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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各有烦恼新秀 作者:珞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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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的鱼尾裙勾勒出了一个流畅的线条。白色衬衫的下摆没有扣上,而是在腰间打了一个蝴蝶结,别致巧妙地掐出了腰身。 赛玲娜在这身打扮上花了心思,是为了跟客户的第一次见面。齐佳药业总部在北京。昨天她跟吴瑞刚一起飞到北京,飞机上还在修改给客户的报告。她很兴奋,不仅因为要见到客户,还因为罗锐恒也会来。 她看着手机上罗锐恒发来的邮件,都被她小心收藏在一个文件夹中。每次只要有邮件进来的提醒声,她不由自主就期待了起来。如果看到抬头是他的名字,她留在罗申的意义就多了一分。邮件里的每一个字眼都像是为她所写,即使谈论的是公事,也仿佛有种他们私底下才存在的亲密。 只是她有些懊恼,迄今为止罗锐恒尚未给她单独写过一封邮件。 沉迷于自己的独角戏中太长,赛玲娜怕怠慢了一起坐车的吴瑞刚,就问道:“客户是什么样的人?” “万吉吗?听说人不坏,就是有些墨迹。” “万慧今天会来吗?” “她不会。不过她派了个代表来,听说不太好对付。” 齐佳的总部在王府井的一座写字楼里。罗锐恒和王鸣飞在楼下与他们碰头,罗锐恒只是点了个头,就和王鸣飞边聊边走了。赛玲娜注视着他的背影,想着今日所有可能跟他亲近的机会。 万吉已经在会议室里等他们了。他客气地和罗申团队打招呼,甚至有些太客气了,好像生怕做错了什么会被轻视。罗锐恒主动和他握手,他却在慌乱中伸出了同向的手。罗锐恒不动声色地双手握了上去,巧妙地掩饰住了客户的尴尬。 可代表万慧的人迟迟不见现身。万吉有些坐立不安,对罗锐恒说:“这北京城实在太堵了。我们是再等等,还是先开始?” “都可以,看您吧。您之后还有别的事吗?” “没了,今天就你们这一个会。” 时间在一点一滴地流逝。赛玲娜假装在对PPT(幻灯片)做不必要的检查。今天她完全可以做个沉默的配角,最多在罗锐恒做报告时提供一点微小的辅助意见即可。她细心琢磨着罗锐恒脸上微小的表情,在他注意到自己的目光时又马上挪开,观察起了万吉。 万吉这样的人是很好应付的,只消给他足够的尊重和谦卑即可。她甚至觉得他有点可怜,不知道是怎样的环境才会塑造出这样唯唯诺诺的性格。而她本以为身为一家大公司的执行董事,怎么着都会有些架子的。 等待的安静突然被一个女人尖利的嗓音扯破了。烦躁的抱怨声由远及近快速移动了过来。一个短发的中年女人闯了进来。无法置信的无礼,她甚至都没有跟在座的人打声招呼,就冒冒失失地把包一丢坐了下来。 万吉介绍说:“这位是市场部总监刘敏。” 罗锐恒敛了敛西装,向刘敏伸出手去说:“您好,我是罗申的合伙人罗锐恒。” 可刘敏竟没有同他握手,而是低头在包里找起东西来,嘴里敷衍着说:“万慧总今早才说有这么个会。我刚送孩子上学,今天二环堵成停车场了,二十分钟路我开了一个小时!” 