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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仙症 作者:郑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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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建龙觉得,千年虫的形象理应更接近蚂蟥,它们同样无法被杀死,一个反噬时间,一个无视痛楚,都可以成为人类的偶像。想象在此刻被母亲推门打断。果然没敲门。时建龙忙将包裹着精液的纸团揣进裤兜。母亲说,你干啥呢?时建龙说,写稿呢。母亲说,最近在写哪个国家?时建龙说,法国。母亲说,意大利这么快写完了?时建龙说,写过好几遍了,比萨斜塔,斗兽场,百花大教堂,滚瓜烂熟。母亲说,有电脑了,工作是不是方便多了?时建龙说,是,不用再跑图书馆了,写稿也省事。母亲说,好好利用。你王姨给安排了个人,一会儿去见一下,抓紧洗个头,换身衣服。时建龙说,也不提前一天说,下午要还带李戈训练。母亲说,这次你再不去,我跟你王姨没法处了,电脑不能白给你买。时建龙顺从地接过写有女方手机号的纸条。心底想,他必须把那三万块钱奖金拿到手,把电脑钱还给母亲。人在屋檐下,哪怕母子俩,该低头还是低头。母亲不习惯带门,半张脸透过门空,说,我跟你爸去过意大利,你还记得吧?你上高二那年,运动系公派出差,足球交流,可以带家属,我跟你爸玩了半个月,涨了不少见识。时建龙说,记得,带回来一个AC米兰的足球,还有队员签名,后来被我踢爆了。母亲说,小龙,以后别再让妈操心了。今天你爸忌日,晚上回家烧纸。 见面地点在回回营的一家羊汤馆,时建龙定的。女方本来提议去肯德基,时建龙说那是垃圾食品,油炸致癌。女方在电话里就不乐意了,后来迟到应该是故意。备赛这半年,时建龙基本不下馆子,万不得已只吃清真,借机大啖牛羊肉,一水清炖,不过油为宗旨。女方到时,时建龙已经点好了菜,一锅炖肉,一锅羊杂,特意嘱咐后厨减一半盐,别放味素。两个凉菜,拍黄瓜,老醋蛰头。女方说,效率挺高啊。时建龙说,节省时间。两个砂锅底下,小火咕嘟着。女方说,等会儿还有事?时建龙说,可以没有。女方笑了,说,取决于聊得好坏呗?时建龙说,这么理解也行。女方说,听说你是搞健美的,怎么看着挺胖呢。时建龙说,羽绒服太厚,穿着吃亏。女方说,那脱了,看看。时建龙说,里边就套了件短袖,他家暖气不好,算了。女方说,腊月穿短袖,真能嘚瑟。时建龙说,主要是去锻炼方便,脱来穿去的,更爱感冒。女方撇了一勺羊汤,香菜浮着,抿进嘴里又被吐出来,说,淡点儿。时建龙说,盐吃多了对身体不好,我告诉下手轻点儿。女方说,矫枉过正了,做事讲究个度,轻重不对,啥都不对。时建龙说,有一定道理。女方说,听王姨说,你还搞文学,文武双全呗?时建龙说,给一个旅游杂志写专栏,跟文学没关系,半月刊,一个月写两篇,介绍世界各地的旅游景点,闲着赚几个稿费,够每月健身房钱。女方说,你经常出国?时建龙说,辽宁省都没出过,最远去过鲅鱼圈,小时候我爸带我去的。女方反复夹一块蛰头,几次从筷子间溜走,说,没去过你咋写出来的?时建龙说,瞎编。女方说,咋编法?时建龙说,去图书馆查资料,回家改改词,一千字一篇,容易。女方说,杂志叫什么名?时建龙说,说了你也不知道,主要摆在几家旅游公司跟出国中介的,根本没人看。女方说,还干别的吗?时建龙说,以前在一个私立中学当体育老师,都是有钱人家孩子,家长管不T,扔那寄宿,工资还行,夏天倒闭了,现在没干别的。女方说,学校还能倒闭?时建龙说,校长贪污建校费跑路,说说你吧。女方说,你想知道什么?你连我名字都不问。时建龙说,咱俩有第二次再问。女方说,我发现你这人挺实际。我大专文凭,在市妇联公会做了两年出纳,临时工,后来不爱干了,卖保健品,赚得比过去多点儿。时建龙说,卖药啊?女方说,保健品不是药,是保你未来少吃药的,好东西。你身体好,还注意饮食,没关注过保健品吗?时建龙说,从来不吃。女方说,蛋白粉也没吃过?时建龙说,那吃,搞健美的都得吃,那不算保健品。他掇起一块牛肉,说,你看,这都是蛋白质,但我需要的量大,这一锅肉,比不上一勺好蛋白粉浓缩得多。女方说,说得咋这么对,营养品就是弥补日常饮食中的不足,你平时吃的蛋白粉什么牌子?