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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信 作者:东野圭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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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贵:身体好吗? 最近没有收到来信,稍微有些担心。我想是因为学习和工作忙,没有写信的时间。要是那样没什么。也不是生了什么大病。坦率地讲,哪怕明信片也好,要是能收到一张,我就放心了。不会是就写一句我还好,就寄过来吧。不管怎样,在这里不大明白时间的概念,要是完全感觉不到和直贵的联系心里不踏实。 你那儿樱花开了吗?这里虽然是监狱,可也有几棵樱花树,从工厂的窗户里可以看见。上周正好是盛开的时候,现在稍有些凋谢。 说起樱花,想起过去和妈妈三个人一起去附近公园赏花的事儿。把前一天晚上吃剩的饭菜装到便当盒里,满是郊游的气氛。我记得有炸的藕片。我们两个都特别喜欢吃炸藕片。要说做天妇罗,妈妈首先去买藕,一炸出来,我们俩就争抢起来,咯吱咯吱地吃着,等到开始吃晚饭的时候已经基本没有了。本来炸的又藕片和白薯片,妈妈吃的都是白薯片,因为只剩下白薯片了。好想念呀,真好吃啊!炸藕片。连想起来都要流口水。这里偶尔菜里也出现藕,可味道完全不一样。 还是赏花的事儿,好像不是周六周日,就是平常的日子。大概是我们小学的创立纪念日。所以没有那么多人,椅子空着不少。那天妈妈好像没上班,记不大清楚了,可好象是工作日。 这样,开始一边吃着便当一边赏花,可我们根本没在看花。那是直贵发现了一只纸箱中的被人丢弃的小猫,一下子被它吸引过去了。我们央求妈妈收养它,可妈妈不答应。直贵哭了起来,我也一个劲儿地叫嚷,这么可爱的小猫干嘛不能养啊?觉得不能把它丢在那里不管。 那只猫,后来怎么样了呢?如果叫谁给拾走了还好,要是那样,没准还活着呢。 想起来,那时妈妈也很为难,想满足我们的愿望,可家里连喂猫的那点富余都没有。要不怎么炸藕片都成了美味。即使是善良的人,也不能什么时候,向谁都显示出来善良。得到那个,就得不到这个。都是这样的事儿。要选择这个就要舍弃那个,如此反复,这就是人生。 写了些怪怪的事,我这样的人还谈什么人生,招人笑话。 开始说过了,稍微留点意,真的哪怕是“我还好”这么一句话也罢,时常能有个明信片来。最好是印上直贵最近的照片的那种。现在那样的东西大概很简单就能做出来,还有像是小的胶带样的照片,不过做那样的可能太麻烦,所以普通的明信片也就行了,不管什么寄来就好,我等着。 估计我这儿在相当长时间里还是一个月只能发一封信,下个月再写。你好好干啊! 刚志 读完了信,直贵马上把信和信封细细撕碎,包在别的纸里扔进了垃圾箱。然后去了洗手间,检查了一下自己的服装。藏青色的夹克衫还是去年进入正规课程的时候,自己犒劳自己买的,里面穿的方格衬衣和棉布裤子也都是。正经点的衣服只有这些了,稍微正规一点的场合从来都是穿着它们去,已经旧的走了形。想买点新衣服,可一直没有富余的钱。而且朝美知道直贵的经济状况,就今天做点什么也没有意义。 衣服上没花什么钱,把精力用到整理发型和刮胡子上了。稍微有点长的头发,昨天对着镜子好好整理了一下,觉得很适合自己。