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比回到旅馆的时候获悉有个人正等着见他。

“是一位女士，她在艾斯丘先生的小起居室里等您。”

博比去起居室的路上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搞不懂弗兰基怎么可能先于他赶到安格勒阿姆斯，除非她是插上翅膀飞过来的，而他从未想过来访者除了弗兰基还可能是别的什么人。

他推开艾斯丘先生私人起居室的门，椅子上笔直地坐着一个苗条的身影。一袭黑衣，正是那个照片上的姑娘。

博比大吃一惊，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然后他注意到那个姑娘也紧张得要命。她的一双小手在不住颤抖，一下子握住椅子的扶手，一下子又松开。她看上去有点太紧张了，甚至连话都说不出来，那双大眼睛里带着一种惊恐的恳求。

“原来是你？”博比终于开口说道。他关上身后的门，走到桌子前。

姑娘依旧没有说话，依旧用那双惊恐的大眼睛与他对视。最终她还是开口了，声音却是一种沙哑的耳语。

“你说……你说过……你会帮我的。或许我不该来——”

博比打断了她，思考着该如何回复，自己又能给出什么样的保证。

“不该来？别胡说八道了，来就对了。你当然应该来。我会尽一切可能帮助你，不要害怕，你现在很安全。”

姑娘脸上恢复了一点血色。她冷不丁地说道：

“你是什么人？你……你……你不是个司机。我是说，你也可能是司机，但其实并不是。”

尽管她有点前言不搭后语，博比还是能够理解她话语中隐藏的含义。

“如今人们什么工作都可以做，”他说，“我以前在海军服过役。事实上，我确实不是司机。但现在也没什么关系了。不过不管怎么说，我向你保证，你可以信任我，把事情全都告诉我。”

她的脸涨得越发通红。

“你肯定会觉得我疯了，”她喃喃自语道，“你肯定会觉得我彻底疯了。”

“不，不会的。”

“会的。我这么慌张地过来……但我实在太害怕了，简直都要怕死了……”她的声音渐渐微弱，睁大了眼睛，仿佛看见了什么恐怖的景象。

博比紧紧抓住了她的手。

“听我说，”他说，“没事的，一切都会没事的。你现在和……和一个朋友在一起，很安全，什么事都不会有的。”

他感觉到了她的手指回应给他的压力。

“那天晚上，当你踏入月光里的时候，”她低声而急速地说道，“那就像……就像是一场梦，一场解脱之梦。我不知道你是谁，也不知道你从哪儿来，但这给了我希望，我下定决心要来找你，并且——告诉你。”

“这就对了，”博比鼓励道，“告诉我，告诉我一切。”

她突然把手抽了出来。

“我如果说了的话，你会觉得我疯了，觉得和那些人一起待在那种地方让我的脑子出了毛病。”

“不，我不会的。真的不会的。”

“你会的。这件事听上去太疯狂了。”

“我会理解的。告诉我，请告诉我吧。”

她又稍微离他远了一些，坐得非常笔直，两只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前方。

“只不过是，”她说，“我要被人谋杀了。”

她的嗓音又干又哑，说话的时候很明显在自我克制，但她的手还是在不停颤抖。

“被人谋杀？”

“对，听起来很疯狂，不是吗？就像……他们管这叫什么来着？被害妄想症。”

“不，”博比说，“你说的听上去根本不是疯话，只是被吓坏了而已。告诉我，谁想要谋害你，为什么？”

她沉默了片刻，两只手一会儿绞在一起，一会儿又松开。随后她低声说道：

“我丈夫。”

“你丈夫？”博比的头脑中思绪飞转，“你是谁啊——”他唐突地问道。

这回轮到她一脸惊诧了。

“你不知道吗？”

“完全不知道。”

她说：“我是莫伊拉·尼科尔森。我丈夫是尼科尔森医生。”

“这么说你不是那儿的病人？”

