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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不眠之夜无形之刃 作者:陈研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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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门被一个干瘦的男人打开。 这是钟宁第一次正面认真注视自己心中的嫌疑人—文化衫,黑框眼镜,镜腿上粘着胶布,很瘦,头发稀疏就快秃顶了,看上去年近四十,与其说像个杀人犯,不如说更像一个老派知识分子。 “你好,赵清远是吧?我们是警察。”钟宁亮了亮证件。“警察?”赵清远纳闷地问道,“两位找我什么事?”“可以进去谈谈吗?”陈孟琳指了指房间内道。 “这个……”赵清远不太情愿,询问道,“能先告诉我什么事情吗?” 钟宁仔细观察着眼前这个男人的神态,看上去很正常。如果真是和案子无关的人,不想让警察进门也无可厚非。 都找上门了,如果凶手真的是他,钟宁觉得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是一起命案,需要找你做个问讯。” “命案?”赵清远瞪大了眼睛,“谁死了?” “我们进门详谈。”陈孟琳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语气,“希望你配合。” “那行吧。”赵清远看了陈孟琳一眼,犹豫了一下,终于开了门。 房子不大,到处堆满了书籍,墙角还放着一台类似跑步机模样的东西,客厅挂着一个布谷鸟摆钟,边上就是一幅大大的婚纱照—新郎穿着笔挺的中山装,站得笔直,正是年轻时的赵清远。新娘坐在旁边的凳子上,穿一套淡蓝色女学生校服,手中抱着一捧鲜花。虽然两人都化了浓妆,但还是可以明显看出来,新娘的年龄要比赵清远大很多。 “到底谁死了?”才坐定,赵清远就焦急地问道。“刘建军。” “刘建军?”赵清远一愣,茫然道,“那是谁?我不认识啊。”“真不认识吗?”钟宁看着赵清远,对方的面部肌肉松弛,双眼盯着自己,并没有躲闪,看不出来是在说谎。“真不认识。”赵清远摇头,语气十分肯定。 “那么……”陈孟琳摊开笔录本,问道,“前天晚上十点半左右,你在哪里?” “我在公司啊。” “你在公……” “不对不对,我前天晚上是在医院。”还没等钟宁质疑,赵清远就想起来了,“我记错了,对,我昨天是在公司,前天是在医院。” 钟宁皱了皱眉:“哪家医院?看什么病?” “市一医院。”赵清远摇头道,“不是我看病,是我妻子。”钟宁下意识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结婚照。 “清远……警察什么事情呀?”里面的卧室传来一个女人微弱的声音。 “哦,没事,小区里有失窃案,警察询问一下情况。”赵清远赶紧解释了一句,又冲两人小声道,“我妻子身体不太好,麻烦两位说话尽量小声点儿。” 钟宁点了点头。看得出来,这个赵清远对妻子确实关怀备至:“你说去医院,是去照顾你妻子?” “嗯,她最近不太舒服,我带她去做理疗。” 钟宁盯着赵清远的眼睛问:“可以问问你妻子是什么病吗?”“这个……也要问?”赵清远瞪了瞪眼睛,疑惑道,“和你们调查的案子有关系吗?” “你回答就可以了。”陈孟琳语气严肃。 “车祸……”赵清远摊手道,“一直在坚持做理疗,最近康复得差不多了。” 钟宁不动声色,继续问道:“市一医院的哪个医生?” “刘医生,刘振奇医生……”回答完,赵清远似乎察觉出了问题,愕然道,“警官,你们这个样子,难道是怀疑我杀了人?我……我根本不认识那个什么军啊。” “你确定昨天晚上你是在医院?”钟宁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问道,“今天白天的时候,你说你在公司加班。” “说了那是记错了,再加上吴非凡这么一问,我随口就说是了啊。”赵清远一副难为情的表情,“真是记错了,记错了不犯法吧?” “不犯法。”钟宁摇了摇头,到现在为止,他还没有从赵清远的表情上看出任何异常,“《老人变坏了,还是坏人变老了》那个帖子,是你写的?” “不是!”赵清远想都没想就断然否认,语气中还透着不屑,“我写的是《关于老年人的生存状况调查报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是不会写的。” “但是我听任平说,吴非凡那文章是你写的,他只是稍微修改了一下?” 说起这个,赵清远似乎来了脾气,恨恨道:“吴非凡那小子不学无术,一天到晚除了‘标题党’还会干什么?媒体为什么会越来越没有公信力?就是他这种人导致的!” 陈孟琳接过话头道:“那么,你是承认,内容和你写的大概一样,是吧?” “是一样。”这个赵清远倒没有否认,强调道,“但是我写的文章,标题绝对不是什么《老人变坏了》!” 钟宁和陈孟琳对视一眼,两人眼中依旧有些不解,似乎赵清远对这个标题的愤怒,要远远大于警察询问他的问题。 “白天我看你手里拿了一个礼盒,那应该是送给你妻子的吧?” 钟宁把话题转到了最重要的疑点上,只要确定自己白天没有看错,那么从帖子、礼盒包装手法,以及有至亲遭受重大打击这几点,就几乎可以确定赵清远有重大作案嫌疑了。 “礼盒?”赵清远定了定神,依旧是一副茫然的表情,“你说的是什么礼盒?” “就是……一个粉色的小盒子。”钟宁似笑非笑,“别误会,我也想给我女朋友买礼物,一直不知道送什么,想参考一下。” “哦,你说那个哦……”赵清远像是忽然想了起来,摇头纳闷道,“你喜欢买什么就买什么吧,每个女人喜欢的东西又不一样,没什么参考价值。” “如果我就是想看看呢?”钟宁微微倾斜身体,想给赵清远增加一点压迫感,这一招他在平时的审讯中屡试不爽。 不过赵清远没有往后躲的迹象,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道:“可以,我找找,不记得放哪里了。” 