她掏出了一包纸巾擦了擦汗,终于安定下来。报告会这才正式开始。 罗锐恒的报告做得很出色,每一个字都坚实而自信,足以代表罗申的信誉。万吉很满意,甚至有些激动。他在罗锐恒的报告里找到了一点保住地位的信心。 赛玲娜一直在细细地观察。那个刘总监大概是万慧派来监视一切的,可好像只是一个向上汇报的角色,连报告都懒得仔细听,并没有太为难他们。 会后,吴瑞刚带着赛玲娜去找刘敏。按照客户对接的安排,他们今后主要打交道的就是刘敏。 赛玲娜礼貌地自我介绍着,刘敏突然来了一句:“你多大啦?” 赛玲娜一愣,说:“二十二岁。” “二十二岁?你们就给我派个二十二岁的黄毛丫头来?!她懂战略吗?” 刘敏双手一叉腰,对着吴瑞刚撒气。 吴瑞刚安抚道:“刘总监,主要制定战略的是我和王经理,赛玲娜只是辅助做些分析。您看,今天罗总报告中的很多数据就是赛玲娜做的。” 刘敏瞟了瞟吴瑞刚说:“我看你年纪也不大。” “之前我在辉瑞工作了五年,然后去芝加哥大学读的MBA,加入罗申已经两年了。当然对齐佳的了解没有您多,我们更多的还是对外部市场进行分析,给您提供一些参考意见。我听说您都在这工作二十多年了?” “那是,齐佳就跟我自己家一样。” “明白明白,现在也是我们的家了。” “那能一样吗?你们就是个外来户!” “总之,我们也一定会尽心尽力的。那先让我们商量下工作的事?项目的进度管理和最佳案例借鉴是您要负责的部分?” “对,这是万总要看的。”刘敏强调了一下说,“万慧总。” “我看到您已经发了一个项目进度管理的文件了,辛苦您了。”吴瑞刚打开了一个Excel文件,里面列出了项目六个月的安排,但是记录得凌乱不全。 刘敏伸出一根指头,在屏幕上绕了饶说:“这表格太难用了。你们干嘛非要弄个Excel表?中看不中用。” “没关系,赛玲娜会调整的。” 刘敏抱怨道:“你知道你们一来,给我也加了不少活吗?东西还催得那么紧,我这都是周末加班做出来的!你们这些做咨询的为什么总把人搞得那么紧张?就好像你们是跑在秒针上一样。” “我们不是跑在秒针上,我们就是秒针。” 刘敏翻翻眼睛说:“那就没我什么事了,都靠你们了。不过我们花了那么多钱,这些本来就该你们做的吧?我那还有一些活,也可以丢给你们了?” 吴瑞刚不卑不亢地说:“只要是对整体战略制定有帮助的,都是我们应该做的。具体的要求您可以向罗总提出。”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没说可以也没说不可以,而且还把交涉的难题扔给了罗锐恒。吴瑞刚不愧是在企业里干过的,深知打太极拳的套路。 “那我可得好好想想。”刘敏起身就要走,她又瞟了一眼赛玲娜说,“小姑娘工作不上心,打扮倒是上心。” 赛玲娜一下涨红了脸,这种言语轻慢是她从未遭受过的。内心的不甘和委屈都化成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刘敏一走,吴瑞刚就拍了拍赛玲娜的肩,安慰说:“我听说她就是这么冲的一个人。咱们先把工作做好了,别让她在这上面挑出什么毛病来。” “知道了。”赛玲娜只好忍气吞声。 晚上,赛玲娜在酒店加完班已是十点多了。她再三检查了项目进度安排的Excel表,发给了吴瑞刚。吴瑞刚稍微修改了一下又发还给她,让她直接发给刘敏。 