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助理和司机的证词

心路迷宫  作者:张永军

二〇一六年八月二日,星期二,下午

北京华贸中心

陆晓君离开珠宝店后,走到周边的一些品牌店随便转了转,然后沿着刚才前往新光天地的步行通道,走回了华贸中心。等她找到位于华贸中心二楼的星巴克,并买了一杯卡布奇诺坐下来时,离她与邵晶晶约好见面的三点钟,只剩下不到十分钟了。

她坐在靠咖啡厅里侧一个安静的角落,把咖啡纸杯上面的杯盖拿掉,用小勺在杯子里轻轻地搅了几下。咖啡很烫,陆晓君稍微侧脸看了一下杯子外面,杯外本来套紧的防烫隔热垫有些松动,滑到了杯子底部,她轻轻地把它拉高,紧紧地箍在咖啡杯上。

陆晓君虽然称得上是一个长相出众、待人平和的女人,但当她出现在公共场所,却并不特别引人注目。这是因为她身上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独特气质——冷静、淡然;不卑不亢、不动声色。这种气质和姿态,有种天然的距离感。这种距离感,是女人对自己最好的保护色,既让自己减少很多被人搭讪的麻烦,更使身边看到她的人,不由自主地在心里产生一丝尊重和敬意。

陆晓君从小就在学习和生活中展现出富有条理的本性。她上大学后,参加学习之外的学生组织与社会活动多了起来,像什么辩论社、英语苑等。在参加社会活动的过程里,她又逐渐发现了自己的另外一项特质——她对人的脸部特征和身体姿态,有天生的辨别和记忆能力,而且她还非常乐意通过人们的外貌和行为,来推断他们的性格和思维习惯。可能这些特质,是让她愿意从事法官职业的一个原因。因为这种职业,既需要调用人的理性思考和逻辑分析能力,又使她对人们外表长相和性格特征的天生直觉,有了用武之地。

陆晓君天资聪慧并且勤奋好学。她在参加工作几年并积累了一定经验之后,很快就从书记员转为助理审判员,然后一步一步地晋升为审判员、副庭长和庭长。法院里的工作环境,对于学习法学的年轻人来说,在其个人成长和经验积累方面具有较大的优势。一般来说,在法院工作的年轻人,一年接触一两百件诉讼案件是很平常的事情。在此过程中,他们可以看到形形色色的当事人,接触到各种各类的代理人(包括但不限于律师),随之而来的是对社会全景和人生百态的了解和洞察,这是年轻人职业生涯中最宝贵的经历。在地方法院内部,法官和领导、同事之间是相对比较独立的,他们有较为自主的工作裁决权。因此,陆晓君在外人看上去从容镇定、冷静淡然的气质,也与她的工作经历息息相关。

她一边慢慢地转动着箍紧隔热垫的咖啡杯,一边看了看周边座位上的客人。客人不多,大部分人现在正是上班时间。她突然想起了些什么,马上把刚才放在包里的首饰盒拿出来打开,取出里面的戒指,戴在自己的左手无名指上。戒指的内侧手感平滑,与手指的皮肤十分贴合。铂金戒托被精心处理成低调的亚光灰,衬托出钻石的晶莹炫目,当戒指戴在陆晓君手上时,原本白皙的手指更显得楚楚动人。这枚戒指虽然算不上太过奢华,但设计与做工上的种种精细之处,仍然体现出大牌设计师的深厚功力和良好素养。

这时,一个高个女孩扭动着腰肢,从电梯口向咖啡厅走来。

陆晓君一看到她,不由得在心里暗笑一声,这是她最近两天深陷烦忧之余,第一次难得有想笑的冲动。因为正在向她走过来的这个女孩,正如上午在嘉德公司茶水间里那对窃窃私语的同事所言,太像一只绿皮鹦鹉了。不,绿皮鹦鹉还不够准确,应该说是一只鸮鹦鹉。她曾经在电视节目上,见过对这种生活于新西兰、长着一张猫头鹰面庞的濒危鸟类的介绍。

迎面走来的女孩,身穿一件翠绿色的韩式长衫,搭配以白色的七分裤,脚上穿一双鞋跟细细的高跟鞋。她的衣着,配上她一步三摇的走姿,简直要把连接电梯口和咖啡厅之间的廊桥窄道,生生地变成超模们释放撩人风情的T台。

