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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月光的谎言心理罪 作者:雷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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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灶台火锅店里热闹非常,本就不大的店面里,几张桌子旁都围坐着不停吃喝的顾客。初秋的夜里,乍暖还寒,几口滚开的铜锅里冒出浓烈的热气,在木框玻璃窗上凝结成一层水雾。街上的路灯正向地面洒下昏暗的黄色光芒,透过玻璃窗上的水雾,向四周辐射开来。 老板站在柜台后,看着拥挤的店堂,表情并不喜悦。 食客们清一色的男性,都是平头,体形粗壮。 5号桌旁,一个穿着黑色夹克衫的男子擦擦额头的汗水,起身把一整盘牛肉片倒进锅里,用筷子搅和了几下,又敲敲锅边。他身旁的几个平头男子纷纷伸出筷子夹肉到各自的盘子里,埋头大吃。其中一个穿套头运动衫的男子吃得心急,刚把滚烫的肉片塞进嘴里就哇哇叫着吐了出来。一桌人都大笑。套头运动衫也尴尬地笑笑,端起啤酒就喝。刚一抬手,从他的怀里就掉出一样东西。 老板循声望去,眼睛一下子瞪大了。 尽管那东西外面包着报纸,但仍能看出是一把砍刀。 套头运动衫弯腰捡起砍刀,又塞进怀里,面不改色地继续吃喝。 老板摇摇头,面色更加难看,心想妈的今天晚上的生意又白做了。 此时,火锅店的门被推开,坐在门口的女服务员本能地起身迎客,刚挪了一下屁股,又坐下了。 一个略秃顶的中年男子走进来,身后跟着一个高大的平头年轻男子。年轻男子一进门,立刻在就近的桌子旁坐下,操起筷子在锅里夹起肉片吃起来,边吃边往5号桌这边看着。 秃顶站在原地,头上是细密的汗珠。他有些紧张地环视着拥挤的店内,似乎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没有人看他,也没有人和他说话,似乎秃顶的出现,远没有面前的鱼丸更让人关注。 黑色夹克衫懒洋洋地挥起手里的筷子,喊了一声:“老顾,过来坐。” 秃顶急忙堆起笑容,一边点头,一边猫着腰向5号桌走过去。走到桌旁,老顾才发现已经没有空闲的凳子,闷头吃喝的平头男子们也丝毫没有让出座位的意思,只好原地站着。 “浩青哥,你找我?” 赵浩青点燃一支烟,深吸了一口,面无表情地上下打量着老顾,转头拍拍身边的套头运动衫。后者把嘴里的菠菜咽进去,放下筷子起身离开。 老顾勉强笑了一下,挨着赵浩青坐了下来。 赵浩青又吸了一口烟,转头向柜台处喊了一句:“再来一箱啤酒。”说罢,他伸出筷子在火锅里挑拣着,嘴里说着话,眼睛却不看老顾。 “你那家货运站,我们要了。” 老顾的脸刷地一下白了,似乎担心已久的事情变成了现实。 “合作还是收购?”老顾擦擦汗,结结巴巴地说道,“浩青哥,这个……有点太突然了。” “随便,你怎么理解都行。”赵浩青的注意力一直在火锅里,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牛皮纸袋,“明天我们去接收,货车都留下。” 老顾小心翼翼地打开纸袋,里面是成捆的百元钞票。他拿出一捆,数了数,脸色突然一变,立刻又查了查捆数。 清点之后,老顾的脸色已经变得灰白,他看看赵浩青,舔了舔嘴唇,仿佛还心存一丝侥幸。 “这是……定金?” “就这么多。”赵浩青终于面向老顾,“连房带车。” “你开玩笑吧!”老顾一下子控制不住了,“20万?我一个月的营业额都不止这个数!” 赵浩青面无表情地移开目光,仿佛根本没听到老顾的话。 “你把要带走的东西收拾一下,明天上午10点我们来收店。” “浩青哥,买卖不是这么做的!”老顾紧张地看着店外,“这不是小事,我们得坐下来好好谈谈……” “谁说要跟你做买卖了?”赵浩青打断他,似乎老顾说了一句非常可笑的话。 “我一家老小都靠这个货运站养活呢!”老顾不停地向店外张望,语气软了许多,“20万……浩青哥,我真的不行……” “明天上午10点,别忘了。”赵浩青垂下眼皮,“我们准时到。” 这时,火锅店外传来汽车急刹的声音,闪耀的车灯让玻璃窗明亮起来,随即,就听到杂乱的脚步声。 老顾似乎一下子精神起来,语气变得强硬。 “欺负人是吧?”老顾把牛皮纸袋扔在赵浩青面前,“你以为我好欺负?” 店门突然被推开,一个20岁出头的年轻人闯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几个年龄相仿的小伙子。 为首的年轻人拎着铁管,表情凶狠,看到满满一屋子人后,脸色迅速变得尴尬,犹豫了几秒钟之后,转身退了出去。 老顾急得离座而起,连连叫道:“哎……哎,梁子……” 赵浩青眼皮也不抬,说道:“肖望,去看看。” 陪老顾进来的高大平头男子应了一声,起身走出店外。另外两张桌子旁的人也纷纷起身,转眼间,店内空了一半。 被水汽覆盖的玻璃窗上还贴着“开业大吉”四个红字,在路灯的映衬下,街面上的人在窗户上影影绰绰。很快,这些人影相互纠缠起来,厮打声、喝骂声和惨叫声接连传来。 混乱只持续了几分钟,店外的街面上再次恢复平静。赵浩青一口喝干杯子里的啤酒,拿起牛皮纸袋,拍拍一直在筛糠的老顾。 “走吧,出去看看。” 本就不宽的街面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十几个人。有的还在翻滚呻吟,有的已经毫无声息。肖望站在路边,一只脚踏在那个叫梁子的年轻人脸上,另一只手拎着砍刀,刀尖戳在对方的脖子上。 赵浩青走过去,拍拍肖望的肩膀。肖望把脚从年轻人的脸上撤下,摸摸脸上的瘀青,退到一旁。 “你叫梁子?”赵浩青面无表情地看着喘息的年轻人,“梁四海是你什么人?” “他是我爸!”年轻人吐出一口血沫,“你们等着吧……” 正在此时,两辆出租车急停在路边,六七个人鱼贯而出,看到眼前的阵势,他们之中的大多数人都选择站在路边观望,只有一个中年人疾冲过来。 老顾看到他,像看到救星一样扑上去。 “四海哥,你快帮我说说。他们……” 梁四海没理会他,径直走到赵浩青面前,低声问道:“浩青,这是干吗?” “原来老顾的靠山是你。”赵浩青笑笑,“没什么,谢闯想要老顾的货运站,让我找老顾谈谈——不知道那是你儿子,手重了些。”赵浩青向一直躺在地上的年轻人努努嘴,“抱歉了。” 梁四海看看梁子,低声喝道:“泽昊,站起来!” 梁泽昊爬起来,站到父亲身边,一脸的不服气。 梁四海重新面对赵浩青,表情凝重,“浩青,谢哥想扩大地盘,跟我无关。但是你们不能动老顾,我收了他的钱,这事儿就不能不管。” “这事儿你管不了。”赵浩青点燃一支烟,“带上你的人走吧,各看各伤——我不追究。” 梁四海没有动,而是微侧过头,冲着路边喊道:“你们几个,过来!” 他带来的那几个人互相看了看,慢慢地围拢过来。 赵浩青皱了皱眉头,向后退了两步。肖望立刻挡在他的身前。 这场打斗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很快,梁四海带来的人已经没有一个能站起来的了。赵浩青吸完这支烟,把牛皮纸袋塞进满脸惨白的老顾手里。 “明天上午10点。别忘了。”赵浩青指指身后的火锅店,“你找人来,我不怪你,不过,去把账结了。”说罢,他就带着平头男子们钻进路边的几辆汽车,相继离去。 老顾拿着纸袋,一脸沮丧。看到正在勉强爬起的梁四海,气冲冲地走过去问道:“梁四海,你收了保护费,现在……现在怎么办?” 梁四海无力地挪到路边坐下,一边擦着满头满脸的血,一边说道:“老顾,这事儿我真的管不了。你也看到了,明知打不过,我还是动了手——就是为了给你一个交代。” 老顾无奈地站起身,跺了跺脚,转身走进了火锅店。 肖望最后一个上车。他看看梁四海,最后,从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扔在梁四海的脚下。 深夜。C市公安局。局长办公室。 硕大的办公桌上是一张C市地图,上面插满了红、绿、蓝、黄四色小旗。四色小旗的数量差不多,分布在C市的各个区域,看起来颇有些耀武扬威的味道。 “过去五年来,谢闯团伙开始逐渐从过去的色情业和赌博业向房地产、餐饮娱乐及公路运输业渗透。所以,他们的势力扩展得很快。” C市公安局刑侦支队副支队长郑霖站起身,拔掉地图上的几个绿、蓝、黄色小旗,在原来的位置插上红色小旗。这样一来,原本数量相当的四色小旗瞬间失衡,居多的红色小旗分外显眼。 “这么说,谢闯这混蛋有一家独大的意思。”局长点燃一支烟,若有所思地看着地图,“老邢,你怎么看?” “C市有谢闯、陈庆刚、衣洪达和王革四个黑社会性质组织,老百姓把他们称之为‘四大家族’。”C市公安局副局长邢至森慢慢地说道,“过去他们各自有自己的势力范围,彼此能形成一定的牵制。所以,局势还在我们掌控之下。但是,谢闯这几年发展得很快,如果按照这样的势头下去,恐怕不妙。” “难不成他想一统C市的黑道,”郑霖皱紧了眉头,“做整个C市的大哥?” “未必不可能。”邢至森的表情凝重,“如果C市的黑恶势力拧成一股,那我们就被动了。” “所以,我们绝对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局长把烟头摁熄在烟灰缸里,“五道口的事影响很坏。省厅领导已经下了指示,一定要在年底前清除掉这几股黑恶势力。” 邢至森和郑霖对视了一下,脸色变得更加阴沉。 两天前,五道口建材市场发生一起恶性暴力袭警事件。一家建材公司将大批货物堆放在马路上。区城管执法局多次通知该公司将货物挪走,但对方置若罔闻。当天下午,五名执法人员前往该公司下达限期整改通知书,却被该公司员工围殴。报警后,两名当地派出所民警前往处理,事态不仅没有得到平息,反而又遭殴打。其中一名民警伤势严重,警车亦被砸坏。案发后,几名涉案人员被警方先后控制,皆一口咬定无人指使。