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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失者  作者:多纳托·卡瑞西

“还记得我跟你说的邪恶论吗?”

“善与恶无法被分割开,它们同时存在,甚至交织在一起。”

“正是如此。斯蒂凡诺普洛斯是这件案子中的善。正如你所知,大约二十年前,队长决定利用证人保护计划的资源帮助人们消失。在他看来,那些人值得拥有第二次机会。根据他的思维,解决这些人的问题的方法就是重新开始……他为他们准备了新的身份和足够的钱,让他们可以在一个没有人知道他们过往罪孽的地方生活。”

“斯蒂夫是个好人。”米拉替他辩护,好像任何对老队长单纯的质疑都会让她受伤一样。

“他觉得自己是在行善,可是他对现实的看法是扭曲的,而且随着时间的流逝变本加厉。”贝里什并没有说斯蒂夫的心理很可能出了问题,但他就是那个意思。“我想,他最后被一股更强大的力量吞噬了。其实,当他发现他创造的这套体系出了问题后,他没有站出来说出真相。与此同时,像瓦林或文森迪这样的人能够在不受干扰的情况下大开杀戒。为了不让更多人被杀,斯蒂夫唯一采取的实际行动是叫你来找我,让我们俩认识。”

米拉叹了口气,算是赞同他的说法。“他想要我们侦破这个案子,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了确信这一点,他跟踪我们来到凯鲁斯的藏身地。在我们发现后,他便放火灭迹。”

米拉带着疑惑的眼神望着他,然后开口问:“斯蒂夫当年失算的地方在哪儿呢?”

“在他那个乐善好施的计划里有一个邪恶因子。这还是能用邪恶论来解释。”贝里什停顿了一会儿,“有两个传道者,一个行善,另一个作恶。西尔维娅就是这个案子里的邪恶元素。”他仍然需要花很大力气才能说出那个名字。“为了误导调查方向,斯蒂夫选择她作为关键证人,证实凯鲁斯是真实存在的。斯蒂夫很信任她,所以把小迈克交给她照顾。但西尔维娅并不像她看上去那样善良。她把继子养育成一个纵火犯,而且还利用了那些斯蒂夫帮助过的人。她是他的影子,在他全然不知的情况下背着他行事。就这样,她和斯蒂夫自以为救助过的人取得联系,说服他们加入异教团体,因为对一个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的人来说,仅仅是再给一次机会是不够的。这也是斯蒂夫真正的错误。他们是疲于生活的人,想也知道,这些人没办法应付新的环境,他们会心怀怨恨。对他们而言,这种改变最终只是一场令人痛苦的白日梦。”

“所以西尔维娅成了他们的领袖,斯蒂夫其实是为她招募了这些人。”米拉总结道,“那个女人和队长从一开始就有联系。不过,他们是怎么认识的?”

贝里什吸了一口气。“安布鲁斯宾馆317号房。”

米拉将信将疑地挑眉看着他。

“我们第一次去那儿的时候,门房跟我们提过三十年前的一起血案。因为那起案子发生在最早一批失眠者消失的十年前,所以当时我们没有在意。我们错了。”

“在凯鲁斯出现之前,317号房间发生了什么?”米拉迟疑了一下,然后问。

“一起谋杀。”贝里什努力保持镇定,不让米拉看出自己有多焦虑,“酒店刚开业没几天。一天晚上,一个女人被人刺死。但真正引起众人注意、轰动一时的是,被害者的女儿目击了谋杀,她一直躲在床底下,所以逃过了一劫。”

“西尔维娅。”她几乎不假思索地说。

贝里什点头确认她的直觉是对的。“因为她可以辨认凶手,小女孩立刻被交给了证人保护计划。当时的负责人就是斯蒂凡诺普洛斯。”

米拉似乎吓了一跳。“他们找到凶手了吗?”