“病人？哦，不是！”她突然面露愠色，“我猜你是觉得我说话像个病人吧。”

“不，不是的，我完全没那个意思。”博比尽可能地打消她的疑虑，“说实话，我根本没有那个意思。我只不过是得知你结婚了——什么的——觉得很吃惊。好啦，接着你刚才的话说下去吧，关于你丈夫想要谋害你的事情。”

“这听起来很疯狂，我知道。但其实不是，真的不是！他看着我的时候，我能从他的眼神中看出来。而且已经发生过奇怪的事情了……发生了很多意外事故。”

“意外事故？”博比连忙问道。

“是的。哦！我知道这听起来有点歇斯底里，就像是我编出来的——”

“一点都不，”博比说，“听起来合情合理。继续说下去吧，那些意外事故怎么了？”

“只不过是些意外而已。比如他倒车的时候没看见我在后面，亏得我及时跳到了旁边。再比如某些药品装错了瓶子……哦，都是些傻事儿，人们都会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但这些意外其实……其实都是有意为之的。我知道。这些事情搞得我筋疲力尽。我必须提高警惕，时刻提防，保住我的性命。”

她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口水。

“你丈夫为什么想要除掉你呢？”博比问道。

他或许没指望能得到一个明确的答案，可答案却随即而至：

“因为他想娶西尔维娅·巴辛顿-弗伦奇。”

“什么？但她已经结婚了呀。”

“我知道，可是他正在安排这件事呢。”

“这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了解确切的情况，不过我知道他想把亨利·巴辛顿-弗伦奇先生作为病人带进格兰奇疗养院。”

“然后呢？”

“我不知道，不过我觉得会有事情发生。”

她打了个激灵。

“他能对亨利先生进行某种控制，我不清楚那是怎么回事。”

“亨利吸食吗啡。”博比说道。

“是这样吗？我猜是贾斯珀给他的。”

“是邮寄来的。”

“也许贾斯珀并不是直接经手，他很狡猾。巴辛顿-弗伦奇先生可能也不知道这是从贾斯珀那里来的，但我敢肯定，就是这样。然后贾斯珀会把他弄到格兰奇疗养院，假装要给他治病，而等他一到那儿——”

她停顿了一下，浑身发抖。

“在格兰奇疗养院会发生各种各样的事情，”她说，“稀奇古怪的事情。人们去那儿是为了让病好起来，可他们并没有好起来，反而越来越糟。”

她说话的同时，博比仿佛窥见了一丝诡异而邪恶的气息。莫伊拉·尼科尔森的生活竟然被某种恐怖的东西笼罩了如此之久。

他冒失地说道：

“你说你丈夫想要娶巴辛顿-弗伦奇太太？”

莫伊拉点点头。

“他对她很着迷。”

“那她呢？”

“我不知道，”莫伊拉缓缓地说，“有点拿不准。表面上她似乎很爱她的丈夫和幼子，生活平静而满足。她看上去是个极其单纯的女人。不过有时候我又认为她并不像看上去的那么单纯。我甚至怀疑她会不会是个跟我们印象中截然不同的女人……或许她就是在演戏，而且还演得特别好。不过说真的，我觉得这都是无稽之谈，是我自己愚蠢的想象……你要是住在格兰奇这样的地方，你的心灵也会变得扭曲，开始胡思乱想。”

“那个弟弟——罗杰怎么样呢？”博比问道。

“我不太了解他。我认为他人挺好的，不过他是那种特别容易上当受骗的人。我知道，他已经完全被贾斯珀骗了。贾斯珀正在努力影响他，让他去说服亨利先生来格兰奇。他肯定还以为这些全都是他自己的主意呢。”她突然倾身向前，一把抓住了博比的衣袖，“别让他到格兰奇来。”她恳求道，“他要是来了，就会有可怕的事情发生，一定会的。”