当警方前往城管执法局调查取证时,被围殴的五名执法人员均避而不见,给案件的侦破造成极大阻碍。事后查明,涉案的建材公司的法人代表是谢闯的一名手下。此事一出,舆论哗然,一名市委领导更是拍了桌子: “这C市到底是谁的天下?!” C市警方面临巨大的压力。 “那小伙子怎么样了?”邢至森低声问道,“听说他只有23岁,刚入警。” “重型颅脑损伤。”郑霖骂了一句,“还在医院的重症监护室里。” “老邢,你和郑霖尽快拿出个方案。必要的时候,该用的手段都用上。”局长把手指捏得嘎巴作响,“这群王八蛋,到了收拾他们的时候了。” 说罢,局长站起身来,凝视着C市地图上的各色小旗,突然统统拔起,狠狠地摔在桌面上。 重庆路是C市最热闹的商业街之一,街边商铺林立,除了打折的夏装之外,刚上市的秋装也引来了大量的爱美女性。时值中午,这条街上迎来一天中最喧嚣的时光。 街边的一家牛肉面店里,肖望喝光了最后一口面汤,拿出一盒烟,抽出一支后,坐着慢慢地吸。 透过眼前的烟雾,肖望静静地看着店外的街面。 一支烟要吸完的时候,邢至森从门口进来,略扫视一圈后,径直坐到肖望的面前。服务员抱着餐牌走过来,问道:“先生请问您要点什么?” “一碗牛肉面,一盘蒜泥黄瓜。” 服务员点头,顺便收走了肖望面前的空碗。肖望垂着眼皮,看也不看邢至森,起身离开,很快消失在店外的人流中。 邢至森没有回头,而是拿起肖望留在桌上的烟盒,拿出一支烟点燃,边吸烟,边若有所思地看着烟盒里一个香烟粗细的纸卷。 深夜。C市的一条偏僻小路上,一辆小型货车悄然行驶着。货车司机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被黑暗包裹的氛围,双目圆睁,全神贯注地看着前方空荡荡的路面。在他的身边,坐着一个昏昏欲睡的年轻人,手里的铁棍已经滑落到两腿之间。 突然,货车司机从倒车镜里看到两道由远及近的光柱。随着一阵轰鸣声,一辆黑色捷达车从后方车道疾驶上来。转眼间,已经超过了货车。 货车司机没有在意,以为这辆捷达车会一路飞驰而去。然而,捷达车转入货车前方的车道后,却骤然降低车速,几乎拦在了货车的前面。 货车司机一惊,急忙减速。两车的距离不过十几米。突然的减速让旁边的年轻人醒了过来,咂咂嘴巴,茫然地问道:“怎么了?” “妈的,碰到个不会开车的傻逼!”货车司机骂道,“估计是喝多了!” 他转过方向盘,想从左侧超车过去。令人意外的是,捷达车几乎在同时靠左行驶,车速再次降低。 货车司机不得不用力踩下刹车。两辆车都停在路边,相互间有轻微的碰撞。货车司机把头探出车窗,破口大骂:“你他妈找死啊?” 黑色捷达车上很快下来一个男子,摇摇晃晃地冲货车走来。 “对……对不起,大哥,”男子大着舌头,似乎醉意不浅,“喝大了……对不住啊。” 货车司机骂骂咧咧地挂上倒车挡,打算离开。货物要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不料,男子上前拍拍车门,同时,一股浓烈的酒气钻进司机的鼻子里。 “大哥,咱就别报官了。”男子掏出钱包,“你看看撞得咋样,我赔你钱……你开个价。” 货车司机心里一动,看看旁边的年轻人,后者冲他挤挤眼睛,诡秘地一笑。 货车司机将车熄火,跳下来,佯装低头查看车头被撞的部位,起身说道: “我也不跟你多要,两千……” 话音未落,他就说不下去了,身体可笑地半弓着,动也不敢动。 因为他感到有一支枪顶在自己的后脑上。 几乎是同时,捷达车上又跳下两个人,直扑已经吓傻的年轻人。 翌日上午。俪宫娱乐城门前热闹非凡,一座巨大的红色充气拱形门摆在门前,各式花篮沿着红毯铺至路边。一辆接一辆的豪车陆续停在门口,众多衣着华贵,却面色不善的人先后下车,踩着红毯走进娱乐城。西装革履的赵浩青站在红毯尽头,笑容满面地招呼着来宾。时间到了8点18分,路边的绿色礼炮先后鸣响。各色纸屑纷纷飘落在红毯上,一派喜庆的景象。 二楼的VIP包房里,一胖一瘦两个男子坐在宽大的沙发上闲聊。茶几上一片狼藉,果核和松子皮到处都是。一个身穿旗袍的女服务生走进来,跪在地上把桌上的垃圾收走。胖子上下打量着女服务生,在她起身离去的时候,突然伸出手去在女服务生的屁股上拍了一把。瘦子见状,嘿嘿地笑起来。女服务生红着脸,匆匆出门,恰好和刚进来的赵浩青撞了个满怀。女服务生急忙道歉。赵浩青掸掸衣服,皱着眉头示意她出去,随即,对室内的两个男子露出笑脸,侧身让出一个位置。 一个穿着黑色唐装的平头男子走进来,挥手示意正欲起身的胖瘦两个男子坐下。 “都坐,都坐。”平头男子在沙发上坐下,“庆刚、王革,谢谢两位兄弟来捧场啊。” “闯王,你的买卖是越做越大了。”陈庆刚点燃一支烟,似笑非笑地看着谢闯,“看来,以后我们几个都得跟着你混了。” “你又开玩笑,都是兄弟们捧场。”谢闯松开唐装的领口,“对了,老衣呢,他怎么没来?” “老衣让我跟你说一声,他晚点到。”王革懒洋洋地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递给谢闯,“昨晚他那边出了点事。” “什么事?”谢闯接过信封,掂了掂,随手递给在一旁站着的赵浩青。 “昨晚有一批货被劫了。”王革哼了一声,“老衣正火大呢。” “什么货?”谢闯皱起眉头,“被警察截了?” “听说是这个。”王革伸出拇指和食指,做出一个枪的手势,“应该不是警察干的,因为只劫走了货,没抓人。” “那能是谁呢?”谢闯想了想,“在C市,还有人敢动‘四大家族’?” 谢闯看看陈庆刚,又看看王革。 室内的气氛一下子微妙起来。 这时,赵浩青看看手表,俯身低声说道:“闯哥,该你出去致辞了。” 谢闯点点头,站起身,对二人说道:“我先出去忙活一下,待会儿两位兄弟多喝几杯。如果老衣到了,告诉他先别走,宴会之后,我有点事想跟大家谈谈。” 说罢,谢闯在赵浩青的陪同下,离开了包房。门口,一身簇新西装的肖望正在活动着脖子,似乎扎紧的领带让他很不舒服。赵浩青笑了笑,对他做了一个松一松的手势。肖望点点头,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随即就双脚跨立,正色站在门口。 宴会行将结束的时候,衣洪达终于赶到俪宫娱乐城。在生硬地向谢闯道贺后,一脸阴沉的衣洪达就不停地吸烟、喝酒,面前的佳肴碰也不碰。 酒足饭饱之后,陈庆刚等三人被安排到VIP房休息,还安排了几个女公关陪他们打麻将、唱歌。傍晚时分,谢闯终于带着赵浩青回来了。 一进门,王革就嚷起来:“闯王,你干吗去了?留我们在这里打麻将,妈的我输给庆刚好几万了。” 衣洪达也推开眼前的麻将牌,阴着脸说道:“闯王,有话快说,我今天很忙。” 谢闯倒不着急,脱掉外套扔在沙发上,坐到衣洪达旁边,问道:“老衣,货的事儿怎么样了?” 衣洪达看了看谢闯,又看看另外两人,脸色更加难看。 “怎么,你们都知道了?” “在C市,动‘四大家族’的货,不是小事。”谢闯笑笑,“瞒不住的。” 衣洪达骂了一句,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听罢,四个人都陷入短暂的沉默。片刻,王革看看谢闯,问道:“闯王,你怎么看?” 谢闯略沉吟了一下:“老衣的货车司机说,这几个人都是生面孔,车是套牌,手法也挺利落,恐怕不是一般的小毛贼。”他顿了一下,面向衣洪达,“而且,老衣,我觉得你的人里有内鬼。” “我也在查。”衣洪达拈起一张麻将牌,又狠狠地拍在桌面上,“一百多万的货,吞下去也得给我吐出来!” “老衣,货的事不算大。”谢闯笑笑,“你想过没有,对方吞了这么大一笔货,目的是什么?” 衣洪达愣住了,和陈庆刚、王革对视了一下。 “闯王,你的意思是?” 谢闯环视其他三人,慢慢地说道:“这批货,到了任何帮派手里,都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 王革顿时紧张起来,急忙说道:“闯王,你别开玩笑!” 谢闯笑起来:“我当然不是说你们,大家认识了这么多年,不会对自己人下手。” 衣洪达哼了一声。谢闯没有理会他,而是继续说道:“C市这么大,能捞钱的领域也越来越多,我们混了十几年,有了这样的身家,有人眼红,也算正常。有人想取我们而代之,更正常。” 陈庆刚看看谢闯,慢慢地说:“也就是说,又有新人要冒头?” “有这个可能。”谢闯垂着眼皮,点燃一支烟,“除了我们四个,C市的大小帮派还有十几个。看着别人碗里有肉,能不眼馋?” “会不会是梁四海?”王革想了想,“这小子最近挺活跃。” “不会,他是小虾米。”谢闯摇摇头,“前几天刚被我干了一下,成不了气候。” “哼,是呀,被你干了,”衣洪达的表情依旧不善,“所以劫了我的枪,回头找机会再来干你!” “哈哈,老衣,别赌气。”谢闯笑笑,拍拍衣洪达的肩膀,“其实被谁劫走都不重要。如果我们够强大,照样能干掉他!” 其余三人互相看看,又把视线齐齐地投向谢闯。 “一直以来,C市人都把我们称作‘四大家族’,大家各有各的地盘,平时井水不犯河水,各发各的财。”谢闯慢慢地说道,“不过,大家想过没有,这样的日子还能持续多久?” 王革讪笑道:“闯王,你想得够远的。” “C市的经济发展越来越快,这块蛋糕也会越来越大。再让那些小虾米们捡蛋糕渣吃,他们肯定不干。”谢闯的目光一一扫过其余三人,“他们吃不饱,就要起来造反——到时,我们四个能应付过来么?” “闯王,你别绕圈子了。”陈庆刚沉吟半晌,说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这个世界很现实,干掉你,我就能做大哥。”谢闯伸出一只手,攥成拳头,“要想不被人干掉,我们就得团结起来,形成任何人都撼动不了的力量。” “你的意思是……”王革向左右看看,“我们要……合并?” “是合作。”谢闯目光炯炯,“更有力、更深入、更彻底的——合作。” 衣洪达面无表情地看着谢闯,最后站起来,整整身上的衣服。 “闯王,你说完了吧?”衣洪达转身向门口走去,“我还有事,恕不奉陪了。” 谢闯看着衣洪达走出包房,脸上看不出表情变化,转而面向陈庆刚和王革。 “你们二位呢?”