“没有,一直没有找到。”贝里什对她说,“但事情并没结束,还有一件事不太合理……有人听见女人的尖叫声,但急救人员赶到的时候,房门是从里面锁上的。”

“难道是她的女儿……”她没有问完。

“谁知道呢。也许是杀人犯逃跑后,那个小姑娘害怕他又回来杀她,所以锁上了门,恐惧会让人做出各式各样的事来。不管怎样,警方认为她是无辜的,还有,凶器一直没有被找到,而法医确定,尸体上的伤口很深,一个十岁的小女孩不可能有这么大的力气。”

似乎这就是事情的全部了,然而,米拉注意到贝里什的异样,他忧心忡忡的,欲言又止。“还有别的事情,对吗?”

“是的。”贝里什带着沉重的口吻承认,随后把黄色文件夹递给她。

米拉盯着文件夹看了很久。

“没关系,慢慢来。”贝里什安抚她说。

她终于打开文件夹。里面只有一张照片。

“是在凶案现场拍的。”他解释。

米拉认出了317号房间,深红色的墙纸,地毯也是相同的颜色,不过上面装饰着巨大的蓝色花卉。那张床和她记忆中的一模一样。墙上钉着一个十字架,其中一个床头柜上有一本《圣经》。唯一缺少的是历经岁月的那种暗淡破旧的气氛,他们拍下这张照片的时候,还鲜有客人踏上那儿的地板,睡在那张床上。一切看起来都是崭新的,完好无缺的。几名酒店员工在门口站成一排:一个黑人行李员,身上穿着白色和酒红色条纹制服,两个女佣,扎着头巾穿着雪白的围裙。照片里的房间装饰一新,安布鲁斯宾馆当时还不是艳遇或幽会的场所。

就像贝里什说的,照片拍的是凶案现场,所以上面有忙着工作的警察和科学鉴证人员。被害者躺在床上,从头到脚盖着一张被鲜血浸湿的床单。不远处,一个十岁的小女孩抽泣着,一名女警官正陪她离开房间。那个小姑娘应该就是西尔维娅。她们身边站着年轻的斯蒂凡诺普洛斯,好像在叮嘱同事要好好照顾她。

米拉继续仔细观察那张照片。所有人似乎都专注于自己的工作或者惊恐地看着床上那具尸体。

只有一个男人看着镜头。

他在房间的角落,也是照片的角落,手里拿着挂着317号房间钥匙的黄铜球形吊坠。他身上穿了一件深红色制服,是酒店门房的工作服。脸上隐约露出微笑。这个刻意摆出照相姿势的男人,就是低语者。

米拉盯着他看。

贝里什握住她的手。“为什么要去安布鲁斯宾馆?为什么吞下床头柜上留给你的安眠药?”

米拉将目光从照片上移开,抬起头。“因为我从黑暗中来,也必须时不时地回到黑暗中去。”

“你想说什么,米拉?我不明白。”

她注视着贝里什。“有什么不明白的?他知道这一点,他了解我。”

贝里什猜她指的人就是低语者。

“他知道我会这么做,因为这种召唤的力量太强烈,我无法抵挡这令人痛苦的诱惑。”她停顿了一下,“要是你不明白这一点……”

她没有说完,但贝里什猜到了她的意思。如果他不理解是什么促使她接近未知世界,他就不可能走进她的内心。

不过,米拉又继续说了下去,像是在安慰他。“我只见过他一次,那是在七年前。他对我说的唯一几句话,在我心中留下了深刻的烙印。那就像是一种预言,或者它只是他随口乱说的,却正好被他言中了。实话说,我不认为那是什么邪恶的魔法。在这件事上,道理也是一样的。因为就像你说的,总有一个合理的解释。”米拉合上放照片的文件夹,“他和其他人并无不同,他要吃饭,睡觉,和所有人一样有相同的需求。他有他的弱点,也终究会死。我们要做的只是抓到他罢了。其余的只是对邪恶的幻想,是毫无意义的。”

最后这些话让贝里什稍稍放宽了心。“你被关在西尔维娅家阁楼那几天的事,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我已经说过了,我一直在昏睡。”米拉边把放着照片的黄色文件夹还给他边说,“我没事。”她笑着向他保证,“现在我只想去看我女儿。”