博比沉默片刻，在心里反复琢磨这个令人吃惊的故事。

“你跟尼科尔森结婚多久了？”他最后问道。

“一年多……”她边说边发抖。

“你从来没想过离开他吗？”

“我怎么离开？我无处可去，也没有钱。如果有人收留了我，我又该怎么跟人家说？给人家讲一个丈夫想要谋杀我的离奇故事？谁会相信呢？”

“嗯，我就相信你。”博比说。

他停顿了一下，像要下定决心采取什么行动似的。

“听我说，”他直言不讳地说道，“我要坦率地问你一个问题，你认识一个叫艾伦·卡斯泰尔斯的人吗？”

他看到她双颊泛起了红晕。

“你为什么问我这个？”

“因为这很重要，我得知道。我的想法是，你确实认识艾伦·卡斯泰尔斯，或许在某天你还给过他你的照片。”

她沉默了一会儿，双眼低垂，然后抬起头来，直视他的脸。

“是的。”她说。

“你在结婚以前就认识他吗？”

“是的。”

“你结婚后他还到这儿来看过你吗？”

她犹豫了一下，随后说道：

“来过一次。”

“是大约一个月以前吗？”

“对，差不多是在一个月以前。”

“他知道你住在这儿？”

“我不清楚他是怎么知道的，我没告诉过他。自结婚以后我甚至都没给他写过信。”

“但他还是查出来了，并且还到这儿来看你。这些你丈夫知道吗？”

“不知道。”

“你以为他不知道，但他还是有可能知道的。”

“的确有可能，但他什么都没说过。”

“你跟卡斯泰尔斯谈过你丈夫的事吗？你告诉过他你对自身安全问题的恐惧吗？”

她摇摇头。

“那时我还没开始怀疑呢。”

“但你那时并不幸福吧？”

“是的。”

“你和他说了吗？”

“没有。我尽力隐瞒婚姻并不成功的事实。”

“但他照样有可能猜到。”博比轻声说道。

“是有可能。”她低声承认道。

“你觉得……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你觉得他知道什么关于你丈夫的事情吗？他有没有怀疑，比方说，这家疗养院可能根本不是看上去的那样？”

她在竭力思考，眉头紧蹙。

“有可能吧，”她最终说道，“他问过一两个相当奇怪的问题，但是，不。我觉得他对这些事情其实一无所知。”

博比又沉默了几分钟，然后说道：

“你认为你丈夫是个醋坛子吗？”

她的回答令他颇为吃惊：

“是的。特别爱吃醋。”

“比如说，吃你的醋。”

“你是说哪怕在他并不在乎我的情况下？不过的确会的，他还是会吃醋。你明白，我是他的财产。他是个怪人，非常奇怪的人。”

她打了个冷战。

接着她突然问道：

“你跟警方没有什么关系吧？”

“我吗？哦，没有！”

“我不知道，我是说——”

博比低头看了看他那身司机制服。

“这个就说来话长了。”他说。

“你是弗朗西斯·德温特小姐的司机，对不对？店主是这么说的。前几天晚上我在晚餐桌上还见到她了呢。”

“我知道。”他顿了一下，“我们必须找到她。”他说。“但是我来做这件事会有点困难。你能打个电话要求跟她通话，然后叫她出来跟你在外面的某个地方碰面吗？”

“我想我可以——”莫伊拉慢吞吞地说道。

“我知道你肯定觉得我这个要求很奇怪，不过等我解释完你就不会这么觉得了。我们必须尽快找到弗兰基，这至关重要。”

莫伊拉站起身来。

“好的。”

她的手搭在门把上的时候，迟疑了一下。

“艾伦，”她说，“艾伦·卡斯泰尔斯，你刚才是说你看见过他吗？”

“我见过他，”博比缓缓说道，“不过不是最近。”

同时他心头一震，想道：

“当然，她并不知道他已经死了……”

他说：

“给弗朗西斯小姐打电话吧，然后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