谢闯问道,“有什么想法,不妨说说。” 陈庆刚和王革对视一下。随即,陈庆刚笑了一下:“闯王,这事儿……有点太突然了,容我们哥俩想想。” “行。”谢闯倒也爽快,“有什么意见,随时联络我。” 送走陈庆刚和王革,赵浩青返回包房,见谢闯还坐在沙发上,表情从热情洋溢变得若有所思。 赵浩青替谢闯点燃一支烟,静静地站在他的身边。 谢闯吸了半支烟,转身看看赵浩青,问道:“浩青,你怎么看?” “陈庆刚和王革那边问题不大。”赵浩青斟酌着词句,“比较棘手的是衣洪达。‘四大家族’里,除了我们,衣洪达的实力最强,硬来,恐怕只能两败俱伤。” 谢闯点了点头:“老衣和王革最要好,搞定了老衣,王革那边就水到渠成——到时陈庆刚想不答应都不行。” “闯哥,接下来怎么办?” 谢闯想了想:“我奇怪的是老衣的货那件事,早不劫,晚不劫,偏偏在这个当口出事。” “我去查一下。”赵浩青立刻说道,“老衣的人肯定有问题。” “嗯。”谢闯皱起眉头,双眼在烟雾中若隐若现,“重点查查那个货车司机。” 经过一阵喧闹之后,震耳欲聋的电子音乐渐渐停止。刚刚还在舞池里疯狂扭动的男女们纷纷回到座位上,端着冰凉的啤酒消解身上的热气。大鱼酒吧里暂时恢复了安静。光线依旧幽暗,氛围依旧暧昧。酒吧一角的小小舞台上,一个长发及肩的年轻女孩抱着吉他走上来。稍稍调试后,她就坐在高脚椅上,拨动琴弦,轻声吟唱《月光の云海》。 肖望走进酒吧,在角落里找到一张空桌子,坐下来,静静地看着唱歌的女孩。 每当疲惫不堪的时候,肖望就会到大鱼酒吧来坐坐,听那个女孩唱日文歌。据酒吧里的人说,女孩叫裴岚,是C市艺术学院的学生,课余就来酒吧驻唱,赚点零花钱。这女孩很怪,从不接受客人点歌,只唱自己喜欢的歌,而且只唱久石让的歌。久而久之,自然不会有太多人来捧她的场。女孩也不挑剔,唱完几首歌,拿到几张可怜的钞票就走人。 肖望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喜欢听裴岚唱歌,只是觉得看到她的时候,整个人会安静下来。似乎刚刚经历的打杀,以及宛若迷雾的未来,都是与己无关的事情。他听不懂她在唱什么,却痴迷于她笔直垂下的长发、拨动琴弦的手指、微闭的双眼和瘦削的肩膀。 他坐着,脸的一侧隐藏在黑暗中。连同那一大片瘀伤。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能以另一种身份,带着骄傲的神情坐在这里听她唱歌。他这样想。 一首歌唱完,酒吧里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裴岚略欠欠身,开始唱另一首歌:《迷路的孩子》。 相同的姿势,相同的神情。女孩唱得很投入,偶尔抬起头来,会看到一直默默凝望着她的肖望。四目对接。女孩报以温暖的微笑。肖望同样还以微笑,手指在桌边轻轻地打着拍子。 歌唱到一半,酒吧里突然传出一声叫骂:“什么他妈破玩意儿啊,磨磨叽叽的,老子就不爱听日本歌——给我唱个《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 肖望皱起眉头,循声望去,看见一个平头圆脸的胖子正靠在沙发上,冲着舞台上指指点点。 裴岚仿佛没听见一般,依旧轻声吟唱着。刚唱了几句,一个啤酒瓶就扔了过来,“哗啦”一声摔碎在裴岚的脚下。裴岚吓得尖叫一声,歌声也戛然而止。 几乎是同时,另一张桌子前站起几个人,为首的一个冲胖子骂道:“土鳖,不爱听就滚!再他妈闹事就打折你的腿!” 胖子抬起头,脸上不怒反笑:“我靠,在这儿还有敢跟我叫嚣的?你谁啊?” 肖望看看双方,暗自冷笑。胖子是王革的弟弟王宝,另一伙应该是梁四海的人,为首的正是梁泽昊。 这酒吧在陈庆刚的地盘上,梁泽昊肯定会吃亏。 正想着,梁泽昊已经带着几个人走到王宝面前,阴着脸说道:“要么滚,要么挨打,你选吧。” 王宝跷着二郎腿,慢条斯理地点燃一支烟,斜着眼睛看看梁泽昊。 “要是我都不选呢?” 话音未落,酒吧里已经站起二十几人,迅速围拢过来。 梁泽昊看看对方超过自己近三倍的人数,脸色有些发白,嘴上也软了许多。 “你一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女孩子,太没风度了吧?” “哈哈,我就欺负了,怎么着?你不认识我吧,我是王革的亲弟弟——王宝!”王宝笑起来,扭头看看舞台上手足无措的裴岚,“那是你马子?” 听到这个名字,梁泽昊的脸色更白了。他舔了舔嘴唇,说道:“王宝,咱们出去谈,别妨碍人家做生意。” “哈哈哈!”王宝笑得更欢了,“这是陈哥的地盘,我想怎样,就怎样。” 王宝扔掉烟头,站起身来,指指梁泽昊:“把他们几个给我带回去。”说罢,他又朝舞台方向挥挥手,“还有那个女的。今天宝爷要来个双打——打人加打炮!” 梁泽昊几人只反抗了几下,就被王宝的手下牢牢按住,陆续拖了出去。另外几个人冲上舞台去拽裴岚。裴岚一边挣扎,一边呼救。然而,无论是服务员还是顾客,都无动于衷地看着她,更没人上前伸出援手。撕扯间,裴岚望向那个一直来听她唱歌的男子。让她感到绝望的是,那张桌子前已经空无一人。 大鱼酒吧外。王宝一脸骄横地走在前面,身后是被手下牢牢钳制,还在不断挣扎叫骂的梁泽昊等人。披头散发、不住地哀求哭泣的裴岚走在最后。 一行人走向路边停放的几辆商务车,完全没注意到,在他们身后,肖望正拎着一个沉甸甸的布制购物袋快步跑来。 一个穿着蓝色衬衫的胖大男子一手拽着裴岚,另一只手去拉车门。刚拉开一半,就听见头顶传来一阵风声。紧接着,剧烈的痛感从头上传来,还伴随着清脆的玻璃碎响。 胖大男子惨叫一声扑在汽车上,本能地护头躲避。肖望又甩起布袋,狠狠地砸向另一个抓住裴岚的男子。 布袋里的啤酒瓶已经碎裂,锋利的茬口刺穿布袋,宛若一个微型的狼牙棒。男子伸手去挡,顿时血花四溅。 正被推搡上车的梁泽昊等人一见局势有变,也开始趁乱反击。一时间,几十个人在街头混战起来。 肖望挥舞着布袋,接连打倒了几个人。其他人知道碎啤酒瓶的厉害,一时也不敢上前。然而,布袋耐不住摔打和切割,很快就四分五裂。见他手里没了武器,几个人又一拥而上,抡起砍刀和铁管,劈头盖脸地向肖望打来。 肖望的头上见了血,后背也挨了一刀。他红着眼,咬着牙,忍受着雨点般的殴击,揪住一个瘦子猛打,很快抢到了一根铁管,在身前胡乱挥舞着。转眼间,又有两个人倒地。 此时,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不远处,几辆警车正闪耀着蓝红相间的警灯,疾驶而来。 肖望急忙四处张望,看见裴岚背靠在墙壁上,已经被眼前的恶斗吓得几近瘫软。 肖望冲她吼道:“跑啊!” 话音未落,满头是血的梁泽昊就冲过来,拽起裴岚就跑。 肖望心里一松,顿时觉得身上没了力气。又挨了几下重击之后,肖望忽然觉得四周的人影骤然密集起来,还伴随着“不许动”“把刀放下”之类的呵斥。 来不及多想,肖望就被反剪双手,脸朝下按在了冰冷的路面上。 入夜。C市公安局讯问室。 肖望的双手被铐在暖气管子上,整个人半躺在墙角,满脸都是血痕,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 突然,一杯冷水泼在他的脸上。肖望打了个激灵,随即就开始像一条濒死的鱼一样扭动着身体,大口呼吸着,紧接着,就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大量血沫混合着痰液喷射在地上。 郑霖蹲在他的身边,衬衫的袖子高高挽起,领扣已经打开了两个。他揪起肖望的头发,看着那张完全湿透、一片惨白的脸,一字一顿地问道:“狗杂种,我再问你一遍,谁让你去干王宝的?” 肖望无力地仰着头,双眼因为头发被拽而泛起大片眼白。他喘息着,断断续续地说道:“没人……我自己愿意……” 郑霖的脸颊鼓起来,死死地盯着肖望的眼睛,手向后伸,默立在一旁的同事递过一张湿透的牛皮纸信封。 郑霖把信封拆开,又扳过肖望的脸,把信封死死地贴在肖望的口鼻处。肖望恐惧地睁大眼睛,拼命扭动起来。郑霖站起身,一脚踏在他的肚子上。肖望痛苦地蜷起身子,虽然下身受制,但越来越强烈的窒息感迫使他依旧挣扎着。他死命地扭动着脖子,试图让肩膀把那张信封蹭掉,哪怕只是掀起一个小小的缝隙! 郑霖再次揪住他的头发,把肖望的头牢牢地按死在水泥地面上。 突然,讯问室的门打开了,邢至森探进半个身子,目光一下子就集中在肖望脸上。 肖望的眼睛瞪大了,挣扎得更加猛烈,嘴里呜呜地叫着,眼神中露出愤怒和祈求。 邢至森的脸上没有表情,视线只在肖望脸上停留了几秒钟就迅速离开。 “小声点!” 说罢,邢至森就关上门,转身离去。 肖望突然不再挣扎,只是死死地盯着那扇关闭的门,脸色涨红,双眼圆睁。 第二天下午,鉴于双方都未造成严重后果,且都同意协商解决,肖望和王宝等人先后离开了公安局。 肖望离开的时候,只能扶着墙勉强走动。满身的伤让他举步维艰。好不容易走出公安局的院子,肖望远远地看见赵浩青的车停在路边。赵浩青戴着墨镜,脸色铁青,冲他挥挥手。 肖望弓着腰,慢慢地走过去。刚迈出几步,就感到有人扶住了他的肩膀。肖望回头一看,居然是梁四海。 梁四海冲他笑笑,抬头对已经拉开车门下来的赵浩青喊道:“浩青哥,我不是来找事的,跟肖望聊几句就走。” 赵浩青看看肖望,又看看他,点点头,靠在车门上吸烟。他带来的人都坐在车上,警惕地向这边看着。 梁四海扶住肖望,抽出一支烟递给他,又帮肖望点燃。 “兄弟,泽昊昨晚跟我说了这件事。”梁四海掏出一个信封递给肖望,“就不说谢谢了。一点小意思,回去好好养伤。” 肖望垂下眼皮,把信封推了回去:“我不要。你也别多心,我不是为了你儿子才动手的。” 梁四海怔了一下,随即笑笑:“为了谁都不要紧。如果不是你,泽昊不可能手脚完整地回来。” “四海哥,我知道你做事讲义气。”肖望的态度坚决,“但我是闯哥的人,你的钱我不能要。” “也好。”梁四海倒也不纠缠,把信封揣进怀里,“用得到我的地方,你尽管开口。” “咱们别再打起来就好。”肖望想了想,低声说道,“最近不太平,别让你儿子出去惹事。” “嗯。我知道。”