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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地上的女尸  作者:阿加莎·克里斯蒂

乔治将摆着早上醒神咖啡的盘子放在主人的床边。

“先生,玛格雷夫小姐在谋杀发生的那天晚上,穿了一件浅绿色的雪纺裙。”

“谢谢,乔治,你是最可靠的。”

“第三女仆负责照看玛格雷夫小姐,她的名字叫格拉迪斯。”

“谢谢,乔治。你真是无价之宝。”

“您客气了,先生。”

“这是一个不错的早晨。”波洛说,看着窗外,“看起来没有人会很早起床。我想,我的好乔治,如果我们现在去阁楼房间做一个小试验,应该不会有人打扰。”

“您需要我也去,先生?”

“这个试验不会让你痛苦的。”波洛说。

阁楼房间的窗帘还拉着。乔治正要拉开,波洛阻止了他。

“我们要让房间保持它原来的样子。只是把台灯打开吧。”

男仆照办了。

“现在,我的好乔治,坐在那把椅子上,假装在写字。很好。我呢,抓着一根棍子,偷偷走到你身后,然后,敲了你的后脑勺。”

“好的,先生。”乔治说。

“啊!”波洛说,“当我敲你的时候,你就不要继续写字了。因为我不可能像杀死鲁本爵士的凶手那样敲你的头,就要靠我们假装了。我敲了你的头,你瞬间瘫倒,这样。胳膊放松,身体瘫软。请允许我调整一下你的姿势。不是这样,不要绷起你的肌肉。”

他懊恼地叹了口气。

“乔治,你能完美地熨裤子。”他说,“但似乎不具备想象力。站起来吧,让我们互换位置。”

波洛坐到了写字台前。

“我在写字。”他说,“我写得很投入。你偷偷从我背后靠近,用棍子打了我的头。哗!笔从我的手里掉出来,我向前倒下,但没有倒过去很多,因为椅子矮、桌子高,以及我还有手臂支撑。帮个忙,乔治,走回门口,站在那儿,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啊哈!”

“怎么了,乔治?”波洛语带期待。

“先生,我看到您正坐在桌边。”

“坐在桌边?”

“在这里有点不太容易看清楚,先生。”乔治解释道,“距离这么远,先生,而且那盏台灯太昏暗了。我可以开灯吗,先生?”

他的手已伸向开关。

“不用。”波洛厉声道,“我们必须这样。我趴在桌子上,你站在门边。现在走近点,乔治,往前走,然后把你的手放在我的肩上。”

乔治照做了。

“稍微靠着我,乔治,像是你自己差点儿没站稳,然后扶了我一下。啊!就是这样。”

赫尔克里·波洛瘫软的身体巧妙地往一侧倒下。

“我倒下来了——就是这样!”他观察着,“是的,这推测很合理。现在,我要做一件最重要的事情。”

“什么,先生?”男仆问道。

“是的,我必须去吃一顿美味的早餐。”

小个子男人为自己说的笑话开心大笑。

“乔治,胃是不能被忽视的。”

乔治保持着沉默。波洛高兴地走下楼,咯咯地笑着。他对案件渐渐展现出轮廓感到满意。吃完早饭,波洛跟第三女仆格拉迪斯交谈了一会儿,兴致勃勃地聆听了她对案情的看法。她虽然同情查尔斯,但毫不怀疑他就是凶手。

“可怜的年轻绅士。先生,这看上去很残酷,确实如此,他当时肯定和平时不一样。”

“他和玛格雷夫小姐应该相处得挺融洽的吧。”波洛提示道,“毕竟他们是这个家里仅有的两个年轻人。”

格拉迪斯摇了摇头。

“莉莉小姐在刻意疏远他。她很直白地表示过,她是不会做蠢事的。”

“他喜欢她,对吗?”

“哦,应该说只是有点动心,先生。这也没什么害处。现在是维克多·阿斯特韦尔先生在体面地追求莉莉小姐。”

她咯咯地笑了起来。

“哦,真的吗!”