胡子是刚刚刮过的,用了比平常更长的时间,仔细刮得干干净净。 用梳子再次梳理了一下发型。给人的第一印象最重要,直贵想。如果第一次见面时的印象不好,以后怎么做也追不回来。相反,要是开始时印象好,以后有点什么小差错别人也会原谅的。 对着镜子练习怎样做出笑脸。想起来以前什么时候,和寺尾一起做过同样的事情。因为他说,登台演出的时候,直贵的表情过于僵硬。 “自己以为在笑,可别人不那么看,从远处看更不像,所以笑的程度要大些,甚至自己看起来觉得有些怪怪的程度,没准那样正好。看看在迪斯尼乐园跳舞的那帮家伙,就会觉得他们真不简单,什么时候都能做出那么高兴的神情。” 迪斯尼乐园是跟朝美交往以后第一次去的,当时想起寺尾的话,注意看了一下跳舞的人,果然被他们的笑容所吸引。 不能阴沉个脸,直贵对着镜子嘟囔着。好长时间以来,特别是刚志的事件以后,都是些痛苦的事情,阴郁的表情像是铁锈一般牢牢地黏在脸上。这样很难给别人好感。在酒吧里遇到女孩子的时候也是,她们总是说直贵的表情冷淡,或是有些忧郁。不过,那是那样的场合,而且是和那些女孩子可能不要紧。今天要去见的可完全是另一类人。 镜子一角上贴着的彩印胶纸映进眼帘,直贵和朝美脸凑到一起,朝着这边做出“V”的手势。那是他们在横滨约会的时候照的照片。 想起刚刚看过的刚志来的信,彩印胶纸这样的词,哥哥在哪儿知道的呢?也许是监狱里可以阅读的杂志上,写过这些事情。 直贵一直没有回信。连过新年的时候也是同样。上个月哥哥在来信中问过是不是已经升三年级了,直贵也没有回答。 别有事没事地来信就好了!这就是强盗杀人犯弟弟的想法。不写回信正是想疏远的意思,你怎么就没有意识到呢?自己写的信,对弟弟来讲,是把他束缚在厌恶的过去的枷锁,怎么就不明白呢! 什么炸藕片呀,真是闲得,还要美化过去。赏花的事儿直贵也还记得,还有那只猫的事。第二天又去公园看那只猫的时候,它已经死在纸箱中了。而且刚志也一同去了,难道忘了那件事了? 不过,哥哥说的也对——直贵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道。得到那个,就得不到这个。人生就是要选择什么就要舍弃什么的反复。 所以我只能舍弃哥哥,我本来就没有哥哥。从生下来就是我一个,今后也同样是。 门铃响了。直贵看了一下表,已经到了约好的时间。 打开门,看到朝美的脸,“怎么样,准备好了?” “没问题!”直贵竖起拇指。 叫作田园调布的地方,过去就是有钱人集中居住的场所。直贵听说过,可去那儿还是第一次。跟着朝美往那里走的路上,直贵觉得连街上的空气都不一样,不仅是绿树更多些的缘故,像是那些富裕的人,排除掉了从外面进来的不纯空气建造起来的街道,时间的流淌也让人感到悠闲舒适。 朝美的家被灰色瓷砖的围墙包围着,还有树丛,从大门前只能看到西洋式的屋顶和二层的凸窗。就练到有这种院门的人家做客,对直贵来说也是有生以来第一次。 走进玄关,朝美朝着屋里喊了一声:“我回来啦。”他们马上听到拖鞋的声音,一个个子不高的中年女性走了出来。淡紫色的针织上衣,外面披着同样颜色的对襟毛衣。像是仔细化过妆,头发梳理得很得体,可是身上系着围裙。直贵想,有钱人家的主妇在家里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啊。 “按我们约好的,带来了,这位是武岛直贵。” “我姓武岛。”说着,他低下头。 “喂!这位是我母亲,中条京子。” “说什么呢,郑重其事的,”京子苦笑着看着直贵,“欢迎!请进来!” “打扰了。”