赛玲娜打了个电话问吴瑞刚:“让我直接发给刘敏?这样好吗?” “你不要怕她。对付这样的客户要以柔克刚。你多接触接触她,先让她认可你的工作。” “好吧。” “赛玲娜,咨询在很多时候就是一个知难而上的工作。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难题总会碰到。你听过一个说法吧?咨询三年抵得上别的行业十年。咨询为什么锻炼人?就是因为你会比同龄人遇到更多、更难、压力更大的挑战。如果你能应付得了这些,获得的经验和成长也是巨大的。” 赛玲娜一想到刘敏那不屑的目光和挑衅的言语,就有点头皮发麻。从小到大,周围人待她都是友善包容的。甚至可以说因为这副好皮囊,她也获得了不少优待。没来由的恶意不是没有,但大多数都是背后议论。像刘敏这样直接而当面的伤害还从来没有。 从单纯的校园到荆棘丛生的社会,她稚嫩的双脚上已经割出了第一道血印。刺痛打开了她不愿回首的记忆。那种一下被从花团锦簇抛进泥泞中的落差感,于她并不陌生。 放下电话,赛玲娜跌入五星级酒店柔软的大床里。被褥虽厚却周身冰凉。两间之隔就是罗锐恒的房间。她想要寻求一个温暖的怀抱,想倾诉,也想哭泣。 赛玲娜发了一条微信给罗锐恒,可是半天没有得到回复。不知道他是不是还在陪客户吃饭。她换了衣服去前台,只是报了罗锐恒的姓名和生日,很容易就拿到了他房间的门卡,容易得连她都觉得这也许是个好兆头。 她进了罗锐恒的房间,果然是没人。她找到了衣橱,那里挂着她所熟悉的衬衣。她坐在衣橱的隔板上,把衬衣裹在了自己身上。 吃饭不可能那么晚吧?是去酒吧了?还是去唱歌了?万吉是不是也有不少牢骚要向他发泄?他明天一早不是还有会吗?应该不会回来的太晚吧…… ……会不会还有别的女人和他在一起? 赛玲娜昏昏沉沉地想着,有了流连的放纵,也有了不切实际的期待。她忘了曾经提出的分手是那么痛快,痛快到可以被忽略成是一个玩笑。她解开自己的外衣,全部脱掉,一丝不挂,然后换上了带来的睡裙,就躺到了罗锐恒的床上。 半夜,不知到了几点,罗锐恒回来了。他一开灯就吓了一跳。他走到床边,端详着那张灯光下的面孔,柔和安详得如洋娃娃。 “哎!你不能睡这!”他踢了踢床。可是赛玲娜没什么反应,呼吸均匀得连眼睫毛都没有颤动一下。 “睡着了吗?”他嘟囔着。 罗锐恒松开了领口,就向浴室走去了。在他背后,赛玲娜睁开了眼睛,默默地注视着他的背影。 罗锐恒终于躺下,躺到了沙发上。他背对着赛玲娜,很快就响起了轻微的鼾声。 赛玲娜在黑暗中睁开眼睛,直到屋内的一切在她的视线里呈现出了清晰的轮廓。她躺在一个人的床上,还是不甘心,挤到了沙发上。她抱住了罗锐恒,轻轻蹭他的后背,轻轻吻他的脖颈。可罗锐恒的鼾声实在响得明确,让她无计可施。 她滑到地上,歪头看着身边熟睡的男人。即使这么大的动静也没能让他醒,即使看到她在他的床上,他也无动于衷,他是真的不在乎自己了吗? 赛玲娜突然无法忍受和罗锐恒以及他的怠慢共处一室。她蹑手蹑脚地溜出门去了。 夜色如水。她走在城市宽广的街道上,成为了执勤的民警、扫地的环卫工人、刚收摊的大排档老板、失眠者的同类,毫无目的地漫游在街头。 有个陌生男人和她擦肩而过时,撇头看了她好一会。趁他不怀好意的笑容变成付诸实践的邪念之前,赛玲娜逃进了另一家五星级酒店的大堂。 她找到一处沙发坐下。