格拉迪斯又咯咯地笑了起来。

“他第一眼就爱上了她。莉莉小姐像百合花一样,不是吗,先生?她个子那么高,还有一头美丽的金发。”

“她适合穿绿色的晚礼服。”波洛笑道,“就是那种绿色——”

“她有一件,先生。”格拉迪斯说,“当然,她现在不能穿,还在服丧期。鲁本爵士过世那晚她就穿着那条裙子。”

“她适合浅绿色,而不是深绿色。”波洛说。

“是浅绿色的,先生。如果您能稍微等一等,我可以拿给您看。莉莉小姐刚刚带着狗出去了。”

波洛点了点头。他跟格拉迪斯一样清楚这件事。事实上,他是看到莉莉离开了宅子才叫来女仆的。格拉迪斯匆忙离开,几分钟后拿着一件挂在衣架上的绿色晚礼服回来了。

“真是精美!”波洛低声赞赏道,“请允许我拿到阳光下看看。”

他从格拉迪斯手里接过裙子,背过身快步走到窗边。他弯下身子看了看,又伸直手臂举着看了一下。

“完美。”他说,“真是美极了。非常感谢你将它拿给我看。”

“不用谢,先生。”格拉迪斯说,“我们都知道法国人对女士的裙子很有兴趣。”

“你真是太好了。”波洛嘟囔道。

他看着她又一次匆忙地拿着裙子离开。之后,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微微一笑。他的右手拿着一个小小的指甲剪,左手里则是一小片整齐地剪下来的绿色雪纺。

“现在,”他轻声道,“该放手一搏了。”

波洛回到自己的房间,把乔治叫了进来。

“我的好乔治,梳妆台上有一个金色的胸针,你去拿来。”

“好的,先生。”

“脸盆架那里有瓶苯酚溶液,请你将胸针的尖端浸进溶液中。”

乔治照做了。他早就不再对主人的古怪行径感到惊异了。

“我照做了,先生。”

“非常好!现在过来,把针尖插进我的食指。”

“先生,您是要我扎您?”

“是的,你猜得没错。你必须扎出血来,但不用出太多血。”

乔治握着主人的手指。波洛闭上眼睛向后靠了靠。这位男仆用胸针扎了他的手指,波洛尖叫了一声。

“谢谢,乔治。”他说,“你真是太有用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小片绿色雪纺,小心翼翼地将手指在上面按了按。

“实验成功了,像个奇迹。”波洛盯着战果评价道,“乔治,你不好奇吗?这真是令人敬佩。”

男仆小心地望了一眼窗外。

“抱歉,先生。”他轻声道,“刚刚有一位男士开着一辆大轿车进庄园了。”

“啊!啊!”波洛说,他兴致勃勃地站起身,“是那位神出鬼没的维克多·阿斯特韦尔先生。我要下楼去见见他。”

不见其人先闻其声,波洛先听到从门口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

“小心点,你这个蠢货!这个箱子里有玻璃。帕森斯,该死的,不要挡路!放下,你这个白痴!”

波洛踏着小碎步敏捷地走下楼梯。维克多·阿斯特韦尔是一位壮硕的男子。波洛礼貌地对他鞠了个躬。

“你是谁?”大个子男人咆哮道。

波洛又鞠了一次躬。

“我的名字叫赫尔克里·波洛。”

“我的老天!”维克多·阿斯特韦尔说,“所以南希最终还是找了你,是吧?”

他把手放在波洛的肩上,然后把他拽到了书房。

“所以你就是那个他们吹上天的家伙。”他上下打量了一下波洛说道,“请原谅我刚刚说的那些粗俗的话。我的司机是个混账家伙,帕森斯总能惹我发火,十足的老傻瓜。”

“我就是没办法忍受蠢货。”他用半道歉的口吻说,“不过人人都说你不是个傻瓜,对吧,波洛先生?”

他开心地笑了起来。

“认为我是傻瓜的人都犯下了可悲的错误。”波洛平静地回答道。

“是吗?好吧。所以南希把你运到这里来——她认定秘书是凶手了,完全着魔了。她的猜想毫无道理,特里夫西斯温顺得像牛奶一样——我相信他也喝牛奶。那家伙是个禁酒主义者。这一趟简直就是浪费时间,对吧?”

