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魔葛雷姆的真面目

献给虚无的供物  作者:中井英夫

在亚利夫的恐惧与期待中,三月二十一日来临了。月初时疯狂的社会形势已有几分平静下来。十九日,杀害镜子的坂卷被判决死刑;十七日,杀害电动玩具店老板的疯狂凶手逃离松泽医院;十九日,第二次鸠山内阁成立。在这些重大事件里,还穿插了用扁钻刺伤九名女子的江户川街之狼、原子金刚怪盗集团、外国人汽车窃盗集团之类了无新意的犯罪;另外还有在银座杂货店命案中身穿白色厨师服的男子行踪现身等事件。这时候——

春天也降临了冰沼家荒芜的庭院。在细雨纷纷的日子、满天黄尘的日子、灰白阴霾的日子交互更替之中,沉丁花已经凋落,番红花与白菖蒲遭风雨摧残,花瓣飘散。但相对地,木瓜花[玫瑰科木瓜属五色梅,亦称“贴梗海棠”、“寒梅”。]却似玻璃般闪闪发亮,白木莲、紫木莲也爽朗地举杯庆贺。不久,在它们也因风雨而逐渐暗晦的季节里,不见人影的庭院深处,山茶花开始艳丽绽放。前一天的雨,傍晚至深夜开始转为倾盆豪雨,今晨仍持续飘下小雨,到了中午逐渐停止,午后转为暖和的天气,苍司也独自上坟结束。

仍未见到阿蓝的身影,皓吉也不在家。痛心憔悴的苍司在杂司谷的坟场低头祷告,身后的牟礼田、久生和亚利夫三人默默垂头不语,眼睛不停偷偷望着苍司急遽憔悴的模样。仅仅半年之间,失去至亲的他,看起来像幽灵鬼魂般衰老,处境几乎是孤立于断崖的边缘。冰沼家族受到无形魔手的逼迫,只要再有人轻轻一推,绝对会坠落黑暗的无底深渊。

祭坟后,苍司表示要整理行李,于是一行四个人返回目白。但是,见到剥落的门牌,进入废墟般静寂的宅邸,苍司孤独的背影让人相信,冰沼家已经完全崩溃了。

橙二郎死后,在皓吉的安排下完成了出售契约,虽可在这个月底搬走所有的家具与行李,但名义上已经过户。四月初,买主某某协会的理事,以观光名义从美国抵达之前,一切管理都委托代理人,这所房子实质上已与冰沼家无关,问题在于,在那之前,后院那株玫瑰要任凭它腐朽吗?

苍司似乎也很在意这个。在进入宅邸之前,就邀亚利夫走向曾经伫立过的双重篱墙中。与当时不同,土壤看起来也略带紫色,“献给虚无的供物”也一一冒出绿叶,叶色白绿,只有边缘的棘刺部分呈红色。尖刺像音乐盒里的拨针一样硬,但不久就会像滴着蜜蜡般澄清透明吧!苍司蹲在一旁,耐心地捻死蜂螂,拨匀土壤。没听过买下宅邸的美国人想在这里盖什么房子,但或许在花季来临前,这株玫瑰就已被拔除了吧!亚利夫颇为感慨地注视着“献给虚无的供物”与苍司的肩膀。远远传来皓吉的声音,这才想起“黄色房间”,也才发现今天应该是奈奈与皓吉的第一次见面。

尽管两人都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但若如前些日子所幻想的,打电话到三宿的人是久生,皓吉只要听到声音,脸色应该就会变吧?但实情与亚利夫期待的正好相反,彼此的首次见面什么事也没发生。见到身穿黑色洋装、戴上珍珠项链的久生,皓吉立刻走来,非常诚恳地打招呼。

“初次见面,请多多指教。”

“啊,你就是八田先生吧?”久生也客气地报以笑容。

但皓吉极尽奉承之能事,转身面向牟礼田说道:“果真是个漂亮又厉害的女士。”然后夸张地摊开双手。

牟礼田露出苦笑,随即进入屋内。

皓吉仍继续说:“而且对和服应该有不错的品位……”