直贵脱下鞋子。豪华的玄关里,自己的运动鞋看上去显得那么丑陋。还是要买鞋子,他想。 “我爸爸呢?” “在啊,院子里练高尔夫球呢。” 听到母女俩的对话,直贵有些紧张。可能的话,不想跟她父亲长时间接触。 “别那么僵着,”像是察觉到了他的样子,朝美凑过来小声说,“敌人也紧张啊,高尔夫什么的肯定只是装样子。” “要是那样还好。” 客厅足有二十张榻榻米大小。看不到餐桌,大概吃饭是在别的房间。客厅中央有张巨大的大理石桌,西周排放着皮面的沙发。直贵按照指点坐到正中间的沙发上。 玻璃门的对面,铺着草坪的庭院非常宽阔。可以听到轻微的砰、砰的声音。看不到人的身影,像是她父亲朝着练习网在打高尔夫球。 朝美母亲端来托盘,在直贵他们面前放下红茶的茶杯和糕点。三只茶杯,大概她自己也准备坐下来,直贵想到。 果然,朝美母亲也坐到他们对面。这个那个地问了起来。大学的事儿,打工的事儿等等,看上去像是没有什么意思,想到哪儿说到哪儿似的。大概不会是那样吧!总是冲着自己微笑着,直贵险些放松了警惕,忘记这些问题一个一个都是作为分析自己的材料。 “喂!不去我的房间看看?”朝美问。也许是不忍看到直贵总遭受盘问。 “啊!你房间收拾整齐了没有呀?”母亲马上说道。 “我打扫过了。” “在这里不好吗?如果嫌我碍事,我马上就去那边了。” 京子显然不愿意让他们两人去别的房间。 “在这儿直贵就没法轻松一会儿。走,我们走!”朝美站了起来,拉住直贵的手腕。他也趁势站了起来,总算帮我了!心里轻松了起来。 朝美的房间在二楼。是个南侧有窗户八张榻榻米大小的西式房间。像是以蓝色为基调选择的家具和窗帘。床罩也是淡蓝色的。 在低背沙发上坐了下来,直贵叹了口气。 “你紧张了?” “那当然。” “对不起!唠叨个没完没了。连大学里的成绩都想打听出来。” “作为母亲,生怕自己的独生女碰上个坏人,自然要当心了。” “即便那么想也够失礼的吧,她总是那样,做出和蔼可亲的笑脸,可又在刁难人。” “我倒不觉得是刁难……不知对我的印象怎么样?” “我想不会差。别那么在意。跟直贵交朋友的不是妈妈,是我啊。” “我想要是印象不好,会反对我们今后交往。” “不会的,要是说那样不讲道理的话,我会跟那样愚蠢的父母断绝关系的,别担心。” 直贵苦笑了一下。心里琢磨着:要是那么简单就能跟自己的亲属断绝关系,自己早就不那么辛苦了。 正在看朝美的相册,有敲门声。朝美还没说话,门打开了,露出母亲的脸,“晚饭准备好了。” “我说过的,敲门当然好,我没吭声前别打开门嘛!”朝美像是抗议般地说道。可母亲好像根本没在意,“噢,噢,”适当应付了两声,开着门走了。 朝美叹了口气,站起来把门关上了,“不满意女儿有自己的个人隐私,当妈的真是怪!” “喂,我实在不大懂,她为了保护你,也许就应该这样吧。” “这样的事多了,反而让人觉得还是没有爹妈好了……”说出来后她看了一眼直贵,低下了头,“啊,对不起!” “别在意,就是我,也经常觉得没有爹妈自由自在一些。”他把手放到朝美肩上,“下去吧,再磨蹭的话,你妈又要上来了。” 一到餐厅,朝美父亲正坐在大桌子的一端看着报纸,满头银发向后梳理得非常整齐。直贵他们进来,连头也没抬一下,好像是说应该你们先打招呼。 “喂,爸爸!”朝美说道。 “什么!”父亲答道。可还是一动不动地看着报纸。 “这是昨天说过的武岛,武岛直贵。” “您好!我是武岛。”他站着低下头。 父亲终于放下报纸。摘下了像是老花镜似的眼睛,可还是没有看直贵,只是用指尖揉着眼角。 “噢,知道了。”