贝里什点点头,准备离开房间。

“西蒙。”她叫住他。

他转过身。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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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22日

她妈妈要回家了。

为了用最隆重的方式欢迎她,外婆让她穿上她最漂亮的蓝丝绒裙子和亮晶晶的鞋子。不过爱丽丝不喜欢。只要她一坐下来,腰线就会往上缩,害她不得不一直往下拉。而且,她穿着它的时候也不能好好玩耍,因为伊内丝每一分钟都在提醒她别弄脏了。

那件衣服就是一种可怕的惩罚。

外婆说,那天是个特别的日子,她说米拉刚经历了可怕的事,所以她们必须待在她身边。爱丽丝同意乖乖配合,但是她没想到这会带来那么巨大的变化,没有人告诉过她,也没有人征求过她的意见。伊内丝给她准备了一个小行李箱,跟她说她要搬回妈妈家住,因为米拉想和她多相处一段时间。

目前她只能带上三件玩具。这实在很难选,因为她最爱的红头发洋娃娃肯定要在她身边,所以,她要在所有剩下的洋娃娃、玩偶和毛绒玩具里选出两个,而她不愿委屈它们中的任何一个。

没有她在,它们怎么在外婆家的房间里睡觉呢?她又会不会因为没有它们陪伴而感到寂寞呢?

还好有希什在。那个名叫西蒙的警察告诉过他,他得去一个狗不能进的地方,尽管他后来并没有去那里,他还是没有把希什要回去。他每天都来看它,然后他们一起带它去公园。爱丽丝知道,她的朋友早晚有一天会回到它真正的主人身边,但她还是希望能再留它一段时间。

西蒙说,希什会留在她身边,教她学会明白什么是危险,帮她判断事情有没有威胁。等她学会了,他会把它要回去。

她喜欢西蒙,尤其喜欢他对待她的方式。他从来不会叫她做这个做那个,而是等着她自己明白。

大人总是没有耐心,爱丽丝想。但西蒙不一样。他也问了她“小姐”的事情,不过在提问时,他看她的眼神并没有让她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爱丽丝告诉他,花园里的海棠花盆下面藏了一把钥匙,所以“小姐”能进屋来。

一切都是因为那个红头发洋娃娃。

她把它藏在书包里,偷偷带去学校。老师不希望小朋友把玩具带进教室,可是对爱丽丝来说,那个洋娃娃不是玩具。它是她最好的朋友,这显然是有差别的。

然后,可怕的事发生了。

那天爱丽丝很忙,所以完全把它给忘了。下课后,校车来接她回家的时候,那个红头发洋娃娃不见了。

她惊慌失措,不知该如何是好。她也不能告诉外婆,外婆肯定会责罚她的。她想过把洋娃娃的照片交给米拉,因为有一回伊内丝告诉她,她的妈妈专门寻找那些消失的人。

她确信,妈妈一定会找到她的洋娃娃。

但那天晚上妈妈没有来。爱丽丝睡不着,一直在想她最要好的朋友这会儿在哪里,它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外面受冷,肯定吓坏了。

在那个焦虑不安的夜里,她感到一只手搁在了她的额头上。起初,她认为自己的祈祷应验了,一定是米拉来了。可当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却看见另一个女人坐在她床边。大人们总是怪她没有危险意识,但那次根本没什么可害怕的,因为陌生女人怀里抱着她的红头发洋娃娃。

她是来把洋娃娃还给她的。

“你叫什么名字?”爱丽丝问她。

“我没有名字。”

所以,她就干脆叫她“小姐”。

把那个她以为再也找不到的朋友还给她后,女人问她可不可以经常来看她。爱丽丝说好。她不是每个晚上都来,只是有时候过来。她会问她在学校过得怎么样,玩了些什么。她一直都很友好。爱丽丝曾经怀疑自己是不是违反了外婆的规定——永远不要和陌生人说话。不过,如果“小姐”在她的家里,那么她就不算是陌生人了。

