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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决斗之前小李飞刀 作者:古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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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傅红雪。 年龄:约三十六七。 特征:右足微跛,刀不离手。 武功:无师承门派,自成一格,用刀,出手极快,江湖公认为天下第一快刀。 身世:家世不详,出生后即被昔年魔教之白凤公主收养,是以精通各种毒杀、暗算之法,至今犹独身未婚,四海为家,浪迹天涯。 性格:孤僻冷酷,独来独往。 杜雷将写着这些资料的一张纸慢慢地推到“拇指”面前,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 拇指道:“你看过了?” 杜雷道:“嗯。” 拇指叹了口气,道:“我也知道你绝不会满意的,但是这已经是我们所能弄到手的全部资料,对傅红雪这个人,谁也不会知道得更多!” 杜雷道:“很好。” 拇指眨了眨眼,试探着问道:“这些资料对你有没有用?” 杜雷道:“没有。” 拇指道:“一点用都没有?” 杜雷慢慢地点了点头,站起来,踱着方步,忽又坐下,冷冷道:“你的资料中遗漏了两点,是最重要的两点!” 拇指道:“哦?” 杜雷道:“他以前曾经被一个女人骗过,骗得很惨。” 拇指道:“这女人是谁?” 杜雷道:“是个叫翠浓的婊子。” 拇指又叹了口气,道:“我总觉得奇怪,为什么越聪明的男人,越容易上婊子的当?” 孔雀忽然插口,冷笑道:“因为聪明的男人只喜欢聪明的女人,聪明的女人却通常都是婊子。” 拇指笑了,摇着头笑道:“我知道你恨女人,却想不到你恨得这么厉害。” 杜雷冷冷道:“看来他一定也上过女人的当。” 孔雀脸色变了变,居然也笑了,改口问道:“你说的第二点是什么?” 杜雷道:“他有病。” 拇指道:“什么病?” 杜雷道:“羊癫疯。” 拇指的眼睛发亮,道:“他的病发作时,是不是也像别人一样,会口吐白沫,倒在地上打滚?” 杜雷道:“羊癫疯只有一种!” 拇指叹道:“一个有羊癫疯的跛子,居然能练成天下无双的快刀。” 杜雷道:“他下过苦功,据说他每天至少要花四个时辰练刀,从四五岁的时候开始,每天就至少要拔刀一万两千次。” 拇指苦笑道:“想不到你对他这个人知道得比我们还多。” 杜雷淡淡道:“江湖名人榜上的每个人我都知道得很清楚,因为我已花了整整五个月的工夫,去搜集他们的资料,又花了五个月的工夫去研究。” 拇指道:“你用在傅红雪身上的工夫一定比研究别人都多。” 杜雷承认。 拇指道:“你研究出什么?” 杜雷道:“他一向刀不离手,只因为他一直用的都是这把刀,至少已用了二十年,现在这把刀几乎已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他使用这把刀,几乎比别人使用自己的手指还要灵活如意。” 拇指道:“但我却知道,他用的那把刀并不十分好。” 杜雷道:“能杀人的刀,就是好刀!” ——对傅红雪来说,那把刀,已经不仅是一把刀了,他的人与刀之间,已经有了种别人无法了解的感情。 杜雷虽然没有将这些话说出来,可是他的意思拇指已了解。 孔雀一直在沉思着,忽然道:“如果我们能拿到他的刀……” 杜雷道:“没有人能拿到他的刀。” 