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痴者之死献给虚无的供物 作者:中井英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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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前往目白的途中,牟礼田坐立不安。到目前为止,任何事都在他掌握之中,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但只有这次的事态,他无能为力。只见他像祷告一样身体前倾,凝视着挡风玻璃,嘴巴里不断喃喃自语:“这次是孤注一掷,希望那家伙能够做得漂亮些。” 久生问:“这么说,阿蓝今晚是独自前往目白与黄司对决喽?虽然一切由你指挥,但为什么要叫他冒这种险?说不定黄司早就严阵以待了。” “没错,就像布下天罗地网的蜘蛛一样,以‘黄色房间’为诱饵,等待猎物的出现。我很清楚,黄司打算杀害阿蓝与皓吉,当做最后密室的活祭。所以这次我采用近身还击的方式,只要彼此身体贴近,反而可以让黄司自取灭亡。但是,如果失败的话……” 牟礼田的考虑完全正确。因为此刻阿蓝双手双脚被绑,吊在半空中,就算意识恢复了,顶多也只能大声呼叫。而且,如果他知道身体乱动,让皓吉的平衡重量落下,自己也将搭上直升天国的尸体升降机,那就绝对不敢开口大叫,而牟礼田期望的结果几乎是半点机会也没有。 “不知道为什么,我开始感到强烈的不安。既担心阿蓝,也放不开腰越那儿。因为黄司也很可能对苍司下手……上次的‘莎乐美’舞台,刚开始是鲜黄色灯光,随后变成‘红色’,对不?最后是什么颜色?” 突然被问,亚利夫一时沉默了。不久,那天晚上猥亵动作的最后场景清楚浮现脑海。没错,最后出现的是“青色”灯光,那应该就是黄司利用灯光预告杀人的顺序吧! “真是这样吗?”牟礼田怒吼,突然要车子停住。这儿是距离冰沼家很近的目白警局前方。 一踏上夜晚的马路,他立刻说:“我现在就到警局求援,然后赶往冰沼家,但你们最好不要和我一起。能否尽快前往腰越去照顾苍司?那种位于台地上,门户也没上锁的地方,黄司应该反而不会出手才对,但为求慎重起见,希望你们今晚陪在苍司身边。” “可是,接下来怎么联系?万一你那儿有任何变化……” “说的是……那里连电话也没有……没关系,到时候当地警方会赶到,你们只要小心即可,我会让你们在纪尾井町也可以知道我这儿的情况。只是在我主动联系之前,绝对不可以告诉苍司今晚可能有一些变化。快走吧!” 两人在牟礼田的催促下,嘴里不满地发着牢骚,一路赶往腰越。牟礼田到底在计划什么?阿蓝今晚真的听从他的策划前往目白,对上黄司与皓吉?而且,结果如何?两人全然不知。另外,苍司方面的确也让人担心。尤其如果“莎乐美”的舞台灯光的确有牟礼田所说的含意,那就更加不能置之不理了。 “我们搭车去吧!我真的很担心。” “这时候怎有空出租车愿意去那种地方?”久生似乎一开始就死心了,“就算电车也一样。真希望自己有车。” “上次那辆呢?” “那种车很难借到。” “那就快结婚,要牟礼田送你一辆吧!如果到国外,更需要开车。” “关于这件事……”久生的口吻转为叹息,“我还有些地方不明白!牟礼田已经回来,他自己也知道必须四处奔跑,应该会有安排才对。他也说大使馆的人要廉价转让一辆雷诺多芬给他,但又不知借给了什么人。上次为了这件事我们还吵了一架。有时候我忍不住怀疑,那家伙真是为了打算结婚才回来的吗?” 回国前发生了圣母园事件,紧接着是黑马庄事件,然后又是一连串的纵火、杀人,也难怪对这位未婚妻无法情深意浓,但亚利夫对此同样很不满意。 “亚利夏,虽然我没跟你提过,但关于我们的婚事,其实是家父任职宫内厅时,两家之间为了利益结合而决定的,我也很清楚阿姨她们不断要求我们尽快举行婚礼。但牟礼田就是牟礼田,他反而很幸运自己在婚约期间被卷入这样的事件。他总是说,如果能顺利解决这些案子之后再结婚,那意义是何等深远啊!我对此也有同感,所以等案子解决后……如果假期能延到五月底,那么蜜月旅行大概就是直飞巴黎了。” 