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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雪地上的女尸 作者:阿加莎·克里斯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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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洛没有事先说明就去了伦敦一事让阿斯特韦尔爵士夫人吃了一惊。在他离开了二十四小时又回到宅子后,帕森斯告诉他阿斯特韦尔爵士夫人想尽快见见他。夫人在自己的卧室里。她躺在长沙发上,脖子下垫着靠垫,看上去病怏怏的,有些憔悴,完全没有波洛上次拜访时见到的神采。 “波洛先生,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夫人。” “你去伦敦了?” 波洛点了点头。 “你没有告诉我你要去伦敦。”阿斯特韦尔爵士夫人厉声说道。 “非常抱歉,夫人。这是我的错,我应该告诉您的。下次——” “下次你还是会这么做的。”阿斯特韦尔爵士夫人机灵又幽默地打断了他,“先把事情做了再告诉别人,这果然是你的座右铭。” “也许这也是夫人您的座右铭?”波洛眨了眨眼。 “是的,偶尔。”对方承认了,“波洛先生,您去伦敦做什么?这您可以告诉我吗?” “我跟我们的好督察米勒见了一面,然后还见了优秀的梅休先生。” 阿斯特韦尔爵士夫人端详着他的表情。 “那么,你怎么认为?”她慢慢地说。 波洛直视着她。 “查尔斯·莱弗森有可能是无辜的。”他严肃地说。 “哦!”阿斯特韦尔爵士夫人跳了起来,把两个靠枕碰到了地板上,“那么,我是对的了,我是对的!” “我只是说有这个可能性,夫人,仅此而已。” 他语气里的什么引起了她的注意。她半坐起来,用一只胳膊撑着头,目光锐利地看着他。 “我能做什么吗?”她问。 “是的。”波洛点了点头,“您可以告诉我,阿斯特韦尔爵士夫人,您为什么怀疑欧文·特里夫西斯。” “我告诉过你,我就是知道——仅此而已。” “很不幸,这不够。”波洛冷冷地说,“夫人,请您回想一下那个致命的夜晚,回想所有的细节、所有微小的事件。您注意或者看到秘书做什么了吗?我,赫尔克里·波洛相信,您一定看到了什么。” 阿斯特韦尔爵士夫人摇了摇头。 “我整晚都几乎没注意过他。”她说,“肯定也没想起过他。” “您当时在想其他的事情?” “是的。” “想着您丈夫对莉莉·玛格雷夫小姐的不满?” “是的。”阿斯特韦尔爵士夫人点了点头,“你似乎知道所有事情,波洛先生。” “我确实知道所有事情。”小个子男人得意洋洋地说。 “我喜欢莉莉,波洛先生,你也看到了。鲁本却因为推荐人以及其他一些这样那样的事情大吵大闹。听我说,我没有说她在这件事上没有说谎,她确实伪造了推荐人。但老天保佑,以前我做过很多更糟糕的事。你必须耍各种小手段才能搞定剧场经理。那时我什么样的假话都敢去写、去说。 “莉莉想要这份工作,于是耍了一些不是那么——好吧,不是那么上得了台面的花招。男人在这方面很愚蠢,他说的好像莉莉以前是一个银行收银员,卷了几百亿潜逃了一样。我那一整晚都很忧虑,因为虽然我一般最后都能搞定鲁本,但他有时真的蠢得可以,就是个猪脑袋,可怜的家伙。所以,我没有时间关注秘书。无论如何,没人会太关注特里夫西斯先生。他只是待在那儿,就这样。” 波洛说:“我注意到特里夫西斯先生不是那种会站出来的人,他不引人注目,也不会突然爆发。” “是的,他不是。”阿斯特韦尔爵士夫人说,“他不像维克多。” “维克多·阿斯特韦尔先生,我必须说,是个火药桶。” “这真是个非常贴切的形容。”