赵清远起身,先是在客厅的沙发上找了一阵,接着又往书柜那边去了。 钟宁紧紧地盯着赵清远。他相信自己今天白天绝对没有看错,他也相信自己的推断没有漏洞,只要赵清远敢把盒子拿出来,案情几乎就可以水落石出了。 赵清远走得很快,脑袋四处转动着,像是在回忆自己到底把盒子收在了哪里。 “钟宁,要不要现在通知队里?”陈孟琳小声提醒,“他好像在故意拖延时间……” “不用。”钟宁嘴里回答,眼睛没离开人。眼前这人骨瘦如柴,房里还有个卧病在床的妻子,他不相信赵清远能在自己眼前掀起什么波澜。 “哎,真是奇怪。”四处找了一阵,赵清远故作讶异,“我明明就放在书柜上的啊,到底去哪里了?” 钟宁微微起身,双手放到了腰间,沉声道:“你是找不到,还是不想找到?”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赵清远回头看了一眼钟宁,刚想说话,忽然眼睛一亮,两步跨了过来,在茶几边一蹲,恍然道,“哦,在这里在这里!我说怎么找不到!” 接着,他一弯腰,双手一捧,一个系着蝴蝶结的粉色小盒出现在了钟宁和陈孟琳眼前。 钟宁猛地一怔—盒子依旧是白天那个盒子,但上面不是什么双扣蝴蝶结了,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蝴蝶结。 “要看里面的东西吗?”赵清远笨手笨脚地解开了蝴蝶结,小心翼翼地把乳液拿了出来,“就是一瓶搽脸的。” 钟宁依旧呆愣着,没有回话。 陈孟琳同样讶异,她不太相信钟宁会弄错,但眼前的事实又告诉她,确实是钟宁看错了:“钟宁,你要不要再看看……” 钟宁回过神来,盯向了赵清远,一字一顿道:“你老家哪里的?” “什么?”“你老家在哪里?” “贵省啊。”赵清远一摊手。 “贵省?”钟宁哑然。那是一个中部山区省份,不可能靠海,更加不会有渔民。 “对啊,贵省,贾安山市的。”赵清远看着钟宁道,“要我拿身份证给你看吗?” 02 真的是看错了吗? 离开洋海塘小区时已是晚上七点,夜幕慢腾腾地笼罩在这个城市上空,像是被盖上一层欲盖弥彰的黑纱。天气渐渐燥热,下班的归人、遛弯的老人、出摊的小老板,都出现在这层黑纱下,或行色匆匆,或悠然自得,或劳累奔波。这个不大的老旧小区门口一时间熙熙攘攘,热闹一片。 上了车,钟宁点上一支烟,感觉一阵一阵头痛。 赵清远的身份证和户口本都能证明,他的籍贯确实是贵省贾安山市,那地方听名字就知道是在山里,别说靠海,可能连大一点儿的湖都没有。而且,从进门开始,钟宁就一直观察着赵清远的表情,没有任何可疑。再加上那个粉色盒子上的蝴蝶结…… 似乎除了那个帖子和他妻子的车祸,这案子确实和赵清远没有一丝关联。 “钟宁,是不是我们看错了?”陈孟琳秀眉紧皱。“不可能。” 钟宁很肯定地摇头,他知道陈孟琳说的“我们看错了”是一种安慰,但他相信自己不可能看错。 “但那个盒子上的蝴蝶结确实就是普通的蝴蝶结啊。”“他肯定换了一种绑法。”钟宁咬着后牙槽。 “你这么确定?”事实就摆在眼前,陈孟琳不得不分析道,“那他是怎么提前知道我们注意到了这个疑点,还知道我们晚上就会去他家里做排查?” “我确定。”钟宁苦笑了一声,“但是我回答不了你的问题。”“去市一医院查查有没有不在场证明。”钟宁鼓了鼓腮帮,他对自己的观察力有十足的自信。 “行。”陈孟琳发动汽车,一脚油门,轰入了车流。 “他们走了吗?”六栋三单元一楼的卧室内,传来吴静思微弱的询问声,“警察是有什么事情呀?” “走了。”赵清远快步回了房内,细心地帮妻子盖好了被子,解释道,“前两天小区有户人家被偷了两台电脑,警察来问一下情况,看看有没有见到什么可疑人员。” “哦。”吴静思这才安下心来,颇有些气愤道,“现在的小偷胆子也太大了,都偷到家里来了。” “谁说不是呢?”赵清远笑了笑,小声道,“乖,你再睡一会儿,晚上要做检查,我怕你熬不住。我给你做好吃的去。” “嗯。”吴静思听话地闭上眼睛,很快就沉沉睡去。 赵清远轻轻退出卧室,反手关上了房门。不知道是不是电压不稳,客厅的灯忽然闪了两下,赵清远的心头也跟着微微一紧。那个粉色的盒子还一直被他抓在右手中,到了现在,一直被他强压下来的慌张终于得以释放,右手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差一点,只差一点点,就被这个警察抓到了把柄。 这一回是躲过去了,可问题是,那个警察会善罢甘休吗?如果不会,接下来他会去哪里查证呢?去市一医院查自己是不是有不在场证明? “查吧。”赵清远冷冷笑了笑,他最不怕的就是警察去查这个,甚至都有点儿期待他们去查。 只是……应该加快计划了。 心绪平复以后,赵清远把那个粉色盒子放回茶几。他的黑色双肩包正静静躺在沙发的一角,今天中午取的十万块钱还在里面没有动过。 他沉凝片刻,回卧室看了看床上的妻子。她睡得正香,随着胸口的起伏,喉咙发出刺耳的呼吸声,听得他一阵阵地揪心。 “看来今晚真的要去杀了那个最该去死的人。” 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已经是晚上八点四十了,赵清远握了握拳头,俯身轻轻吻了吻妻子的额头,大踏步走出了房门。 进了市一医院理疗室的病房,钟宁和陈孟琳运气不错,正好碰到刘振奇医生在给一个坐着轮椅的病人做康复治疗。 “您好,刘医生。”钟宁亮了证件,也没多废话,“我们是警察,有点事情想找您了解一下。” “警察?哦……等等。”刘振奇拍了拍那病人的肩膀,交代了几句动作要领,便领着钟陈二人进了办公室。 “怎么,是有医闹还是车祸调查?”刘振奇抿了口茶,看着两人道。 钟宁单刀直入:“有个叫赵清远的,你还记得吗?” 刘振奇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记得啊,怎么不记得,他妻子吴静思是我的病人嘛。” 陈孟琳打开笔录本,问道:“前天晚上十点半左右,他和他妻子在您这边治疗吗?” “前天晚上啊?我想想……”刘振奇仰头看着灯光想了想,似乎记不太清楚。 “不着急,您慢慢想。”