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文低着头，走上陡峭的山坡。波比不想再谈论任何关于布莱顿和离开布莱顿的话题了。如果换作别人，他们也许会再多谈论一些，但这是波比。他的未来被他自己切断了喉咙。周围没有任何人会举手抗议，甚至没有任何人会抬下眉毛记下过程。一阵微风吹过，刺痛了凯文的头皮。他只能抬起眼睛，不再盯着人行道。路面上三十英尺远的地方，有一个模糊的人影正蹲在外婆家的房屋转角处。这个人影一转头，盯着凯文的眼睛，然后快速跑开，穿过钱普尼大街，一头钻进十三个桑托罗家小孩和他们的母亲一起住着的联排住宅的后院。

凯文剧烈摇晃着，盯着那个黑人消失的地方。他一方面感觉自己必须去追赶他，另一方面又很困惑：既然自己注定不像周围其他人那样是个种族主义者，那么究竟是哪里来的想追赶那人的欲望。这时，他听到了一声尖叫，尖厉而清晰，令他毛骨悚然，心跳几乎停了下来。凯文拔腿就跑，穿过小巷，跑到自己家房屋后面的院子里。他看见外婆的出租车公司里灯亮着，灯光在突然间升起的一阵烟雾的笼罩下变得模糊起来。这时，灯光闪了闪，办公室门打开了，一个小小的黑色身影在门槛上晃动了一下。接着，又从外婆的公寓里传来一声尖叫，声音又长又曲折，像丝带一般穿过树林。门槛上的人影开始往院子里跑，步子急促且笨拙。凯文转身从后门楼梯跑了上去，经过楼梯的第一个转角，然后是第二个。他听到楼下有人在叫喊，窗户被“砰”的一声打开。布丽吉特正躺在第三个转角的楼梯上，双脚叉开，一只手紧抓着身体的一侧，鲜血在她的指间流淌。

“布丽吉特！”

凯文跪了下来，用一只手捂住她的伤口。布丽吉特推开他，伸手一指。在细腻的光线下，他看见楼梯上流淌着一道血迹。他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和沉重的呼吸声。有人在默念祷词，同时也在诅咒。凯文转过身，发现母亲在旁边，正瞪大眼睛盯着她的孩子们，双眼又模糊又暗淡。

布丽吉特用力抓住凯文的手臂，把他拉近了一点儿：“快去楼上。”

凯文从未见过妹妹如此充满意味的眼神，她此刻眼睛里闪烁的光芒，凯文记得在他父亲的眼睛里看见过——深夜里，他喝足了酒，内心充满了怀疑、狂怒和后悔。

凯文的母亲在他身边跪了下来：“天哪，基督耶稣。天哪，基督耶稣。”母亲把手按在布丽吉特身体的一侧，想要阻止鲜血的流出，结果却适得其反。

“我没事。”布丽吉特低声说。她的伤势使她哥哥的眼睛无法从她身上移开，“快去。”她说。

他在通往客厅的狭窄的走廊上发现了外婆。她侧身蜷缩着，双腿贴着身体，好像要拥抱自己。她的脸沐浴在一池完美的光线里。多年后，凯文回想起当时的情景，好奇这光线来自哪里。但在此时此刻，他好奇的只是外婆的面容为什么会那么温和安详，那么光洁无瑕。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凯文的脑海里闪过——她只是睡着了，也许她只是被击中了头部，失去了意识。他摸着她的肩膀，在他的一生中最后一次轻轻地叫了一声“外婆”。就在这个时候，外婆的身体背朝下翻了过来。他看到她已经被开膛剖腹，一团湿漉漉的浅灰蓝色的东西露了出来，落在地板上。凯文跑到后门，在坑坑洼洼的门廊上呕吐起来。他的母亲正站在楼梯上，看见死神出现在他的眼睛里，于是哀嚎了起来。母亲从他的身边跑过，跌倒在尸体旁边的地板上，尖叫着，哭喊着，呼唤着她从来不知道也不理解的神明。这时凯文又感觉到一阵恶心。母亲不停地尖叫，直到被警笛声淹没。警车拉走了外婆。凯文最后一眼看到的是他的棒球手套——有人把它从他发现布丽吉特的楼梯口捡了起来，上面沾满了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