孔雀笑了笑,道:“每件事都有例外的。” 杜雷道:“这件事没有例外。” 孔雀也没有再争辩,却又问道:“他的病通常都在什么时候发作?” 杜雷道:“每当他的愤怒和悲哀到了不可忍受时,他的病就会发作。” 孔雀道:“如果你能在他病发时出手……” 杜雷沉下脸,冷笑道:“你以为我是什么人?” 孔雀又笑了笑,道:“我也知道你不肯做这种事的,但我们却不妨叫别人去做,如果我们能找个人先去气气他,让他……” 杜雷霍然长身而起,冷冷道:“我只希望你们明白一件事。” 孔雀在听着,拇指也在听着! 杜雷道:“这是我与他两个人之间的决斗,无论谁胜谁负,都和别人全无关系。” 拇指忽然问道:“和公子也全无关系?” 杜雷扶在刀柄上的手忽然握紧。 拇指道:“如果你还没有忘了公子,就至少应该做到一件事。” 杜雷忍不住问道:“什么事?” 拇指道:“让他等,多等些时候,等到他心烦意乱时你再去。” 他微笑着,又道:“这一战你是胜是负,是活是死,我们都不关心,可是我们也不想替你去收尸。” 02 正午,倪家废园。 阳光正照在六角亭的尖顶上,亭外有一个人,一把刀! 漆黑的刀! 傅红雪慢慢地走过已被荒草掩没的小径,手里紧握着他的刀。 栏杆上的朱漆虽然已剥落,花树间的楼台却还未倒塌,在阳光下看来依旧辉煌。 这地方当然也有它辉煌的过去,如今为什么会落得如此凄凉? 一双燕子从远方飞来,停在六角亭外的白杨树上,仿佛还在寻找昔日的旧梦。 只可惜白杨依旧,景物却已全非了。 燕子飞来又飞去,来过几回?去过几回? 白杨不问。 白杨无语! 白杨无情。 傅红雪忽然觉得心在刺痛。 他早已学会白杨的沉默,却不知要等到何时才能学会白杨的无情! 燕子飞去了,是从哪里飞来的燕子?庭园荒废了,是谁家的庭园? 傅红雪痴痴地站着,仿佛也忘了自己的人在哪里?是从哪里来的? 他没有想下去,因为他忽然听见有人在笑。 笑声清悦甜美如莺。 是暮春,草已长,莺却没有飞。 莺声就在长草间。 长草间忽然有个女孩子站起来,看着傅红雪吃吃地笑。 她笑得很美,人更美,长长的头发乌黑柔软如丝缎。 她没有梳头,就这么样让一头丝缎般的黑发散下,散落在双肩。 她也没有装扮,只不过轻轻松松地穿了件长袍,既不像丝,又不像缎,却偏偏像是她的头发。 她看着傅红雪,眼睛里也充满笑意,忽然道:“你不问我为什么笑?” 傅红雪不问。 “我在笑你。”她笑得更甜,“你站在那里的样子,看起来就像个呆子。” 傅红雪无语。 “你也不问我是谁?” “你是谁?” 傅红雪问了,他本来就想问的! 谁知他刚问出来,这头发长长的女孩子就跳了起来,叫了起来。 “我就在等着你问我这句话。”她跳起来的时候,凶得就像是只被惹恼了的小猫,“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站着的这块地,是谁家的地?你凭什么大摇大摆地在这块地上走来走去?” 傅红雪冷冷地看着她,等着她说下去。 “这地方是倪家的。”她用一根手指,指着自己的鼻子,“我就是倪家的二小姐,只要我高兴,我随时都可以赶你出去。” 傅红雪只有闭着嘴。 一个人在别人家里晃来晃去,忽然遇见了主人,还有什么好说的。 倪二小姐用一双大眼睛狠狠地瞪着他,忽然又笑了,笑得还是那么甜。 “可是我当然不会赶你出去的,因为……”她眨了眨眼,“因为我喜欢你。” 傅红雪只有听着! ——你可以不喜欢别人,却没法子不让别人喜欢你。 可是这位倪二小姐已经改变了主意:“我说我喜欢你,其实是假的。” 傅红雪又忍不住问:“你知道我?” “当然知道!” “知道些什么?” “我不但知道你的武功,连你姓什么,叫什么,我都知道!” 