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糟糕的一天血疫 作者:理查德·普雷斯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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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6日,星期三 过去的几个昼夜里,一位名叫托马斯·凯查克的陆军科学家身穿防护服,一直在4级防护实验室忙碌,尝试研制快速检测血液和组织中是否含有埃博拉病毒的方法。他成功了。这种名为埃博拉快速检测的方法很灵敏,易于使用。他化验了米尔顿·弗兰蒂格的尿样和血样,他曾在猴舍草坪上呕吐,此刻躺在费尔法克斯的隔离病房里。结论是弗兰蒂格没有感染病毒,尿样和血样对埃博拉检测均无反应。看起来他其实是得了流感。真是奇怪,埃博拉病毒为何没有在这些人身上发作? 天气转暖,阳光普照,风向调转,从南方吹来。核平行动的第二天,也就是星期三,陆军车队在通勤车流中来到雷斯顿,在猴舍背后展开部署。事情很顺利。上午八点,队员开始进入猴舍大楼。吉恩·约翰逊带来了水银灯,安装在临时充当灰色区域的走廊里。 杰瑞·杰克斯首先进去,喂猴子吃东西。他和亚蒙军士挨个房间巡视,不时发现已经死去或处于临终休克阶段的病猴。他们在休息室找到几把椅子,拖到走廊里摆成半圈,士兵轮流休息和灌注针管时可以坐下。时间慢慢过去,你会看见身穿橙色防护服的士兵和平民、男人和女人,头罩上蒙着冷凝水,疲惫地坐在走廊的椅子上,用T61装填注射器,整理放满血样试管的样本盒。有人扯着嗓门交谈,更多的人只是呆望墙壁。 上午过到一半,杰瑞·杰克斯在C室工作。他决定休息片刻,看看他手下的情况。他把房间留给亚蒙和克拉格斯,自己走进走廊。突然,C室一阵骚动,房间里的猴子狂喊乱叫。杰瑞跑了回去,发现两名军士站在门外向内看,神情警觉。 “怎么了?” “一只猴子逃跑了,长官。” “天哪,该死!”杰瑞叫道。 亚蒙军士刚打开一扇笼门,这只动物就窜了出来,两名军士立刻逃出房间,关闭房门。 一只逃脱的猴子——杰瑞最害怕的就是这个。它们能远距离跳跃。他本人就被猴子咬伤过,他知道那是什么滋味。利齿会切得很深。 他们隔着门上的玻璃窗向内张望。整个房间闹成一团,猴子在铁笼里打转,使劲摇晃铁笼,发出兴奋的高亢叫声。房间里有百来只猴子在啸叫。但逃出来的那只在哪儿?他们看不见。 他们找到捕猴网:一根长杆,一端有个像口袋的网兜。他们打开门,慢慢走进房间。 接下来的事情在人们的记忆中犹如一场梦,这些记忆互相抵触。隆妲·威廉姆斯下士记得猴子逃出了房间。她说事情发生时她坐在一把椅子上,听见纷乱的喊叫声,那只动物突然出现,从她脚边跑过。她吓得不敢动弹,然后爆发出大笑:几近歇斯底里的紧张大笑。那是一只公猴,体型不大,态度坚决,绝对不会允许人类拿着捕猴网接近它。 杰瑞·杰克斯坚称猴子从未离开C室。它有可能从威廉姆斯下士的脚边跑过,然后又被赶回了房间里。 逃脱的猴子非常害怕,士兵也非常害怕。猴子停留在房间里,在铁笼之间来回奔跑。这显然惹恼了其他猴子,它们抓住机会撕咬它的脚趾。猴子的脚部开始出血,很快就在房间各处留下了血脚印。杰瑞用对讲机报告有一只猴子逃出铁笼,而且正在出血。吉恩·约翰逊说你必须采取一切手段阻止它。开枪打死它怎么样?用手枪,比方说军用点四五。杰瑞不喜欢这个点子。你朝房间里看,发现逃脱的猴子大部分时间都躲在铁笼背后。你朝它开枪就等于朝铁笼开枪,子弹会击中铁笼或墙壁,说不定会在房间内弹跳。无论在什么环境下,挨枪子都不是好事,但在这幢楼里,一个小创口都可能是致命伤。他认为最安全的处置手段是进入房间,用捕猴网抓住它。他带着亚蒙军士进入C室。 两人走进房间,找不到那只猴子。杰瑞缓缓向前走,抬起捕猴网,随时准备发动攻击。但猴子在哪儿呢?他看不清楚。面罩上满是水珠,房间里光线昏暗。