“只要有机会观察人性,时间就不算被浪费。”波洛平静地回答道。

“人性,哼?”

维克多·阿斯特韦尔盯着他,然后猛地坐到一把椅子上。

“我能为你做什么?”

“是的,您能告诉我您和您哥哥那天晚上在争吵什么吗?”

维克多·阿斯特韦尔摇了摇头。

“跟这案子无关。”他断然拒绝。

“没人能确定这一点。”波洛说。

“我们的对话跟查尔斯·莱弗森毫无关系。”

“阿斯特韦尔爵士夫人认为查尔斯跟谋杀毫无关系。”

“哦,南希!”

“帕森斯只是猜测查尔斯·莱弗森先生回家了,但他没有看到他。请记住,没有人见到他。”

“这很简单。鲁本大骂了年轻的查尔斯一通——我必须说,也是有理由的。之后,他试图拿我来撒气。我告诉了他一些家里事情的真相,我当时决定站在那个男孩那边,就想气气他。那晚我和他约好了见面,告诉他有关土地的情况。我回房后没有马上上床睡觉,而是半开着门,坐在椅子上抽烟。我的房间在三楼,波洛先生,就在查尔斯的房间旁边。”

“抱歉打断一下——特里夫西斯先生他也睡那层吗?”

阿斯特韦尔点了点头。

“是的,他的房间就在我的旁边。”

“靠近楼梯那头?”

“不,另一边。”

波洛露出了好奇的神情,但对方并没有留意,继续说下去。

“如我所说,我在等查尔斯。果然如我所预料,先听到了前门关上的声音,那时大概是十一点五十五分。但过了十分钟,查尔斯还没有上楼。当他终于走上楼梯的时候,我看出来他那晚没遇到什么好事。”

他刻意地抬了抬眉毛。

“我明白了。”波洛嘟囔道。

“可怜的家伙路都走不直。”阿斯特韦尔说,“样子也糟糕透了,我当时以为他不太舒服呢。当然,现在我知道那是因为他刚刚犯下谋杀罪。”

波洛提出了一个小问题。

“你没有听到从阁楼传来什么声音?”

“没有。不过我在建筑物的另一头。墙很厚。我相信即使当时有人开枪,在我那儿也听不到。”

波洛点了点头。

“我问他是否需要我扶他上床。”阿斯特韦尔继续说道,“但他说他没事。之后他走进了房间,摔上了门。我也脱了衣服去睡觉了。”

波洛若有所思地盯着地毯。

“阿斯特韦尔先生,”他终于开口道,“您知道您的证言非常重要吧?”

“我想是的,至少——你是什么意思?”

“您证明了在前门关上到莱弗森先生走上楼之间相隔了十分钟。据我所知,他说他回家之后直接上床了。但看来不是这么简单。我承认阿斯特韦尔爵士夫人对秘书的指控是凭空想象,但是直到现在为止,都没有证据证明这个指控是完全不可能的。不过您的证词给了他一个不在场证明。”

“怎么说?”

“阿斯特韦尔爵士夫人说她于十一点四十五分离开了她的丈夫,而秘书是在十一点上床睡觉的。他唯一可能的犯罪时间是十一点四十五分到查尔斯·莱弗森回来之间。现在,如果如您所说,您坐在房间里,开着门,那他不可能从房间里出来而不被您看见。”

“是这样的。”对方表示同意。

“没有其他下楼的通道了吧?”

“没有。要去阁楼,他必须经过我门前,而他并没有出现。我很肯定。而且,不管怎么说,波洛先生,正如我刚才所说的,那个人温顺得像个牧师,我向您保证这一点。”

“是的、是的。”波洛安抚道,“我知道。”他停顿了一下,“但您仍然不打算告诉我您和鲁本爵士为什么争吵?”

对方的脸涨得通红。

“你从我这儿打探不到任何东西。”

波洛抬头看着天花板。

“我一向很谨慎,”他低语道,“当有女士牵扯其中的时候。”

维克多·阿斯特韦尔猛地跳了起来。

“该死的,你怎么——你什么意思?”