她负着双手,得意洋洋地从长草间走出来,斜着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傅红雪。 “别人都说你是个怪物,可是我倒觉得你非但不怪,而且长得还蛮好看的。” 傅红雪慢慢地转过身,走向阳光下的角亭,忽又问道:“这地方只剩下你一个人?” “一个人又怎么样?”她眼珠子转动着,“难道你还敢欺负我?” “平时你也不在这里?” “我为什么要一个人待在这种鬼地方?” 傅红雪忽又回头,盯着她:“现在你为什么还不走?” 倪二小姐又叫了起来:“这是我的家,我要来就来,要走就走,为什么要受别人指挥?” 傅红雪只好又闭上嘴。 倪二小姐狠狠地盯着他,好像很凶的样子,却又忽然笑了:“其实我不该跟你吵架的,我们现在就开始吵架,将来怎么得了?” 将来? 你——知不知道有些人是没有将来的? 傅红雪慢慢地走上石阶,遥望着远方,虽然阳光正照在他脸上,他的脸还是苍白得可怕。 他只希望杜雷快来。 她却还是逗他:“我知道你叫傅红雪,你至少也应该问问我的名字。” 他不问,她只好自己说:“我叫倪慧,智慧的慧,也就是秀外慧中的慧。”她忽然跳过栏杆,站在傅红雪面前,“我爸爸替我取这名字,只因为我从小就很有智慧。” 傅红雪不理她。 “你不信?”她的手叉着腰,头顶几乎已碰到傅红雪的鼻子,“我不但知道你是干什么来的,而且还能猜出你等的是什么人。” “哦?” “你一定是到这地方等着跟别人拼命的,我一看你神色就看得出。” “哦?” “你有杀气!” 这个年纪小小的女孩子也懂得什么叫杀气? “我也知道你等的人一定是杜雷。”倪慧说得很有把握,“因为附近几百里地之内,唯一够资格跟傅红雪斗一斗的人,就是杜雷。” 这女孩子知道的确实不少。 傅红雪看着她那双灵活的眼睛,冷冷道:“你既然知道,就应该快走!” 他的声音虽冷,眼神却没有平时那么冷,连眼睛的轮廓都仿佛变得温柔了些。 倪慧又笑了,柔声道:“你是不是已经开始在关心我?” 傅红雪立刻沉下脸道:“我要你走,只不过因为我杀人并不是给人看的!” 倪慧撇了撇嘴,道:“你就算要我走,也不必太急,杜雷反正不会这么早来的。” 傅红雪抬起头,日正中天。 倪慧道:“他一定会让你等,等得心烦意乱时再来,你的心愈烦躁,他的机会就愈多。” 她笑了笑,接着道:“这也是种战略,像你这样的人,本来早就应该想到的。” 她忽又摇头:“你不会想到的,因为你是个君子,我却不是,所以我可以教给你一种法子,专门对付他这种小人的法子。” 什么法子? 傅红雪没有问,也没有拒绝听。 倪慧道:“他要你等,你也可以要他等。” 以牙还牙,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这是个很古老的法子,很古老的法子通常都很有效。 倪慧道:“我们可以逛一圈再来,我们甚至可以去下两盘棋,喝两杯酒,让他在这里等你,等得他急死为止。” 傅红雪没有反应。 倪慧道:“我先带你到我们家藏酒的地窖去,如果我们运气好,说不定还可以找到一两坛我姑姑出嫁时留下的女儿红。” 她的兴致很高,他还没有反应,她就去拉他的手——他握刀的手。 没有人能碰这只手。 她纤柔美丽的手指,刚刚碰到他的手,就突然感觉到一种奇异而强大的震荡。 这股震荡的力量,竟将她整个人都弹了出去。 她想站住,已站不稳,终于一跤跌在地上,跌得很重! 这次她居然没有叫出来,因为她眼眶已红了,声音已哽咽:“我只不过想跟你交个朋友,想替你做点事而已,你何必这么样对付我?” 她揉着鼻子,好像随时都可能哭出来。 她看来就像是个很小很小的小女孩,既可怜,又可爱。 