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派店面招牌上的霓虹灯已经熄灭了，只剩灯管组成的字母，像一个现代的忒瑞西阿斯[希腊神话中的盲人预言家。]，眼睛什么都看不见，却瞪着北比肯山与市场大街相交的十字路口。凯文把车停在第二个字母“D”正下方的空位上。丽萨给他的验尸报告依然在汽车的后排座位上。凯文抓起报告，埋头走进唐恩都乐餐厅，在一张桌子旁坐下。从这里可以清晰地看到餐厅大门，而且离紧急出口很近。门外有一辆警车闪着警灯呼啸而过，接着又有一辆。一个女招待大声问：“耶稣基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然后信步走到窗户边，想看个明白。凯文搅拌着咖啡里的糖，看着费恩的脸在那里面旋转。费恩死了，他为此有点儿高兴——这种高兴令他感到害怕，但它确实存在，他不能继续无视它了。他拿出手机，打电话给丽萨。

“凯文，我一直在打你电话。”

“你听我说。”

“说吧。”

“电话有录音吗？”

“我说过了，这件事我错了。”

“电话有录音吗？”

“没有。”

他不相信她，但这其实也无关紧要。

“我刚离开费恩·麦克德莫特的公寓。”

“别挂断。”电话里一阵停顿，然后，她回到电话上，“你在哪里？”

“这个不重要。我看见你和德马提奥停下了车。那是自杀吗？”

“我们还不知道。你为什么去那里？”

“我发现费恩和柯蒂斯·乔丹的案子有关。我想跟他谈谈。”

“我们在他的公寓里找到了杀害乔丹的手枪，至少我们认为是这把枪。我还在那里找到了一些罗茜·塔伦特和桑德拉的私人物品。我刚和德马提奥通了电话。”

“所以，已经结案了？”

“我们还不确定这一切意味着什么。如果你去过那个公寓，你需要来这里录一个口供，在他们找到你曾经去过那里的证据之前。”

“费恩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也许能。”又一个轻微的、深思熟虑的停顿，“你知道波比·斯凯尔斯在哪里吗？”

“不知道。”

“好吧。告诉我你在哪里，我会派人去接你，然后我们一起把整件事情仔细研究一遍。”

凯文感到胃里一阵抽搐。唐恩都乐餐厅四面的墙壁似乎都向他逼近了两英寸。

“我们现在就来仔细研究一下。”

“我不能那样做。”

“那我想我还是保持在原地不动吧。”

“你现在的处境很危险，凯文，所以我不想和你在电话上讨论这些事情。”

凯文在心里挑出“危险”这个词，转动着它，观察它如何吸收和反射光线。

“凯文，你还在吗？”

“也许你应该试着解释一下，然后我们就能明白事情会如何发展。”

“这是一个诬陷麦克德莫特的好机会。”

“所以你认为他是被谋杀的？”

“我们有一个目击证人，她说她昨晚看见斯凯尔斯从麦克德莫特的公寓离开。”

“然后你觉得我和这件事情有关？”

“这件事情很复杂，凯文。你为什么不过来和我谈谈呢，就你和我？”

凯文挂掉电话，坐回到椅子上。手机响了。他把手机关掉。他们要来抓他了。他们想抓波比，但凑合着先抓他。丽萨指挥着这次进攻，凯文想知道她能否定位他的手机。为什么不能呢？他的视线落在了丽萨给他的那些文件上，它们正堆在桌子上，靠近他的咖啡杯的地方。作为记者，他很想读一些什么，想要手指触摸纸和墨水的感觉。文字散落在页面上，华丽的长句，治疗心碎的良药。他解开橡皮筋，打开活页夹，首先看到的是一份谢默斯·斯莱特里的验尸总结报告。凯文跳到了描述致命伤的部分：

凯文把报告放到一边。他们想起诉他什么呢？丽萨极其聪明，她已经想到了什么，但那并不重要。在他们还没有抓住波比之前，他一个字也不会说。如果波比被逮捕了，最后被判了刑，凯文会提供一份口供，详细地说明自己在柯蒂斯·乔丹的凶杀案里扮演了怎样的角色。他知道这会是他职业生涯的终点，也会是他人生的终点，而且这不会给波比带来任何该死的帮助，但依然能让凯文心里感到舒服很多。他又喝了一小口咖啡，然后打开第二份档案。档案里盯着他看的是一张他外婆的照片。照片里的外婆在她公寓的走廊上瘫作一团，他孩提时代的夕阳在她的周围洒下经过精雕细琢的完美光线。他飞快地合上档案，凝视着窗外。一辆公交车载着少数几个上早班的人行驶在大街上，发出“突突”的声音。又有一辆警车呼啸而过。凯文已经不想再看档案了，但是他发现自己又打开了它。和现场的尸体照片夹在一起的是一份外婆的验尸报告——一大堆文字和数据号称能把她的特质进行分类，结果却不幸地失败了。报告的下面有一个脏兮兮的灰色文件袋，上面盖着20世纪70年代的“圣伊丽莎白医院”的红色大写字母图章。在文件袋里面，凯文找到一张单独的X光片。那是在二十六年前拍摄的，上面印着他妹妹的名字。凯文记得在外婆去世后的第二天早上，布丽吉特从医院回到家。她身体的一侧裹着白色的绑带，猫一样的眼睛凝视着前窗外，此时母亲正在她身旁哭得昏天黑地。凯文把X光片举在灯光下，研究着他妹妹十二岁时的肋骨：它们整齐地排列着，好像肉铺里的春天刚出生的小羊的骨架。在第五和第六根肋骨之间，凯文看见了一样似曾相识的东西。他突然明白自己看见了什么——一个极小的白色碎片，就好像一个倒置的“V”。真相渐渐浮出了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