感觉就像在水下潜泳。他缓缓向前走,身体尽量远离左右两边的铁笼,猴子异常兴奋,尖叫,乱跳,抓住栏杆摇晃。猴子闹得震耳欲聋,他害怕太接近铁笼会被猴子咬到,因此始终沿着房间中线向前走。亚蒙军士跟着他,手握带有注射器的长杆。 “当心,军士,”他说,“别被咬了。远离铁笼。” 他慢慢走过一个个铁笼,向每一个铁笼内张望,想透过笼格看清它们背后的幽暗墙壁。视野边缘突然有什么东西一闪,他拿着捕猴网猛然转身,那只猴子越过他的头顶,从房间一侧飞到了十二英尺外的另一侧。 “抓住它!就在这儿!”他大叫,挥动捕猴网,长杆打在铁笼上,但猴子早已跑远。 他继续慢慢走过房间。猴子摆动尾巴远距离跳跃,飞遍整个房间。鬼东西无论去哪儿都高来高去。杰瑞挥舞捕猴网,但再次扑空。“狗娘养的!”他叫道。他赶不上这只猴子的速度。他花了十到十五分钟在房间里搜寻,眯着眼睛隔笼张望,但每次一发现猴子,它就会飞到房间的另一侧去。这种猴子体型很小,适合树栖生活。他心想,房间里的环境对它更有利。我们没有应付这种事的工具。在这儿我们不占上风,只能被它耍得团团转。 猴舍大楼外,C·J·彼得斯上校过来查看行动情况。他穿李维斯牛仔裤和运动衫,虽说天气很冷,但脚上是凉鞋和短袜。凉鞋加胡须,他更像60年代的老嬉皮士或看门人之类的低级雇员。他看见大楼门前有个陌生人。他是谁?这个人绕向大楼侧面,正在接近行动地点。C.J.连忙过去拦住他,问他有何贵干。 他自称是《华盛顿邮报》记者。“这儿有什么事情吗?”他问C.J.。 “啊——呃——没啥事情。”C.J.答道。他忽然很高兴自己没穿上校制服,坏习惯终于带来了好处。他没有怂恿记者到侧面去看看窗户里面的动静。记者没有看见也没有听见任何值得注意的东西,很快就离开了。《华盛顿邮报》怀疑猴舍内部正发生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可惜负责此事的记者和编辑没有查清楚。 “这只猴子认得捕猴网,”杰瑞对军士叫道。这只猴子不会允许自己被一个裹着塑料口袋的笨拙男人抓住。他们决定留它在房间里过夜。 另一方面,还活着的猴子越来越激动。队员今天处死了大部分猴子,一直忙到天黑以后。有些士兵抱怨他们分担的责任不够,于是杰瑞分了些军官的危险工作给他们。他指派隆妲·威廉姆斯和内特·鲍威尔少校负责安乐死工作台。少校将用过麻醉剂的猴子放在台子上,反剪其双臂以防它意外醒来,隆妲摘掉注射器的盖帽,对准猴子心脏注射药剂——针头从肋骨之间瞄准心脏刺进去。她推动活塞,将药剂注入心脏,瞬间就能杀死猴子。她拔出针头,大量血液涌出针孔。这是个好兆头,说明她刺中了心脏。手套要是沾上血液,她就在一盆漂白水里清洗;防护服要是沾上血液,她就用海绵蘸着漂白水擦拭。 针头要是错过心脏就糟糕了。她推动活塞,毒药注入心脏周围的胸腔,猴子会猛地一跳。它弯下腰,转动眼珠,似乎开始挣扎。这只是濒死反射,但她会吓得惊呼,心脏怦怦乱跳。 杰克斯上校派她去取血工作台配合海因斯上尉,她从失去知觉的猴子身上抽取血液。她将针头插进猴子的腿部静脉,开始抽血。它们睁着眼睛。她不喜欢这样,感觉像是它们在盯着她看。 正在为一只猴子抽血的时候,她忽然觉得猴子的眼珠动了动,它似乎企图坐起来:这只猴子醒来了。它晕乎乎地看着她,抓住她拿着针管的手。这只猴子很强壮,针头从它大腿上滑出来,鲜血喷涌而出。猴子抓着她的手向嘴边拉扯:它想咬我的手!她叫道:“按住它,谁快来按住它!它醒了!”海因斯上尉抓住猴子的手臂,把它按在台子上,叫道:“有只猴子醒着!我需要氯胺酮!” 从猴子体内滑脱的针头割破了腿部静脉。猴子大腿上立刻形成了棒球大小的一团淤血。这团淤血越来越大,血液在皮肤下喷涌而出,隆妲险些哭出来。她按住那团淤血,想帮猴子止血。她隔着手套感觉到那团淤血在膨胀。一团埃博拉淤血。 一名士兵跑过来,给猴子注射了双倍剂量的氯胺酮,猴子瘫软下去。 这次危机期间,彼得·耶林每天都身穿防护服泡在实验室里,化验猴类样本,想确定这种病毒的源头和传播方式,尝试分离病毒的纯化样本。