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也怪，她的这一想法还没到第二天就得到了确认，而且还是从罗杰口中。

他们打了一会儿网球，之后便坐在一起小口喝着冰镇饮料。

他们一直在谈论各种各样无关紧要的话题，而弗兰基越来越能感觉到像罗杰·巴辛顿-弗伦奇这样周游了世界各地的人所散发出的魅力。她忍不住想到，家里这个一事无成的人，比他那个身形笨重、不苟言笑的哥哥亨利可爱多了。

就在弗兰基这么想的时候，两人的谈话也停了下来。最终罗杰打破了沉默，这次他说话的语气与之前截然不同。

“弗朗西斯小姐，我打算做一件不太寻常的事情。我认识你还不到二十四小时，但我本能地觉得你是个值得信赖的人，我需要你的建议。”

“建议？”弗兰基惊讶地问道。

“是的，我在两种不同的做法之间犹豫不决。”

他停顿了一下，随后身子向前俯下，球拍在两膝之间晃动，额间眉头微蹙，看上去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跟我哥哥有关，弗朗西斯小姐。”

“哦？”

“我很确定他在吸毒。”

“你凭什么这么说？”弗兰基问道。

“凭他的外表，他那种躁郁的脾气，和他有关的一切。你注意到他的眼睛了吗？他的瞳孔小得就像针尖一样。”

“我注意到了。”弗兰基承认道，“你认为他用的是什么？”

“吗啡或者某种鸦片类的东西。”

“这件事持续很久了吗？”

“应该是从六个月前开始的。我记得他那会儿一直在抱怨失眠，不知道他最初怎么会想到要碰那东西，但他肯定是在那之后不久开始吸的。”

“他是怎么搞到毒品的？”弗兰基几乎是在打听了。

“我觉得是有人给他寄过来的。你注意到了吗？在某些日子里，一到下午茶时间他就尤其神经质，爱发脾气。”

“没错，我注意到了。”

“我怀疑那就是他用完了手头的存货，等着更多毒品送来的时候。然后，六点钟的邮包一到，他就进到书房里去，直到吃晚饭再露面，整个人的情绪就完全不一样了。”

弗兰基点点头，她记起了有时亨利在晚餐桌上那种异常的神采奕奕。

“可那些存货又是来自何方的呢？”她问道。

“啊，那我可就不知道了。没有哪个有名望的医生会给他提供这种东西的。我猜要是肯出大价钱的话，你能在伦敦通过各种各样的渠道搞到。”

弗兰基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她想起之前跟博比分析这起案件的时候，她还提出过背后可能有一伙毒品走私犯，博比则说她不能把这么多种犯罪联系到一块儿。真奇怪，他们的调查工作这么快就找到了暗示这种可能性的蛛丝马迹。

更奇怪的是，把她的注意力引向这个事实的竟然是他们的主要嫌疑人。这令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倾向于认定罗杰·巴辛顿-弗伦奇是无辜的。

但是还有一件令人费解的事，那便是调换照片的行为。她提醒自己，对他不利的证据依然跟原来毫无二致。相反，让她相信他的清白的证据只有他本身的人格特点，而大家总是说杀人凶手都是富有魅力的人！

她甩掉这些想法，转向了她的同伴。

“你究竟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呢？”她坦率地问道。

“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西尔维娅。”他简单地回答道。

“你认为她还不知道？”

“她当然还不知道，我应该告诉她吗？”

“这个很难——”

“的确很难。这也是我为什么觉得你或许可以帮忙，西尔维娅特别喜欢你。她对周围的人都不怎么在意，但她告诉我，她一眼就喜欢上你了。我该怎么办，弗朗西斯小姐？我要是告诉她的话，就会给她平添一个沉重的负担。”

“她要是知道了的话，也许能施加些影响呢？”弗兰基提议道。

“我很怀疑。一旦涉及吸毒，没人能施加什么影响，哪怕是最亲近、最亲爱的人。”

“这是个有点让人绝望的观点，不是吗？”

“这是事实。当然了，办法是有的。只要亨利能同意去接受治疗，实际上这附近就有个地方，是尼科尔森医生开办的。”

“但他绝不会同意的，对吗？”