“我指的是莉莉·玛格雷夫小姐。”波洛说。

维克多·阿斯特韦尔站在那儿犹豫了一两分钟,然后他的脸色平静了下来,又坐下了。

“对于我来说,您聪明得过分了,波洛先生。是的,我们是为了莉莉吵架的。鲁本想向她捅刀子,他发现了一些关于那个女孩的事情——伪造推荐人之类的。但这些我一点都不信。

“之后他越说越离谱,指责她晚上偷偷下楼,跑到屋子外面跟其他人碰面。我的天哪!我诅咒了他,我说曾有比他优秀的人因为说了比他刚刚所说的还要轻的指责而被杀。这让他闭嘴了。当我离开的时候,鲁本显然有点怕我。”

“我毫不怀疑。”波洛表现得很礼貌。

“我对莉莉·玛格雷夫的评价很高。”维克多换了一种语气,“她绝对是个好女孩。”

波洛没搭话。他盯着前方,似乎在发呆,接着他猛地回过神来。

“我想,我必须出去透个气。这里有酒店吗?”

“两间。”维克多·阿斯特韦尔说,“在高尔夫球场上面的高尔夫酒店,和在车站边上的米特酒店。”

“谢谢。”波洛说,“是的,我应该出去散个步。”

高尔夫酒店,正如其名,坐落在高尔夫球场上,与高尔夫俱乐部的房子相邻。波洛宣称的“出去走走”的第一站就是这家酒店。这位小个子男士有自己的做事方式。进入高尔夫酒店三分钟之后,他已经在跟女经理兰登小姐私下打探消息了。

“我不想让您为难,女士。”波洛说,“但您看,我是名侦探。”

他一直喜欢简单明了。此时,这个方法立即奏效。

“一位侦探!”兰登小姐惊呼道,怀疑地看着他。

“不是来自苏格兰场。”波洛向她保证,“事实上——您可能已经注意到了?我不是一个英国人。没错,我是接受了私人请求,来调查鲁本·阿斯特韦尔爵士的死亡事件的。”

“真的吗!”兰登小姐充满期待地盯着他。

“正是如此。”波洛笑着说,“我只向像您这样谨慎的人透露这件事。我想,女士,您可能可以帮到我。您是否能想起任何一位住在这里的男士,在谋杀发生的那天晚上不在酒店,十二点或者十二点半才回来?”

兰登小姐瞪大了眼。

“您不会认为——”她吸了口气。

“杀人犯住在这里?不,不过我有理由相信,那天晚上住在这里的一位客人当晚去邦德堡那边逛了逛。如果真是如此的话,他可能目击了一些事情,虽然对他没有任何意义,但对我会有帮助。”

女经理貌似精明地点了点头,表现得像是完全理解了侦探的思路和逻辑。

“我完全明白。现在让我看看,那天的客人都有谁。”

她皱着眉,显然正在脑中回忆着名字,并不时翻阅一下记录,帮助她核对记忆。

“斯旺上尉,埃尔金斯先生,布莱昂特少校,老本森先生。不,先生,我相信没有人那天晚上不在酒店。”

“如果他们有人离开了,您会注意到的,对吧?”

“哦,是的,先生,您要知道,不太有人晚上外出。我的意思是,绅士们会外出用餐什么的,但他们不会在晚餐之后离开,因为——好吧,这里也没有地方去,不是吗?”

阿伯茨十字这里除了高尔夫,没有什么其他吸引人的地方了。

“确实如此。”波洛表示同意,“那么,女士,就您所记得的,那天晚上没有人离开酒店?”

“英格兰上尉和他妻子晚上出去吃晚饭了。”

波洛摇了摇头。

“我指的不是这类外出。我会去另一家酒店再碰碰运气,是叫米特酒店吧?”

“哦,米特酒店。”兰登小姐说,“当然,那里的人很可能出去走一走。”

她语气里的不屑虽然含糊,却很明确。波洛狡猾地撤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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