女孩似乎察觉到了陆晓君关注的目光,站住后稍微迟疑了一下,便向陆晓君的方向走来。陆晓君站起身来,轻声地向她打了个招呼,询问她是否就是自己约见的人——程路明的助理邵晶晶。女孩点点头,冲陆晓君咧嘴笑了笑,她似乎不用确认,就认定了陆晓君的身份。于是两人寒暄了几句,在座位上坐了下来。

女孩跟陆晓君随口寒暄着,趁陆晓君为她去柜台点取饮品的时候,不停地上下打量着她。有这么一种女人,在与同性打交道的时候,会先在心里对对方做一番品鉴和评估,首先把她归在自己“敌军”或“友军”的菜单里,然后再决定如何对付她。但今天这个女孩,盯着陆晓君看了几分钟后,却少有地感到难以像平常那样,轻易地给她打上明确的标签。因为,她感觉陆晓君是个成熟内敛、待人友好的人,初次见面,很容易给人留下良好的印象。不过呢,在她稳重平和的外表背后,似乎还有一种难以捉摸的气质蕴藏其中。这种感觉究竟从何而来,她一时也说不清楚。

陆晓君取完咖啡回来就座后,便准备开始跟邵晶晶聊程路明的事情。一听陆晓君提到程路明,邵晶晶脸上马上露出一种古怪的悲伤。她的表情之所以让人感觉奇怪,是因为她作为程路明的助理,感到难过本是人之常情;但现在浮现在她脸上的悲伤神情,总是让人觉得有些表演的成分。而且这种表演,还是那种蹩脚演员用力过猛的夸张戏码——就像是把舞台剧中表演的风格呈现在现实生活中,多少会让人感觉有些突兀。

陆晓君饶有兴味地端详了邵晶晶几秒钟,面前是一张很容易被人记住的脸。饱满的前额,颧骨很平,鼻梁很高且像凸起的鸟喙一样弯向鼻尖,经蓝色眼影和黑色眉笔夸张修饰之后的眼睛显得大而且圆。浓彩重抹的面容,明亮游移的眼神,再加上说话时喜欢瞪大眼睛、嘟起嘴巴的习惯,轻易就会给人留下过目不忘的印象。

“邵小姐您好!我是程路明总裁的表妹,我叫陆晓君。很感谢您能够抽空跟我聊一聊。”

邵晶晶突然有些诡秘地笑了一下,一秒钟后,又恢复了一本正经的表情。“您才不是程总的什么表妹呢,您是他的初恋情人,前几天警察来程总办公室搜查过他的东西啦,还特意找我了解是否有您的电话呢。”

晓君有些惊讶地说:“可是警察也并不知道我和路明的关系啊,您怎么会了解呢?”

“那您就不知道了吧,去年冬天程总去济南,跟着您偷拍了一天的照片。那些照片,还是我帮着去照相馆洗出来的呢。您想想,世界上会有跟在表妹屁股后面偷拍照片的表哥吗?这明显是情哥哥和情妹妹的把戏呀!”邵晶晶一边说,一边做出瞪眼嘟嘴的表情,这次还附送了两条高高挑起的眉毛。

被她这么一说,陆晓君也不禁莞尔一笑。

“邵小姐,您真可爱。您与程路明一起工作很久了吧?其实这几年我跟程路明没有太多交往,听说他的身体这两年不大好吧?”

“对呀,我给程总做助理有两三年啦。不过呢,我只是对他的工作情况比较清楚,说到身体健康和生活方面,我就不大了解了。”

“嗯,明白了。不过呢,我听公安局的刘警官介绍说,程路明对您可是非常依赖和信任的,很多个人的事情,也委托您帮他办理呢。请您把对程路明病情所知道的细节,都跟我说一说吧,我真的非常想了解他生前的病情变化和生活状况。”

邵晶晶嘟着嘴巴,斜着眼睛看着左前方的桌子腿,半天没有吱声。陆晓君带着期待的笑容,盯着她的眼睛。邵晶晶的眼光,终于从桌腿回到陆晓君的脸上,然后像雷达一样,在面前这张恳切的脸上来回扫视了几遍。这时,她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开口说道:“嗯……是这样的,程总是从去年九月份开始,经常去医院做检查的,据说他得的是脑瘤。但是他去医院时,我从来没有陪他一起去过,基本上都是程总的司机李晓明开车送他去医院,然后陪他挂号、看医生的。所以,说到程总的具体病情,我可能帮不上太多忙!”