阿斯特韦尔爵士夫人说,“他在家里随时爆发,像炮火似的。” “一个急脾气?”波洛说。 “哦,他一发起怒来完全就是个恶魔。”阿斯特韦尔爵士夫人说,“但老天垂怜,我不怕他。维克多是只只吠不咬的狗。” 波洛看着天花板。 “您无法告诉我任何那晚和秘书有关的信息了?”他柔声嘟囔道。 “我告诉你了,波洛先生,我就是知道。这是直觉,女人的直觉——” “那是没有办法让一个人被判死刑的。”波洛说,“更重要的是,也无法拯救一个即将因此被判死刑的人。阿斯特韦尔爵士夫人,如果您真的相信莱弗森先生是无辜的,同时确定对这个秘书的怀疑是有根据的,您是否愿意做一个小试验呢?” “什么样的试验?”阿斯特韦尔爵士夫人狐疑地问。 “您是否同意接受催眠?” “为了什么?” 波洛向前探了探身子。 “如果让我来说的话,夫人,您可能不相信,但您的直觉是建立在一些下意识间看到的事情上的。我只能说,这个试验可能会对查尔斯·莱弗森,那个不幸的年轻人很重要。您不会拒绝吧?” “谁来催眠我呢?”阿斯特韦尔爵士夫人继续狐疑地问,“你吗?” “我的一个朋友,阿斯特韦尔爵士夫人。如果我没弄错,他刚刚到了。我听到外面有车开进来的声音。” “他是谁?” “哈利街的卡扎勒特医生。” “他——可信吗?”阿斯特韦尔爵士夫人担忧地问道。 “他绝对不是个骗子,夫人,如果您是在担忧这个的话。您可以完全相信他。” “好吧。”阿斯特韦尔爵士夫人叹了口气,“我认为这些都是胡说八道,不过您如果想的话可以试试。我不会妨碍您的调查的。” “非常感谢,夫人。” 波洛匆忙离开了房间。几分钟之后他又回来了,带着一位兴致勃勃、戴着眼镜的圆脸小个子男士。他的形象和阿斯特韦尔爵士夫人心中认为的催眠师大相径庭,这让夫人有些失望。波洛介绍了他。 “好吧。”阿斯特韦尔爵士夫人好脾气地说道,“怎么开始这个把戏?” “很简单,阿斯特韦尔爵士夫人,很简单。”小个子医生说,“只需要您躺下来,对——这样就可以了,好的。请放松。” “我很难放松。”阿斯特韦尔爵士夫人说,“我希望能不理我的意愿直接把我催眠。” 卡扎勒特医生粲然一笑。 “但您同意了,这就不是违背您的意愿,对吧?”他愉快地说,“这就对了。波洛先生,能请您把灯都关了吗?阿斯特韦尔爵士夫人,您只要睡着就可以了。” 他稍微调整了一下姿势。 “现在很晚了,您变得很困——非常困。您的眼皮很重,慢慢闭上了——闭上了——闭上了。您很快就会入睡……” 他的声音低沉、轻柔、单调。过了一会儿,他附下身,轻柔地翻了翻阿斯特韦尔爵士夫人的右眼皮,然后回过身,冲波洛满意地点了点头。 “可以了。”他低声说道,“我可以继续了吗?” “请。” 医生用严厉且充满权威的口吻说:“阿斯特韦尔爵士夫人,您睡着了,但仍能听到我的声音,并且可以回答我的问题。” 躺在沙发上的人一动不动,也没有睁开眼睛,但用一种不带变化的语调低声回答道:“我可以听到你的声音,可以回答你的问题。” “阿斯特韦尔爵士夫人,我现在要你回到你丈夫被杀的那天夜里。你还记得那个夜晚,对吧?” “是的。” “你坐在晚餐桌边。描述一下你看到了什么、有什么感觉。” 躺在沙发上的人有些不安地动了动。 “我很紧张。我很担心莉莉。” “我们知道。告诉我们你看到了什么。” “维克多在吃盐烤杏仁,他很贪吃。明天我要告诉帕森斯不要在他那头摆小零食了。” “请继续,阿斯特韦尔爵士夫人。” “鲁本今晚一直在破坏气氛。我不认为完全是因为莉莉。似乎是生意上出了什么事情。维克多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向我们描述一下特里夫西斯,阿斯特韦尔爵士夫人。” “他衬衫的左袖口磨破了。他在头上抹了很多油。我真希望男士们都不要这么做,这会毁了客厅里的防尘罩。” 卡扎勒特看了看波洛,后者点了点头。 “阿斯特韦尔爵士夫人,现在晚餐结束了,你在喝咖啡。