梁四海的表情变得凝重,用力地按了按肖望的肩膀。 “还有……”肖望犹豫了一下,脸色微红,“昨天那女孩……怎样了?” “嗯?”梁四海似乎有些意外,随即就答道,“你说那个艺校的女孩是吧?她吓坏了,泽昊在陪她。” “哦。”肖望点点头,笑了笑,扔掉烟头,“那我走了,四海哥。” 说罢,肖望和梁四海握握手,转身向赵浩青的车走去。 赵浩青一直在盯着梁四海,待肖望走近,才把视线集中在他的身上。上下打量一番之后,冷冷地问道:“没事吧?” “没事。”肖望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谢谢浩青哥。” 赵浩青面无表情地转身上车:“走吧,闯哥要见你。” 俪宫娱乐城的地下室里,灯光昏暗,粗糙的水泥墙壁无法反射任何光线,因此,谢闯头顶的那盏灯只能照亮他身前的一小块地面。 谢闯坐在光柱中,自上而下的光让他的眼睛和嘴巴都隐藏在阴影中,看上去,只是三个黑黑的窟窿。在他身前的黑暗中,肖望跪在地上,双臂被人牢牢抓住,头发被揪起,脸部上扬。赵浩青拿着一个竹片,用力地抽打着肖望的脸。 肖望的嘴角淌着血,脸已经完全肿起来,像一个红色的气球,双眼只剩下两道缝隙。 赵浩青打几下,就要停下来,活动一下脖子,擦擦汗水,稍微平复一下呼吸后,挥手再打。终于,他也累了,摇晃着靠在墙边,一边用竹片扇风,一边喘着粗气。 当赵浩青重新站在肖望面前,调整姿势,扬起竹片的时候,谢闯开口了。 “行了。” 赵浩青转过身,冲谢闯点点头,扔下了手里的竹片。 肖望垂着头,无力地跪在地上,如果不是有人抓住他的手臂,肖望肯定会瘫软下来。血混合着涎水从肿胀的嘴里流下来,长长地拖挂着,仿佛一条红丝带般垂在他的嘴角。 “在这段时间,都给我老老实实的。”谢闯环视着手下,“在合并之前,如果再有人去找其余三大家族的麻烦,他就是榜样。” 谢闯指指还跪在地上的肖望:“把他带下去!” 两天后。大鱼酒吧。 肖望戴着墨镜和棒球帽,坐在一个角落里,默默地注视着舞台上那个穿着吊带背心和短裙的女人。后者正应客人的要求,甜声腻气地唱着一首《求佛》。 肖望一口喝干杯子里的啤酒,起身离去。 深夜。C市师范大学田径场。 肖望坐在水泥台阶上,边吸烟边凝视着面前的操场。没有光。这漆黑一片的场地显得空旷无比。偶尔有夜跑的学生经过跑道,只听见球鞋踩在地上的沙沙声。 肖望的脚边已经丢了几个烟头。他不想动,也不想思考,只是看着眼前漫无边际的黑暗,忽然有一种投身进去的冲动。 突然,肖望的余光中出现一个人影,悄无声息地向他身边走来。肖望没有回头,因为他不危险,虽然肖望此时并不想看到他。 邢至森挨着肖望坐下来,并没有急于开口,而是打量着棒球帽下的那张脸。 “没事吧?” 肖望扔掉烟头,用脚踩灭,又点上一支烟,低声说:“没事。” 邢至森拍拍他的肩膀:“老郑不知道你的身份,别往心里去。” 肖望笑笑:“不光是老郑打的,还有谢闯。” “哦?”邢至森挑起眉毛,“为什么?” “我打了王宝。”肖望低下头,“所以谢闯要惩罚我。” “这么说,谢闯还真打算合并‘四大家族’。”邢至森摸摸下巴,“而且他还挺重视这件事。” “看起来是。”肖望看看漆黑一片的天幕,“他嘱咐我们,最近不要去找另外三伙人的麻烦。” 邢至森点燃一支烟,沉思了一会儿,突然笑了笑:“这是好事。他越重视,我们就越有机会。” “接下来怎么办?”肖望转头看看邢至森,“赵浩青已经在查那批枪的事儿。” “问题不大。你不是老衣的人,查不到你头上。”邢至森想了想,慢慢地说道,“那天他们讨论运货路线的时候,你不是没露面么?” “没有。”肖望很快回答,“我在隔壁包间。” “嗯。”邢至森点点头,“你继续潜伏,如果有情报,马上联系我。” 肖望没作声,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开口问道:“你为什么只劫了货,没抓人?” 邢至森没有回答,而是从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肖望。 “一点补偿。” 肖望没有接信封,而是定定地看着邢至森,继续问道:“你到底有什么计划?” “这不是你该知道的。”邢至森径直把信封塞进肖望的衣袋,“我先走,你半小时后再离开。” “我总得知道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肖望提高了声音,“总不能让我像个傻子一样吧?” “该干的,不该干的,你都没少干。”邢至森低声说道,“这次如果不是我们施压,你以为王宝会轻易放过你?” “这怪我么?”肖望站了起来,“你让我去做黑社会啊,大哥!不是他妈的教书匠!” “你他妈是警察!”邢至森板起脸,“为了一个女人就去搞事——你给我坐下!” 肖望一下子松懈下来,沉默片刻,他低声说:“你别把裴岚扯进来。” “那不是我能决定的。”邢至森冷冷地说道,“她已经跟了梁泽昊了。” 肖望瞪大了眼睛:“谁说的?” “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邢至森的表情很不耐烦,“听说你被抓进来我就觉得奇怪——没想到是为了一个女人!” “不可能!”肖望似乎完全没在意邢至森的指责,“她不可能喜欢梁泽昊这种人!” “有什么不可能,她去卖唱为了什么?不就是钱!”邢至森冷笑一下,“梁泽昊有钱、有人、有势力。你有什么?一个打手、喽啰、小混混——你能给她什么?” 肖望不说话了,只是原地站着,狠狠地咬着牙。 “往好处想吧,那姑娘也不适合你。”邢至森幽幽地说道,“等你恢复了身份,什么样的好女人找不到……” “我先走了。”肖望突然打断他,“有事再找我吧。” 说罢,肖望就头也不回地走下台阶,沿着跑道走出了田径场。 邢至森不动声色地看着肖望消失在黑暗中,微叹口气,又点燃一支烟。 吸了半支烟,邢至森的脑海中浮现出肖望和梁四海在公安局门口握手的画面。 他的嘴边露出一丝微笑。 时至午夜,空无一人的校园里,只有路灯寂寥地站在阴影中,默默地把昏黄的光投射在地面上。风起。月暗。没有期待的云海。 一切只是幻觉,或者谎言。 高尚的。卑劣的。勇敢的。怯懦的。甜蜜的。苦涩的。此前,之后,概莫能外。 肖望表情僵硬,目不斜视地走在路上,双拳握得咯吱作响。 突然,他加快了脚步,最后,飞跑起来。 空荡荡的校园里传来一个男人撕心裂肺的吼声,惊起一群晚归的乌鸦。 浴池中水雾蒸腾,乳白色的池水中,一个木制托盘静静地漂浮着。谢闯坐在水中,双目半闭,皮肤因热水的浸泡而微微泛红,胸口处文刺的一只猛虎显得越发凶恶。一个全身赤裸的女子依偎在他的身边,从托盘里拈起一颗葡萄,塞进谢闯的嘴里。 谢闯闭目咀嚼,突然感到有人进来。他睁开眼睛,看见赵浩青站在浴池边上,冲他微微颔首。 谢闯拍拍身边的女人。女人识趣地站起来,湿漉漉地从浴池中爬出,走出门去。 “怎么样?”谢闯依旧半靠在池壁上,懒洋洋地问道。 “那货车司机没什么问题。”赵浩青上前一步,低声说道,“告密的应该另有其人。不过,最近梁四海那边动静挺大,连吃了两次亏,最近急着招兵买马。有人说,他手里有真家伙。” 谢闯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变化,只是点头“嗯”了一声。赵浩青看看他,说道:“那我先走了,闯哥。” 谢闯闭上眼睛,似乎就快要睡着的样子。赵浩青转身欲走,刚迈出两步,谢闯又开口了。 “浩青,肖望跟你多久了?” “三年多。”赵浩青想了想,“怎么?” “没事。”谢闯挥挥手,“你去吧。” S市,聚源钢厂。 几辆黑色轿车停在钢厂的伸缩门前,连按了几声喇叭。一个保安模样的男子走出来,看看车牌,然后按动遥控器,打开大门。 同时,肖望从保安室里走出来,引导这几辆黑色轿车向厂区里面开去,自己则一路小跑跟在车边。 在一间厂房门口,几辆轿车依次停好。王革从车里下来,伸了一个懒腰,见肖望一路跑过来,劈头问道:“闯王搞什么鬼?大老远地把我们叫到这个鬼地方。” 肖望有些微微气喘,赔着笑说道:“我也是奉命行事,王哥,这边请。” 王宝随即下车,皱起眉头上下打量着肖望。肖望只是点头致意,对王宝脸上的敌意视而不见。 几个人走进厂房。一进车间,跟在王革身后的王宝就大叫受不了。的确,厂房外还有些秋季的凉意,而车间里则是足有四十几摄氏度的高温。特别是轨道上停放的一个钢包,里面是满满的一炉钢水,还在散发着令人生畏的热气。 王革皱起眉头,还没等他发问,头顶就传来谢闯的声音。 “王革,上来。” 王革循声望去,只见谢闯站在二楼控制室的窗口前,冲自己挥着手。 进入控制室,王革不由得一愣。狭小的房间里挤满了人,除了谢闯,还有陈庆刚和衣洪达。另外一个倒是陌生人,不过,也是让王革感到更加意外的人。 这是个男子,双手被几条长长的绳索缚在身前,抖抖索索地坐在控制室的窗口。从脸上和身上的伤痕来看,他曾经被打得不轻。 “闯王,这是演的哪一出啊?”王革感到控制室里闷热难当,额头上立刻沁出细密的汗珠。 “没什么。”谢闯慢条斯理地擦着汗,身上的衬衫已经几乎湿透,“请你看场好戏。” 王革感到有些莫名其妙,扭头看看陈庆刚,后者耸耸肩膀,也是一副不明就里的样子。王革又把视线投向衣洪达,衣洪达却并不看他,只是死死地盯着那个被缚的男子,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谢闯笑笑,冲男子努努嘴巴,对王革说道:“这是老衣的人,上次运货的司机——就是他吞了那批货。” 货车司机听到谢闯的话,抖得更加厉害。他勉强睁开被血糊住的眼睛,带着哭腔说道:“衣哥……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衣洪达跳起来,一把揪住货车司机的头发,吼道:“我的货呢?” “我不知道……真的不是我……”货车司机一脸绝望,“我没那个胆子……衣哥……” “老衣,你的人嘴够硬的。”谢闯笑笑,从身后的椅子上拿起一个黑色塑胶袋,扔在衣洪达脚下,“不过,我在他家里发现了这个。” 黑色塑胶袋的袋口松开,露出几捆百元大钞。 “那不是我的……”货车司机又恐惧地分辩道,“我不知道从哪里来的……” “我的货呢!”