西蒙觉得她说得有道理。所以,爱丽丝才会这么信任他。

但是,她有一个秘密没有告诉他。她跟“小姐”保证过,发誓的那种。那是她最后一次来看她时发生的事情。所有人都知道,发过誓后是不能食言的。学校的一个同学告诉过她,他最大的表哥认识一个小男孩没有信守誓言,突然有一天消失不见了。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的父母到现在还在找他。

爱丽丝不想永远消失不见。所以,只有“小姐”才有解除誓约的能力。

不过,米拉从医院回到公寓,在家里迎接她的时候,她曾经想要把一切都告诉她。但她妈妈拥抱了她。她从来不那么做的。在她抱紧自己的时候,爱丽丝感受不到米拉身体上的任何温度。她觉得怪怪的。这和外婆抱她的时候不一样。有什么东西不对劲。

随后,米拉带她看了她要住的新家。那里到处是书,从一间房间走到另一间房间都费劲,甚至连浴室里也都是书。

那天晚上她们一起吃晚餐了。她妈妈做了肉丸面,东西一点儿都不好吃。爱丽丝什么都没说,不过希什可饱餐了一顿。米拉和平时不一样,比如,她会站在浴室门口看爱丽丝刷牙。之后,希什趴在一张沙发上,而她们俩一起上床睡觉。床垫对两个人来说太小了,枕头也不像她喜欢的那么软。关了灯后,她们俩都一言不发。但爱丽丝知道她妈妈还醒着。慢慢地,她朝她身边靠过去。米拉伸出双臂把她搂入怀中。

这一次的感觉没有“不对劲”了。

爱丽丝在她身边蜷缩起身子。米拉轻轻抚摸她灰金色的长发,她的动作慢慢停止了。根据呼吸的节奏,她知道她妈妈睡着了。但她根本睡不着。米拉动了一下,然后说了什么,不过那只是梦话罢了。爱丽丝又想起“小姐”告诉她的那个秘密。

“有一个特别的人想要认识你。”

“他是谁?”

“他能满足你的所有愿望。”

“随便什么愿望都可以吗?”

“随便什么愿望。”

她半信半疑,但她愿意相信这是真的。只有一个办法可以知道真相。她必须照着给她道晚安的女士要她谨记在心的指示做。于是,她从熟睡的妈妈的臂弯中钻出来,光着脚丫,走过冰冷的地板,来到窗前。

面前的窗外有一栋大楼,一幅巨型广告牌上,一对巨大的夫妇微笑着。随后她低下头,看到了他。“小姐”说得对。他在那里,正抬头朝着她这边的窗户看。他在等她。小巷子里的灰尘在风中打着转。一张废纸绕着他的双腿翩翩起舞,像一个小女孩的幽灵般想要引起他的注意。

爱丽丝举起小手,向他问好。

流浪汉回以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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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73-KL/777号证物

××××××监狱

第四十五号监区

监狱长乔纳森·斯坦恩的报告

10月25日

致伯川德·欧文检察长办公室

主题:机密

尊敬的欧文先生:

针对您提出的定期提供GZ-997/11号囚犯信息的要求,我在此向您汇报。西尔维娅一直被关在单人囚室。她不愿和监狱工作人员说话,一天中的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此外,她没有违反规定的行为,也没有提出任何请求。

不过,有一点我必须请您留意,这几天她养成了一个非常特殊的习惯。她会频频清洗自己接触过的每一件物品,收集掉落在枕头上或者盥洗池里的头发,每次用好餐具和马桶后,都把它们擦得干干净净。

如果其他犯人出现这种情况,我们会合理怀疑这种疯狂举动是为了阻止我们掌握她的生物信息以提取她的DNA。但我们已经进行过基因测试,没有得到任何结果,所以我们不知道这种怪异行为的动机到底是什么。直到现在我们也没有找到一个合理解释。

我不得不提醒您,这和另一个囚犯的情况特别相似,很多年前,这名囚犯涉嫌闻名于世的低语者一案。

希望我提供的信息足够详尽,能够令您满意。我会给您发送下一份报告,在此向您致以我最尊敬的问候。

监狱长乔纳森·斯坦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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