傅红雪没有看她,绝没有看,连一眼都没有看,只不过冷冷道:“起来,草里有蛇。” 倪慧更委屈:“我全身骨头都快摔散了,你叫我怎么站得起来。” 她又用那只揉鼻子的手去揉眼睛:“我倒不如索性被毒蛇咬死算了。” 傅红雪苍白的脸上还是完全没有表情,可是他的人已经往这边走了过来。 他知道他自己刚才发出去的力量—— 那并不完全是从他手上发出去的,他的手握着刀,刀上也同样有力量发出。 这柄刀在他手里,本身也仿佛有了生命。 有生命,就有力量。 生命的潜力。 这种力量的强大,几乎已和那种无坚不摧的“剑气”同样可怕。 他的确不该用这种力量来对付她的! 倪慧蜷曲在草地上,索性用一双手蒙住脸。 她的手又白又小。 傅红雪忍不住伸出手去拉她——伸出的当然是那只没有握刀的手。 她没有抗拒,也没有闪避。 她的手柔软而温暖。 傅红雪已有很久很久未曾接触过女孩子的手。 他克制自己的欲望,几乎比世上所有的苦行僧都彻底。 但他却是个男人,而且并不太老。 她顺从地站了起来,轻轻地呻吟着,他正想扶她站稳,想不到她整个人都已倒在他怀里。 她的身子更温暖,更柔软。 他甚至已可感到自己的心在跳,她当然也可以感觉到。 奇怪的是,就在这同一瞬间,他忽然又有了种很奇怪的感觉。 他忽然觉得有股杀气。 就在这时,她已抽出了一把刀。 一把七寸长的刀,一刀向他腋下的要害刺了过去。 她的脸看来还是像个很小很小的小女孩,她的出手却毒辣得像是条眼镜蛇。 只可惜她这一刀还是刺空了。 傅红雪的人突然收缩,明明应该刺入他血肉的刀锋,只不过贴着他的皮肤擦过! 也就在这同一刹那间,她已发觉自己这一刀刺空了,她的人已跃起! 就像是那种随时都能从地上突然弹起的毒蛇,她的身子刚跃起,就已凌空翻身! 一翻,再一翻,她脚尖已挂住了六角亭的飞檐。 脚上有了着力处,身子再翻出去,就已到了五丈外的树梢。 她本来还想再逃远些的,可是傅红雪并没有追,她也就不再逃,用一只脚站在根很柔软的树枝上,居然还能骂人。 她的轻功实在很高,骂人的本事更高。 “我现在才知道你以前那个女人为什么要甩下你了,因为你根本不是男人,你不但腿上有毛病,心里也有毛病。” 她骂得并不粗野,但每个字都像是一根针,刺入了傅红雪的心。 傅红雪苍白的脸上突然起了种奇异的红晕,手已握紧。 他几乎已忍不住要拔刀。 可是他没有动,因为他忽然发现自己心里的痛苦,并不如想象中那么强烈。 他的痛苦本来就像是烙在牛羊身上的火印一样,永远是鲜明的! 她的每一个笑靥,每一滴眼泪,每一点真情,每一句谎言,都已深烙在他心里。 他一直隐藏得很好。 直到他看见明月心的那一刻——所有隐藏在记忆中的痛苦,又都活生生地重现在他眼前。 那一刻,他所承受的打击,绝没有任何人能想象。 更令他想不到的是,自从那次打击后,他的痛苦反而淡了,本来连想都不敢去想的痛苦,现在已变得可以忍受。 ——人心里的痛苦,有时正像是腐烂的伤口一样,你愈不去动它,它烂得愈深,你若狠狠给它一刀,让它流脓流血,它反而说不定会收口。 傅红雪抬起头来时,已完全恢复冷静。 倪慧还在树枝上,吃惊地看着他,他没有拔刀,只不过淡淡地说了句:“你走吧。” 这次倪慧真听话,她走得真快。 03 日色偏西,六角亭已有了影子。 傅红雪没有动,连姿势都没有动。 影子长了,更长。 傅红雪还是没有动。 人没有动,心也没有动。 一个人若是久已习惯于孤独和寂寞,那么对他来说,等待就已不再是种痛苦。 为了等待第一次拔刀,他就等了十九年,那一次拔刀却偏偏既无意义,又无结果! 他等了十九年只为了要杀一个人,为他的父母家人复仇。 可是等到他拔刀时,他就已发现自己根本不是这家人的后代,根本和这件事全无关系。 这已不仅是讽刺。 