衣洪达看到塑胶袋里的钱,表情扭曲起来,揪住货车司机的头发连连摇动,“你卖给谁了?快说!” 谢闯拉开衣洪达:“老衣,别费劲了,他不会说的。”衣洪达不依不饶地抬脚又踹,嘴里还骂着:“妈的,吞了你也得给我吐出来!” “我知道你的货在哪里。”谢闯看着瞪大眼睛的衣洪达,“回头我会告诉你。” 衣洪达盯着谢闯看了几秒钟,问道:“你怎么查到的?” “我自有我的办法。”谢闯回头看看不停哀号、哭泣的货车司机,“不过,有件事必须要做——否则以后人人都敢劫我们的货。” 说罢,谢闯上前一步,猛推了货车司机一把,后者惊叫一声,从窗口跌了出去。 众人皆受惊不小,此时,控制室的窗框发出难听的吱呀声。四根细绳拴在窗框上,另一端笔直地挂在窗外。 陈庆刚趴在窗口向下看看,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货车司机被悬吊在窗口下,四根细绳的另一端绑在他的双手手腕上。在他的下方,就是那个盛满钢水的钢包。 见陈庆刚神色异常,其余三人也趴到窗口,一瞥之下,每个人的脸上都变了颜色。 谢闯倒是一副淡定的样子,搬过一把椅子坐在窗边。然后,他从衣袋里掏出一把匕首,看似漫不经心地在那四根绷得紧紧的细绳上刮着。 “上次我跟大家谈的那件事,不知道你们考虑得怎么样。”谢闯并不看其余四人,“大家有顾虑,我能理解。你们一定觉得,我想一家独大,吞了你们三个。” 王革和衣洪达彼此看看,没有说话。陈庆刚则一直盯着谢闯手里的刀子。 “但是你们想过没有,我吞了你们,对我有什么好处呢?”谢闯慢慢地说道,“如果打你们,我不可能毫发无损。拼到最后,就算我赢了,‘四大家族’变成我一个光杆司令,随便一个什么小帮派就能灭了我。” 说罢,谢闯笑笑,手上猛然发力,一根细绳被挑断。 吊在空中的货车司机猛地摇晃了一下。他似乎感到那四根救命的绳子已经少了一根,分辩和求饶变成了恐惧的号叫。 肖望站在车间门口,目瞪口呆地看着吊在钢包上的货车司机。看着他脚上已经开始融化的皮鞋和蹿起火苗的裤脚。 控制室里,谢闯依旧在慢条斯理地讲着: “在我们之中,王革手下的洗浴和娱乐场所最多;庆刚最年轻,脑子最灵活;老衣和俄罗斯那边联系最密切——如果我没猜错,那批货就是从俄罗斯弄进来的。”谢闯的视线一一扫过众人,“至于我,我的地盘最大,人最多,所以,你们办不到的事情,也许我能办到,对吧,老衣?” 衣洪达勉强笑笑:“谢了,闯王。” “我吞了你们,这些优势我统统都得不到,还拼了个两败俱伤,何苦呢?”谢闯又用刀子挑起一根细绳,“相反,如果我们大家能合并到一起,我有你的优势,你分享我的资源,那会是什么局面?” 话音未落,又一根细绳被挑断。 货车司机大概已经意识到自己的命运不可逆转,一边号哭,一边大骂起来:“谢闯!我干你娘!衣洪达,你他妈瞎了眼!干你娘……” 谢闯对窗外的骂声充耳不闻,依旧意味深长地看着其余四人。 “我们是黑社会,没错,看起来天不怕地不怕。但是我们自己都清楚,警方最喜欢看到的局面,就是我们各自为战,彼此牵制。因为他们想收拾我们的时候,可以各个击破。”谢闯朝窗外努努嘴巴,“说穿了,我们和他一样,有四根绳子吊着,也许还能保一条命。如果这些绳子一根根断掉……” 谢闯拿起刀子,锋利的刀刃缓缓伸向第三根绳子。 “你们猜会怎么样?” 话音未落,第三根绳子齐刷刷地断开。 第四根绳子瞬间绷直,只坚持了一下,就再也承受不住货车司机的体重,拉断了。 窗外传来一声绝望的惨呼,瞬间,又消失了。 肖望眼睁睁地看着货车司机在空中绝望地挥舞着手脚,转眼间就落入钢包中。沸腾的钢水飞溅出来,落在地上冒起青烟。 车间里陷入一片死寂。片刻,肖望听到一声轻微的打火机按动的声音。他下意识地回头看去。赵浩青倚在门旁,若有所思地看着钢包,缓缓地吐出一口烟。 控制室里。同样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把目光集中在那几根断裂的绳子上。谢闯收好刀子,平静地说道:“要想活命,绳子,不能断。要想保住地位和身家,我们几个,必须牢牢地捏在一起。” 依旧是沉默。良久,衣洪达突然站起来,走到控制室中央,环视众人之后,伸出一只手。王革犹豫了一下,也走过去,伸出手压在衣洪达的手上。谢闯笑笑,上前握住两人的手,同时把目光投向陈庆刚。 陈庆刚耸耸肩膀:“既然大家都表态了——算我一个。” 四只手搭在一起。每个人都意识到,C市的黑道格局,将就此改变。 “很好。”谢闯显得非常满意,“至于合作的细节,下周我们开会讨论。” 说罢,谢闯突然向衣洪达挤挤眼睛:“老衣,你的那批货,下家是梁四海。” 一直坐在角落里的王宝突然抬起头来。 深夜。一辆箱式货车在公路上飞驰。此刻秋风渐起,公路两旁的树木随风摇摆着,枯黄的树叶不停地飘落在路面上,而后,被疾驰而过的车轮卷起、粉碎。 货车的驾驶室里,肖望沉默地坐着。鼻子里渐渐嗅到咸腥的气息。他向右侧望去,在交替掩映的树影中,一条灰白色的长桥若隐若现。 很快,货车驶到桥面上。开到桥中段的时候,货车开始减速,最后,慢慢地停了下来。 肖望跳下货车,站在空无一人的桥上,向左右望望。视线所及之处,都是一片黑暗。肖望敲敲车门。 货车又发动起来,在桥面上转过方向,调整位置,最后,车尾顶在长桥的栏杆上。 深夜的大海不像白天那样沉静,幽蓝的海水此刻变得漆黑一团,不怀好意地翻涌着。在看不到边际的黑暗中,肖望的头发被海风吹起,耳边是刷刷的声音,那是海浪在贪婪地舔舐着桥墩。这片海,仿佛是一只硕大无朋的巨兽。 车厢的后门打开,一块木板伸出,搭在桥栏上。很快,车厢里有了动静。某个沉重的东西正在里面缓缓滚出,最后落在木板上,越过桥栏,扑通一声掉进了黑色大海中。 肖望向桥下望去,看见几团白色的浪花正重新融入那浓黑如墨的海水中。没有想象中的波澜,刚刚吞噬了那么一大坨钢锭的大海依旧不动声色,冷冷地仰视着这座桥、这辆车、这些人。 肖望离开桥栏,向正在缓缓掉头的货车走去,刚迈出几步,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 “丰羽茶室”312包间里,梁四海定定地看着玻璃茶壶里上下翻转的龙井茶叶,不停地吸着烟。 谢闯昨天打电话来,却只字未提上次动手的事情,而是询问他是否有兴趣带着人过来。其实,连吃了两次亏之后,梁四海元气大损。自己的地盘,也被“四大家族”陆续蚕食得差不多了。梁四海甚至动了转入正行的念头。谢闯的电话让他的心思有些活动——也许,背靠谢闯这棵大树,还有一丝转机? 正想着,包间的门被推开了。梁四海下意识地站起来,脸上刚露出笑容,就变成了惊讶的表情。 走进来的,是肖望。 “兄弟,”梁四海一边伸出手去,一边向肖望身后看去,“怎么……是你来了?” “是啊。”肖望看到包间里只有梁四海一个人,也很奇怪,“浩青哥还没到么?” “呵呵,没事。”梁四海招呼肖望坐下,“你来也挺好。跟你更熟一些,谈起来更方便。” 说罢,梁四海起身给肖望倒了一杯茶。肖望一边谦让,一边摸出手机拨通了赵浩青的号码。片刻,听筒里传来冷冰冰的女声:“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肖望挂断电话,皱起了眉头。梁四海注意到他的表情,问道:“浩青哥怎么说?” “没事。”肖望耸耸肩膀,“也许他就快到了。” “肖望,咱们也算熟人了,我不妨开门见山。”梁四海的表情恳切,“谢闯提出要我带人过去,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而且,我最近听说,‘四大家族’要合并?” “详细情况我也不知道。”肖望略沉吟了一下,“不过,看起来是有这个趋势。” “嗯,我感觉得到。”梁四海点点头,“谢闯约我出来谈,却安排在陈庆刚的地盘上,估计他们俩已经合作了。” 时至下午4点,“丰羽茶室”的大门却已经悄然关闭。一个服务员在门外竖起“闭店”的牌子,回身锁死了大门。 路边停着一辆商务车。茶色玻璃后面,一架望远镜正对着茶室所在的三层小楼。霓虹招牌已经熄灭,几个服务员正忙着关闭窗户,拉紧窗帘。 望远镜放下,在它后面,是邢至森铁青的脸。 包间内。梁四海起身给肖望的茶杯里续水。 “我想问问,合并之后,我是把现有的地盘交给谢闯,然后重新分配,”梁四海看着肖望,“还是保留现有的地盘,按月给谢闯交钱?” “这个我不清楚,也不是我这个层次该知道的。”肖望摇摇头,“还是等浩青哥来了……” 忽然,肖望的手机响起来。他看了一眼,立刻接听。 “喂,闯哥。” “你到了么?” “到了,我和梁四海在一起。” “他一个人?” “对。” “桌面下用胶布粘着一把枪,干掉他。” “嗯?”肖望睁大了眼睛,“闯哥?” “马上。” 说罢,谢闯就挂断了电话。 肖望愣了几秒钟,把手机揣回衣袋,重新坐到桌子旁。梁四海看看他,问道:“怎么了?闯哥怎么说?” “哦,没事。”肖望勉强笑笑,“浩青哥那边有点事,稍晚点到。” “嗯,那就等等吧。”梁四海拍拍手上的瓜子皮,“饿不饿?要不先叫点东西吃?” “不用了。”肖望拿出烟,刚抽出一支,突然手一松,烟掉在了地上。肖望俯身去捡烟,迅速看了一眼桌底。 一支手枪被胶布粘在桌底。 肖望咬了咬牙,刚刚抬起头,就感到脖子上传来一阵冰凉,随即,就是一阵刺痛。 面前多了两条腿,肖望慢慢地抬起头,看见梁四海已是一脸凶相,手里的匕首正抵在自己的脖子上。 “谢闯想干掉我,对吧?”梁四海揪住肖望的衣领,手上稍稍用力,“为什么?我又没碍他的事儿!” “对。”肖望感到已经有血顺着脖子淌下来,“我不知道为什么!” “给谢闯打电话!”梁四海的表情越加凶狠,“马上!快点!” 肖望还来不及回话,就听到包间门的玻璃窗哗啦一声碎掉,紧接着,一支乌黑发亮的霰弹枪口伸了进来。 “操!”梁四海怒骂一声,推开肖望,一把掀翻桌子,矮身躲在桌面后。肖望无处可躲,情急之下,也挤了过去。 几乎是同时,枪声响起。 几十颗弹丸打进室内。一时间,木质桌面上出现了密密麻麻的弹洞,木屑四溅,杯盘粉碎,沙发上的羽绒靠垫被打裂,室内一片狼藉。 连放数枪后,走廊里暂时恢复了平静。 弹雨之下,两人只能紧紧地靠在一起。