父亲看了看直贵,“好像我女儿在得到你的照顾。” “没有什么照顾的事……”直贵避开了他的目光。 “听说是帝都大学的三年级学生?” “是的。” “朝美,你原来说过什么来着,函授教育还是什么。” “原来是在函授教育部,二年级的时候转入了正规课程。”直贵说道。 “嗯,”父亲鼻子里哼了一下,“那很辛苦啊!” “没什么。” “朝美,”父亲看着女儿,“从他那里受到了什么影响呢?” 她眨了一下眼睛盯着父亲,“影响?” “有各种各样的吧。比如说看的书和以前的不同了,了解了新的世界,我是问这些呢。” 朝美不安似的看了看直贵,然后又把视线转回到父亲。 “这样的事儿,一句两句说不清楚啊。我觉得受到了很多影响。” “所以,你说一个两个嘛。也不是小孩子了,总能说出点自己的看法吧。” 朝美咬着嘴唇,吸了口气张开了嘴:“直贵非常顽强,有很多地方值得学习。没有一个亲人,即便这样还能读进大学,非常了不起。这个……怎么说呢?他好像给了我能量那样的东西。” 她说话的时候,父亲一直盯着直贵的脸。直贵觉得不舒服,用手摸着脖子。 “能量啊,很抽象嘛。” “可是……” “好啦!下面想问问你,”朝美父亲对直贵说,“你呢,从朝美那里受到了什么影响呢?” “来了!”直贵想到。中条先生本来的目标就是这边。他坐正了。 “和她一起说话的时候,”他舔了一下嘴唇,“会觉得通向自己不熟悉的另一个世界的大门简单地打开了。我以前只知道这个社会最底层的事情,虽然想向上走,可像是走进自己不熟悉的原始森林。她对我来说,就像是指南针、地图一样。” “简单说,是不是跟朝美交往以后,多少可以看到富裕人家的生活了。” “爸爸!” 直贵笑着不让她说什么,然后又看着她的父亲:“我所说的是精神上的东西。当然也有那些物质方面的。如果可能的话我也想成为富裕的人,所以对于那些成功人士过得是怎样一种生活也有兴趣,不过,那并不一定局限于朝美小姐。” 中条沉默了下来,虽然不是满分,但至少会及格,直贵想到。朝美也像是有些放下心来的样子。 “喂!说什么复杂的话呢,该吃饭了。”京子推着小餐车走了进来。 餐桌上摆了四套松花堂便当,另外还有清汤。像是从附近有外卖业务的饭店里叫来的。直贵一直以为会有自家做的饭菜,看到这个有些困惑。 “今天怎么吃起便当了呢?”朝美问到。好像她也没想到。 “没时间去买东西啊。客人好不容易来一次,不能随便吃点什么吧。” “可我早就说过今天的事儿……” “这家饭馆的鱼做得很好。我们经常叫他们的饭菜。”京子朝着直贵微笑着:“请用吧,不必客气。” “那谢谢了!”直贵点了下头,拿起一次性筷子。 大概是很高级的饭店做的,便当盒里都是些好东西,不少是直贵第一次吃到的。不过,他想象着,如果自己不是个穷学生,作为朝美的男朋友,这位母亲肯定会自己特意动手做饭的对象。也就是说打算不靠诚意而靠金钱完成今天这个仪式。 只是那位母亲没完没了地问个不停,整体上看吃饭时会话不多。父亲好像不大高兴似的动着筷子,时不时地喝口啤酒。 “直贵二年级的成绩非常好,所以还可以继续得到奖学金。而且教授也喜欢他,现在就劝他读研究生呢。” 朝美在拼命地提高直贵,可是父亲只是暧昧地点了点头。直贵觉得他早就想好了,不被这些事打动。母亲虽发出感叹声,但让人感到像是演戏。 门铃响起来了,正是这样的晚餐将要结束的时候。京子走到对讲机的地方,用快活的声音说了几句什么,马上又返了回来。 “孝文先生来了。”她对丈夫说道。 “啊,是嘛,快请他进来。”中条的脸上看上去松弛了一些。 “好的,马上。”母亲说着走了出去。 “怎么孝文来了呢?”朝美看着父亲问道。 “我有事叫他来的,工作上的事,没办法啊!” “可是,今天这个日子……又是星期天。” 说话声近了,京子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个子不高,长得很结实的男人。像是二十五六岁的样子,身穿藏蓝色的西服,领带也打得很端正。 “哦,有客人在啊!”他看到直贵,站直了身体。 “没事,没关系的,是朝美的朋友,而且已经吃过饭了。” “要不我到旁边房间等一下?” “我说了没事的,先坐下!喂!京子,也给孝文拿个杯子。” 京子应了一声,去了厨房。被称作孝文的年轻人,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照中条说的在他旁边坐了下来。然后,小心地来回看着朝美和直贵。 “啊,说是朝美小姐的朋友,是学校俱乐部什么的吗?” “是我男朋友!”朝美像是宣言般地说道。 “我叫武岛。”直贵说着,余光扫到她父亲愁眉苦脸的样子。 “哎,朝美的……哎。”孝文眼睛睁开了一些,身体向后一仰。 “真了不起啊,朝美小姐。” “是吧!” “那今天是来见你父母亲了?是吗,我来的可真不是时候。” 孝文独自嗤笑着。可是,那双眼睛深处闪烁着不怀好意的光,还有面颊上微妙抽动的样子,都没有逃过直贵的目光。 “我表兄。”朝美对直贵说,“我父亲姐姐的孩子。” “我叫嘉岛孝文。”他说着取出了名片。他工作的公司和朝美父亲的一样。也就是说在公司是上司和部下的关系。 京子端着放着玻璃杯、啤酒和下酒小菜的托盘走了回来。孝文拿起杯子的同时,中条端起了啤酒瓶。直贵看着他们倒酒。 “旧金山怎么样呢?”中条问孝文。 “是个好地方。只有一个月的时间,可转着看了不少地方。” “不是花着公司的钱四处游玩了吧?”中条微笑着说道。 “那,多少会有点。” “这小子!” 中条的情绪好像好多了,跟刚才完全不同。不过在直贵看来,这也像是演戏。觉得像是故意做出来给自己看的。 “武岛君……是吧?在哪个大学呢?”孝文问道。 “帝都大学经济部,”武岛回答。孝文哼了一下鼻子点了点头。 “是所不坏的大学,了不起啊!” 不坏,但也不怎么好。像是要说这个话。直贵故意没有问孝文毕业的大学,肯定是在帝都大学之上。 朝美又热心地说起来直贵是怎样才上了这所大学的,可孝文好像没什么兴趣,只是哼了两声。脸上流露出的,像是不屑去听一个穷学生自满的那么点事。 “说起经营学科,将来打算作企业家?” “不,没想过那样的事。” “哦,没有野心啊。”孝文看了看旁边的中条。“我可没打算一辈子受别人雇用,只是在专务懂事面前不好说啊。” 中条晃动了下肩膀。 “我倒想看看你究竟能干出个什么名堂。不过,男子汉要是没有那样的气概……” “光是嘴上说能有什么用?”朝美在反击他。 “是不是光嘴上说,十年后再看!”孝文笑了一下。也许是想显示自己有很强的实力。 “你呢,打算到什么地方就职呢?”中条问直贵。 “我还没有想好。” “还没想好?那真是没点紧迫感呀!” “可直贵刚刚上的三年级啊!” “我从上三年级的时候就开始研究各个公司了。”孝文往嘴里塞着小菜,喝着啤酒说道。 “好吃!舅妈做的菜什么时候都令人叫绝。” “是吧!人家送的最好的螃蟹,用那个做的。”京子脸上露出高兴的神情。 盛有下酒菜的盘子放到了孝文前面,像是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直贵吃。 “虽然那么说,孝文最终还不是进了父亲的公司。” “最终,是的。那是再三考虑的结果。