时建龙说,美国巨人牌,专门给运动员吃的。女方说,我做的牌子也是美国的,安利,知道吗?时建龙说,知道,王姨就做这个的,听我妈提过。女方说,你以为王姨跟我怎么认识的,她是我发展的。时建龙停下筷子,把羽绒服脱T,剩件短袖。女方说,你干啥啊?时建龙身子探前,锁紧 双肩,说,你摸摸。女方说,摸啥啊?时建龙说,胸肌。女方伸出食指戳了戳,说,邦邦硬,石头一样。时建龙重新把羽绒服穿好,说,我的蛋白粉非常好,毕竟是专业的。女方说,凡事多比较一下再下结论,你还是留我张名片吧。 骑车去健身房的路上,顶风。时建龙前天刚蹲过腿,股四头肌酸得要命,每蹬一脚都像上老虎凳。他在路灯下停车,揉腿,又掏出女方的名片,巩由美,名字挺嘎咕。回想一番,她长得其实挺好看,腿也长,穿带根儿的皮靴比自己还高,可惜了。名片最终被随手丢进风里。 年关临近,健身房罕有人来,两排器械多赋闲。时建龙进来时,李戈正在杠铃架下蹲腿,光膀子扛杠铃,双脚与肩同宽,挺胸,收腹,撅屁股,每下蹲一次,面目就更狰狞,双膝狂抖着。杠铃架高两米,宽一米二,李戈在架前觥牙咧嘴的模样,莫名令时建龙想起孤身杀至城门下的阿喀琉斯。时建龙走近才注意到,架旁还站着一个男人,生面孔,跟自己岁数差不多,不是看热闹的,他正在指导李戈。生面孔在旁打气,再整一个!李戈告饶,整不了!哎我噻!生面孔提高音量,整!最后一下冲刺,李戈还是半途泄气,攻城宣告失败。生面孔叹气,其实还能整。李戈抖着双腿跟时建龙打招呼,来了,哥。时建龙应了一声,脱下羽绒服,搭在龙门架一角,短袖胸口印着“省运动系首届教职工田径比赛”,站在生面孔跟前,说,没见过你。生面孔说,第二回来,家刚搬到附近。时建龙说,办证了?生面孔说,找人办的,家里有亲戚在运动系。时建龙说,难怪,外边人不让进。生面孔说,你是运动系的?时建龙说,不然呢?李戈觉出气氛不对,打岔说,龙哥,你今天咋来晚了?时建龙说,刚才忙点儿事。两人对话间,生面孔溜达着自己绕远了。时建龙目测他的背影,一米七五上下,轮廓还凑合,脖子细长,斜方肌太薄,走起路脑袋晃晃悠悠,不庄重。李戈说,人不错。时建龙说,就怕好人干坏事,我的腰咋伤的?不懂装懂的人给教坏的。昨天刚蹲完腿,今天还蹲,不怕瘫啊?李戈说,你这不是来晚了嘛,我瞎整俩。时建龙说,款空还认个新师傅。李戈说,没有。时建龙说,刚才是他让你多加了20吧?对你水平超负荷了。李戈说,感觉还行啊。时建龙说,轻重不对,啥都不对。李戈说,哥,你咋还较上真儿了。 训练提前结束。时建龙心有不快,拉着李戈吃晚饭。还是清真,回头馆。李戈说,回头油大,你说的不让吃。时建龙说,不点回头,他家炖肉也不错。李戈说,哥,炖肉都要吃吐了,还不许吃主食,吃炖肉不配大米饭,等于脱了衣服不让摸,憋啊。时建龙说,减脂期间,碳水摄入必须严控,开春就打比赛了,不能功亏一篑。李戈说,哥,其实我不一定非要参赛。时建龙说,第一次,紧张也很正常,重在参与,成绩都是慢慢进步。李戈说,今天我爸告诉我,事儿办成了,我能进运动系了,保卫科。时建龙眨眨眼,眼瞅着炖肉端上来,一人一大碗,香菜落得均匀。李戈说,哥?时建龙说,正式工吗?李戈说,合同工先进去,一年后给转正。时建龙说,那也行。李戈说,我求过我爸,让他帮你也问问,但他力度有限,这次只能办进去一个,等开春我再叫他努努力。时建龙说,心领了。戈子,我带你多长时间了?李戈说,小一年了。时建龙说,有收获吗?李戈说,收获太大了,以前体弱多病,从小在院儿里挨打,就现在这身块儿,谁想动我都得先合计合计,更别说我去游泳馆,小姑娘齐刷回头了。哥,我其实一直没找到机会感谢你,今天话赶到这儿了,咱俩喝两杯吧,破个例。时建龙点点头。李戈喊来两瓶啤酒,先给时建龙满上。李戈举杯,说,哥,我敬你。时建龙抬手将杯中酒洒在地上,说,今天是我爸忌日,十二年了。李戈说,真快啊。说罢也拿杯中酒浇地,说,敬我大爷。时建龙抓过酒瓶,一口吹干。李戈说,慢点儿。时建龙脱掉羽绒服,说,我有个绝技,从来没展示过。李戈说,啥绝技?时建龙曲起右肘,收紧腋窝,把空酒瓶夹在肱二头肌与小臂间,说,我能给这酒瓶子夹碎,你信吗?李戈想拦,说,哥,多了。时建龙说,就问你信不信?李戈说,我信。时建龙说,还是不信,你看好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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