钟宁抿了抿嘴,这个答案,关乎自己的推论是否成立,这不由得让他有些紧张。 “哎呀,病人太多,我查查……”似乎没想起来,刘振奇很快打开了电脑里的一个文件,查询后终于道,“在,前天晚上十点半在的。” “你确定?”钟宁和陈孟琳异口同声问道。 “确定啊,你们自己看嘛。”刘振奇把电脑一转,对着钟宁和陈孟琳,“你看……赵清远……吴静思,都有登记的嘛。” 没错,电脑页面是当晚患者家属签名的电子档,上面有三行,一行是时间,一行电话,一行是家属签名。上面不但清清楚楚地登记着赵清远的名字,还有来医院的时间和走的时间,来的时间,正是刘建军被害当晚十点四十五分,两人一直待到第二天早上七点半才离开医院。 陈孟琳看了看眉头紧锁的钟宁,两人都没有说什么—刘建军的死亡时间是十点三十五分,赵清远无论如何不可能在十五分钟内带着妻子来到四十公里外的市一医院。 “这签名时间是准确的吗?”钟宁依旧不死心地问道。 “当然准,这个时间护士是要核实的,病人走了要负责的,没人敢拿这个开玩笑。”刘振奇摊手道,“你们不信,可以去查监控嘛。” “钟宁,需不需要看看监控?”陈孟琳看着钟宁,其实她心里清楚,依目前这个状况来看,看不看监控,意义不大。 钟宁没回话,依旧盯着电脑屏幕,问道:“二月份的资料还有吗?” “有啊。”刘振奇点头道,“这些资料我们不敢删除的,怕医闹嘛……你们这个……这么久也要查哦?” “2月26日。” “那行吧。”刘振奇很快打开了另外一个文件,指了指上面一个名字。 名字映入眼帘,钟宁的脑袋“轰”的一声—错了,看来确实是自己错了,2月26日,晚上八点三十分,赵清远正好也带着妻子在做理疗。而这里离月山湖近一个小时路程,赵清远更加不可能八点三十还在医院,八点四十就在月山湖杀人。 “怎么?”看钟宁这副表情,刘振奇有些紧张道,“是不是赵清远他们两口子出什么事了?” 钟宁的眼睛依旧死死地盯着屏幕,沉默不语,一旁陈孟琳开口道:“没事,一个小案子需要调查……那个……刘医生和他们很熟吗?” 刘振奇毫不避讳地点头道:“熟啊,我今天还帮他们约了肿瘤医院的一个教授,给吴静思做检查呢!” “肿瘤医院?”陈孟琳纳闷道,“您这儿不是康复治疗中心吗?怎么去肿瘤医院做检查?” “吴静思瘫痪是车祸导致的后遗症,但是最近肺部有点感染,想去查查具体原因。”说着,刘振奇叹了口气,“算起来,他们来我这里康复治疗有几年了,两口子关系很好,很恩爱,赵清远对他妻子那真的是好得不得了……” “车祸具体发生在哪里?”钟宁打断了刘振奇的话,抬头问道。 “好像是西子路上吧,好多年前的事情了,具体我也不确定。”刘振奇一摊手道,“这是病人的私事,我们医生只管治病。”“西子路……”钟宁的脑袋飞快地转动着,可越转越迷茫…… 如果吴静思受伤致残的原因是溺水,好歹也能和两个死者的溺亡产生一丝联系,但车祸和西子路,都和水还有老头儿八竿子打不着一点关系。 “这里就有监控吗?”钟宁依旧不死心,起身来回找着摄像头。 “有啊,我们也要监控病人的治疗情况嘛。”刘振奇指了指自己的电脑道,“去年的记录,我这里已经清空了,但前天的都可以看到。”说着,他点开了一个硬盘,鼠标拖动了一下,“你看,这不就是赵清远吗?” 钟宁的脑袋再次一紧—监控显示,案发当晚十点四十五分,赵清远确实在护士站登记,手中还提着一个不锈钢保温杯饭盒,画质清晰,甚至连他左脸上的一颗痣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刘振奇没有注意到钟宁脸上的异样,倒是看到了赵清远有所感悟,感慨道:“这个吴静思吧,也不知道说她命好还是不好,说她命好呢,又遇到车祸致残,说她命不好呢,又碰上赵清远这种老公……我给吴静思做了几年理疗,赵清远永远都很准时,需要家属陪同住宿,他从来不会提前回家。吴静思一开始走个五十米都要一个多小时,现在可进步不少了。久病床前都无孝子,更何况夫妻?” 刘振奇絮絮叨叨着,钟宁内心已经翻江倒海—自己所有的推论都已经土崩瓦解了。 “钟宁,要不我们今天就先到这里……”看到钟宁双目失神,陈孟琳赶紧扯了扯他,对刘振奇道,“今天谢谢您了,刘医生。” 03 已经是晚上十点,夜色渐浓,有疾风吹来,停车场里不知是谁随手扔的几个塑料袋随风乱舞,看上去像张牙舞爪的幽灵。这样的深夜,让钟宁觉得浑身冰凉。 医院附近依旧车流汹涌,陈孟琳发动了汽车,上了主干道以后,车速就慢了下来。她看着默不作声的钟宁,轻声道:“赵清远没有作案时间,可能我们真的弄错了。” “我不可能看错。”钟宁看着后视镜里越来越远的理疗部大楼,心头疑惑渐深。 “那为什么他完全没有作案时间?”案子查到现在,赵清远身上的疑点已经全都不成立了,这让陈孟琳不得不怀疑真是钟宁看错了,“他家里那个礼盒上的蝴蝶结绑法,确实跟你说的不一样。” “这就是奇怪的地方。”钟宁掏出一根烟点上,狠狠吸了一口,咬牙切齿道,“我非常肯定我没有看错。如果凶手不是他,他为什么换了礼盒上的丝带?这不是欲盖弥彰吗?” 可如果凶手是他,为什么他又完全没有作案时间?两个无解的疑问相互交缠,钟宁的脑袋里像是被倒了几桶糨糊一般,理不出一丝头绪。 “钟宁,是不是案子让你压力有些大了?”陈孟琳打了个转向,把车汇入车流,宽慰道,“你也别太着急,有时候心急了反而容易走入误区。” “这和压力没有关系。”钟宁苦笑着摇头,他知道陈孟琳已经不相信自己了,这也正常,毕竟证据比相信人更可靠,而现在的证据指向,都证明是他看错了。何况,即便确定了赵清远绑礼盒的手法和疑犯绑编织袋的手法一致,又有什么用呢?两起命案,他都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啊!况且,赵清远毫无作案动机。 “要不要我先送你回去休息?”陈孟琳小声道,“养养精神,明天才有力气接着查。” “不用。”钟宁摇了摇头,狠狠地握了握拳头,“我肯定能抓住这个畜生,不管他有多狡猾。” “钟宁……”陈孟琳的脸上掠过一丝不解的神色,她缓缓摇头道,“你有没有想过,月山湖的机油可能并不是疑犯故意布局?万一……我是说万一,真是疑犯不小心留下的,那么你的整个推理逻辑是不是从源头上就站不住脚了?