“哦,是这样啊。那路明回单位后,有没有跟您聊起过他的病情啊?”

“从来没有哎。除了少数几个高管之外,我们公司的大部分员工,在程总出事之前,基本上都不知道他生病的消息呢。”

“那李晓明跟您提起过,路明生病的具体情况吗?”

“这个,嗯……不瞒您说,我和他呀,倒是经常在工作之余,一起聊聊家常。他跟我说过,程总有可能得的是良性脑瘤。不过有一次他跟我提起过,好像听程总说,大夫建议这个病要做手术的。所以这次警察突然说程总是自杀时,我还挺惊讶的呢。我都不敢相信,像程总这样坚强的人,怎么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呢,人家大夫都还在努力找办法给他治疗呢。不过,反过来想呢,这也说明程总的病情可能还是挺严重的,只不过他在公司时从来没有跟大家提起过,也许是怕影响公司的业务发展吧。”邵晶晶又一次瞪圆了双眼,眉头微皱地说。

听到这话,陆晓君心里一阵激动。看来这个邵晶晶,还是比较了解程路明的性格的,她对具体的病情虽然了解得不够清楚,但是作为程路明身边比较熟悉的人,也觉得事情的发展有些出乎意料。

“是呀,您说得很对,我也是这样想的。对于路明自杀的结论,我是很难一下子接受的。请问李晓明现在还在公司吗?我想找他聊聊,了解一下路明的病情,以及替他看病的医生的情况。”

“李晓明呀,他现在已经从公司辞职了。在配合警察做完取证工作之后,他就离开北京回老家了。因为他是几年前在公司刚刚创办时跟着程总一起过来的,程总发生这个事之后,他感觉以后没有领导罩着他了,所以也就离开了。其实呢,现在恐怕连我在这个公司也干不久啦,一朝天子一朝臣嘛,这也是很正常的,对吧?不过,您可以给他打电话聊聊,我等会儿把他的电话号码发给您。”

对于眼前这个被同事在背后非议的女孩,陆晓君的印象倒是不错。虽然她的有些行为举止看起来稍显浮夸,但是做事情还是比较靠谱的。当然啦,她是程路明的助理嘛,肯定不会是个笨蛋。陆晓君沉默了一小会儿,假装不经意地把戴着戒指的左手放在桌面上,轻轻地用手指转动着咖啡纸杯。

果然,邵晶晶不断转动的眼珠,一下子定住了。她突然变得专注的神色,明确显示出是被陆晓君手上的戒指吸引了。陆晓君悄悄地注视着她的脸,她脸上这一刹那显现出的表情,是惊讶,还是带有一丝犹疑的成分?

好像都不是!那种表情,只是她不加掩饰地流露出来,对这枚钻戒单纯的羡慕和喜欢而已。陆晓君在心里叹了口气,悄悄地对自己说——坐在自己面前的,只是一个有些前卫、容易被事物外表迷惑的年轻女孩而已。她还只是个简单的孩子,不善于也不屑于去考虑和处理那些复杂的人际关系。她觉得只凭她睁大眼睛、嘟起嘴巴,就已经可以解决天下所有的难题了。

这个女孩不是S,虽然她的姓名第一个字是以S打头。她肯定不是S,她没有见过这枚戒指。况且,在邵晶晶刚刚坐下的时候,陆晓君已经观察过她的左手了,她的无名指并不长,手掌外侧也没有任何的黑痣。

陆晓君又跟邵晶晶聊了一会儿,问了一些程路明工作上的点点滴滴。这些事情,对于她心中所寻找的答案,虽然没有多少帮助,但是对于此刻的陆晓君来说,却是她很乐意了解和知晓的。好像聊起这些话题,不但让她能多了解些程路明近几年的经历,更让她感觉到自己的心,与程路明稍稍拉近了一些。