抵达腰越前,两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未赶上前一班电车,结果从东京车站搭乘湘南电车花了五十五分钟,又在藤泽转乘花了大约十五分钟,这才抵达本来是某个子爵的别墅,目前则为苍司暂居的疗养所。两人先前曾经一起来过,房舍位于拥有广阔草坪庭院的山丘上,晴天时可以远眺海面上清晰浮现的初岛,只可惜距离东京稍远了些。 苍司平安无事。询问位在主房的老夫妇,得知他今天上坟回来之后表示非常疲倦,很早就回自己房间,和往常一样吃了安眠药就上床就寝。 稍远的偏院八榻榻米房间,极不重视门户安全,房门也没上锁,任何人都可以在主房人员末察觉的情况下自由潜入。但如牟礼田方才所言,苍司并非密室杀人的对象,尽管不见得非密室就不会被杀害,但至少不必担心黄司会以此处为舞台来实现什么企图。 苍司在昏黄的灯光下盖了棉被沉沉睡熟。 “怎么办?要叫醒他吗?” “反正先进去再说。” 两人悄悄坐在苍司枕边。苍司原本拥有一张像催眠术师、带着神秘翳影的脸庞,此刻显得很衰老,苍白脸孔上尖削的鼻梁令人看了痛心,只有嘴唇还是颇有肉感,散发着光泽。苍司静静发出鼻鼾声,也不知道梦见什么,漆黑的睫毛不明显地蕴着泪光,然后化为颗粒,沿着脸颊滚下……这个今年二十七岁的青年,正如孩子般在睡梦中哭泣。 留下自己一个人之后,牟礼田敏雄两眼突然炯炯有神。他只是随便瞎编几句话,便打发了亚利夫他们两人。一切都按预定顺序进行,接下来的问题只是赶到冰沼家的时间。 他看了一眼腕表,深呼吸,然后用力推开警局玻璃门,面对桌前的警察,以听不太清楚的快速声音说:“我想前往这后面以前的冰沼家,可是打电话却发现不太对劲,接听电话的男子开口就喊救命,然后就挂断电话……之后不管我怎么拨打,电话都是通话中。” 听了牟礼田的话,里面有两三个人走出来,用怀疑的神情围绕牟礼田。 “声音我也认得,应该是一个叫阿蓝的表兄弟。按理说,他应该已经不在那儿了……一旁的家伙立刻抢走话筒,粗暴地挂断……” ——警方询问是几分钟前?电话号码是多少时,已经有人抓起另电话拨号,但依旧是通话中的信号。 “冰沼家的地址是?”坐在桌旁那个警察仍很镇定,拿起铅笔。 “哦,现在已经不是冰沼家了……”牟礼田说出买主的名字后,接着又说:“目前由一个经营不动产业的男子独自管理。我这次也是有事找那家伙,但感觉上似乎有抢匪侵入。你们哪位都行,可以陪我一起去看看吗?” 以随后即将发现怪诞杀人现场的情况而言,警方此时的应对态度算是非常迟缓。但话又说回来,突然有个人晚上跑进警察局,大声嚷嚷说大事不妙了,面对这样的人,警方当时所受的教育本来就是以让对方冷静下来为主。经过多次来回询答,好不容易由三位制服警察与便服警察跟着牟礼田来到以前的冰沼家,时间已接近八点。 黑暗静寂的屋宅,只有二楼一隅亮着一盏灯光。玄关门随手一推即开,四个人争先恐后朝溢出灯光的房间跑上楼梯。 这时,每个人都看到书房门前有一张小椅子,上面站着一个身形矮小的男子,正探头进入气窗窥视书房。随即,这个身穿黄夹克的矮小男子,立刻转过恐怖扭曲的面孔,瞬间跳下椅子。 只有牟礼田知道那个人是黄司,但这男子面孔异常丑陋、夹杂了畏惧与惊愕,满脸恐怖的表情,拔腿就想逃走。牟礼田在阶梯上跳向另一侧,登上左上方走廊,挡住他的退路。 一名警察则从正面扑上。无路可逃的黄司仿佛被逼急的野兽般龇牙咧嘴,瞬间转身,冲入昔日的“红色房间”,从房内锁上房门。 “还有另外一扇门!”牟礼田边伸手指着边上大叫。但是,另一侧的房门也瞬间从内侧锁上,用身体撞也撞不开。 “有没有其他的逃脱路径?” “没有了,窗户外面装了铁栏杆。” 可能是在危险瞬间失去了判断能力吧?黄司就这样进入无路可逃的牢笼,而且是十九年前自己出生的“红色房间”。 “这家伙是谁?” “不知道,没见过。” 一名体形壮硕的刑警反复冲撞房门:“混账,出来!” 但里面响起的却像是幽幽的嘲笑声。这一切都在瞬间发生。在此同时,牟礼田走到书房门前,拨开小椅子,然后猛力拉开房门。 应该无法开启的第四密室——向卡斯顿·勒胡挑战的完美极致“黄色房间”——不知何故,轻易就被拉开了。在明亮的工艺吊灯灯光照射下,暴露出血肉模糊的杀人现场。 靠书库的房门用门闩牢牢锁住,门旁靠了一张披上黄色绸缎的扶手椅,皓吉状似从椅子上跌落,已经死亡,地毯上有一摊血。肥厚的猪脖子上插了一把厚刃登山刀。阿蓝则被皓吉的重量吊起,悬挂在房间中央吊灯附近的半空中。两人的手脚皆遭捆绑,简直就像吊在肉摊贩售的猪肉一样,上半身往前弯曲。 “没问题,这个还活着。”牟礼田抬头往上看。 看来不仅是被吊起,脖子土还系了另外一条绳索,因为另一端绑在皓吉身体上,应该是已经被绞死了。但很幸运,可能皓吉从椅子摔落下来的姿势未臻完美,导致绞勒不完全,虽然淤血严重,呼吸也几乎停止,但被扶起后不久,感觉上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 另一方面,黄司此刻正困在“红色房间”,刚开始还用尖锐的声音怒叫“我绝对不会让你们给逮到的”,但声音似乎不是来自房里,反倒像是从更远的洞窟里传出,而且逐渐远去,最后突然完全静止。两扇房门前分别有警察监视,不可能让他从密室中消失,剩下的可能手段应该只有一个,那就是自杀。果然,当支援人员到达后破门而入,一看,黄司真的已经自杀了。 可能他最喜爱的小瓶装黄色利口酒,平时也都放在口袋里吧!黄司一口喝下,身旁的酒瓶溅出了一大半的酒。调查残余液体后,检测出大量的紫苏醛诱导体。黄司虽然自信心十足,莫非也料到自己可能会被逼得无路可逃,所以随身携带芳香甜美的毒药? 但是,站在检方立场,认为这起案件超乎寻常。案发途中撞见警察,因而心生恐惧、仓皇逃走,任何人都会认定这个穿乳色夹克的年轻人就是凶手。但是,他为何要用尖刀刺杀“负责看守房子的不动产业者”,甚至连偶然来访的“冰沼家主人”之一的冰沼蓝司也绑起来吊在半空中?他究竟有何打算?当然,这绝非偶发的凶杀案,一定是经过仔细计划的杀人案件,但即使如此,整个案情也太异常了。 只要知道嫌犯的身份,应该就可以知道他与被害者的关系,以及行凶动机!但报案者牟礼田敏雄却表示自己完全不知情。还好,一整个晚上在病床上翻来覆去、持续梦呓的阿蓝终于恢复了意识,更幸运的是,他未罹患失忆症,一切过程终于明朗。翌晨,在医院里,阿蓝勉强动动僵硬的舌头,结结巴巴说道:“那家伙现在怎么啦?他耀武扬威说自己是三游会的干部。那个小混混……” “三游会?” “好像是三轩茶屋的流氓组织。以前曾与八田皓吉吵架,面罩被扯掉,所以前来报仇。” 刑警之间霎时弥漫紧张气息。 “等一等!可以从头说清楚吗?”一位年长的刑警拉过椅子,柔声问道。 “从头……”阿蓝有气无力地闭上眼睛,再度梦呓似的说道,“他们在路上发生争执,八田皓吉先生扯掉那家伙的面罩,说‘我记得你的长相’,然后一把推倒对方……所以,自从搬到这儿之后,对方不知上门几次了,还曾经说过,如果进不了门,就要烧掉房子!” 从断断续续的陈述中得知,以前住在三轩茶屋的被害者八田皓吉与年轻嫌犯曾因细故吵架,年轻嫌犯因而闯入目白的屋子逞凶报仇。虽然无法认定案子就是如此单纯,但警方立刻针对三轩茶屋一带展开彻查,结果轻易就查出了年轻嫌犯的身份。 嫌犯自称是战争孤儿,出生于东京,本名斋藤敬三,目前居无定所,以前只涉入毁损公物一件案子,纯粹只是小混混。所谓的三游会,乃是盘踞玉电三轩茶屋车站周边闹区铃兰街一带的流氓集团,包括中学生在内有二十几人,平常五六人一组,专找酒店出来的醉客麻烦,勒索财物。不过,斋藤并非干部。 “那小子经常有一些怪异行径。” 同伙之一啐了一口痰,说他没什么气魄,但只要闹事就立刻拔刀相向,大家都当他是疯子。但是,未曾听说他与中年大叔有过纠纷。 这个年代的不良分子,一般人很难搞懂他们在想什么,也很难预知他们会做出什么事来。虽然只是面罩被扯掉的小事,也难说不会拿十五公分长的登山刀刺入对方脖子,但即使如此,发生命案的地点是以前的主人家族一一离奇死亡的“死亡之家”,被害者又是今年三月初在黑马庄事件中,前往理应不知地址的妻舅住处,接着目睹妻舅玄次吐血死亡的人。依此判断,凶手不可能只是街头混混,动机应该也不只是打架寻仇。 本来就未完成的“黄色房间”,看起来不过是个色彩杂乱的书房。就算是眼光独到的社会记者,应该也无从得知那是“冰沼黄司”打造密室失败的房间吧?但是,背后关系的追查,却一天比一天更加紧迫了…… 牟礼田俊夫在实际发生第四起密室杀人案前代笔写下的小说《凶乌之死》,虽然仔细加上了插画,另又追加“白色手臂的主人”到“痴者之死”等章节,却在写到约两万八千字左右,就突然中断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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