那么我们查到赵清远身上,不就是一场乌龙吗?” “不可能。”钟宁依旧摇头,反问道,“即便机油不是布局,那礼盒带的事情怎么解释?还有……赵清远的妻子确实遭受过重大打击,这一点和我们开始的判断也是一致的。” “钟宁!”又绕回来了,陈孟琳提高了声调,“我没有不相信你,但是这些问题我们已经反复说过很多次了,你怎么绕在里面出不去呢?!”她意识到语气有些重了,放轻声音道,“钟宁,警察办案要跟着证据走,这一点你应该清楚。” “还有……”微微停顿了一下,陈孟琳接着说道,“说句实话,你觉得赵清远像个坏人吗?” “什么意思?”钟宁愣了愣,没明白陈孟琳想表达什么。 “以我们目前了解到的情况,特别是他对他妻子的无微不至……”陈孟琳摇头道,“或许这是我出于女性的第六感吧,我不觉得赵清远是个坏人。” 是啊,赵清远对自己生病的妻子体贴入微,关怀备至,但这能说明什么?对妻子好的人,就不可能是杀人犯? 钟宁回忆着赵清远那张干瘦的脸,喃喃道:“就是因为他对他老婆好,才更可疑。” “什么意思?” “他的眼镜你看到了吗?”钟宁比画了一下,“烂得用胶布缠着眼镜腿。” 陈孟琳不解道:“这说明什么?” 钟宁没有直接回答,接着道:“但是,他给他老婆买的乳液很贵,还有……” “这不正印证了我的观点吗?” 钟宁还想说什么,陈孟琳笑了笑,打断道:“总之,我们对赵清远的怀疑只能到此为止了。” “可问题是……”话到一半,钟宁闭上了嘴。他明白陈孟琳的意思,但他对自己的观察力和推理也有充分的自信。他需要的,是更多的证据,真正的证据。 沉默良久,钟宁看了一眼陈孟琳,开口道:“可以帮我申请入户搜查吗?” 或许是因为警察去了知客传媒,令赵清远有了警觉,所以临时更换了绑礼盒的手法,但是钟宁相信,一个人的生活习惯是体现在方方面面的,只要能够入户搜查,自己绝对可以从其他方面找出线索。 “入户搜查?”陈孟琳愕然片刻,很快就摇头道,“且不说现在根本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证据指向赵清远,即便有,那也必须根据程序到法院申请,被批准后才可以入户搜查。” “我知道,但只要能入户搜查,我一定能找出他的马脚,拖久了,我担心还会……” “不可能的,钟宁。”陈孟琳断然道,“你曾在审讯疑犯时有过不良记录,以目前的情况看来,且不说法院,局里都很难批准。”钟宁一声苦笑,不好再说什么。 “你要是不想回去休息,我们就归队,跟着张局那边查一查。”像是在宽慰钟宁,也像是要给他一个台阶下,陈孟琳提议道,“我们把新发现的线索报上去,但是赵清远这边先放放?” 钟宁打开了车窗,又点上了一支烟,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这已经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也容不得他再拒绝。 车走走停停,已经是深夜十一点。 街道两旁依旧人声鼎沸,刺眼的广告牌附着在鳞次栉比的楼宇上,闪烁着的绚烂霓虹,时不时在车窗上划过,像是电影中的一幕幕快进。 应该是有警察在执行“扫黄打非”,不远处的路旁,一群低头垂胸的年轻女孩儿被戴上了手铐,鱼贯带出了一家叫“大快乐”的洗浴中心,引得行人和车辆纷纷驻足观看,让这辆破比亚迪有些寸步难行。 见钟宁依旧默不作声,陈孟琳安慰道:“你还年轻,一次失误不要紧,有的是机会破案。” “我就是想抓到那个杀人的畜生而已。”依旧是那句话,依旧是钟宁内心所想,但这一次,他遇到了从警以来最大的难题。 车内再次静下来,道路更加拥堵,红绿灯前面有个剐蹭事故,看上去像是司机实线变道,被后面的SUV撞到了车屁股上。这会儿两人正面红耳赤地争吵着,后面的车辆自然等得不耐烦,一时间“嘀嘀嘀”的喇叭声和司机们的咒骂声响彻了整条街道。 “我理解你的想法,但是太自我的话,容易走入误区。”陈孟琳苦笑一声,问了一句她很久以前就想问的话,“跟我说句实话,你虽然是个警察,但内心深处是不是对警方的办案手法不太信任,甚至……有些鄙视?” 钟宁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他知道陈孟琳指的是他上次在监控室殴打嫌疑人的事,况且他平时也不怎么遵守警队的各种规章制度。鄙视谈不上,但他从警的初衷是让犯法的畜生付出代价,而不是升职加薪。 陈孟琳摇头叹气,她能理解钟宁,却也无可奈何。 “那你呢?”钟宁再次掏出一支烟,不过没有点上,“你为什么帮我?要我进专案组真是因为觉得我能干?” 陈孟琳笑了:“因为我和你一样啊。” “和我一样?”钟宁第一次发现,这个看起来冰冷的女人,笑起来居然有两颗虎牙。 陈孟琳收起了笑容,望着前方拥挤的路面,苦涩道:“你应该听说过,我并不是陈山民的亲生女儿。” 钟宁点头,他确实听张一明提过,陈孟琳的亲生父亲是陈山民的战友。 “我们一样的地方是……”陈孟琳看向钟宁,欲言又止,半晌才道,“你被害的是姐姐,我被害的是父亲。” “什么?”钟宁脸色一滞。 “十二岁那年,我的亲生父亲被人勒死在家中……尸体是我发现的。”陈孟琳眼中闪过一丝痛苦。随即,她像是想起了自己养父,语气中充满了温情,“因为怕给我造成心理创伤,也担心我会被人看不起,所以这件事养父从来没有跟任何人提过。幸运的是,一年以后,凶手就被养父抓到了,再后来,我就被他收养了。”说到这里,陈孟琳挤出一丝笑容,再次看向了钟宁:“我养父经常说,我们这种从小失去了家人的小孩,能顺利长大不走上歪路就很不容易了。所以,他临走前再三交代,你要是有什么困难,我一定要帮你,他对你其实一直很内疚……” “谢了。”钟宁淡淡道,对于陈山民,他内心说不上来是仇恨还是感激,又或者两者皆有。 “他生前常对我说,比所谓公平和正义更重要的,是法律。”陈孟琳的脸色凝重起来,慎重道,“你是个警察,应该是规则的捍卫者,如果被仇恨蒙蔽双眼而破坏规则,有时候造成的不幸,甚至会比违反者更大……” 车堵在了路口,动弹不得,钟宁打开车窗,抽了一口烟,依旧不言—又是这些老生常谈的话。钟宁知道每一句都是对的,他对陈山民、对那个被自己狠揍的罪犯、对任何有犯罪嫌疑的人,甚至对自己,似乎都心存偏见。