无论对任何人来说,这种讽刺都未免太尖酸,太恶毒。 但他却还是接受了,因为他不能不接受。 他从此学会了忍耐。 假如杜雷能明了这一点,也许就不会要他等了。 ——你要我等你的时候,你自己岂非也同样在等! 世上本就有很多事都像是宝剑的双锋。 ——你要去伤害别人时,自己也往往会同样受到伤害。 有时你自己受到的伤害甚至比对方更重! 傅红雪轻轻吐出口气,只觉得心情十分平静。 现在正是未时一刻。 04 这阴暗的屋子,正在一条阴暗的长巷尽头,本来的主人是个多病而吝啬的老人,据说一直等到他的尸体发臭时,才被人发觉。 孔雀租下了这屋子,倒不是因为吝啬。 他已有足够的力量去住最好的客栈,可是他宁愿住在这里。 对他说来,“孔雀”这名字也是种讽刺。 他的人绝不像那种华丽高贵,喜欢炫耀的禽鸟,却像是只见不得天日的蝙蝠。 拇指进来的时候,他正躺在那张又冷又硬的木板床上。 屋里唯一的小窗,已被木板钉死,光线阴暗得也正像是蝙蝠的洞穴。 拇指坐下来,喘着气,他永远不明白孔雀为什么喜欢住在这里。 孔雀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等他喘气的声音稍微小了些,才问道:“杜雷呢?” 拇指道:“他还在等。” 孔雀道:“我跟他分手的时候,正是未时。” 孔雀又道:“他准备再让傅红雪等多久?” 拇指道:“我已经告诉了他,至少要等到申时才去。” 孔雀嘴角露出恶毒的笑意,道:“站在那鬼地方等两个时辰,那种罪只怕很不好受。” 拇指却皱着眉,道:“我只担心一件事。” 孔雀道:“什么事?” 拇指道:“傅红雪虽然在等,杜雷自己也在等,我只担心他比傅红雪更受不了。” 孔雀淡淡道:“如果他死在傅红雪刀下,你有没有损失?” 拇指道:“没有。” 孔雀道:“那么你有什么好担心的?” 拇指笑了,用衣袖擦了擦汗,又道:“我还有个好消息告诉你。” 孔雀在听。 拇指道:“燕南飞真的已中了毒,而且中的毒很不轻。” 孔雀道:“这消息是从哪里来的?” 拇指道:“是用五百两银子买来的!” 孔雀眼睛发亮,道:“能够值五百两银子的消息,通常都很可靠了。” 拇指道:“所以我们随时都可以去杀了他。” 孔雀道:“我们现在就去。” 现在正是未时一刻。 05 午时已过去很久,阳光却更强烈炽热,春已渐老,漫长的夏日即将到来。 傅红雪不喜欢夏天。 夏天是属于孩子们的——白天赤裸着在池塘里打滚,在草地上翻筋斗,摘草莓,捉蝴蝶,到了晚上,坐在瓜棚下吃着用井水浸过的甜瓜,听大人们谈狐说鬼,再捕一袋流萤用纱囊装起来,去找年轻的姑姑、阿姨换几颗粽子糖。 黄金般的夏日,黄金般的童年,永远只有欢乐,没有悲伤。 傅红雪却从来也没有过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夏天。 他记忆中的夏天,不是在流汗,就是在流血,不是躲在燠热的矮树林里苦练拔刀,就是在烈日沙漠中等着拔刀! 拔刀! 一遍又一遍,永无休止的拔刀! 这简单的动作,竟已变成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 下一次拔刀是在什么时候? ——刀的本身,就象征着死亡。 ——拔刀的时刻,就是死亡的时刻。 这次他的刀拔出来,死的是谁? 傅红雪垂下头,凝视着自己握刀的手,手冰冷,手苍白,刀漆黑。 就在这时,他听见了杜雷的脚步声。 这时正是未时三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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