观察起此时还在大堂里伫立的人们。那些浓妆艳抹、裙子节省的女孩们踩着高跟鞋,也在望着她窃窃私语着。也许她们将她当成了同类。 赛玲娜想起有次跟着父亲出去应酬。饭桌上坐着一些民营土老板,其中有个带了位年轻姑娘来。那个姑娘和自己年龄相仿,也是上学的年纪,但是没有半点学生气。她就坐在对面,脂粉过于浓重,穿着一件白色貂皮短袄,一直在埋头吃饭。应酬上所有人都被介绍到了,除了她。赛玲娜问父亲她是谁,父亲说不要管闲事,她就叫“闲事”。 那时候赛玲娜就想,自己永远不会坐在那个位子上,自己永远不会成为那个年轻姑娘,自己也永远不会依赖男人。 大堂经理走了过来,面无表情又客气地说:“小姐,你不能这样坐。” “怎么了?” “我们这是五星级酒店,这样有点不雅观。” 赛玲娜无可奈何地笑了,放下了蜷在沙发上的双腿。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落到这种境地。不光被客户轻视,也被罗锐恒轻视,现在又被那些陌生人轻视。她在自轻自贱吗?这样自以为是的悲哀会不会让她得到一点安慰? 她拿出手机拨通了电话:“妈妈,我想你了……” 赛玲娜回到酒店房间,罗锐恒还在熟睡,只不过换到了床上。赛玲娜躺在他身边,接受了这个男人对自己短暂的忽视。 第二天一早,赛玲娜终于忍不住推醒了罗锐恒。 “早。”她期待地看着罗锐恒。 “你怎么进来的?” “不告诉你。” “那就赶紧回去吧。” “不……” 赛玲娜用鼻尖蹭着他的面孔,用气息撩拨着他的心绪,用周身的温热和赤裸的肌肤让他的底线一点点瓦解。 罗锐恒摊开了双臂,闭上了眼睛,他还是无法拒绝这样的诱惑。 赛玲娜一个翻身坐在了他上面。腰肢有节奏地扭动着,她的面孔在罗锐恒的上方一前一后地变换着大小。她断断续续地从呻吟的间隙里挤出了几个字:“昨晚,我……一个人在街上……走了一个多小时。如果那时死掉了……你可能都不知道。” 罗锐恒享受又沉迷的面孔突然清醒了过来。他扶住赛玲娜的上身,问:“你一定要把日子过得那么极端吗?” 赛玲娜还未及反应,就被罗锐恒撇了下去。他气冲冲地起床,去了洗手间。她听着他在洗手间里刷完牙、洗完脸,上了厕所,又听到衣架碰撞的声音,还有穿上裤子、扣上皮带的声音。每一个动作都带着比平日更大的动静,像在变相地斥责她。 罗锐恒衣着整齐地走了出来,站在床边,眼神复杂地说:“以后不要再做这种傻事了,不安全。” 不顾赛玲娜的哀求,他拿上包出门,临走时说:“等第一阶段一结束,我就会放你下项目的。” 门关上了。关门的声音开启了女孩的失声痛哭。 即使罗锐恒和王鸣飞都不在公司,王晓菁也不敢懈怠,一直在根据罗锐恒的意见修改模型,同时还要应付许嘉峰殷勤的独角戏。 “晓菁,我们都好几天没一起吃饭了。走吧,去吃午饭吧。”许嘉峰又阴魂不散地出现了。 王晓菁很纳闷他哪来那么多风花雪月的时间。她自己工作忙得要飞天了,不要说吃饭,连嘘嘘的时间都没有。现在为了回绝许嘉峰,她连借口都不够用了。 “我正在待命呢,朱莉在审阅我的一个报告,让我等她意见。”王晓菁装出一副苦瓜脸说。 许嘉峰将信将疑地看着她,叹了口气说:“自从那晚之后,你好像总在躲着我呢。我没有那么倒霉吧,被发‘好人卡’了?” 他虽然是笑着说话的,但是王晓菁却有点恶寒。不过他给了她一个台阶下,说很快就是他生日了,希望她能为他庆祝生日。 