久生的神情立刻严肃起来,打断皓吉的话。“八田先生,二楼的书房你改成什么模样?我很希望可以参观一下。”

瞬间,皓吉的表情变得很僵硬,却立刻又眯起双眼,像在说“走吧”,率先起身。

如先前所言,书房只有窗帘与部分的壁纸改成黄色,但因为颜色新颖,格外醒目,给人非常鲜明的印象。两扇房门也已装上又粗又大的门闩。

“哦……就是这里!”久生站在楼梯侧的房门往里看,愣愣说道。

亚利夫也跟着仔细浏览整个房间内部。天花板中央和以前一样,以牢固的铁链垂挂模仿凡尔赛宫镜子间的古典工艺灯。在这些交叉图案里,根据久生的论点,应该隐藏了秘密的瓦斯喷口。但那只是纯属臆测。和以前有所改变的部分,除了窗帘和壁纸外,本来置于二楼走廊的电话机也移入房间,漆成黄色的电话机摆在桌上。而且,腰围比一般人大一倍的皓吉,不知从什么地方找来路易十五风格的大型扶手椅,同样也铺上了黄色绸缎。壁橱仍维持橙二郎改漆的绿色,地毯和大部分壁纸也仍是寻常的图案。不知其中原委的人,绝对无法想象这个房间,即将是个适合密室杀人的“黄色房间”。

这个房间为何如此装饰,还加上牢固的门闩?亚利夫猜不透是谁拟定了这套固执阴险的杀人计划,究竟是皓吉或是牟礼田?但是,久生又不同了,她实际看了房间一眼,似乎立刻就了解了笼罩其间的邪恶意图,甚至还毫无顾虑地询问站在一旁握着双手的皓吉:“想彻底把整个房间都改为黄色,看来八田先生的嗜好也很怪呢!以前橙二郎确实把这里漆成绿色,结果遭遇不幸。难道改成黄色就不会有问题?”

“什么?”也不知皓吉是否不太了解奈奈言词里的含意,愣了一会儿。“知道你这么为我担心,真的是感激不尽。”不愧在世面上混过,回答之中有弦外之音。

“不,我的意思是,八田先生也着实费了一番苦心,竟然还打算连地毯也改为黄色,创造出真正的‘黄色房间’。你以前就这么喜欢黄色?”

看来皓吉也明白久生言词中隐藏的敌意与嘲讽,而且苍司与牟礼田正巧不在旁边,细眯的眼眸深处瞬间闪现出一丝凶光。

“哦,这房间不能改为黄色吗?”说话的同时,皓吉伸出粗大的手掌,弥漫出一股想要掐住久生脖子的杀气。

久生立刻狼狈倒退,低声回答道:“我可没说这样不吉利呀!只是认为黄色应该具有某种特殊的意义。”

见到久生露出怯惧惶恐之色,皓吉恢复了原先的表情,调侃似的说:“这也没什么,只不过我特别喜欢黄色,因为黄色可以让人温柔冷静,只要待在这个房间,我就觉得快睡着了。”

“是吗?那最好了。”或许知道无法威胁到他,久生转身颐指气使地朝亚利夫说话:“走吧!亚利夏,这里已经没什么看头了,何不把时间花在其他地方?”话一说完,立即退出书房。

皓吉这时给久生的印象很恶劣。众人一起走出冰沼家,送走要回腰越的苍司之后,三个人又前往“萝勃塔”。才刚坐下,久生立刻开骂:“那家伙在搞什么嘛!”

“怎么?他好好款待你了!”牟礼田笑着说。

久生更气愤了。“我可不是开玩笑!之前我还觉得怎么可能,但一看到那房间,我终于了解事情的真相了,所以才忍不住切入主题,问他是不是真的喜欢那个黄色房间。结果,他马上厚起脸皮跟我打马虎眼……知道吗?之前你打算在那个房间将皓吉设定成被害者时,我还不太赞同,但现在我愿意尽全力帮忙。你真的打算杀他?可是,要怎么做才能顺利进行?”

