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普尼大街8号的客厅好像一个舞台。灯光亮起，观众匆匆涌入，最后一幕即将上演。凯文喊着布丽吉特的名字，但只有蟋蟀跟他打招呼。他并没有感到诧异，径直前往厨房。厨房看上去比以前小了一些，也许所有的房间都会随着一次次的拜访变得越来越小。总有一天，凯文来到这里，打开大门就能看到后院，整个公寓只剩下一个变了形的门槛，承载着时光和回忆。

厨房的水槽里放着一些碟子。水龙头正在滴水，凯文把它拧紧。水槽旁边有三个抽屉，中间那个一直用来放餐具。凯文打开抽屉，发现里面有一些叉子、餐刀和勺子，它们横七竖八地堆在一个托盘里。他把那些餐刀挑了出来，一把一把慢慢地检查起来。检查完后，他没有把它们放回抽屉，而是留在了桌子上。某处传来一阵女人的尖叫声，接着一扇门被“砰”的一声关上了。凯文往外走到后门廊上，那里空无一人，只有一只黄色的公猫用它的一只目光锐利的眼睛朝他眨了眨。凯文有一种感觉：刚才公寓里有什么人就在他的身边，而他没有发现。于是他又走回了公寓。他的左边是走廊，走廊的尽头曾经是他父母的房间。在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那里一直是他的禁地——不需要谁来告诉他，凯文就是知道这一点。他推开房门，走了进去。衣服挂在衣橱里的衣架上，好像一个个死去的士兵。他在床上坐下，旁边放着他父亲的一件大衣。他把大拇指沿着粗糙的缝线移动着，然后把脸埋进了织布里。大衣闻上去有一股发霉的汗液和恐惧的味道。凯文对它又爱又恨。远处传来木头被按压发出的嘎吱声。他抬头看着清晨的阳光远远地照在房间另一头的墙壁上，想起父亲唯一给过他的一次安慰。那天，凯文在钱普尼大街路面较宽的一头玩街头曲棍球。球门从两只鞋子作为标记，用两根曲棍球杆隔开。有人在路边放了一台收音机，播放着大门乐队的歌曲《点燃我的火》。他以前从没见过他的外婆走在钱普尼大街。他记得自己看到了她厚重的黑色鞋子，这令他感觉喉咙干涩。她尽可能委婉地告诉凯文，一点儿一点儿，用讲述那一类事情时通常采用的方式：他的狗——一只名叫“杰格”的六个月大的小狗——刚刚断了气。一辆运垃圾的卡车压到了小狗，把它的脊柱碾成了三段。凯文扔下曲棍球杆，脱了缰似的跑了起来。他疯狂地迈着双腿，不停地晃动着手臂，想比死神快一步跑到山脚。半新不旧的纱门重重地撞上木头门框的声音宣告了凯文的到来。一些人围在厨房的桌子旁，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盯着他看。他们正在低声讨论小狗杰格的流血和骨折，以及他们把它放下时，它对他们流露的眼神。“这也是一种福气。”有人摆出一种充满优越感的、无所不知的姿态对他说。这种人在他们的一生中，除了自己，没有爱过其他任何人或物。凯文很想用拳头砸碎玻璃窗，但他不会那样做，这一点每个人都知道。他跑进妹妹们的房间，扑倒在床上。房门“嘎吱”一声打开了，一只手轻拂着他的脖子。父亲的声音突然在他耳边响起：“我们会再买一只小狗。”凯文没有转身，没有说一句话。那年他十岁，他不会立即交出自己，即使父亲非常渴望他这样做。所以他一直听着，直到父亲的脚步声渐渐消失。他们再也没买过另一只小狗，再也没有人提起这件事。他们活着，把他们锁在一起的没有别的，只有血缘。事到如今，依然如此。

凯文把大衣挂回衣架上。一个扁平盒子的边缘在床底下露了出来。他把盒子拉出来，里面有一堆磨损的棒球，是科琳收集的。每个球都涂了清漆作为保护。父亲还用黑色的笔在上面写了花体字母，注明了比赛的日期、球队和比分。凯文拿起一个球。

他把球放进盒子里，把盒子推回床底下，然后离开房间，关上了身后的门。

凯文拿出来的那些餐刀依然在桌子上排成一排。他把它们整整齐齐地放进装餐具的抽屉里，然后回到厨房的餐桌旁，坐了下来，透过水槽上方的一个小窗户凝视着外面。小时候，每个宁静的清晨，他就坐在这个位置上，和母亲待在一起。那段时间里，整幢房屋都是属于他俩的。凯文吃着早饭，母亲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他们的头顶上方有一个时钟，提醒他们出门上学的时间到了。凯文吃早饭的时候，会阅读一切放在他面前的东西——书籍、报纸、谷物盒子背面印刷的文字等一切能喂养他心灵的东西。当没有什么可以拿来读的时候，他会去记忆这个房间的每一样东西——天花板的一边有十六块瓷砖，另一边有二十四块；冰箱门上有六个磁铁，有一段时间里只有五个；炉子上的水壶，顶部镀了银，底部被烧焦了，包裹着壶柄的黑色把手软化了；第一个橱门里有几盒可可泡芙、奶酪意面、通心粉、酱料和花生酱；第二个橱门里有奥利奥饼干、罗娜·杜恩茶饼、几罐金宝汤[指Campbell，美国著名罐头浓汤品牌。]、金枪鱼和辣味火腿；第三个橱门里有一些盘子、玻璃杯和咖啡杯；面包保鲜盒旁边是烤面包机，再旁边有四个容器，是上面印着蓝色花朵的黄色铁罐。凯文巡视的目光停了下来——桌子上只有三个容器，原本放着第四个容器的地方只剩下一束光线照射在墙上。他走到容器边，逐个拿起来检查了一遍。容器里面分别装着砂糖、一包面粉和一盒盐。他拉来一把椅子，开始搜查上方的几个柜子。那个不见了的容器被放在冰箱上方一个黑暗的小洞里。凯文把它拿到桌子上。他的嘴巴像泥土一样干燥，他的心像小鸟一样在他的喉咙口扑腾。第四个容器里面有一个硬邦邦的东西，用一块白色的手帕包裹着。凯文把东西拿了出来，放在桌子上，但没有打开手帕。后门廊上传来一阵脚步声，于是他抬头看了看。他有些期待能够看见他的外婆站在门口。

“我来得不是时候？”勒尼汉神父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