王晓菁只是说如果时间允许她一定会去。不过她现在就已经能预估到了——时间一定不会允许的。 侯捷可能是这届新人里最轻松的一个了。他好像从来都不紧不慢的,林姿绮的电信项目对他这个电子系毕业的学生来说小菜一碟。他甚至每天都会雷打不动地去休息室拿水果吃。 一般他拿了水果就会去最大的会议室远眺黄浦江。谁知今天一推开门,他却看到意外的一幕——徐芳琳和许嘉峰坐在里面,徐芳琳抹着眼泪,而许嘉峰在低声安慰她。 “我来的不是时候?”侯捷问。 “没事,进来吧。”许嘉峰说。 “芳琳怎么了?” “在说她项目上的事。那个苏琪老抢风头,老显摆自己能,还老打压芳琳,该给芳琳的数据拖着不给,害得芳琳这边的进度慢了,还要被左经理骂!” 徐芳琳不说话,一双大眼睛泪眼汪汪的。她的相貌是典型江南姑娘那种清秀的眉目,身材也是娇小玲珑的。脸上总有种怯弱和天真的表情,如今配上这眼泪的点缀,更加重了相貌中惹人怜惜的成分了。 侯捷最见不得女孩哭。他把两块香瓜放到徐芳琳面前,安慰说:“别哭了,吃瓜吧。” 徐芳琳摇了摇头说:“吃不下……” 许嘉峰倒是拿过去一块说:“我跟芳琳讲,让她和苏琪好好谈谈,她也不敢。” “那当然!苏琪那个母老虎,谁敢惹她啊?” 侯捷说,“要不你去和苏琪说说?” “我去?”许嘉峰犹豫道,“会不会有点多余啊?” 徐芳琳马上看了一眼许嘉峰,那表情有点吃惊。 “你不是妇女之友么?” 侯捷贼笑道,“难道你觉得苏琪更愿意听我的话?” “好吧好吧,我去!”许嘉峰无可奈何地说,“不过你别说在这看到芳琳哭啊。” 果不其然,许嘉峰一去找苏琪就被骂得狗血喷头。 “我在赶一个PPT(幻灯片),没工夫和你闲聊!”苏琪和许嘉峰说话的时候眼睛都没离开过屏幕。 许嘉峰有些尴尬,说:“我就是提醒你一下,别那么对芳琳。” “叫得真亲切。你们俩现在什么关系了?谈恋爱了?” “你别乱说!” “许嘉峰,我不管你们什么关系,私人关系可别带到工作中来。” “那作为同事我也可以关心她一下吧?” “你还没完没了了?这我们项目上的事,你别多管闲事啊!” “你这人怎么这样?” “我哪样了?我工作努力有错了?开会积极发言有错了?那个数据我不过多核实两遍,她就嫌慢了。真着急她自己做去啊!” 苏琪坚持说她没有夸大事实。她和徐芳琳在一个英语教育APP的市场推广项目上,徐芳琳负责模型,她负责提供关键假设数据。其中一个重要数据是估算目标客户也就是全国重点城市重点学校的数量。她发现徐芳琳在模型里填的数据和她查到的不一样,就提出了异议,可徐芳琳坚称自己的才是对的。 “……结果我没想到她真去自己做了。你说提供关键假设数据本来就是我的工作,做对做错都是我的责任,她瞎起什么哄?现在好了,她的数据是根据2009年的一个报告推算来的,我的是四十个城市每个市的教育局网站上挨个查来的最新数据,你说谁的更准确?”苏琪愤愤不平道,“我给她指出了差别,她不听,非要用她自己的。也不看看最后那个市场规模估测的,大得没谱了,根本就是脱离实际!她出了错还要怪我数据给的不及时?” “她不也是好心么……” “好心的错误比愚蠢的错误更糟糕!我管她是好心还是怎的,客户会问她心好不好吗?我跟你说,菲利普现在还不知道这个,我一定要和菲利普说清楚,别到时候责任又推到我头上!” 许嘉峰有点恼羞成怒道:“你看她好欺负是吧?有必要捅到合伙人那去吗?