下午四点多的时候,邵晶晶回公司上班去了。看着她远去的背影,陆晓君在想,像这样的女孩子,思维敏捷、狡黠善变,脑中有着无数新鲜前卫、稀奇古怪的幻想和念头,她们对各种事情都充满着好奇,凭着自己得意的小聪明和小把戏,游离于形形色色的人和事之间。她们虽然做事不够专注持久,热情来得快去得也快,且看待事物流于表面、稍显肤浅,但是从另一方面来讲,她们也不用背负那么多的心理负担,过得很自由也很快乐。

那么自己呢?与邵晶晶相比,多年前自己在她这个年纪时,背负着父母的期望枷锁和人们追捧的所谓社会地位的压力。更重要的是,自己的内心在不知不觉之间,屈从于这些外在的压力,放弃了心中对自由和远方的梦想,更错过了自己最爱的那个男人。白驹过隙,人生中最美好的青春年华,就这样从指尖溜走。十多年以来,自己再也没有过哪怕一刹那的脸红心跳,没有过哪怕一次死去活来的心灵放纵。而且,她不仅自己过得毫无光彩,还辜负了徐磊的一番爱意,浪费了他几年的宝贵时光。

女人本质上还是需要爱和被爱的。再让人羡慕的工作,或者光鲜亮丽的财富地位,也不过是优昙钵华、过眼云烟。现在的自己终于真正成熟了,能够从容正视自己的内心,懂得了自己的渴求和需要,可是很多事情早已时过境迁、沧海桑田。

她现在才真正明白,自己该是有多爱程路明!而她和程路明之间的爱情,又该是多么难得而值得珍惜的呀!现在他已经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自己只不过是感念于内心对他的依恋,就这样为了找出他去世的真相而不畏艰难、勇往直前。那么,假如程路明现在还活着,自己又会为他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呢?

良久之后,陆晓君掏出手帕,轻轻地擦了擦眼睛。她长吁一口气,重新振作精神。思忖片刻之后,她从包里拿出手机,按照刚才邵晶晶留下来的电话,给李晓明拨了过去。

嘟嘟的手机铃声,在她耳边响了半天,但没有人接电话。她又一次拨打电话,这次对方直接挂断了。陆晓君想了想,可能对方不熟悉她的手机号码吧,但不管怎样她是一定要联系上对方的。她执着地又连续多次拨这个手机号,最后对方估计终于按捺不住,接通了电话。

“喂……谁呀?”手机里传来很不耐烦的男高音。

“您好!请问您是程路明总裁的司机——李晓明先生吗?我是他的表妹,我叫陆晓君。”

“哦……您好……啊,嗯……我是李晓明。”

手机里传来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困惑。可能陆晓君的来电出乎他的意料吧,所以他一时之间感到有些惊讶,也是人之常情。

陆晓君赶紧接着说下去:“是这样的,我表哥路明去世前,曾经留下一份遗嘱,让我来继承他的一部分财产,所以负责办案的刘警官,通知我来一趟北京办理交接手续。他告诉我说,您为路明开车时间很久了,如果有些事情需要了解和帮助的,可以打电话找您帮忙。麻烦您啦,李先生。”

“哦,是这样啊,我有什么能帮上忙的,您尽管跟我说吧。”李晓明一开始有些僵硬的声音,逐渐和缓了下来。

“好的,谢谢啦!听说我表哥生病以后,都是您陪他去医院检查身体的。您能为我介绍一下他的病情,以及他就诊的医院和医生的情况吗?”

“嗯,好的。没错,大多数时候是我陪他去医院的。不过也有几次是程总自己开车去的医院,他跟我说因为不需要做检查,只是去咨询医生的意见,所以不需要我陪。他一直是在北京天坛医院看病的,挂号的科室是神经外科,帮他看病的大夫,好像是一个叫林复生的主任医师。但是我没有见过这位林大夫,因为程总看病的时候都是让我在外面等着,每次都是他自己去见大夫的。”

“哦,那您对路明的具体病情了解吗?他到底是什么病啊?病情很严重吗?”