汤姆·盖斯伯特每晚通宵,通过显微镜窥探细胞内的风景。 两人偶尔在办公室见面,关门交谈。 “你感觉怎么样?” “很累,但除此之外都挺好。” “头不疼?” “不疼。你呢?” “挺好。” 他们是这个毒株的发现者,现在看来也将是命名者,但前提是能够分离出纯化毒株,还有他们没有因为它而被隔离。 耶林回家和家人吃晚饭,给孩子读完故事,哄他们上床后,他又回到研究所忙到深夜。整个研究所灯火通明,高危实验室满是二十四小时不停工作的研究人员。他很快在更衣室脱光衣服,穿上外科手术服和防护服,他觉得温暖而困倦,肚子里装满了食物。他面对绘着危险红花标记的不锈钢大门,不情愿地向前走了一步,开门进入高危区域。 耶林一直在化验他和盖斯伯特的血样,害怕病毒会突然显现。他认为不太可能发生这种事。我没有把三角瓶拿到鼻子底下,只是挥手扇了扇风。他们在医院实验室处理细菌时经常这么做。这是实验室嗅探环节的标准流程,否则你就不会知道细菌的气味了,比方说有某些细菌闻起来很像韦尔奇葡萄汁。 自从那位动物管理员在草坪上呕吐之后,他,彼得·耶林是否感染了埃博拉,这个问题变得越来越紧迫。那个人没有割伤或者用针头刺伤自己,因此,假如他确实是埃博拉病发,那就很可能是通过呼吸感染了病毒。 耶林拿着载有自己血清样本的玻片走进小隔间,关门关灯。他让双眼逐渐适应黑暗,和平时一样好不容易才隔着面罩望进显微镜。影象涌入视野。他的血液犹如海洋,朝四面八方延伸,影像粗糙而神秘,发出朦胧的绿光。这种朦胧绿光是正常的,不需要担心。假如辉光变亮,那就说明他的血液内有埃博拉病毒。万一他的血液发光怎么办?他该怎么判断是不是真的在发光?多绿算是正常的绿?我有多么相信我的工具和眼力?假如我确定血样在发光,我该怎么报告这个结果呢?我必须告诉C.J.。也许我不是非得去监狱不可,可以把我隔离在我自己的实验室里。此刻我已经在生物安全4级的区域了。我已经被隔离了。我在实验室里能感染谁呢?谁都不可能。假如我的埃博拉检验呈阳性,我可以在这儿生活和工作。 没有发光。他的血液没有起反应。他的血液是正常的。和汤姆·盖斯伯特的血液一样。至于明天后天大后天会不会发亮,那就只有到时候才知道了,但他和盖斯伯特正在逐渐脱离潜伏期。 深夜十一点,他决定该回家了,他走进气密室,拉动链条,开始消毒过程。他站在灰色区域的灰色灯光下,只有自己的思绪陪伴他。在化学药剂的雾气之中,他几乎什么也看不清楚。他必须等待七分钟的过程结束。两条腿疼得要命,累得都站不直了。他伸出双手,抓住将药剂导入淋浴房的管道,借此支撑身体。暖洋洋的液体流遍防护服。他感觉舒适而安全。能够杀死病毒的液体哗哗溅落,风声嘶嘶作响,消毒药剂洒在防护服上,轻轻按摩他的后背。他睡着了。 最后的喷射水流落在身上,他猛地惊醒,发现自己靠在气密室的墙上,双手还抓着管道。要不是最后的喷射水流,他很可能不会醒来。他会沿着墙壁滑下去,蜷缩在气密室的角落里睡上一整夜,经过消毒的凉爽空气会吹过防护服,在研究所的心脏地带清洗茧壳包裹的赤裸身体。 隆妲·威廉姆斯下士站在猴舍大楼的主走廊上,害怕自己会被关进监狱隔离。除了头盔里的呼呼风声,她听不见任何声响。走廊向两端无尽伸展,满眼皆是纸板箱、垃圾和猴饲料。军官都去哪儿了?杰克斯上校去哪儿了?大家去哪儿了?她看见猴舍房间的门。军官也许在那里。 有什么东西沿着走廊跑来——是那只逃跑的猴子!它直奔她而来,眼睛盯着她。它的手里有东西闪闪发亮——它抓着一支注射器。它朝隆妲挥舞注射器,动作饱含复仇的欲望。它想给她打针。注射器里装满了未知的高危病原体。她开始逃跑。防护服绊住她的脚步。她不敢停下,但走廊无穷无尽伸展,她怎么也跑不到尽头。出去的门在哪儿?没有门!她出不去!猴子扑向她,可怕的眼睛盯着她——针头闪亮,插进防护服……她在军营的房间里惊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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