别太过分了!” “是你别太过分!哼,一个凤凰男,假惺惺地演戏给谁看啊!” “你……你胡说什么呢?!” “你以为大家都没发现呀?要不是因为追不到赛玲娜,你会去追徐芳琳?啧啧,侬看阿拉上海小姑娘好骗是吧?徐芳琳不过就是在外环上有套房子好伐,侬看侬那心急火燎的样子,吃相不要太难看哦!” 这番抢白戳到了许嘉峰的痛处。他脸一下涨红了,一口怒气堵得他张口就有些结巴,一手指着苏琪说:“我……我不跟你这种女人计较!难怪……难怪你找不到男朋友!” “哦哟,要你操心。我宁愿找女朋友也不会找你这样的!龌龊!”苏琪一巴掌打掉了许嘉峰指着她的手,说,“告诉你!我最讨厌别人用手指我了!” 侯捷也在惦记着徐芳琳的事,半是热心肠,半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正巧在过道里碰到了王晓菁,他就把这事说了。 王晓菁斟酌了一下,轻巧地建议道:“干嘛不去找王鸣飞?他是班主任,这事可以找他呀!” “对呀!怎么忘了这茬了。谢谢你的提醒啊!” “你刚才说许嘉峰也在为芳琳打抱不平是吗?” “呃,是啊。怎么了?” “没什么,他人还真不错。” 没多久,王鸣飞去找了苏琪和徐芳琳项目上的经理左安平。 “……今天还不够我烦的吗?你也来添乱?”没想到一上来,王鸣飞就被左安平给怼了。 “我还没说什么呢,你咋那么大火气?” “徐芳琳的模型今天被客户挑了错,客户不干了,怀疑我们别的数据也有错,现在让我们每个数据来源都解释清楚。菲利普挡也不挡,居然就答应了。徐芳琳说她等不及苏琪给的假设数据,自己就编了一个。呵,编一个……编也好歹有个依据啊。她倒好,真是拍脑袋编出来的,客户一问全露馅了。你现在要是来为她说情,可是撞到我心情不好的时候了。打住!不听!” 但王鸣飞还是舔着脸把苏琪和徐芳琳的过节说了一番。 左安平没好气道:“我倒没觉得苏琪做错什么,说她排挤徐芳琳,小题大做了吧。徐芳琳要是不想被别人抢风头,唯一的办法就是自己的活要扎实,要多表现。她不爱发言这点真的很成问题,这在罗申是致命伤啊!” “你呀,就是有点偏袒苏琪了,一碗水得端平。” “你说我偏心?你看徐芳琳犯的错,我还没说她呢!平时还没有苏琪勤快。我请的是分析师,可不是大小姐!谁能出活,我就看谁好。要不然你来替徐芳琳把活干了?” 王鸣飞赶紧倒了一杯水给左安平说:“消消气,消消气,皱纹又出来了。你不多提点一下徐芳琳,她也意识不到自己的问题呀。要不然这样,我来分别和她们俩谈下,各打五十大板行吧?” “你看着办吧。我跟你讲,他们这些年轻人真不好带,不像我们以前,能找到一份工作就珍惜得不得了,都埋头苦干,天天怕被开除,谁会去琢磨这些工作以外的破事?他们倒好,苦一点、累一点不是应该的吗?受委屈不也是应该的吗?工作一不顺心就要哄着,倒过来了,我哄他们,谁来哄我啊?总之,我觉得徐芳琳如果真的介意,她该自己找苏琪当面说。不能谁都来为她说情,自己还跟没事人一样。她是不是以后还要带个妈来上班啊?” 话虽这么说,之后左安平还是找苏琪谈了一次话,敲打她做事要注意点分寸。 苏琪有些愕然,她其实真的以为如果徐芳琳的表现差一点,相比而言她就会显得突出了。但她还是觉得不公平,争辩道:“徐芳琳是不是有点太敏感了?我也不是故意的。这点竞争就叫打压,说得好像她没经历过高三一样。” 