听到枪声停止,一直双手抱头的肖望放下手臂,立刻发现那支手枪就在眼前。刚伸出手去,就被梁四海伸过来的匕首逼退。梁四海撕下胶带,把枪握在手里,另一只手仍然用匕首抵住肖望,从桌面后探出头去,刚露出半个脑袋,枪声又起,十几颗弹丸打在他身后的墙壁上。 梁四海缩回脑袋,不停地喘着粗气。 “我靠,还没死?”王宝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你们俩的命还挺大啊。” “王宝?”梁四海的眼睛瞪大了,“你他妈讲不讲信用?我赔了钱,也道了歉,你他妈还想怎么样?” “哈哈,梁四海,不是我要干你。”王宝得意地笑着,“是老衣——吞了他的货,你以为‘四大家族’是好惹的?” “货?什么货?”梁四海又惊又怒,“我没有!” 肖望的脑子一片混乱。那批货并不是被梁四海劫走,谢闯栽赃给梁四海,并出手杀他,显然是为了拉拢衣洪达。 可是,王宝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从王宝刚才的举动来看,他的目标显然不只是梁四海一个人! 正想着,梁四海却一把抓住他的头发,把他提了起来。 “王宝,谢闯的人在我手里,你别乱来!”梁四海把枪顶在肖望的头上,“这里面肯定有误会,我要当面向谢闯问个清楚!” 走廊里传来踩踏碎玻璃的声音,王宝出现在门口,手里拎着一支霰弹枪,身后是两个提着手枪的男子。 “开枪吧,还省得我动手了。”王宝叼着烟,脸上的肌肉因兴奋而抽搐着,“反正你们两个我都要弄死。” “宝爷,我们的恩怨可以再说。”肖望死死地盯着王宝手里的霰弹枪,“我是闯哥的人,你杀了我……” “少他妈演戏了,你他妈跟梁四海是一伙的。”王宝慢慢抬起枪口,“闯王告诉我,一分钟内听不到枪响就进来把你们都干死。” 肖望还要分辩,就听见梁四海在他耳边低声说道:“窗户。” 几乎是同时,肖望感到自己头发上的力道一松,他来不及多想,立刻弯腰捡起手边的一把椅子,朝窗户扔了过去。 随着哗啦啦一阵脆响,木质雕花玻璃窗被砸开。 梁四海手里的枪随即对准王宝。枪响。空仓挂机。 只有一颗子弹! 王宝本能地一躲,手里的霰弹枪失去了准头,十几颗弹丸都打在墙上。 梁四海还在徒劳地扣动着扳机,肖望已经捞起地上的破茶壶扔了过去,而后,拉了梁四海一把,转身向窗口扑去。 转眼间,两个人已经先后从破裂的窗户中跳了出去。 王宝骂了一声,冲到窗口向下望去。楼下是一个自行车棚,棚顶已经被砸出一个大洞,灰尘弥漫,看不到跳下去的人是死是活。 王宝拉动霰弹枪的护木,向那个大洞里连连射击,另外两个手下也把枪里的子弹一股脑儿地打过去。这时,路边一辆商务车的车门突然拉开,几个人从车里冲出,边向茶楼跑来,边从腰里摸枪。 “妈的!有警察。”王宝急忙收回枪,“快,从后门撤!” 墙壁上悬挂的巨大的液晶电视里正在播放足球赛。谢闯半躺在沙发上,手捧着一杯香槟酒,漫不经心地观看着。 赵浩青匆匆地走进来,弯腰附在谢闯耳边说道:“事情办完了。可是……” “可是什么?”谢闯抬起头来,皱起眉头看着赵浩青。 “办得不利索,后来把警察引来了。”赵浩青低声说道,“不过,我打探到的消息是:两个都死了。” “王宝呢?” “我尽快安排他出去躲躲。”赵浩青犹豫了一下,“闯哥,肖望……真的是内鬼么?” “他是不是内鬼不重要。”谢闯仰头喝干杯子里的酒,“只有让老衣相信我帮他出了这口气,他才会死心塌地跟我合作。” 他看看赵浩青:“怎么,你心里不痛快?” “没有。”赵浩青急忙说道,“如果肖望出了问题,我也有监管不力的责任。” “跟你没关系。”谢闯拍拍赵浩青的手臂,“通知他们,过几天开会。” 师大体育场。深夜。 邢至森独自坐在看台上,一根接一根地吸烟,不停地向四周张望着。突然,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喂?北郊……杨二堡村……苹果树……11点半……知道了。” 邢至森挂断电话,又收好记事本,扭头看看仍然空无一人的操场。最后,他咬咬牙,扔掉烟头,起身离开。 走出体育场,邢至森穿过一排单杠和秋千,来到停放在路边的一辆黑色捷达车旁。上车,发动,邢至森却没有踩下油门,而是点燃了一支烟,说道:“出来吧。” 后座上突然坐起一个人。 邢至森吸了一口烟,从后视镜看着他。 “梁四海在哪里?” “邢局,”戴着棒球帽的肖望慢慢地抬头,露出满脸伤痕,“你是不是应该先问问我怎么样了?” 看到他的样子,邢至森一怔,随即垂下眼皮,吸了半支烟之后,低声说道:“辛苦了。” “你知道我当时在茶楼,对吧?” 邢至森呼出一口气:“对。” “那你为什么不上来救我?”肖望激动起来,“我差点就死在那里!” “我不知道王宝要杀你!”邢至森低声吼道,“我以为他只是要干掉梁四海!” “操!”肖望骂了一句,重重地靠向后座,胸脯剧烈地起伏着。 “我也很担心你,一直在找你。” 肖望哼了一声,没回话。 邢至森看看他,抿抿嘴,又问道:“梁四海呢?” “不知道。”良久,肖望才有所回应,“当时分头跑了。” “你为什么不跟着他?” “当时差点连命都丢了,领导!”肖望瞪起眼睛吼道,“你当我是什么,兰博?” “你是警察,要随时做好牺牲的准备!”邢至森板起脸,“入警的时候没学过?” “死可以!但我不能稀里糊涂地去死!”肖望扑到前座,“你必须告诉我,谢闯为什么要杀梁四海,为什么要杀我!” “不该知道的,就别问!”邢至森目视前方,“你暂时别出来,我给你安排个地方。” “你不说我也知道。”肖望回到后座上,望着窗外漆黑一片的校园,慢慢说道,“你劫了老衣的货,然后放出消息说是梁四海干的。但你的目标应该不是梁四海那么小的帮派,对吧?” 邢至森沉默良久,最后吐出一个字:“对。” “谢闯干掉梁四海是为了拉拢老衣,”肖望回过头来,“那他为什么要干掉我?” “因为你自己。”邢至森冷冷地说道,“如果你不帮梁泽昊打王宝,谢闯不会认为你是梁四海的人。” “这对你来讲是机会吧?”肖望若有所思地看着后视镜里的邢至森,“王宝和梁四海有了过节,干他的时候,王宝肯定很主动——你那天是想去抓王宝,对吧?” “对。”邢至森轻叹口气,“现行犯。拿下他,王革那边就问题不大。但是我真的没想到他也想杀你。” 肖望没有在意这个,而是想到了另一件事。 “除了我……你还有别的卧底,对吧?否则你不可能知道这么多。” “这个你用不着知道!”邢至森打断他,“我们准备抓王宝,如果你有梁四海的消息,一定要通知我——他是重要的证人。” 肖望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问道:“梁四海的人呢?谢闯不可能只对他本人下手。” “梁四海去茶楼那天,‘四大家族’突袭了他的地盘,梁四海的手下基本被打散了。”邢至森撇撇嘴,“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梁泽昊带着裴岚去韩国玩了,恰好躲过一劫。” 肖望没说话,扭头看着窗外。 “我给你找个地方躲一躲。”邢至森拿出一个信封,甩到后座上,“尽量别露面。” “躲到什么时候?” “恐怕得一段时间。”邢至森低声说,“扳倒谢闯和老衣,你就能恢复身份了。” “要多久?”肖望追问道。 “这个我也不能确定。”邢至森沉吟了一下,“总之你自己小心……” “那我就像老鼠一样躲着?”肖望终于按捺不住,“等到猴年马月?” “不管你的身份有没有暴露,你现在都不能出来!”邢至森的语气坚决,“你不能再回谢闯那边,和暴露也他妈没什么分别了!” “所以我没有利用价值了是吧?”肖望摘下帽子摔在座位上,“可以一脚踢开了是吧?” 邢至森在后视镜里盯着肖望看了几秒钟,突然锁上车门,踩下油门。 “戴上帽子,坐低点!”邢至森手握方向盘,目视前方,“这件事了结之前,你给我老老实实地待着!” 肖望乖乖地照做。此刻,他不想争辩。 因为他已经知道邢至森要做什么了。 郊区一栋尚未竣工的楼房里,几个人围坐在十一楼的一个房间里,沉默地吃着盒饭。梁四海坐在角落里吸烟,面前的盒饭已经凉透,却丝毫未动。 夜色渐深,寒风又起。梁四海看看身边的几个人,个个抱着肩膀,冻得哆哆嗦嗦。他扔掉烟头,挥手叫来一个手下。 “去找点树枝什么的,生堆火,大家暖和暖和。” 那个手下的脸上还带着尚未消退的瘀痕,点点头,瘸着腿离去。 梁四海翻出手机,再次拨打梁泽昊的号码,还是关机。他想了想,编写了一条短信发送过去。 C市有变,不要出机场,立刻离开。随后联系。 梁四海合上手机,心中暗暗祈祷梁泽昊能在从韩国回来后马上打开手机。 他站起身,看看其他几栋同样一片漆黑的楼房。再往远看,就是C市的市区。此刻,市区里依旧灯火通明,热闹非凡。梁四海默默地注视着那一片灯火,似乎在分辨那些熟悉的街道和建筑。 现在的局势已经很明朗,翻身再无可能,唯一的活路就是离开这里,越远越好。身上的银行卡里还有十几万块钱,自己留一点,其余分给这几个不离不弃的兄弟做遣散费。然后,带着儿子离开C市,至于以后……慢慢再打算吧。 只是…… 梁四海突然暴起,一拳打在粗糙的水泥墙壁上。 他不甘心,太不甘心。混了十几年,好不容易打下的地盘,就这样因为一批莫名其妙的货,统统都丢掉了。昨天还是威风八面的大哥,一夜之间就变成东躲西藏的倒霉蛋。 只是,不甘心又怎样? 梁四海看看已经流血的拳头,只感到那股恶气在胸中翻涌,几乎要鼓破胸腔了。 一间街边随处可见的小旅店里,水泥走廊坑坑洼洼。年轻人不知道那沙沙声是来自手里的塑料袋,还是脚底的沙粒。走到尽头,他看见上午送来的盒饭还在门口。年轻人皱皱眉头,抬手轻敲房门。门上的猫眼暗了一下之后,房门拉开一道缝,随即,一股浓重的烟雾涌了出来。 年轻人看看门上挂着的防盗链,简单地说了句“吃饭”。 “放那儿吧。”室内的人躲在门后,“烟。” 年轻人一愣,随即掏出衣袋里的烟盒塞了进去。一只手迅速伸出,拿过烟盒后就砰的一声关死了房门。 年轻人摇摇头,拎起那盒冷饭,转身离去。 肖望坐在那张咯吱作响的单人床上,面向窗户,点燃了一支烟。 他已经坐了一整天,不吃不喝,只是在不停地吸烟。他不知道现在外界的情况如何,也不知道自己要在这里躲多久。