说到最后,久生刻意压低了声音。亚利夫不禁吃惊地窥探两人的表情。亚利夫曾猜想,牟礼田真会在那个房间除掉皓吉,而久生会是共犯,但现在看他们如此公开地讨论,情况似乎有异。即使如此,亚利夫仍默默等待牟礼田,想听听他会如何回答。

但牟礼田却笑着岔开话题:“这不能开玩笑!药剂效力如果太强,反而很难运用……你可知道,这趟我回来,已经答应苍司要以最自然的方式去解决。为了承诺,我费尽一切苦心,不希望有任何不自然的结果。所以,奈奈你明白的所谓真相,应该是指那个房间的意义吧?说到皓吉为什么要造出那样的房间……”

牟礼夫带着避开问题的口吻这样说,但久生或许也明白其中的含意,认真地点头。

“是的,到现在好不容易才明白,我真的是没当侦探的资格。但到底该如何解决呢?我真的很担心……”

听着两人一来一往说着只有他俩彼此能理解的内容,亚利夫皱眉头,打岔说道:“等一等!虽然我不懂你们在说什么,但从一开始你们就认定皓吉是凶手,还考虑该如何处理,这不是很奇怪吗?关于这件事,我也有过各种考虑,目前只觉得皓吉是幕后黑手。但是到目前一切命案的凶手真的都是他吗?我认为这一点有必要彻底调查清楚。”说着,他缓缓移动视线。“第一起事件中皓吉如果不在九段的住处,那他到底在什么地方?做了哪些事?虽然很难认定他就是杀害红司的直接凶手,但他在这个案子里扮演什么角色,我完全一无所知。同时,我也不明白对于行动如此可疑的人,为什么苍司后来还让他随意进出宅邸。至于第二起事件,则更加扑朔迷离了。因为就算瓦斯总开关有人故意关闭,应该也没有人可以潜入二楼的书房才是。还记得吗?事后我指出皓吉形迹可疑时,强烈反驳的人是奈奈你,对吧?排除电话铃声是暗号、又老又臭的诡计如何如何,你认为二楼不可能有共犯躲藏。虽然你们指出,马上提出有‘某某人’存在是我的坏习惯,但在第三起命案里,你自以为是地听信牟礼田提出所谓的‘第三者’或‘石魔葛雷姆’的夫唱妇随行为,我很不以为然。”

在一连串的严词表明之后,亚利夫将视线转向牟礼田。

“因此,不久前,我开始重新组合整个事件,推翻原有的构思,然后又再度组合。假设第三起命案也是皓吉所为,也假设所谓第三者的存在,但若真是如此,那么在黑马庄事件中又会出现严重的矛盾。”

牟礼田静静打断亚利夫准备说出二十天来想到的结论。“的确存在许多诡异的疑点,所以你无法认同之处应该也很多,或许连你也怀疑我,认为我才是杀害皓吉的真凶。但希望你别误会……该死!如果现在到黑马庄看看、也许你就能明白,但时间还太早了些。尽管最近为了这些事忙得晕头转向,但我想最好还是简单说明一下。因为也该到了揭穿‘第三者’真面目的时候了。”