“也许会。有时候吸食吗啡的人会沉浸在极度悔恨中，这时他们为了治愈自己会不惜一切代价。我倒觉得如果亨利认为西尔维娅不知道这件事，反倒更容易进入那种心境之中。暴露自己吸食毒品的事实本身就是一种威胁。假如治疗能够成功（当然，他们会把这种问题称为‘神经紧张’），她也就永远都不需要知道了。”

“他必须要离开家去接受治疗吗？”

“那个地方距这里有三英里左右，在村子的另一边。经营者尼科尔森医生是个加拿大人。我相信他是个非常聪明的人，而且很幸运的是，亨利也喜欢他。嘘——西尔维娅过来了。”

巴辛顿-弗伦奇太太来到他们身边，说：

“你们俩一直这么精力充沛吗？”

“打了三盘，”弗兰基说，“每盘都是我输。”

“你打得非常好。”罗杰说。

“我就特别懒得打网球，”西尔维娅说，“哪天我们必须把尼科尔森夫妇请过来。尼科尔森太太很喜欢打比赛。哎，你们怎么回事？”她发现另外两人交换了一下眼色。

“没什么，只是我碰巧正跟弗朗西斯小姐说起尼科尔森夫妇呢。”

“你最好像我一样叫她弗兰基，”西尔维娅说，“无论什么时候，当一个人说起什么人或者什么事，另一个人紧接着也说起这个人或者这件事，不是挺奇怪的吗？”

“他们是加拿大人，对不对？”弗兰基问道。

“尼科尔森医生肯定是。我倒觉得他太太是个英国人，不过我也说不准。她是个特别漂亮的姑娘，那双极其可爱、充满渴望的大眼睛让她显得楚楚动人。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她并不是特别幸福。她的生活肯定很沉闷。”

“他开了一家疗养院之类的机构吧，对不对？”

“是的，收治那些有精神疾病的人和吸毒的人。我相信他做得很成功，他是个挺了不起的人。”

“你喜欢他吗？”

“不，”西尔维娅断然道，“我不喜欢他。”片刻之后，她又激烈地补充道：“一点儿都不喜欢。”

再后来，她指给弗兰基看一张立在钢琴上的照片，上面是一位迷人的女子，她有一双美丽的大眼睛。

“她就是莫伊拉·尼科尔森。一张令人心动的脸，对不对？前些日子有个人跟我们的几个朋友到这儿来，这张脸就给他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照我看，他还想让人把他介绍给她呢。”

她大笑起来。

“我明天会请他们过来吃晚饭，真想知道你对他怎么看。”

“对他？”

“没错啊。我告诉你啦，我不喜欢他，可他又是个相貌相当英俊的人。”

她语气中的某些东西让弗兰基禁不住飞快地看了她一眼，但西尔维娅·巴辛顿-弗伦奇已经转过身去，正把一些凋谢的花朵从花瓶中拿出来。

“我必须整理整理思路。”弗兰基一面为那天的晚餐梳妆打扮，用梳子梳理一头浓密的黑发，一边思忖着。“而且，”她毅然决然地想道，“也该去做几个试验了。”

罗杰·巴辛顿-弗伦奇究竟是不是她和博比假定的那个罪魁祸首呢？

她和博比一致认同，想要置博比于死地的人肯定能很轻易地获得吗啡。如今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罗杰·巴辛顿-弗伦奇正好符合这一点。如果他哥哥是通过邮寄得到吗啡的话，那么对罗杰而言，从中抽取一包为自己所用简直就是易如反掌。

“备忘录，”弗兰基在一张纸上写道：“（1）查明罗杰十六日，也就是博比被人下毒的那天在何处。”

她觉得她有办法弄清楚这件事。

“（2），”她又写道，“出示死者的照片，观察一下会引起什么反应。同时留意罗杰是否承认他当时在马奇博尔特。”

对于第二个决定，她略微感到了一丝紧张，那样就意味着要把这件事挑明了。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桩惨剧就发生在她自己那一方宝地上，随口提起应该也算是这世上最自然不过的事情了。

她把那张纸揉成一团后烧掉了。

晚饭的时候，她想方设法自然地把话题引到了第一个问题上。

“你知道吗，”她坦诚地对罗杰说道，“我总觉得咱们以前在哪儿见过，就在不久之前。不会是在沙恩夫人家的宴会上吧？就在克拉里奇斯，十六号那天。”