向我描述一下周围的情况。” “今晚的咖啡很好,每天咖啡的质量都不稳定,在煮咖啡这件事情上,厨娘很不可靠。莉莉不断地看窗外,我不知道为什么。现在鲁本走进房间了,今晚他的脾气很糟糕,冲着可怜的特里夫西斯先生一顿臭骂。特里夫西斯先生的手里拿着裁纸刀,一把大裁纸刀,像小刀一样有锋利的刃。他把刀攥得真紧啊,指关节都捏白了。看,他那么用力地把刀插在桌子上,刀尖都卷了。他握那把裁纸刀的方式就像握着一把匕首准备袭击什么人一样。啊,他们一起走出去了。莉莉穿着绿色的晚礼服,绿色真衬她,她看上去就像百合花一样。我下周要把防尘罩都拿去清洗。” “等一下,阿斯特韦尔爵士夫人。” 医生凑到波洛身边。 “我想我们找到了。”他悄声说,“那个抓着裁纸刀的动作,就是让她深信秘书是凶手的原因。” “我们先让她去阁楼吧。” 医生点了点头,再次用坚定的声音高声询问阿斯特韦尔爵士夫人。 “夜深了,你跟你的丈夫一起在阁楼。你们爆发了一场可怕的争吵,是吗?” 躺着的人又一次不安地动了动。 “是的——很可怕——很可怕。我们彼此都说了非常过分的话。” “现在不要再想这件事了。你可以清楚地看到房间里的状况,窗帘拉着,灯开着。” “大灯没有开,只开了台灯。” “你要离开了,你在向他道晚安。” “不,我太生气了。” “这是你最后一次见到他了,他很快就会被谋杀。你知道是谁杀了他吗,阿斯特韦尔爵士夫人?” “是的,特里夫西斯先生。” “你为什么这么认为?” “因为凸出来了一块——窗帘凸出来了一块。” “窗帘凸出来了一块?” “是的。” “你看到了?” “是的,我几乎碰到了。” “是有个人躲在那儿吗——特里夫西斯?” “是的。” “你怎么知道的?” 第一次,一直语气一成不变地回答问题的声音迟疑了一下,再开口时已不像之前那么有信心了。 “我……我……因为那把裁纸刀。” 波洛和医生又一次交换了一下眼神。 “我不明白,阿斯特韦尔爵士夫人,你说窗帘凸出了一块?有人躲在那里?你没有看到那个人?” “没有。” “你认为那是特里夫西斯先生,是因为他之前握裁纸刀的样子?” “是的” “但是特里夫西斯先生已经上床休息了,不是吗?” “是的——是的,是这样的。他回自己的房间了。” “所以他不可能躲在窗帘后面?” “不——当然不可能,他不在那里。” “他稍早前已经跟你和你的丈夫道了晚安,对吗?”“是的。” “之后你就没再见过他了?” “没有。” 她动了动,发出微弱的呻吟。 “她要醒过来了。”医生说,“不过我想我们已经得到所能知道的一切了?” 波洛点了点头。医生附身看向阿斯特韦尔爵士夫人。 “你正在苏醒。”他柔声说道,“现在你醒了。一分钟后你将会睁开眼睛。” 两个人等了一会儿,然后阿斯特韦尔爵士夫人坐了起来,盯着两个人。 “我刚才睡着了吗?” “正是如此,阿斯特韦尔爵士夫人,只是小憩了一下。”医生说。 她看着他。 “你们的小把戏,嗯?” “我希望您没有觉得不舒服。”他说。 阿斯特韦尔爵士夫人打了个哈欠。 “我觉得筋疲力尽。” 医生站起身。 “我去让他们给您准备一些咖啡送过来。”他说,“现在您休息一会儿吧。” “我——说了什么?”两个人走到门口时,阿斯特韦尔爵士夫人突然问道。 波洛冲她笑了一下。 “没什么特别重要的,夫人。您告诉我们客厅的防尘罩需要清洗了。” “是要洗了。”阿斯特韦尔爵士夫人说,“不需要催眠我来让我说这个。”她笑了起来,“还有什么?” “您是否记得那晚特里夫西斯先生在客厅拿起了一把裁纸刀?”波洛问。 “我不记得了。”阿斯特韦尔爵士夫人说,“他可能这么做了。” “那还记得凸起的窗帘吗?” 阿斯特韦尔爵士夫人皱了皱眉。 “我似乎记得,”她慢慢地说,“不——记不起来了,但——” “阿斯特韦尔爵士夫人,不要给自己压力。”波洛飞快地说道,“这不重要——一点也不重要。” 医生跟波洛一起走进走廊尽头的房间。 “好了。”卡扎勒特医生说,“我想事情现在很清楚了。