或许是他心里的那个坎没有跨过去吧。 钟宁从口袋里掏出水晶钥匙扣,细细地看着照片里的姐姐,姐姐依旧冲他笑着,永远像是在安慰着他,鼓励着他。 “姐,你说我是不是应该去看看陈山民……”钟宁在心里问着。 钟静没有回话,依旧只是笑着。“你恨他吗?我是不是也不应该恨他了?” 钟静依旧没有回话。只有车窗外喧闹的车流声,辅道上,一辆洒水车由远及近,嘀嘀响着配乐。 “钟宁,快关上车窗!”陈孟琳的话音未落,洒水车人挡喷人,佛挡喷佛,溅起的泥沙已经喷了钟宁一脸,还有一些泥沙溅在了水晶相框上,惹得钟宁一阵恼火。 “喏,擦擦……”陈孟琳笑了,掏出纸巾递过去,“你看你这一脸的泥。” 钟宁细细擦好了钥匙扣,放回口袋,又尴尬地抹了一把脸,结果把整张脸抹得更脏了,陈孟琳又是扑哧一笑,又递了纸巾过去。 气氛轻松起来。钟宁好不容易擦干净脸,讪讪道:“难怪我们小区门口那个烧烤摊老板最烦的就是洒水车。” “人家也挺辛苦的,每天早出晚归,多担待。”陈孟琳又笑出了两颗虎牙,伸手帮钟宁把胸口上乌黑黑的沙粒给擦干净。 此时,洒水车也被堵在了辅道上,不过司机依旧没有关掉喷水设备,把边上一个送外卖的小哥后座上的快递箱都冲掉了。 “喂!”钟宁这次有些忍不住了,打开车窗冲着司机喊道,“关了你那个喷水的,没看到把人家的东西都冲掉了吗?” 司机骂骂咧咧了两声,但还真把开关关掉了。 “果然是挺有正义感。”陈孟琳看着钟宁,半开玩笑道,“这么多人,只有你出口相助。” “洒水车早出晚归,送外卖的不也早出晚归?”钟宁呵呵一笑,“谁都不容易,谁也别……” 话到一半,钟宁扭头看了一眼陈孟琳,脸上忽然一滞。“看我干吗?”陈孟琳被看得脸上绯红。“你……刚才说洒水车早出晚归?” “对啊。”陈孟琳愣了愣,“怎么了?” 猛然间,钟宁产生了一种怪异的联想,回过神,他严肃地问道:“有两个被害人家属的问讯笔录吗?” “有。”陈孟琳指了指后排一个文件袋,“都在里面……” 钟宁转身拿了过来,才翻了两张,双手忽然狠狠一捏,手背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 “怎么了?”“是赵清远。”“什么?!”“就是赵清远!” 陈孟琳愕然,怎么又绕回来了?“你……是发现了什么?” “想想办法!”钟宁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帮我申请入户搜查!” “我刚才不是跟你解释过了,除非你能掌握更多证据,不然这是不可能的。” 钟宁狠狠点头:“我可以!但……我想先入户搜查,确认一下!” “你怎么这么固执……” 话还只开了个头,陈孟琳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接起来听了两句,她脸色一变,挂了电话道:“不用了,局里来消息说,人已经抓到了。” 04 注定是个不眠夜。 已是深夜十一点,汽配城派出所大院内依旧灯火通明,巨大的探照灯把整个院落照得透亮,连角落里的苍蝇蚊子都无所遁形。 一排警车鱼贯进入,车一停,张国栋领头,身后肖敏才等人领着乌泱泱一大群荷枪实弹的刑警快步走进了所内,众人神色肃穆,但脸上都是掩饰不住的兴奋。 抓到人的消息,张国栋也是刚刚收到的,据说还是派出所几名普通民警立下的功劳,还有同志光荣负伤了。 “张局!”一进大门,分局吴斌就在门口激动道,“人被关在拘留室了,我让几个同事严加看管着。” “带路。”张国栋一挥手,吴斌领头,一群人便鱼贯往后面那栋办公楼走去。 此时,二楼那间本来用来关关酒驾、小偷、打老婆的渣男的拘留室门口,第一次扎扎实实站了四个刑警,个个如临大敌,死死盯着里面,生怕疑犯会凭空消失了一般。 “就是这人,查过身份证,叫郑平。” “郑平?”张国栋被这名字给逗笑了,可真是人不如其名啊!他往门里面瞥了一眼,是个二十八九岁的男人,剃着青皮,手臂上还文着一个龙不像龙凤不像凤的玩意儿,右手不光大拇指贴着创可贴,其他四根手指一根也没落下。他这会儿正满不在乎地躺在石凳上,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一样。 “先晾他一下。”张国栋扭头冲吴斌问道,“说说过程。” “我当时领着大熊还有浩子……刘浩几人正排查一个轮胎店呢。”虽然事情过去有一会儿了,但吴斌此时还是激动得满脸通红,“我看到这人正在给一辆车打蜡,一手臂的文身引起了我的注意,张局,你也知道,不是我对文身有偏见,只是……” “说重点!” “好的,好的。”吴斌赶紧点头,“我盯着这人一看,发现他大拇指上和视频里面一样,贴了好几个创可贴,然后我发现他也很紧张地看着我,于是我就耍了个诈,冲他吼了一句:‘终于把你给逮到了!’结果他撒腿就跑,我们就在后面追,从D区一直追到A区,这小子也是体力好,一丈高的墙都敢往上蹿,我们一同事还受伤了……” “不严重吧?”张国栋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同事受伤。“不是啥大事。”吴斌呵呵一笑,“就是崴到脚了。” “行,嘱咐他好好养伤。”张国栋叮嘱了一句,重新领着众人到了拘留室门外,抬了抬下巴。 肖敏才心领神会,一敲铁门,威严喊道:“郑平!” “啊?”文身男仰头看了一眼门口,估计也是被这么大阵仗给吓到了,一骨碌坐了起来,吃惊道,“各位警察大哥,这是干吗呀?这么多人!你们抓我啥呀?我又没犯法。” 一听就是个二皮脸了,肖敏才冷笑一声:“没犯法你跑什么?” “我……” 没人搭理他,趁着说话这会儿,张国栋细细看了看,这人不但大拇指上有创可贴,指甲盖还乌漆墨黑,和今天视频上的线索基本吻合。 “郑平,为什么要杀那两个老头儿?”肖敏才怒喝一声。 “什么?”郑平吓了一跳,很快又恢复了那副死皮赖脸的模样,一挠后脑勺,茫然道,“谁杀人了?警官,您可别使诈!咱不吃那一套。” “演,接着演。”吴斌呵斥道,“等下带你到局里,你会慢慢交代的!” “警官,别开玩笑。”郑平这才感觉事情不对劲,眼睛一瞪,吃惊道,“什么局里呀?你们还真把我当杀人犯呢?警官,误会!真真儿是一场误会。” “带回局里审。”