各种各样的条件、待遇、前景,还有自己的梦想,综合考虑之后做出了那样的选择。” “那也是碰巧碰到我们公司了,是吧?”中条支持着他。 “正是那样。”孝文点着头。 “要是跟别人一样做的话,只能成为跟别人一样的人。那是肯定的。”中条看着直贵,“有些事儿按理说不该我们说什么。就是我们公司,都是做着公司职员,人也有各种各样的。” “直贵不会是一点都没有考虑,是吧?” 朝美套着话,可直贵还是选择了沉默。他觉得在这种场合自己说什么都没什么意义。他理解了今天被叫到这里的理由。 “已经这个时间了呀!”中条看着墙上的时钟。 直贵明白那句话的含义。看了一下朝美说:“我该回去了。” 她没有挽留,只是脸上带着抱歉的神情说:“是吗?”肯定察觉到了他内心的想法。 “我送你去车站!”走到玄关的地方朝美说道。 “不用了,时间不早了。” “可是……” “朝美,”后面京子温和地叫着,“已经不早了啊!” “还没那么晚。” “真的不用送了,”直贵冲她笑了笑,“谢谢!” “啊,我用车送一下吧!”孝文说,“不送回家了,到哪个比较方便的车站吧。”说着,开始穿鞋。 “不!不必客气。乘车很方便的。” “最近的车站是哪个?” “狛江。” “那么,是坐南武线到登户?” “是的。” “那我送到武藏小杉吧,那样只换一次车就行了。” “我真的没什么的,而且你也喝了啤酒。” “只是一两口。我还想跟你说点话呢。舅舅,不要紧吧?” “啊,好吧。”中条点了点头。 直贵看看朝美,她脸上像是有点迷惑,不知该不该反对。大概不清楚孝文的心思。 “那,要不麻烦你?”他问道。 “没事,我马上把车开出来。”孝文先走了出去。 孝文的车是蓝色的宝马。方向盘在左侧,所以直贵转到了道路上。朝美也跟了过来。 “今天非常感谢!”坐上车以后,直贵隔着车窗说。 “嗯,”她点了下头。 “我再给你电话,”要说这句话的时候,车子已经动了起来,接近突然加速般地动作。直贵背贴在座椅上看了一下驾驶座,孝文一副刚才截然不同的冷漠的表情看着前方。 “对不起!让你特意送我。”他道谢后系上安全带。 “不知你是什么打算,”孝文张口说,“你和朝美的关系,不要再有什么发展了。再说句真心话,对她你还是死了心吧!” “为什么?” “为什么!”孝文转动着方向盘,脸上有些松弛,是在冷笑,“你啊,不会是真想跟朝美结婚吧?是跟她玩玩而已?” “你看我是在玩吗?” “当然是。朝美有个坏毛病,自己是优裕家庭长大的,所以总是对逆境这样的东西抱有幻想,以前交往过的男朋友也尽是些给人那种感觉的人。不过结果都是很快就腻味了,一腻味就分手,再转到别的男人,还是有点身居逆境那样感觉的人。” “听你的口气,像是她以前的男朋友你都认识。” “认识,全都知道。我想你还是适可而止吧,还是学生可能没办法,不过已经是三年级了,也该差不多稳下心来了。” “为什么孝文先生对这事这么上心呢?只是因为是表妹?” “我觉得没理由被你叫作孝文吧,”他吐了口气,“好吧,我对她的事在意有充分的理由。不管怎么说,也是将来结婚的对象。” 直贵瞪大了眼睛,屏住呼吸。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孝文嘴角撇了起来,“吃了一惊吧,不是假话。下次问问朝美就知道了。舅舅、舅妈都赞成。与其说赞成,不如说就是他们定的。” “可这样的话今天一点也……” “有什么必要跟你说呢,”孝文一边开着车,一边扫了他一眼,“跟没有任何关系的你。” 直贵还没有找到反驳的话,车子已经到了车站。 “就是这么回事,你考虑好了,要不对谁都是浪费时间。”脚踩着刹车踏板孝文说道。 