毫无疑问,当鲁本爵士辱骂秘书时,对方握紧了一把裁纸刀,这是一种防止自己回嘴的自我控制法。阿斯特韦尔爵士夫人的意识完全被莉莉·玛格雷夫占据了,但她的潜意识注意到了这一点,并错误地理解了这一行为。 “这在她的脑子里植入了特里夫西斯杀了鲁本爵士的想法。现在我们再来说说窗帘的凸起。这点很有意思。我记得你告诉我,阁楼的桌子就在窗前,当然,窗帘在窗边,对吧?” “是的,我的朋友,黑色的天鹅绒窗帘。” “而那间屋子的墙壁是倾斜的,所以窗帘和窗户之间有一定空间,可以藏一个人?” “我想足够藏下一个人。” “那么这至少是一种可能性。”医生慢慢地说,“有人躲在房间里,但如果是这样,那就不可能是秘书,因为他们两个人看着他离开了房间。也不可能是维克多·阿斯特韦尔,因为他离开房间的时候特里夫西斯看到了。同时不可能是莉莉·玛格雷夫。无论是谁躲在那里,都必须是在鲁本爵士回房之前就躲进去了。您已经跟我详细描述过当时的情形了。那么,有没有可能是内勒少尉?会不会是他躲在那儿?” “有可能。”波洛赞同道,“他在酒店吃了晚饭,但没人能精确地说出他晚饭后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他是大约十二点半回到酒店的。” “那么有可能是他。”医生说,“他犯下了谋杀案。他有动机,手边有凶器供他使用。不过你似乎不太满意这个想法?” “我……我有另一个想法。”波洛坦白道,“告诉我,医生,我们假设阿斯特韦尔爵士夫人自己犯下了这桩罪行,她能在催眠中说谎吗?” 医生吹了个口哨。 “这就是你所想的?阿斯特韦尔爵士夫人是凶手,嗯?当然……有这个可能,在此之前我从没想过这个可能性。她是最后一个和死者在一起的人,那之后就没有人见过活着的爵士了。至于你的问题,我倾向于……不能。如果是这样的话,阿斯特韦尔爵士夫人会带着很强的精神警戒进入催眠状态,会对她自己的罪行只字不提。她会诚实地回答我的问题,但她会在某一点上保持沉默。不过我没想到她如此坚持特里夫西斯先生是有罪的。” “我明白了。”波洛说,“我并不确定阿斯特韦尔爵士夫人是凶手,这只是一个想法,仅此而已。” “这是个有趣的案子。”沉默了一会儿,医生说,“假设查尔斯·莱弗森是无罪的,那可能性就太多了:汉弗莱·内勒、阿斯特韦尔爵士夫人,甚至可能是莉莉·玛格雷夫。” “你还漏了一个人。”波洛安静地说道,“维克多·阿斯特韦尔。据他自己说,他坐在房间里,开着门,等查尔斯·莱弗森回家。但关于此事我们只有他的证词,你明白了吗?” “他是个暴脾气,对吧?”医生问,“是你跟我说过的那个人吧?” “是的。” 医生站起身来。 “我该回城里去了。你会把之后的进展告诉我的吧。” 医生离开后,波洛拉铃叫来了乔治。 “一杯大麦茶,乔治。我需要放松神经。” “好的,先生。”乔治说,“我立刻去准备。” 十分钟后,他为主人端上了一杯热茶。波洛高兴地闻了闻香气,小口地喝着,大声自言自语起来。 “世界各地的捕猎方式都不尽相同。抓狐狸的时候你要先放狗追,大喊大叫,努力地跟着跑,这是一场速度的对决。我没有打过鹿,不过我知道猎鹿需要先匍匐一段很长的距离,长时间地趴着,我的朋友黑斯廷斯向我描述过。现在我们所要采取的手法,我的好乔治,这两种都不是。让我们想想家猫,它们守在老鼠洞边,度过令人厌倦的漫长时间。什么都不做,也不消耗精力,但——它们不会走开。” 他叹了口气,把空杯子放在杯托上。 “我先前让你整理了只住几天所需的行李。明天,我的好乔治,你回伦敦一趟,为我准备两周所需的衣物用品带过来。” “好的,先生。”乔治说。如往常一样,他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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