“不可能是在十六号，”西尔维娅马上说，“那天罗杰在这里。因为那天我们给孩子们举办了一次派对，我都不知道要是没有罗杰我该怎么办。”

说罢，她对罗杰投去了感激的一瞥，而他则对之报以一个微笑。

“我还真没觉得以前见过你，”他沉思着对弗兰基说，随即又接口道，“我敢保证，咱们要是见过面的话，我肯定会记得。”

他这句话说得很是得体。

“一个问题解决了，”弗兰基心想，“博比被人下毒的那天罗杰·巴辛顿-弗伦奇不在威尔士。”

稍后再提起第二个问题就相当简单了。弗兰基把话题引向了乡村，说那里沉闷乏味，任何令人兴奋的新闻都能激起当地人的关注。

“上个月我们那儿有个人从悬崖上掉下去了，”她说，“我们都兴奋得不得了。我满心激动地去参加了死因调查听证会，可那场听证会实在太无聊了。”

“是在一个叫马奇博尔特的地方吗？”西尔维娅突然问道。

弗兰基点点头。

“德温特城堡距马奇博尔特只有大约七英里。”她解释道。

“罗杰，那肯定是你说的那个人啊。”西尔维娅叫道。

弗兰基以探询的目光望着他。

“实际上那人死的时候我就在场，”罗杰说，“我在尸体旁边，一直待到警察赶过来。”

“我还以为守在那儿的是牧师的一个儿子呢。”弗兰基说。

“他要去演奏风琴还是什么的，非走不可，于是我就接替了他。”

“真是神奇，”弗兰基说，“我确实听说另外还有个人也在，不过我从来都没听人提过名字。这么说来，那个人就是你喽？”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多神奇啊，这世界真是太小了”的氛围。弗兰基感到自己这一招使得相当不错。

“也许你以前就是在那儿看见我的吧，在马奇博尔特？”罗杰提醒道。

“事实上意外发生的时候我并不在那里，”弗兰基说，“我是又过了几天才从伦敦回去的。你参加死因调查听证会了吗？”

“没有。悲剧发生后第二天早上我就回伦敦了。”

“他起了个荒唐的念头，想在那儿买栋房子。”西尔维娅说。

“根本就是胡闹。”亨利·巴辛顿-弗伦奇说。

“才不是呢。”罗杰和颜悦色地说。

“你自己也清楚得很，罗杰，等你一买下来，你的旅行癖就要犯，又要出国去了。”

“哦，西尔维娅，总有一天我会安定下来的。”

“你安定下来的时候最好就住在我们附近，”西尔维娅说，“可别跑到威尔士去。”

罗杰哈哈大笑起来，接着转向了弗兰基。

“那起意外还有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吗？是不是还没搞清楚死因是自杀还是别的？”

“哦，不是的，一切都已经真相大白了，来了几个有点吓人的亲戚，确认了那个人的身份。当时他似乎正在做一次徒步旅行。说实话，真的很悲惨，因为他长得帅极了。你们在报纸上见过他的照片吗？”

“我觉得我看见过，”西尔维娅说得有些模棱两可，“不过我记不清了。”

“我楼上房间里有一张从当地报纸上剪下来的剪报。”

弗兰基有些急不可耐。她跑上楼去，下来的时候手里拿着那张剪报，把它递给了西尔维娅。罗杰走了过来，目光越过西尔维娅的肩头看去。

“你们不觉得他很帅吗？”她问话的口气就像个小女生似的。

“是挺英俊的，”西尔维娅说，“看上去特别像那个叫艾伦·卡斯泰尔斯的人，罗杰，你不觉得吗？我记得我当时就这么说过。”

“光看照片确实挺像的，”罗杰表示赞同，“不过你要知道，他们其实并没有多少相似之处。”

“光看报纸照片也说不准，对吧？”西尔维娅边说边将剪报递还回去。

弗兰基也附和了一句。

谈话随即转向了其他事情。

弗兰基上床睡觉的时候心里还是没想明白。每个人的反应看起来都无比自然，也都知道罗杰是去找房子的。

她唯一的成功便是获知了一个名字：艾伦·卡斯泰尔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