说着,牟礼田身子前挪,似乎要解开亚利夫胸口的疑团,缓缓说道:“假设玄次并非死于自杀,而是很明显的他杀,那我们就可认定,凶手是基于某种动机,希望他死于自杀状态。所以,让他犯上弑亲凶手的罪名是最自然不过的事。换句话说,杀害南千住老夫妇的凶手不是玄次,而和杀玄次的是同一个凶手。只是到此为止,一切都太异常了。因为无论隐藏着什么样的动机,除非患有淫乐杀人症,否则没办法残忍到这种程度。但我们暂且不理会这一点,接下来奇怪的是,凶手如何能在南千住逞凶?这可以有两种解释,一是凶手已经知道玄次要陪伴母亲外出旅游,所以在前一天晚上先到达南千住,不声不响地杀害了老夫妇。情况如我们先前所料,杀害母亲、勒死父亲之后悬吊在门楣上,布置成自杀情境,然后等着目睹见到这种情形后会出现何种反应的玄次到来。果然不出所料,玄次以为是父亲杀害母亲之后自杀,于是玄次就把父亲尸体放下来,然后再掐勒脖子。之后的经过就如警方推测的一样。另一种版本则是,本来就没有玄次与母亲的旅行计划,玄次只不过是和另外一个某人外出旅行,这种情形,凶手还是事先知道,于是趁玄次外出旅行之际,立刻到南千住逞凶,布置成玄次行凶的场景。待玄次返回黑马庄之后,利用玄次还不知道发生命案,就趁机将他杀害,布置成自杀状。反正无论是哪一种情况,想要成为这个凶手的资格都相当不容易。一方面是此人对于南千住家中的动静了如指掌,而且平常就要持续监视玄次的一切举动,随时知道他在何处、有什么样的约会。南千住老家的事,皓吉可能也会知道,但黑马庄方面,就不是皓吉能够轻易了解的了。换句话说,当然只能认为黑马庄潜伏了‘第三者’。假设玄次的旅行是与这个‘第三者’在一起,那么‘第三者’的行踪不明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牟礼田的语气听起来仿佛理所当然,但对亚利夫而言,却只令他更晕头转向。

“这么说来,会是这样吗?总不可能那个管理员老婆婆或金造是共犯吧?或者黑马庄另外还有其他人……”说着,亚利夫脑中灵光一闪,似乎有人迅速跑过身旁却又回头一瞥般,眼前浮现出虚幻的白皙脸庞,紧接着立刻消失。

“若有个来路不明的共犯,以前就住黑马庄,藏在地板下或天花板上监视玄次的行动……”

“没错,的确是有。”牟礼田似乎正在等待这句话一般沉重地答道,“假如皓吉行动的背后隐藏了一个身躯巨大、如凶恶侏儒般的活跃家伙,那就是真正的石魔葛雷姆了,但实际上,那家伙应该是更矮小、像东加王国安曼达岛上的原住民或是你说的恶童子制吒迦……或许极可能是皓吉听从那家伙的指示行动。只要前往黑马庄,就可以亲眼看到证据,但根据管理员老婆婆所言,一楼玄次房间对面的房间,有个自称是某化妆品公司推销员的滨中先生从去年十二月初住进去,发生这次事件之后就立即搬走了。这个人经常出差,事发当天应该也不在家。但或许这只是个掩饰,在皓吉大声叫嚷进入黑马庄之前,他只要锁上自己的房门,不发出声响即可……”

“但是,怎么会……”亚利夫话一出口,就立刻住嘴。陌生的“第三个男子”现在已经逐渐显现身影。这次,已经不是像圣母园当时的虚构人物,而是确确实实存在,管理员老婆婆和金造都看过他的样貌。

“那么,这个姓滨中的男子又是怎样的家伙?黑马庄的住户应该都见过他吧?”

“没错。名字当然可能是假的,但是他身材瘦小,皮肤白皙,感觉上颇有身份。年龄大约是二十五岁,不过,年龄当然也说不准。”

“可是,那家伙为何要隐藏在皓吉背后?究竟有什么企图?如果真如牟礼田先生所言,那家伙应该是稀世罕见的杀人狂兼纵火狂的疯子,为什么要对冰沼家……”亚利夫无法置信地正想摇头,但一直冷静聆听的久生却凝视着他开了口。

“亚利夏,你今天见到那个‘黄色房间’后,还不明白吗?冰沼家的‘蓝色房间’有苍司,‘红色房间’有红司,那么‘黄色房间’是为谁而存在的?应该轻易就可以明白了吧!隐藏在皓吉背后的人就是冰沼黄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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