左安平严肃地说:“你现在是上班了,不是在学校。你也不要混淆公平竞争和同辈倾轧的概念。罗申是讲究团队协作的地方,你的工作不是单打独斗,也要考虑别人的感受。” “好吧,以后我会注意的。” “……以后我会注意的。”苏琪拉下脸来,请徐芳琳在公司附近吃了一顿饭,还说了软话。 徐芳琳坐在她对面,眼泪啪嗒啪嗒地直掉。苏琪有些着急,说:“你还要我怎样啊?我都已经道歉了,我可从来没给人道过歉!” 一听这话,徐芳琳哭得更厉害了。周围人都纷纷注视着她们,猜测着这两个女孩之间能有什么恩怨。 苏琪只好坐到了徐芳琳身边,抽了好几张餐巾纸给徐芳琳擦眼泪。哭了好一会,徐芳琳才说了自己的想法。苏琪听了哭笑不得,徐芳琳拐弯抹角说了半天就一个意思,请苏琪以后对她说话不要那么冲,她会吓到的。 苏琪说:“抱歉我这么多年来都是这样,对我妈说话也是这样,恐怕是改不了的。” 徐芳琳一听,嘴角又耷拉了下来,眼看又要哭。苏琪也是没辙了,说:“但是我可以保证以后尽量少和你说话。除非是开会,或者工作中必要的沟通,我尽量不找你,要找也先通过邮件,行吧?我看以后我们干脆都不要上一个项目了,省得又出事。” 徐芳琳想了想,点了点头。 “另外,给你这个……”苏琪打开了电脑,把一个Excel文件打开了给徐芳琳看,“我把模型里所有关键假设的数据来源都做了一个整理,包括出处和我们怎么处理数据差异的方法都写在这里了。我已经给左经理看过了,她说可以直接发给客户了。要不你来发?” “这……辛苦你了,本来客户是要我来解释这些数据来源的。” “提供关键假设的数据本来就是我的职责。我们就不要相互推让了,太假了!先把客户的问题解决吧,要不然到时候责任落下来又不知道算谁的了。”苏琪浑然不觉自己这么说有什么问题,徐芳琳眼眶又红了,她还以为徐芳琳是感动的。 但是苏琪没想到,在经历了同徐芳琳的不和之后,她反倒成了这级中不受人待见的一个了。大家突然不再聚集在休息室里听她说八卦了,见面都是不冷不淡地打个招呼,一提起她来,也都是略带点调侃轻视的口吻。 可只有一人待苏琪如往常一样,就是王晓菁。虽未见得有多亲近,但没有改变对待她的态度就已经让苏琪有点意外了。两人已经摒弃前嫌,苏琪甚至会主动来找王晓菁说笑。但苏琪始终不知道,她被王鸣飞和左安平教训正是王晓菁四两拨千斤的手段。 赛玲娜趴在栏杆上,看着机场显示屏上不断闪烁变化的信息。一个上海飞来北京的航班显示了“到达”字样,她站直了身子,注视着出口不断涌出的人流。 她时不时摆弄着自己的马尾辫和T恤衫。好久没这样打扮了,就连不化妆也觉得脸上似乎少了点什么。成熟的服饰、妆容,没了这些,像少了一层保护膜。她好像暴露在每个人探寻和怀疑的目光下,觉得浑身不自在。 半小时后,一个身形瘦高、脸型瘦削的中年女人走了出来。她拖着行李箱,径直走到了赛玲娜的面前。从出口到赛玲娜的位置有十米远,这十米的距离,女人脸上的表情也没有丝毫变化,即使她明明已经看到了赛玲娜。 她透过厚厚的眼镜把赛玲娜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最后目光停留在了赛玲娜T恤衫上的小熊图案,这才从嘴角挤出了一丝吝啬的笑。 而这时,一直绷直着身子的赛玲娜才略放松下来,怯怯说道:“妈妈,欢迎您。” 周末赛玲娜没有回上海,因为周一还要和客户开会,她就留在了北京。