直贵没有理睬他的话,只是说了声:“谢谢!”便下了车。 第二天晚上,直贵在忙着“BJ”开店前的准备。门开了,朝美走了进来。她一坐到吧台前,就深深地叹了口气,“昨天,对不起了!” “你没必要道歉吧。” “不过,我没想到会成了那样。我父母真是傻瓜,简直没有一点办法。” “大概是为女儿的将来考虑吧。不过,连订婚人都露面的事可真没想到。” “订婚人?怎么回事?” 直贵把孝文说的告诉了朝美。她脸上的表情越来越严肃,他还没说完,她就开始一个劲儿地摇头。 “没有那样的事!你,真信他的话?” “他说都是真的,要是不信,可以跟你对证。” “混蛋!”她愤然骂道。直贵也不清楚这句话是说谁呢? 朝美把指尖插到前面的头发里,挠着前额的地方。 “我想喝点什么,是不是开门前不合适?” “哦,不!没那事。乌龙茶?” “啤酒,”她生硬地说。直贵叹了口气,打开了冰箱。 “父母曾自作主张地说过那件事,我一次也没答应过。本来我们家族就好像喜欢往一起凑,我父母原来也是亲戚。” “有血缘关系的还是亲呀!”直贵把杯子放到她面前,给她倒进百威啤酒。 “关键是怕分散了本来也没多大的财产。还有一个原因,是觉得加深现在的亲戚关系,比再建立新的亲戚关系更好相处,比如说不大会引起婆媳之间那样的矛盾。” “是这样啊。” “无聊!遗传学早已证明了近亲结婚的缺陷,而且就是从人的关系上看,纠缠得过于复杂,有点什么别扭的时候反而不好办。” “比如说离婚的时候?”直贵一边用湿毛巾擦着柜台一边说道。 “是啊!可是这些道理他们怎么也不明白。” “不管怎样,”直贵用水涮着毛巾,“好像你父母看不上我,或者说,不管是谁,都不打算认可,除了那个装模作样的家伙。” “跟你交往的是我,不是我父母!” “那倒是。” “还有什么犹豫的呢?” “昨天,从那以后你父母没再说什么吗?” “你回去以后,我就回了自己的房间。你说会说什么呢?” “比如说,别再跟那样的男人交往了之类的。我可被人家说了,让我对你趁早死心吧,自称是你的追求者的那个人。” “那混蛋!”朝美断然说道,咕嘟喝了口啤酒。 “喂!我看上去是那种由父母安排自己将来的大家闺秀吗?我可是准备用自己的脚走自己的路啊!” 还穿着高级的皮鞋吧。直贵心里嘀咕着。 开门的时间即将来临之时店长来了,朝美跟他打招呼,他也笑了笑。朝美又跟店长聊了会儿音乐,第二杯啤酒喝完,她说要回去了,最后又叮嘱了一句:“不管怎样,别在意我父母的事!” “是个好女孩儿啊,家里又有钱。要是能和这样的女孩儿一起的话,可以说是一下子步入了上流社会呀,一定!”店长笑着跟直贵说。 上流社会,是吗! 真是从心里喜欢朝美,直贵自己感觉。如果她不是富裕家庭里长大的,大概也会喜欢。可是,在梦想和她一起的将来时,不由得想到她身上附有的一些东西,这也是事实。既没钱也没有力量,只是肩负着人生负债的自己,摇身一变进入上流社会——这种想象使他心里充满躁动。可以说,是把以往所有噩运一扫而光的机会。如果没有这样的事情,自己可能一辈子也不会从这社会的底层浮上来,想到这里,他就感到隐约的恐怖。 可是,什么事情都不会那么顺畅。正如所料,大门正要关闭起来。中条夫妇同意自己跟朝美结婚的可能性几乎没有,直贵想。这还是隐瞒了刚志的事。如果要结婚,早晚刚志的事会暴露,那时会受到多么强烈的反对,直贵很容易就预想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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