跟上时代的脚步才行。”克劳森的语气中又透露出难以捉摸的讽刺意味。

“你结婚了吗?有没有家室?”

“你只要看看你同事填的那张表,就会发现我未婚。”

哈利看了看那张表:“对,原来如此。所以你一个人住……我看看……住在津利楼?”

“不,”克劳森说,“我跟楚斯住在一起。”

“没错,我知道。”

“你知道?”克劳森微微一笑,眼皮更沉了,“楚斯是一只黄金猎犬。”

哈利觉得头痛,痛源来自眼球后方。他看了看自己的清单,上面写着午餐之前他要讯问四个人,午餐后有五个。他没力气跟每个人玩心理战。他请克劳森把事发经过从头再说一遍,从他踏进卡尔柏纳广场那栋大楼到警察抵达现场为止。

“我很乐意。”克劳森说,打了个哈欠。

哈利靠上椅背,聆听克劳森流利、自信地述说他如何搭出租车到那栋大楼,搭电梯上楼,跟接待员说了几句话,等她拿水回来等了五六分钟。接待员迟迟未归,他便在办公室里随便走走,接着就在一扇门上看见哈勒律师的名牌。

哈利看见汤姆在备注上写道,哈勒律师确认克劳森在五点五分敲他办公室的门。

“你有没有看见有人进出女厕所?”

“我在接待室看不见女厕所的门,我走进办公区的时候也没看见有人进出女厕所,这两句话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

“你还会说更多次。”哈利大声打了个哈欠,伸手抹了抹脸。这时麦努斯轻敲讯问室窗户,抬起手腕上的表。哈利认出麦努斯身后站的是卫特里律师。他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朝讯问单看了一眼:“这上面说你坐在接待室里,没看见有任何可疑人物进出接待室。”

“没错。”

“嗯,谢谢你这么配合调查,”哈利说,把讯问单放进档案夹,按下录音机的停止键,“我们一定会再跟你联络的。”

“没看见‘可疑’人物。”克劳森说着站了起来。

“你说什么?”

“我说我在接待室没看见任何‘可疑’人物,可是有个清洁工走进来,然后走进办公区。”

“对,我们跟她谈过,她说她直接进了厨房,什么人也没看到。”哈利站了起来,视线在清单上扫过。下一场讯问是十点十五分,地点是四号讯问室。

“还有一个快递员。”克劳森说。

“快递员?”

“对,我走进去找哈勒律师的时候,那个快递员直接从前门走了出去,他一定是送了件或取了件。警监先生,你干吗这样看着我?一个普通快递员出现在律师事务所,坦白说,根本没什么好怀疑的。”

半小时后,哈利清查完哈勒、杜纳及卫特里律师事务所和奥斯陆几家快递公司,弄清楚了一件事:该律师事务所在星期一那天,没有人登记快递送件或取件。

克劳森离开警署两小时后,就在太阳升至中天之前,又被载回警署描述快递员的样貌。

克劳森能描述的不多:快递员身高大约一米八,中等身材。他并未仔细打量快递员的身体特征。这种行为对男人而言不只无趣而且无礼,他如此说道,又说那快递员的打扮就跟一般的单车快递员一样:黄黑相间的运动衫,紧身材质,短裤,以及运动鞋,踏上地毯还会发出嚓嚓声。快递员的脸则被安全帽和太阳眼镜遮住了。

“他的嘴呢?”哈利问。

“他戴白色口罩,”克劳森说,“就像迈克尔·杰克逊戴的那种。那时我心想,快递员戴口罩是为了避免吸入废气。”

“在纽约或东京是有必要,可这里是奥斯陆。”

克劳森耸了耸肩:“呃,当时我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

哈利放克劳森离开,然后前往汤姆的办公室,一走进去就看见汤姆的耳朵贴着话筒,口中不断咕哝着“嗯哼”和“嗯嗯”。

“我想我知道凶手怎么进入卡米拉的公寓了。”哈利说。

汤姆还没结束通话,就先把电话搁在一旁。

“她住的那栋公寓大门装了摄像头,连接到她家的对讲机,不是吗?”

“对……”汤姆倾身向前。

“有什么人可以随便按门铃,脸上戴着东西出现在摄像头前面,别人还是会安心地打开大门让他进来?”

“圣诞老人?”

“不是,不过如果有快递员手里拿着快递或一束花,你会不会开门让他进来?”

汤姆按下电话上的保留键。

“克劳森抵达事务所四分多钟后,看见一个快递员离开。快递员进公司送件以后立刻就会出来,不会在里面闲晃四分多钟。”

汤姆缓缓点了点头。

“快递员,”他说,“非常简单,真聪明。快递员有正当理由来访,而且脸上戴口罩不会不礼貌。每个人都看得见他,却没有人会注意他。”

“特洛伊木马,”哈利说,“连环杀手的梦幻配备。”

“一个快递员匆匆离开,没有人会去多想,而且用的是不必登记的交通工具,这可能是都市里最有效率的逃跑方式了。”汤姆把手放在电话上。

“我派人去问有没有人在命案发生那段时间,在现场看见这样一个快递员。”

“还有一件事我们必须考虑。”哈利说。

“对,”汤姆说,“我们是不是需要警告民众留意不明快递员?”

“对。你会跟莫勒报告这件事吗?”

“会。还有哈利……”

哈利在门口停下脚步。

“他妈的干得好。”汤姆说。

哈利简洁地点了点头,随即离去。

三分钟后,整个犯罪特警队沸沸扬扬地传开了,说哈利查到了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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