“程总没有跟我说得太清楚,只是听他说好像是脑部的问题。我有一次在帮他挂号的时候,看到他的病历上写的是脑瘤。对了,程总在最后一次看病后,当天中午曾经让我给他复印过历次看病的病历,当时他说医生建议他尽快做手术,所以把病历复印一份留着备用吧。现在好像有一份复印件,还在他的宝马车里。不过,在程总出事后,病历的原件都被警察拿走了,说是调查要用。”

“那路明第一次检查出生病,是在什么时候呢,您还记得吗?”

“我想一下哈,嗯……好像是去年九月份,具体哪天我不记得了。病历上应该都有记录的。”

“好的,等会儿我去车里找一下。对了,在知道自己生病之后的这段时间里,路明的情绪有什么变化吗?”

“嗯……好像基本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刚开始的一两个月,我感觉程总情绪有些受影响,比平时说话少了一些。不过呢,过了那段时间之后,好像跟平时就没什么差别了,他也很少在我面前提起他的病情。噢,对了,好像只有一次,他在车里不知道给谁打电话的时候,说可能需要做手术治疗来着。”

“哦,是这样啊。那在他出事的当天,也就是七月十五日当天,路明去过医院吗?”

“对,没错,那就是他最后一次去看病。那天上午,是我陪他去了一趟医院。”

“啊!那他从医院出来以后,情绪看起来怎么样呀?”

“嗯,那次他看起来心情不太好,回来的路上,也一直没跟我说话。”

“那您能把当天他的具体行程,跟我详细地说一下吗?比如说,他具体几点去了哪里,以及都见了什么人之类的。”

“哦,好的。早上大约八点钟我去程总家接上他,九点钟左右到了天坛医院,然后他在十一点左右看完了病,中午去公司附近用的午餐。下午程总好像在公司开会来着,晚餐他是在东三环一家餐厅跟别人一起吃的。吃完饭我就送他回家了。”

“他晚上在哪家餐厅用餐?您知道他是陪谁吃饭的吗?”

“餐厅的名字叫松海楼御膳坊,程总原来经常去那里宴请客户。他那天跟我说是陪客户吃饭,我没有跟到餐厅里边去,具体他是跟谁一起吃饭,我还真不知道。”

“哦,那您晚上送他回家时,是在几点钟啊?”

“我想一下啊,我记得是在九点多钟吧,具体时间不记得了。”

陆晓君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问对方:“李先生,您现在是住在北京吗?如果方便的话,我想见面跟您聊一下,可以吗?”

“啊,陆小姐,不好意思!我前几天已经回老家了,因为程总的原因,我今后也不想再留在北京工作了。不过您要是以后还想了解什么事情,直接打我电话就行。”

“嗯……那好吧,非常感谢您哈。我以后再联系您,再见!”

挂断电话以后,陆晓君觉得自己的心情稍稍好转了一些。不管怎样,从刚才与李晓明的通话中,她总算在眼前的一团迷雾中,找到了几个可以去尝试的方向。也许,尽快去找林医生了解一下程路明的病情,或者去松海楼餐厅找相关的服务人员聊聊天,都会带给她新的启发和思路。她快速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起身离开了星巴克。

陆晓君叫了一辆出租车,乘车回到了阳光花园小区。她没有上楼回家,而是直接坐电梯去了地下车库。地下车库只有一层,里面停满了各种高档汽车。

二十八号车位位于地下车库南侧的中间位置,离去往六号楼三单元的入口不远。程路明的那辆黑色宝马轿车,静静地停在车位上,长长的车身落了薄薄的一层灰尘。

陆晓君从包里找出汽车的钥匙,打开车门,然后坐到了副驾驶的位置上。她在车里静坐了片刻,默默地前后打量着车里精美的内饰,以及任何可能残留着程路明个人气息的私人物品。车里很整洁,并没有太多杂物置于其中。

她打开副驾驶前方的储物盒,里面有几张经典的交响乐CD,还有一些汽车保险、驾驶手册之类的书面资料。在储物盒中最靠里侧的地方,有一个蓝色透明的文件夹,她拿出来看了一下,里面夹着的正是程路明的病历复印件。