唯一肯定的就是,只要“四大家族”不垮台,自己就得一直在这里躲下去。 他多想冲出去,面对谢闯或者王宝,痛痛快快地干一场! 然而,每当他奔到门口,抬手去拉防盗链的时候,另一个声音就会在心底响起: 你,现在是一只老鼠。 一只既不能公开身份,又被黑帮当作内鬼的老鼠。 这声音让他瞬间委顿下来。 当肖望又一次颓然坐在床边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渐黑下来。窗外,各色灯火依次亮起。忙碌了一天的城市开始呈现出平静又温馨的景象。还残留着一丝暗橘的天边,一架通体闪烁的飞机正缓缓掠过。 她在干什么? 肖望被这个突然闪现在脑海中的问题吓了一跳。随即他就意识到,当梁泽昊和裴岚走出机场,迎接他们的,不是早已熟悉的江湖秩序,而是斩草除根的杀戮。 他坐不住了。 从肖望洞悉邢至森的全盘计划的那一刻起,他就产生了深深的无力感。同时,他也意识到,自己只是这盘棋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卒。 卧底数年,肖望所提供的情报,仅仅是一些旁支脉络而已。所谓小卒,就是该挺进的时候义无反顾,该牺牲的时候毫不留情。 难道那些提心吊胆、夜不能寐的代价,就是做一只见不得光的老鼠么?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肖望一惊,随手操起桌上的烟灰缸,迅速闪到门旁,凑近猫眼向外望去。 光线昏暗的走廊里,半个人影都没有。 肖望心下疑惑,可是,那声音分明还在。 他想了想,轻轻地扭开门锁,把房门打开一条缝,向外望去。 一瞥之下,肖望不由得失笑。 一只硕大的老鼠正趴在门口的饭盒上,从一个撕开的小口里,埋头扒食里面的饭菜。 肖望不心疼那盒饭,只是觉得那声音令人生厌,就抬脚去驱赶它。 老鼠却不怕,依旧趴在饭盒上,冲他露出满是油腻的尖牙。 肖望有些哭笑不得,妈的,什么世道,老鼠都不怕人了! 突然,肖望脸上的笑容开始收敛。他静静地看着这只老鼠,看它旁若无人地享用着晚餐。 是啊,谁说老鼠就得东躲西藏?谁说老鼠就不能反咬一口呢? 肖望关好房门,转身走到窗前,摸出手机,按下一串号码。 电话很久才接通,对方却不说话,沉默了几秒钟之后,才传来梁四海犹疑的声音。 “肖望?” “梁四海,我要告诉你一件事。”肖望深吸了一口气,“我是警察。” 夜半时分,杨二堡村的村口悄然集结了几辆警车。凌晨1点28分,在村主任的带领下,十几名全副武装的特警沿着村中的小路,悄悄地围向村西侧的一个小院。 郑霖身着防弹衣,提着手枪,拿起对讲机低声说道:“邢局,抓捕行动已经准备就绪。” “行动,要生擒王宝。” 郑霖挥挥手,一名特警上前剪断院门上的铁锁。随即,特警们悄无声息地冲进院子,绕过院子中央的一棵苹果树,聚拢在一间瓦房前。两名特警将七九微型冲锋枪对准漆黑一片的窗户。两名特警靠在门的两侧,另外一名特警手持破门锤,对准门锁的位置,先尝试着推了一下房门…… 门居然开了! 郑霖一愣,随即回过神来,挥手喝道:“行动!” 守在门两侧的特警立刻突入,穿过门厅,直扑里间。身后的特警们随之鱼贯而入,随着一声声“安全”,现场已经被完全控制。 郑霖快步走进里间,才发现这现场压根就不用控制。 在狭窄的里间,床上除了凌乱的被褥外,空空如也。 5分钟后,正在市局布置讯问任务的邢至森接到了郑霖的电话。对方刚刚开口,邢至森就失声叫道:“什么?!” “确实没有人,房前屋后我都搜遍了。”郑霖的声音很急切,“不过,在现场有打斗痕迹,血迹还没干。” “你马上在村子附近搜一搜。”邢至森的脸色很难看,“有情况立刻向我汇报。” 翌日,俪宫娱乐城门口挂起了停业装修的牌子。不过,门前却停着几辆豪车,两个黑衣黑裤的男子把守在门前,一副高度戒备的样子。 一辆冷柜车开过来,缓缓停在门前。车厢门打开,几个穿着工作服的工人跳下来,扛着白色冷藏箱向娱乐城的门口走去。 门口的男子拦住走在前面的工人,问道:“是什么?” “龙虾、鲍鱼,”工人扛着冷藏箱,“还有帝王蟹,昨天订的。” 男子挥挥手放行。工人们从门口鱼贯而入,被服务员引向后厨。走到一个拐角的时候,队尾的两个工人突然一转身,钻进了卫生间。 肖望和梁四海七手八脚地脱下身上的工作服,露出里面的黑色西装。随即,梁四海把衣服塞进垃圾桶,肖望则打开一个白色冷藏箱,从中取出两支手枪。一支递给梁四海,另一支掖进了自己的腰间。 整理停当,肖望抱起另一只冷藏箱,起身向门口走去,刚要拉门,就听到梁四海在身后说道:“肖望。” “嗯?”肖望下意识地回头,看见梁四海一脸凝重地看着自己。 “待会儿打起来……”梁四海看上去有些紧张,“自己小心点。” “知道了。”肖望垂下眼皮,伸手去拉门。 他把头探出去,想看看走廊里是否有人。然而,刚刚转动一下脖子,肖望的身体就僵住了。 在他的眼前,是一只黑洞洞的枪口。 会议室里,谢闯、陈庆刚、衣洪达和王革围坐在一张长条桌前。谢闯正在念着手里的一份协议。 “……如任何一方的首脑亡故,或者因故不宜再承担首脑职责,比方说,被抓或者跑路,”谢闯看看其他三人,“则由本方推举继位人,本协议继续有效……” “操!”衣洪达骂了一句,向后靠坐在沙发上。 “怎么,老衣?”谢闯看看衣洪达,“你对这一条有想法?” “想法倒是没有。”衣洪达撇撇嘴,“就是听着晦气。” “既然要长期合作,自然要把方方面面都考虑到——我觉得还可以。”陈庆刚剥了颗松子扔进嘴里,“闯王你继续念。” 20分钟后,这份长长的合作协议终于念完。口干舌燥的谢闯端起面前的茶杯一饮而尽,然后,边抹嘴边询问其他三人:“怎么样,各位兄弟,有什么想法?” 王革想了想,开口说道:“既然是深度合作,我觉得应该加上一条:守望相助——任何一方出事,不管是不是官非,其余三方都得伸把手。” “我同意。”衣洪达也开口了,“再有,总首脑一当就是五年,有点太长了,三年吧。” “组织上合作是一方面,”陈庆刚看看其余三人,“生意上,大家应该互相让让步,别老是把着自己那一块不放。” “哈哈,我知道。庆刚,你一直想搞地产吧?”谢闯笑起来,“这都好商量。” 他上身前倾,把手掌按在协议书上。 “只要我们能合作在一起,”谢闯扫视着其余三人,目光炯炯,“C市就是我们的!” “他妈的,简直是胡来!”邢至森一手举着电话,另一只手把茶杯狠狠地摔在地上。 稍稍平静一下之后,邢至森仔细聆听着对方的话,犹豫了几秒钟,最后点头:“按你说的办吧。”紧接着,他又加了一句:“如果局势不利,你马上撤——尽量把那小子带出来。” 刚刚挂断电话,郑霖就推门进来,一眼就看到了地上粉碎的茶杯。 “我听到声音……”郑霖看看邢至森,“你这是怎么了?” “马上让特警支队集合,15分钟后出发。”邢至森顿了一下,“叫救护车。” 大哥们在开会,各自带来的手下就聚在大厅里打牌。吆五喝六的,十分热闹。虽说大哥们在谈合作,底下的小弟们却一时习惯不了,一张牌桌前基本都是自己人。 衣洪达带来的人最多,占了好几张牌桌,也最热闹。一个身穿灰西装的男子懊恼地推开眼前的麻将牌,伸手去衣袋里拿钱。 “小武,赢了多少?” “赢个屁啊。”叫小武的男子回头,见是赵浩青,慌忙站起来,“浩青哥……” “继续继续。”赵浩青拎着一个看起来颇为沉重的箱子,笑容可掬地拍拍小武的肩膀,“兄弟们先玩着,马上就开饭。有澳洲龙虾和帝王蟹——敞开了吃!” 小武乐了,见赵浩青还站着,忙不迭地去接赵浩青手里的箱子:“浩青哥,这是啥啊?” “酒。”赵浩青一闪,把箱子藏在身后,“你继续玩吧。” “我帮你拎。”小武急于讨好赵浩青,又伸手去拎箱子,“送到后厨么?” “不用不用。”赵浩青连连躲闪。正撕扯间,箱子哗啦一声打开了。 十几只用油纸包好的手枪掉了出来。 桌前的人噌地一下都站起身来。 刹那间,大厅里鸦雀无声。 会议室内,一场讨论刚刚结束。谢闯看上去很满意。他低头看看手表,笑着说道:“时候也不早了,既然大家对协议基本同意,细节问题再慢慢落实吧。” 说罢,谢闯环视其余三人,表情渐渐严肃起来,“那么,咱们就来选举第一任总首脑吧。” 其余三人互相看看,最后,陈庆刚开口了。 “我看也甭选了。”陈庆刚扭头望向谢闯,“这里闯王实力最强,也是你提出合作的——你来当吧。” “那不好吧。”谢闯嘴上推托,却把意味深长的目光投向衣洪达和王革,“还是投票吧。” “我没什么意见。”王革懒洋洋地靠在沙发背上,“反正大家轮流坐庄,早晚会轮到我头上。” 于是,所有人都把视线集中在衣洪达身上。 衣洪达撇撇嘴,刚要开口,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他做了个抱歉的手势,接通了电话。 “喂,小武?” “大哥,你说话方便吗?”小武的声音很急。 “方便。”衣洪达有些莫名其妙,“你说吧,什么事?” “大哥,赵浩青手里有一批枪。”小武的声音骤然降低,似乎在躲避什么,“我觉得是咱们上次被劫走的货。” “哦?”衣洪达皱起眉头,坐直了身体,“你没看错?” “我也说不准。”小武停顿了一下,低声说,“不过,肯定是老毛子的马卡洛夫手枪。” “我知道了。”衣洪达的眼球迅速转动着,“去看看,别轻举妄动。” 见衣洪达挂断电话,陈庆刚有些不耐烦地说道:“老衣,等你的意见呢——就让闯王当了,行不行?” 衣洪达没回话,而是低着头思考着什么。片刻,他抬起头,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闯王,你说是梁四海劫了我的货……”衣洪达盯着谢闯,“那我的货呢?” 谢闯一怔,随即就恢复了常态:“还没找到,怎么了?” “如果梁四海劫了我的货,”衣洪达的语速很慢,却字字透着寒意,“我们扫他的地盘的时候,怎么没见他的人拿枪反抗?” “老衣!”陈庆刚皱起眉头,“你怎么想起问这个了?” “你闭嘴!”衣洪达猛地伸出一只手,直指陈庆刚,“我没问你!” 陈庆刚正要发作,谢闯挥手阻止了他,转头望着衣洪达。 “钱已经追回来了,货找不找回来,有什么要紧?”谢闯的脸色很不好看,“也许梁四海把货转手卖掉了。” “有枪就有钱!”