张国栋一挥手,“采集指纹做一下比对,看看以前还犯过什么案子。” 此时,派出所大院内传来一阵急刹车的声音,一直跟在一群人屁股后面的张一明像见到救星一样,赶紧迎了上去:“宁哥,干吗去了?下次可别丢下我呀,我一个人都无聊死了,什么都轮不上我。” “人抓到了?”钟宁赶紧问道。 “抓到了,呵,一口京片子。”张一明不忿道,“真是丢了首都人民的脸。” “京片子?”钟宁和陈孟琳同时一愣。 “对呀,真真儿啊儿的,都要曲项向天歌了。” “人呢?” 张一明一指拘留室那边道:“被关在那边。” 钟宁和陈孟琳对视一眼,陈孟琳打头,钟宁跟在后面,张一明在最后,三人穿过一群神色严峻的刑警,很快就到了拘留室门口。 “陈顾问。”张国栋虽然有些不解为什么陈孟琳没打招呼就和这个叫钟宁的小片警私自外出了,但人家毕竟是省厅委派下来的,也不好多说什么,还是一指拘留室,介绍道,“人抓到了,技侦那边已经去核实身份了。” “辛苦张局了。”陈孟琳点了点头,往里面看了看,眉头微微一皱,问道,“你叫什么?” “刚才说了呀,叫郑平,平凡人生的平……”还真是一口京片子。 “行了,我们先不在这边啰唆了。”人都到齐了,张国栋挥手冲吴斌道,“押运小队做好准备,先带回局里进行审问。” “真真儿是误会呀。警官,你们借我几个胆子我也不敢杀人啊!”眼看事态不对,郑平终于急了,“噌”的一下站了起来,扒着铁门道,“我真没杀过人呀!你们不能冤枉好人呀!” “好人?”吴斌手中拿着开铁门的钥匙,冷笑一声,刚要开门,边上忽然有个声音响起来:“不是他。” “什么?!” 几人齐齐扭头看向钟宁,眼神复杂,怎么这小子每次都要唱反调? “什么不是他?你是参与抓捕还是参与审讯了?!”张国栋呵斥了一声。本来白天没安排任务的人,按照规矩要留守所里,这小子莫名其妙不见了,一回来又开始唱反调,他还真是有点后悔让这刺头进了专案组。 “张局。”陈孟琳也跟着道,“不是他杀的。”“还没审,你就……” “您看看这个……”陈孟琳赶紧掏出平板,点开那段今天白天截取到的疑犯和人发生口角的视频,比画了一下,接着又指了指郑平,“您比对一下……” “这!”张国栋看了看视频,又往门里面一看,顿时明白了陈孟琳的意思—这个郑平站起来以后,目测都快超过一米八五了! “还有他的口音。”“口音?” “对。”陈孟琳滑了屏幕两下,很快找到了两张在案发现场拍摄的绿色编织袋的照片,递给了张国栋,“这是钟宁发现的最新线索……来,钟宁,你跟张局说说……钟宁?” 一扭头,身后哪里还有钟宁的影子? “人呢?”张国栋也跟着回头,刚才不还在吗,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 “那个……张局,他们已经开车走了。”后排一个派出所警员指了指门口,小心翼翼汇报道,“还有……” “还有什么?”“您儿子也跟着一起去了……” 05 还是那辆破比亚迪,此时早就驶入派出所门前的大马路,汇进了车流。 钟宁死死把着方向盘,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 凶手不是郑平,他太高了。而已知的几段疑犯拍下的视频,拍摄角度都是平拍,今天的视频就更明显了,只拍到了花衬衣老头儿的胸部,而以老头儿身后的共享单车作参照物,老头儿的身高不会超过一米七。但郑平身高超过一米八五,如果真是他拍摄的,角度应该是俯视而不是平视。 “宁哥,我承认你很牛,你分析得也很有道理。”已经过了第一个红绿灯,副驾驶上的张一明心里依旧有些打鼓,这么不听指挥就跑了,他倒不是真怕坏了警队规矩,主要还是怕他爸找他麻烦,“我们还是通知一下局里吧,这么擅自调查,不太合规矩啊。”“通知个屁,你觉得还有人相信我吗?”钟宁掏出根烟点上,郁闷地抽了一口。他倒是也想走程序入户搜查赵清远家,但包括陈孟琳在内,没有人相信自己。 张一明挠了挠脑袋,尴尬道:“问题是,咱们也确实没证据啊。” “现在不就是去找证据吗?”张一明是自己兄弟,说起话来没什么好顾忌的,这也是钟宁内心的想法—提审赵清远,你们不是都要证据吗?那我就找出来,让你们无话可说。 “找证据?”张一明滞了一下,“你是说,我们是去赵清远家做问讯?” “不是。”钟宁看了看时间,已经是午夜十二点多,如果刘振奇医生没有撒谎的话,这会儿赵清远应该带着妻子去肿瘤医院做检查了。 “那我们是?”“入户搜查。” “什么?!”张一明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入户搜查可是要法院批了条子,警察才有资格进入的。这直接就往别人家里冲,且不说能不能搜出什么,即便真找到了证据,算不算合法证据先不提,最关键的是,自己这身警服还能不能继续穿下去都成问题了啊! “是不是怕了?”钟宁笑了笑,“人命和警服,你觉得哪个重要?” “怕倒是不怕……”张一明犹疑了一下,问道,“宁哥,你后面这话什么意思?” 钟宁又是一脚油门,笃定道:“如果不赶紧抓到他,很快还会有人丧命。” 这也是钟宁担心的第二个点—理由再明显不过了,死者都是在视频发布后不久被杀害的,从发布时间来看,第一起案子和第二个视频间隔了几个月,但是第二起案子和第三个视频只相差几天,这预示着,很快就会再次发生命案。 而且,疑犯还费尽心思把警方的注意力引导到中南汽配城,这就只能是一个理由了…… “疑犯是在偷梁换柱?”张一明脱口而出,又觉得不妥,改口道,“声东击西?” “对。”钟宁点头,“他想尽快再度作案,所以故意引开警方的排查视线和警力布控,方便自己进行下一步计划。” 钟宁几乎可以肯定,如果命案再发,疑犯甚至会故意露出更多马脚来干扰警方调查。 “行,那我听你安排。”张一明点头,他平时看着大大咧咧,脑子不转弯,但在大是大非面前,还是挺有定力的。 道路空旷,警车风驰电掣,半个小时后就进入了洋海塘小区露天停车场。 “脱掉警服。” 毕竟干的是违规的事情,钟宁不想节外生枝,下了车才交代了一句,回头一看,不由得一乐,张一明这小子早就把外套脱了,扔到了后座。 小区绿化不错,绕过一排郁郁葱葱的林荫小道,两人很快就到了赵清远家门口。 果然,刘振奇没有撒谎,屋里的灯是关着的,赵清远似乎真的带着妻子去医院了。 