还有个原因,就是她把母亲朱可青也接到了北京共度周末。 “小玲,一会到了酒店,我还是单独住一间吧。”一上地铁,朱可青就说。 “妈妈,你还是和我住一个房间吧,我都安排好了。” “你刚工作,这样不好。” “没事的,大家都这么做。” “正因为大家都这么做,你才不应该。” “妈妈,这真没什么……我们一会到酒店再说吧。”赛玲娜低声说。地铁里人不少,她真不想就这个问题争论下去。她的余光已经隐约发现周围人在好奇地注视她们母女了。刚才她们已经就打车还是坐地铁争论了一下。虽然赛玲娜说出差都可以报销,可母亲却执意不让浪费公司的钱在私人事务上。 到了酒店,朱可青看到了前台的标价,这才没说什么,同意住进了赛玲娜的房间。在附近简单吃了个午饭,朱可青就问:“下午什么安排?” “妈妈,您都好几年没来北京了吧。我带您去大觉寺怎么样?” 提议去寺庙,赛玲娜觉得母亲是一定会答应的。朱可青虽然是理性的经济学教授,却在几年前开始信佛,现在愈发地虔诚了。 朱可青思忖了一下,点了点头。赛玲娜异乎寻常地高兴。她说路线复杂,坚持要打车去。出租车向北而行,逐渐进入荒凉的地界。朱可青一直在后座闭目养神,赛玲娜却有些紧张地看着窗外。 司机说了声“到了”,朱可青这才睁开眼睛。她突然倾身扒着前座向前望去。车窗外是一座高大的牌坊式大门,蓝色的顶,红色的柱子,四周是灰色围墙,墙顶上装有探头和铁丝网。门口的岗亭里还有两名戴着口罩的武警站岗。 大门上没有招牌,可任谁都能认出这是什么地方了。 “你带我来这做什么?!”朱可青尖叫了起来,一巴掌拍到了赛玲娜的座椅靠背上。 赛玲娜震得身子都抖了一下。她咬了咬牙,下车就打开了后座门。 “妈妈,下车吧。我们到地方了。” “我不下去!” “妈妈,求你了!” “我不去!我要回去!” “妈妈,求你了!都这么多年了……”赛玲娜的哀求变成了哭求。 朱可青却跟个桩子一样,死死地钉在座位上。她伸手就要去关门。赛玲娜死命地拉着门,哭得喘不过气来,手都拉红了。 “哎!别拉坏我的门!”司机大喊道,“你们到底走不走?不走就下车!” “走!原路返回!”朱可青铁青着脸道。 司机一踩油门车就跑了。赛玲娜猝不及防地摔倒在地。她趴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出租车离去,消失在滚滚烟尘中。眼泪滴进了尘土中,变成了一朵朵墨花。 一扇扇铁门依次打开了,一条笔直的走道通向远处,这段路看上去又远又近。在这里,空气都是冰冷的,冷到不复存在的感觉。一起消失的还有自由。 赛玲娜在一扇玻璃窗前坐下,脸上挂着泪痕。有个武警打开了窗户里面的一扇门。一双穿着老布鞋的脚走了进来,在窗前站定了。 赛玲娜赶紧抹了两下眼睛,抬起头来,强挤出了笑容说:“爸,我来看你了。”顿了一下,她的眼泪又瞬间涌了出来,“对不起,我妈她……她有事来不了。” 孙梁玉坐了下来,带着手铐的手掰过了话筒。这个年近中年却满头白发的男人像老人一样,还未出声就泪流满面。 窗里窗外,父女两人泣不成声。孙梁玉身后的白墙上,刷着这样几个红字:积极改造,奉献社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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