衣洪达的声音高起来,“梁四海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老衣你到底想干什么?”谢闯不耐烦了,“你不同意我当大哥就直说!” “我现在不关心这个!”衣洪达突然嘿嘿地笑了笑,“我的人发现那批货在你手里。” 刹那间,会议室里一片死寂。 谢闯怔怔地看着衣洪达,片刻,他才回过神来,结结巴巴地反问道:“老衣,你他妈说什么呢?” 不等衣洪达说话,王革慢悠悠地开口了:“闯王,老衣说的是真的?” “什么他妈真的假的!”谢闯彻底火了,“谁看见的?让他上来对质!” 话音未落,会议室的门就被推开了,两个人走了进来。 看到他们,室内四人统统瞪大了眼睛。 因为这是绝无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 肖望和梁四海一前一后,径直走向谢闯,把一个白色保温箱放在茶几上。随即,梁四海向谢闯微微颔首。 “大哥,你交代的事情已经办妥了。” 说罢,两人就并肩站在谢闯旁边,盯着其余三人。 谢闯看着他们,脑海中一片混乱。 他们为什么叫我大哥?什么事情办妥了?白色保温箱里是什么? 最重要的是,他们不是已经死了吗? 好几个问号接连涌入谢闯的脑海中,让他一时间失去了思考的能力。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衣洪达已经拿起了那个保温箱。 不祥的预感瞬间就涌上他的心头,谢闯本能地去拉衣洪达,却被他抢先一步掀开了保温箱的盒盖。 衣洪达的眼睛瞬间就瞪大了,随即惊叫一声,把保温箱扔在了茶几上。 一颗人头从保温箱里滚出来,在茶几上打了个转,恰好停在王革面前。 王革也受惊不小,急忙向后靠去。然而,这个动作他只做了一半,目光就再也无法离开那张肿胀不堪的脸。 “王宝?!” 一瞬间,所有人都看清了,那散发着恶臭,已经开始腐烂的恐怖球体,正是王宝的人头。 王革的视线随即投向目瞪口呆的谢闯。 “谢闯!”王革腾地一下站起来,从腰里拔出一把手枪,直指谢闯的额头,“我干你娘!” “有事好商量!”陈庆刚急忙打圆场,“这里面肯定有误会!” “误你妈个会!”王革已经彻底失去理智,又把枪口指向陈庆刚,“王宝两次出事,都是在你的地盘!” 王革话音未落,衣洪达也拔出枪来,直指谢闯。 “你他妈口口声声说要合作,其实是想吞了我们!”衣洪达目眦欲裂,又转向陈庆刚,“怪不得你那么支持谢闯——你们他妈是一伙的!” “不关我的事!”陈庆刚的手已经摸向腰间,“你们他妈的都疯了!” 一时间,会议室内的气氛紧张到极致! “都冷静点!”谢闯大吼一声,猛地转头面向肖望和梁四海。 “你们……你们……”谢闯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着,双眼爆射出狂怒的光芒。突然,他跳起来,伸手去抓梁四海的衣领。 就在此时,楼下突然传来一声枪响,紧接着,乒乒乓乓的枪声就在俪宫娱乐城里响起。 突然响起来的枪声让王革全身一震,他骂了一句“我操”,就对谢闯扣动了扳机。 谢闯被击倒在沙发上,挣扎着拔枪还击。衣洪达同时开枪,陈庆刚肩部中弹,也拔出枪来向衣洪达和王革乱射。 枪声大作。 混战只持续了几秒钟,之后,会议室里硝烟弥漫,一片死寂。 肖望和梁四海抱头蹲在沙发后面,等枪声停止后,才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 王革仰面躺在对面的沙发上,胸前的几个弹孔里还在汩汩地流着鲜血。衣洪达躺在他的身边,也已经气绝身亡。 陈庆刚的头部中弹,整个脑袋像被打碎的西瓜。他俯卧在地板上,左腿还在微微地抽搐着。 梁四海慢慢地站起身来,被眼前的一幕吓呆了。等他回过神来,急忙在身上疯狂地摸索着。当他意识到自己安然无恙的时候,双腿一下子就软了。 肖望也是满头冷汗,脸色惨白。他拉起梁四海,急切地说道:“走,快走!” 刚迈出一步,肖望就感到自己的衣袖被人死死地拽住。他吓得魂飞魄散,慌忙扭头看去,只见仰躺在沙发上的谢闯双眼圆睁,直勾勾地盯着他。 “你……你们……”谢闯歪着头,刚一开口,就有大股鲜血从嘴里涌出。紧接着,谢闯的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随即,他眼中的光芒骤然黯淡,抓住肖望的右手颓然滑落。 肖望咬咬牙,拽着梁四海疾步走出会议室。 楼下大厅内已经是人间地狱。 到处是撞翻的桌椅、打碎的水杯、打空的手枪和弹壳。二十几个人躺卧在地面上,大多数已经悄无声息,只有几个垂死的男子还在痛苦地呻吟着。 血。到处是血。就连空气中也弥漫着浓重的甜腥味。 肖望和梁四海对视了一下,彼此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极大的恐惧。他们扶着栏杆,战战兢兢地走下楼梯。刚下了几阶,就看到一个身着黑色西装的男子俯卧在台阶上。 肖望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他甩开梁四海,几步跳过去,把男子翻转过来。 赵浩青的双眼微闭,白衬衫的胸前已经被血浸透,几个还在冒血的弹孔触目惊心。 肖望连连摇晃着他的身体:“浩青哥!赵浩青!” 赵浩青突然咳嗽了几声,口中喷出几滴鲜血,眼睛慢慢睁开。他的视线茫然地在肖望脸上来回游移,最后聚焦于肖望的双眼。 “谢……谢闯……” 肖望知道他想问什么。 “死了。”肖望凝视着那张越来越苍白的脸,“四个人,都死了。” 赵浩青艰难地笑了笑,目光散漫开来。 “没想到……‘四大家族’,就这样……” 突然,一只手伸过来,紧紧地卡在赵浩青的脖子上。肖望一惊,抬头看到了梁四海铁青的脸。 “你干什么?”肖望急了,伸手去掰梁四海的手。 “他必须死。”梁四海的手竟如铁钳一般无法撼动,“这样,就没有人知道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梁四海转过头,死死地盯着肖望,一字一顿地说道:“你,和我,都能做回原来的自己!” 肖望怔怔地看着梁四海,突然松开了自己的手。 赵浩青的脸抽搐着,已经变成了青紫色,随着梁四海越来越用力的卡压,他的双眼慢慢闭合,嘴边不时有大股的血沫涌出。最后一丝求生的意志让他抬起手,软绵绵地在梁四海身上抓挠着。 终于,那只手无力地垂下。赵浩青歪过头,再无气息。 肖望呆呆地看着赵浩青,脑海中似乎一片空白,又仿佛被什么东西塞得满满的。等他听到由远及近的警笛声时,才发现身边的梁四海已经不见踪影。 三天后,C市公安局宣布,经过详细调查及周密部署,警方一举打掉了长期盘踞于C市的谢闯、陈庆刚、衣洪达及王革四个犯罪团伙,共抓捕涉黑成员上百人。一夜之间,“四大家族”全部覆灭。C市市民无不欢欣鼓舞。 C市公安局。 肖望静静地坐在走廊里的长椅上,盯着墙角出神。忽然,耳畔传来一阵脚步声,肖望扭过头,看见郑霖正大步走过来。 “兄弟,辛苦了。”郑霖在他身边坐下,递过一根烟,脸上是充满歉意的笑容,“当时我不知道你是自己人,所以……” “没关系,郑支队。”肖望接过烟,冲他笑笑,“我没怪过你。” 郑霖帮他把烟点上:“有什么打算?去我那里吧,我需要几个能干的伙计。” “听组织安排吧。”肖望吸了一口烟,“我服从分配。” 此时,对面的办公室里走出一个中年人。 郑霖和肖望同时站起:“邢局。” 邢至森点了点头,把视线投向肖望。郑霖识趣地说了句“你们聊”,就快步离开了。 邢至森看了肖望几秒钟,把手里的一个文件袋递过去。 “手续都办好了。”邢至森慢慢地说道,“你先去S市分局。谢闯还有几个手下没到案,怕他们报复你——将来有机会再把你调回来。” “行。”肖望丢掉烟头,“我尽快去报到。”说罢,他向邢至森点了点头,转身就走。 刚迈出几步,邢至森突然叫住他。 “肖望。” “是。”肖望向后转,面无表情地看着邢至森,“您还有什么指示?” 邢至森盯着他,神色复杂。 “你应该知道,我有很多话想问你。” “您说。” “但是,你未必会对我说实话。”邢至森眯起眼睛,“对么?” “邢局,我曾经是一个卧底,说谎是一个卧底的基本素质。”肖望忽然笑笑,“我还需要一段时间去适应。” 肖望顿了顿,又说道:“案子已经结了,我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真相,有那么重要么?” 邢至森默默地看着他,良久,吐出几个字:“你好自为之。” “我会的。我是一个警察。”肖望突然立正,向邢至森敬礼,一字一顿地说道,“我是一个好警察。” 丰羽茶室。 梁四海稳稳地坐在店堂中央的一把椅子上,神色淡定。在他身边,是昂首挺胸的梁泽昊。 梁四海端起一杯茶,吹开茶叶,小口呷着茶水。在他面前,是黑压压的一大群平头男子。梁四海在他们脸上来回扫视着,发现其中有相当一部分人,曾经是“四大家族”的手下。 随着梁泽昊一声令下,平头男子们齐刷刷地向梁四海鞠躬。梁四海纹丝不动地坐着,表情从容。 你死,我活。你垮台,我上位。游戏规则就这么简单。 其实,这个世界是公平的。 深夜。C市公安局。邢至森办公室。 昏暗的室内,唯一的光源是桌上的台灯。邢至森靠在椅子上,默默地吸烟。在被光线分割的阴影中,邢至森的脸半明半暗,仿佛是两张面孔。 吸完最后一支烟,邢至森打开抽屉,取出一个文件夹。 他把文件夹放在桌面上,无声地看着那棕黄色的封面。良久,他仿佛鼓足了勇气一般,翻开第一页。 那是一份加盖着“绝密”印章的个人简历,右上角贴着一张半身彩色照片。赵浩青身着警服,略带腼腆地冲他笑着。 邢至森久久地凝视着那张不变的笑脸,忽然,他捂住眼睛,呜呜地哭起来。 在这个夜晚,在这个时刻,邢至森认为自己有理由悲伤,有理由怀念。他知道这个职业意味着危机,他知道胜利终将付出代价。他知道这次别离不是终点,他知道一切都远没有结束。 邢至森不知道的是,他一生中最后一个对手,已经在黑暗中露出森森的獠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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