陆晓君急忙取出这些复印的病历记录,打开汽车顶部的阅读灯,迫不及待地读了起来——程路明因有段时间经常感觉头晕,于是在二〇一五年九月九日,第一次去天坛医院神经外科检查身体,经初步检查,医生怀疑可能是脑部病变;二〇一五年九月十六日,经脑部CT检查,在脑颅颞叶后部,发现直径约一点五厘米的肿瘤;二〇一五年九月二十三日,经核磁共振成像检查,发现高、低混杂信号,信号强度基本均匀但不够清晰,对肿瘤的结构及周围水肿状况,还需进一步检查和确诊;二〇一五年九月二十八日,进行了PET脑部扫描,对肿瘤的性质和边界做了进一步检查,但仍无法确诊肿瘤是良性还是恶性,医生建议手术治疗,并在肿瘤切除后进行进一步的活检,以确定后续的治疗和康复方案。

不知道为什么,这本病历的记录中,并没有进一步检查的任何信息。其中的原因不得而知,也许是程路明自己在犹豫是否马上接受手术,也许是他与大夫达成了共识,希望进一步观察后再确定治疗方案,也可能是程路明想把生活上的事情安排妥当之后再进行下一步的诊断和治疗吧。

再往后看,下一次的检查记录已经是在二〇一六年——也就是今年——的五月份,而最后一次检查时间,则正是二〇一六年七月十五日!

最后一次的诊断建议是这样写的:建议患者尽快采取手术治疗,然后视术后实际情况,制订下一步的康复或治疗方案。

从这本病历的内容来看,从去年九月份开始,一直到今年七月份的历次检查过程中,一直都是林复生大夫作为主治医生为程路明进行检查诊断,并提出具体的诊疗方案。而林医生对于程路明的脑瘤病情,似乎一直都不能确诊是良性还是恶性,但是他始终在建议手术治疗,然后在术后进行肿瘤活检,以进一步确定康复治疗方案。

这么推测起来,医生的上述检查结果和治疗建议,应该可以与邵晶晶和李晓明的话相互印证。他们两人都说,程路明在去年九月份初次检查后,曾有一段时间比较低沉,但此后又慢慢地恢复了平时的样子,精神状态也比较稳定。这可能跟程路明对病情的了解逐渐深入有关,也可能跟他在病情以外的其他遭遇有关。从去年九月份到两周前,程路明的身上,都发生了哪些故事呢?

至少有一点基本是可以确定的,程路明于去年八月份定制了那枚求婚戒指,但却在后来放弃了求婚的计划。或者,也有可能是程路明已经向S求过婚,但后来S又把戒指还给了他。这一点,肯定与他的病情有关。无论如何,这是目前最可能有所突破的线索。陆晓君决定要沿着这条线索,尽快往下发掘更多有用的证据。

陆晓君从车里出来,锁好车门,然后经过地库连接单元门的入口,来到六号楼三单元的电梯口。很快右侧电梯便下来了,陆晓君走进电梯,按下十五层的按键,电梯慢慢地升起。

不过,电梯在一楼停住了。电梯门口有一个身穿黑色套裙的女人,正在弯腰提起地上的一个储物袋。那个女人长发披肩,戴着一副时尚的墨镜,快速地进入电梯。但很显然,她好像没有料到电梯里还有别人。她在进入电梯后,不禁稍稍迟疑地停住脚步,然后转过身去。陆晓君看她手里提着不少物品,便轻声问:“您到几层?我帮您按一下按键吧。”

那个女人稍微停顿了一下,露出些许笑容的脸上,有一对好看的酒窝。“哦……我是到十六层,谢谢您!”

电梯在十五层停下后,陆晓君向对方轻轻地点了点头,便走出电梯回到了程路明的家中。

现在已经是傍晚六点多钟,陆晓君决定等会儿随便叫个外卖,等吃完饭后,便要继续着手整理程路明家里的物品。她决心要把昨天晚上还没来得及检查的地方,都细细地查看、整理一遍,希望能为解开程路明之死的谜团,找到更多有用的证据。

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源于优秀女法官的第六感吧,陆晓君心里隐隐地感觉到,除了那枚戒指之外,程路明的家里一定还有某个重要的线索尚未被警察和任何人发现,正在等待自己去找到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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