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阱二 最重要的问题都已经被解决了

学习的方法  作者:圣地亚哥·拉蒙-卡哈尔

从刚刚毕业的学生口中常常可以听到另一种错误的说法:“各个科学领域内的所有重要问题都已经弄明白了,如果我再加上些微不足道的细节,或者像收获水果那样,那些聪明的研究者早已把大量成熟的果子摘走了,我却去捡拾一些剩在那里的无关紧要的东西,这样做又有什么意义呢?科学并不会因为我做了这样的工作而产生什么变化,我也永远不会因此扬名。”

这种言论通常是用貌似谦逊的态度来掩饰说话人的好逸恶劳。同时,它也反映了某些有才能的年轻人承担了某个重要课题的研究,在初步经历了一些挫折和打击后,变得痛苦迷惘的心理状态。年轻研究者必须完全根除这种对科学的浅薄认识,否则他肯定会被自己头脑中的功利主义想法(这种想法一部分是由他身处的道德环境决定的,有时这种环境很快就可以把这个年轻人转变成一个平庸然而在赚钱方面成功的普通科研从业者)和那些相对更为高贵的因忠诚于科学而产生的追求成就与名誉的想法之间的持续斗争拖垮。

抱着不辜负导师期望的想法,经验不足的研究新手憧憬着在地球的表面发现一座新的矿藏,希望通过简单便捷的探索之路迅速赢取声誉。不幸的是,当他初次涉足梦想之地时,却惊讶地发现需要挖掘的金属都埋藏在地表深处——地面上的矿藏早已被先到一步的幸运的“矿工”们挖走,他们依靠这些轻而易举地获得了他人的尊敬。

可是,人人都会有点“生不逢时”,不是直到某个问题已经“解决”才开始接触这个问题,就是对其他问题的研究起步“过早”。因此似乎大家都应该早点出生,比如生于一个世纪之前,才有机会按照科学发展的自然顺序逐一解决问题,占有各项成果,捷足先登地收获各种科学发现。

继而,我们必须认识到,历史上曾经多次出现这种情况:科学上的某项偶然发现或者重要的新技术甫经问世,一系列的重大科学发现就会雨后春笋般涌现出来,如同依从了自然发生论一样。文艺复兴时期就有过这样的现象,当时笛卡尔、帕斯卡(Pascal)、伽利略、培根、玻意耳(Boyle)、牛顿以及西班牙科学家桑切斯(Sanchez)等人相继用明确的证据揭示了前人的错误,使人们得以相信古希腊人非但没有穷尽探究科学领域的秘密,而且对自然宇宙的认识与理解也极为有限[伏打发明了伏打电堆之后产生的一系列非凡的电学发现、组织学领域受到施旺发现细胞增殖的启发而发现淋巴结,以及在1895年发现的对物理学各方面产生深远影响(观察放射现象,发现镭、钋和射气现象)的伦琴射线等,是所有伟大发现本身就具有创造力和某种意义上的启发性的有力证明,这种创造力和启发性就像偶然掉落到肥沃土壤中而得以生长和繁殖的植物种子。]。如果一位科学家能够生在这样一个在人类思想史上占据决定地位的伟大时期,该是多么美妙和幸运的事情!人们可以大刀阔斧地废除那么多前人的既成看法。在这种环境下,像选择肥沃的耕地那样选择一个充满机会的领域进行研究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但是,我们也不能夸大这种机遇的重要性,毕竟在我们自己的时代也常有将新的科学理论建立在某些一度被认为坚不可摧的理论废墟之上的机会。关键在于,我们要意识到,如果某些特定的科学理论看上去已经十分成熟,那么必有其他问题正在发展之中,一定还有一些理论尚未诞生。这一点在生物学中尤为明显。虽然过去几个世纪这一学科的发展很快,巨大的成果颇多,但一些最基本的问题却没有解决——如生命的起源、遗传与发育的种种疑问、细胞的结构和化学组成等。

公正地说,人们实际上没有彻底解决过任何问题,他们反而都是被各种问题弄得头痛不已。对于一位研究者来说看似贫瘠的土壤,常常会向另一位研究者展示它的肥沃。只有用全新的思想分析问题才能摈弃偏见,看到新的可能性——而这正是相信某个问题已经被完全解决的人所看不到的。我们懂得的知识是如此的支离破碎,意想不到的发现甚至常常会在探讨得最为全面的课题中闪现。几年以前,谁会想到在光与热方面还有许多尚未解决的科学谜题?如今我们知道了氩气的存在、伦琴(Roentgen)发现了X射线、居里夫妇(the Curies)提炼出了镭,这些都充分说明过去那些理论的不足之处以及前人的定论是如何的仓促。