还好就在一楼,而且单元门年久失修,并没有上锁。走进了过道,钟宁这才一阵头大,下午来的时候没注意,赵清远家的门锁,是最近两年流行起来的指纹锁。这玩意儿和普通锁不同,钟宁可不懂得开。 正一阵头大,张一明发现了什么,指了指外墙那边道:“宁哥,那边窗户没关。” 钟宁仰头看了看,还真是,不知道因为走得太急还是没有注意,赵清远家客厅的窗户,有半边没有关。 “扯一根树枝。”钟宁一跃上了窗台,把窗户往里面一推,“吱呀”一声,缝变大了,不过还是被一排不锈钢栏杆拦着,想挤进去不太可能。 “宁哥,怎么感觉咱们不像警察,有点像做贼啊?”张一明把地上捡来的树枝递给了钟宁,心头一阵一阵打鼓,抓贼的时候都没这么紧张呢。 “那你就当是做贼吧。”钟宁接过树枝,扒拉了一下里面的窗帘,借着昏暗的路灯,客厅里的全貌便展现在了他眼前。接着,他掏出手电筒往房内照去—理疗机,书籍,沙发,挂钟,婚纱照……一样一样扫过去,忽然间,他浑身一怔,不由得咒骂道:“妈的,瞎了。” “什么?”张一明一边帮着盯梢,一边纳闷道,“谁瞎了?” “我瞎了!”钟宁满脸懊恼,掏出手机,打开闪光灯,猛地按了几下。 “干吗的?!”就在此时,两人身后传来一声怒喝,一扭头,一个四十来岁的胖子保安正如临大敌地瞪着他们,一边还在用对讲机呼喊同伴支援。 “别紧张,我们是警察。”张一明赶紧解释。 “警察?”保安一打手电筒,往张一明脸上扫了扫,又照了照还趴在窗台上的钟宁,眼里满是怀疑,“证件呢?” “证件……”张一明往口袋一摸,心说坏了,证件放在上衣口袋里,刚才脱了放在车上了,“证件在车上,我给你去拿。” “别动!”张一明刚想抬腿,胖子保安大喝一声,“我说小区里最近怎么连垃圾桶都有人偷,呵,你们两个被我给逮住了吧!” “真是警察,你看我的皮带!”没办法,张一明只好把肚子一挺,露出了皮带上面的警徽。 “耍流氓不是!耍流氓不是!”胖子保安以为碰到了变态,赶紧摸着腰间的防卫棍,怒斥道,“都给我站好!墙上那个,给我下来!”喊了两声,保安更紧张了—窗台上那个像没听到一样,还拿着手机往房里照着呢! “宁哥,先下来吧。”这下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张一明赶紧扯了扯钟宁,和保安商量道,“大哥,我们的警车就停在外面停车场,证件都在车里,要不我待在这里,你让我们所长去拿一下,我保证不跑。” “忽悠鬼是吧!还所长呢!”保安一副“我又不傻”的表情,又对着对讲机喊了两句,一分钟不到,又跑来两个保安,身后还跟着两个穿制服的警察。 “妈的,李逵遇到李逵了。”张一明一脸苦瓜相,嘴里骂了一句。看来今天晚上要待在派出所,明天等亲爹派人来领了。 “你们是干吗的!”为首的黑脸警察一声呵斥,气势比保安足多了。 “说了是警察。”钟宁终于看够了,跳下了窗台,“我们正在跨区域调查一起案子。” “跨区域调查案子?”黑脸警察瞪了两人一眼,明显不信,“我没接到上头的命令!” “保密守则你总知道吧?”钟宁呵呵一笑,自我介绍道,“我是新民路派出所的副所长钟宁,喏……”说着,他在手机上敲了一排数字,递到了黑脸警察眼前,“这是张国栋局长的电话,不信你可以亲自打电话问问。你最好不要耽误我们办案,不然这个责任你担不起!” “宁哥,你这!”张一明心头一阵叫苦,这是吹牛皮不打草稿,上赶着把自己往“虎口”送啊。按他爸那脾气,自己这么瞎来,被扒掉这身制服还是轻的,弄不好还要关几个月禁闭。 “张国栋局长?”黑脸警察也是个派出所小片警,张一明他不认识,张国栋还是听说过的,看眼前这小子这么笃定的样子,也不太像骗人。 “我们的警车就停在外面,证件全部在车上,不信我们马上可以去拿。”钟宁环顾几人,嗤笑道,“你们这么多人跟着,难道还怕我们跑了?” 身后有个保安在黑脸警察耳边嘀咕了几句,似乎还真在外面看到一辆警车。 “那你们都老实点儿!”黑脸警察语气依旧不善,不过态度倒是松动了,一挥手道,“走前面带路!要是骗我,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行。”钟宁领头,张一明跟在后面,一群人往停车场走去。警车果然就停在停车场里,这让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我给你找找证件。”钟宁冲张一明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左一右上了车。 “宁哥,完了,我估计我们得被关禁闭了。”张一明心头一阵绝望。 “完个屁,案子都没查完。”钟宁低喝了一句,交代道,“你去知客传媒的官网上搜一下赵清远的照片。” 张一明没听明白,这都啥时候了,还去搜照片干吗? “记住他的样子,等下去肿瘤医院,给我把人盯住了。我怀疑他很快就会再杀人,说不定就是今晚。”钟宁小声安排着,同时拿着手机给陈孟琳发了一条信息。 “咱们现在不是等着关禁闭吗?”张一明两眼一瞪。“猪脑袋啊。”钟宁压低声音道,“现在最坏的结果是什么?”“这……”张一明茫然道,“最坏的结果是,今晚上报到局里,我们被定个非法搜查罪,运气不好被关个禁闭,顺便把这身虎皮给扒了。运气好……不用关禁闭,也是虎皮给扒了。” “那如果我们跑了呢?” “什么?!”张一明的嘴巴张得能塞进去一个鸡蛋了,“跑了就还要加一条拒捕了。” “不对。”钟宁咬了咬牙,“跑了,我们就多了一个晚上的调查时间!” 张一明眼睛瞪得铜铃大了,他光知道宁哥破案成痴,疾恶如仇,但是万万没想到,都这会儿了,居然还在想着抓捕嫌疑人。他的嘴巴翕动了半天,才道:“你真确定就是赵清远了?” “确定!”钟宁眯了眯眼睛,“而且,我很肯定他很快就会再次犯案!” 张一明算是明白了,现在不跑,被扒皮是一定的,但是现在跑了,起码还能再查下去,要是赵清远真的是凶手,说不准还能将功补过,戴罪立功。 黑脸警察打完了电话,两步向前,语气不善道:“我刚才问了分局,根本没有接到跨区办案的通知,你们到底怎么回事?!” “说了有保密守则。”钟宁不耐烦地一挥手,把自己的警官证递了过去,“你自己查查,这又没有假。” 黑脸警察一脸狐疑地接过证件,刚拿手电筒一照。 “坐稳!”钟宁喊了一句,一脚油门,“轰”的一声,在一众警察和保安目瞪口呆地注视中,警车飞一般地驶出了停车场,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06 车在夜色中往肿瘤医院慢慢驶去。 晚上十一点半,车道上没什么车了,街铺大部分也关了门。不过赵清远依旧开得很慢,像是一个并不急着到达目的地的旅人。 夜风拂过,带着一丝凉意,从窗户缝中钻进车内。赵清远赶紧帮妻子掖了掖小毛毯,道:“冷吗?” “不冷。”吴静思挤出一丝笑意,本来就没什么血色的脸,在月光下更显惨白。 赵清远摸了摸妻子的额头,把车停在路边:“有点凉,我给你拿条毯子。” “不用麻烦了。”吴静思拉住了赵清远的手,“我不想离开你。” 因为车是改装过的,轮椅、水壶、药瓶、小毯子、纸尿裤等吴静思需要的物品都放在后面,要去取毛毯,只能开门下车绕到后面,打开后备厢。但吴静思显然不想丈夫离开自己的视线。 “行,我不去,陪着你。”赵清远点了点头,握着妻子的手,重新发动了汽车。 车依旧开得慢慢悠悠,吴静思看着路边的霓虹灯有些入神,喃喃道:“真好看呀。” 平日里,除了偶尔去医院,吴静思已经多年没见过这么美的夜景了。一想到妻子过了许多年这种困在牢笼里一般的生活,赵清远心中一阵不忍,宽慰道:“等你病好了,我天天带你看。” 吴静思笑着点头,忽然用左手撑着座椅支起了上半身,右手指着远处:“清远,你看那边!” 赵清远扭头望去,远处,几栋高耸的居民楼出现在月色中,楼顶上立着“米兰春天”四个红彤彤的大字。 “我们的家。”吴静思笑起来,“我们结婚以后的第一个家。清远,你还记得我们是哪一户吗?” “当然记得。”赵清远的心头荡漾起一阵暖意,“A4栋402。”他当然记得,他们一起在那里生活了四年,一千四百多个日日夜夜。 “嗯,A4栋402。”吴静思高兴地点头,“那套房子带个小露台,那时候我的病也还没这么严重,还能拄着拐杖去阳台种种菜呢……可惜……”回忆着,吴静思的神色暗淡下来。 赵清远的嗓子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良久,他才自责道:“都怪我,那时候不应该让你做手术……太冒风险了……知道你喜欢那个房子,还为了凑手术费把它卖了。” 吴静思摇了摇头道,心头又是苦涩又是甜蜜:“哪里能怪你嘛,你是为了我好,我知道的。”那时候做手术,是有机会痊愈的,如果不做,时间久了,就永远都没有机会了。与其一辈子靠着一根拐杖过日子,谁不想搏一下呢? 吴静思宽慰道:“其实我也不是很喜欢那个房子,冬天太冷,夏天又太晒,而且你不是说过吗,那里楼间距离太近了,对面人家做什么都看得一清二楚的,一点隐私也没有。” 赵清远狠狠握了握吴静思的手,发誓道:“思思,等把你的病治好了,老公一定努力挣钱,给你买个大房子。” “嗯,我相信你。”吴静思的眼睛笑成了一轮弯月。她能活到今天,都是靠的眼前这个男人,又有什么理由不相信他呢? 车一直不紧不慢地前进着,像是生怕到了目的地一样。 吴静思就这么呆呆地盯着赵清远,忽然想起了什么,笑意逐渐消失,她扭头看向了车窗外,好久才鼓起勇气道:“清远,要是这次检查结果不好……” “不会不好的!”赵清远猛然打断她,眼神中涌出了恐惧。 “你听我说,清远……”吴静思重重地抓住丈夫的手,“你答应我,万一要是不好,你也要好好活下去。” 这句话像是针一样刺进了赵清远的胸膛,他一下双眼通红,强忍泪水道:“没事的,你肯定会好起来的。无论怎样,我都不会让你离开我!” “好不好的,我已经无所谓了,只是……”吴静思也红了眼眶,“是我连累你了,连累你好多年。” 赵清远抹了把眼角,安慰道:“是车祸造成的,怎么能怪你呢?” “但是……” “没有但是……别去想了。”赵清远摇了摇头,喉咙里像是被人灌满苦药,“要怪也只能怪我没有照顾好你。”他的双手狠狠抓着方向盘,像是想把它拧出水来。 可惜,再慢的车速,始终都会到达目的地。二十分钟后,这辆现代还是开进了肿瘤医院的停车场。 刘振奇医生帮忙约好的老教授已经在办公室等着了。简单寒暄几句后,吴静思便被推进了一楼一扇厚重的钢化门内。因为有辐射,家属不能陪同,赵清远便在病房外等候。 窗外黑漆漆一片,时不时有病人痛苦的哀号在走廊回荡,听得赵清远心中憋闷,鼻头一酸。 车祸!那场可恶的车祸! 为什么思思要在副驾驶座上?! 为什么当年撞死的不是那些早该去死的人?为什么要让思思承受如今这种痛苦? 喉咙咕噜了两声,赵清远咬牙把眼泪忍了回去。 “或许,当时我能再早那么一点点,这一切根本就不会发生……”赵清远望着漆黑的夜空,痛苦地回忆着,手中的烟烧到了手指都毫无知觉。 就在此时,赵清远口袋里的手机“嗡嗡”振动了两下,把他从回忆中惊醒。 再一抬头,医院门口停下了一辆出租车,车门一开,一个二十出头的小青年机敏地蹿了下来。 这人……似乎看着有点眼熟? 赵清远一个激灵,仔细在脑中搜寻了一遍。他想起来了,这是当时在凉席厂看警戒线的一个小警察,虽然没穿警服,但是那一身腱子肉,赵清远相信自己不会认错。 “呵呵,都跟到医院来了?” 已是半夜,即便是医院,人也已经不多。赵清远心头冷笑两声,看来今天来家里调查的那个警察并没有打算放过自己。 “该死的,终究要死了。”他拿出另外一部手机拨了个号码。没几秒电话就被人接了起来:“是我。” “哟,是赵记者啊?”手机里传来一个讨好的寒暄,“怎么用这么个号码给我打过来的?这么晚了还没睡呢?” “没呢。”赵清远笑了笑,“白天不是跟你说了,想请你帮个忙吗,现在有时间吗?” “赵记者开口,我怎么会没有时间。”李大龙答应得很爽快。“行,那我就麻烦你一次了……” 交代完毕,赵清远很快挂了电话,此时,那个精壮的小警察已经进了住院部大楼,不见踪影。 天快亮吧。 赵清远看着灰蒙蒙的天空,长叹了一口气。 到了明天,妻子的检查结束后,该死的人,也就可以全部都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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