若弗鲁瓦的箴言是“博大自然就在我们眼前”,这在生物学领域表现得最为突出。卡努瓦(Carnoy)说过的这句话也极为生动:“科学就是永恒的创造。”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走进科学的森林,承担这伟大的冒险,仅凭个人的决心和意志踩出一条通往真理的小路。但是,即使最不起眼的平凡人也能沿着天才开创的道路,在未知世界发现一个又一个秘密。

如果新手甘愿承担起收集那些被聪明的发现者所遗忘的细节的工作,他一定会通过研究这些所谓细枝末节的东西获得强大的鉴别能力和敏锐的观察能力,从而运用这些能力成功地解决重要的问题。

正是那些看似烦琐的细微观察工作使研究者得到了全面周详的知识,引领他们征服了重大的科学难题!此外,我们还要谨记,因为科学的变化发展是从不间断的,所以今日的琐碎小事常会变为明日的重要定理。

还有一个关键问题是,我们必须记住,人类对于自然界中事物主次的理解,如哪些重要、哪些不重要,是基于某种虚假的智慧,是我们把自然界的事物当成人类独有的事物看待而产生的误解。所谓的优等者和劣等者在自然界实际并不存在,也没有什么主导关系和从属关系,我们只不过是乐于将头脑中的等级观念强行加诸种种自然现象,不去独立地看待真相,不去考虑它们的真实联系,而是刻板地按照它们对人类的用处大小,或者根据它们能给我们带来什么样的乐趣来分类。

殊不知在生命的链条上,每一环都是同等重要的。事实证明,它们缺一不可。视觉上有近大远小的原则,我们觉得某个东西“小”,可能正是因为离它的距离过远,或者根本不知道如何正确评判它的价值。对于傲慢自大的人类来说,最简单的微生物的细胞质就足够我们研究一阵的了,我们还有什么理由指责某个事物微不足道呢?在细菌学中,看上去有关感染性细菌的知识最为重要,其次就是无害微生物,它们大量存在于腐烂分解状态的生物组织里面。然而,如果这些所谓劣等的真菌——它们的任务是将高等植物和动物组织中的一些有机物分解出来,使其重新回到物质大循环之中——消失了,人类也会从这个星球上消失。

技术方法论强调对细节的注意,这一观点的影响极其深远,也许在生物学中体现得尤为明显。我仅举一个例子,伟大的德国生物学家科赫(Koch)在基本的苯胺染料中加入了少量的碱,从而发现了结核菌——揭示了结核病的病原。而迄今为止,最著名的病理学家也仍然无法控制这种疾病。

认真估量起来,即使最杰出的天才也存在科学洞察力方面的缺陷。如今我们才发现,前人的著作,甚至文艺复兴时期那些聪明人的作品字句中隐藏着许多重大科学发现的萌芽,而当时提到这些内容或许只是他们不经意间的好奇而已。例如,三行看来显然是渎神不敬之语的文字,被人遗忘在塞尔韦图斯(Servetus)创作的那本复杂难解的神学著作《恢复基督教》(Christianismi restitutio)中,却描述了肺循环的原理。此书作者今日的名气主要是因为这些不起眼的字句。倘若这位阿拉贡王国的哲学家在现代复活,一定会感到十分惊奇,他将发现自己费力写就的讨论抽象哲理的大篇论述完全无人问津,而当时仅仅为了用来证明灵魂居住在血液之中的那段观察结果却被广为传颂!又如,人们从塞内加(Seneca)说过的一段话中得知,古人很早就知道在一颗水晶球中装满水可以放大物体的形象,但接下来的好几个世纪都没有人通过这个现象得到任何灵感,而让两种强大的观察仪器——显微镜和望远镜的萌芽沉睡了几百年,两门同样伟大的学科——生物学和天文学的发展,也随之受到了影响。

总之,科学领域不存在所谓的小事,貌似小问题的事物必定是尚未被人理解的大问题。从没有什么不值得聪明人劳心费力的细枝末节,只有其智力不足以彻底参详微小世界的研究者。自然界是一部运转协调的巨大“机器”,它所有的部件,包括看上去只是起到“次要作用”的部分,组成了一个不可分割的功能性整体。思考这部“大机器”的时候,肤浅的人武断地把它分割成若干小块,给它们贴上“主要”与“次要”的标签,具有远见卓识的思想家却喜欢把自然看作分别由他们理解的和不甚理解的事物组成的整体,而不会单凭事物的体积大小或者用处多寡妄下定论。因为无人可以准确预知事物在未来会起到何等重要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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