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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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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武当年轻掌教骑鹤至江南,与徐脂虎骑鹤远离江湖。仙人骑鹤下江南,才入江湖,便出江湖。 江湖委实太大了,哪怕有仙人往江湖里砸下一座泰山,溅起巨大水花,但十年百年以后,也就没了涟漪。 所以身在江湖的江湖人士,大多都比较健忘,人生最多不过百年,七十便是古来稀。李淳罡成名太早,年纪轻轻便独占鳌头,三十岁便几近天下无敌,举目望去,谁与争锋?这位曾经的老剑神成名早,落幕得也早,败给同辈王仙芝以后,木马牛被折,就少有传闻流入江湖,久而久之,随着知己与红颜相继化作黄土,当代江湖,便是一些上了岁数的老古董,提起李淳罡,印象也模糊不清,何况是那些青壮年龄的江湖人? 对这些人而言,且不去说老而弥坚的王仙芝,仅论天下剑道,道门里头龙虎山齐仙侠与武当王小屏交相辉映,只不过比起一身仙气的邓太阿,仍是逊色较多。江湖更迭,不变的是剑士永远是江湖上最多的,如同过江之鲫,密密麻麻,而邓太阿无疑是如今江湖心目中唯一的剑神,偏偏这位剑神不喜佩剑,也算一桩咄咄怪事。 用剑的输给了用刀用枪的,大可以放言我输了咋的,你们用刀用枪的,拎出最拔尖的高手,谁能打得过不用剑的邓剑神?江湖传言这位邓剑神生得虎背熊腰,可以幻化出三头六臂;行囊里藏有一只不大的黄梨木剑匣,装有袖珍小剑十余柄,以吴家剑冢秘术养育得通灵如活物,饥则食肉,渴则饮血,十分玄妙,出匣以后无需气机驾驭,便可自行割取项上头颅,可惜这等出神入化的剑仙手笔,世间唯有武帝城城主一人见识。没法子,江湖再大,对邓剑神而言,当真是有资格目无余子。 武帝城中将近两千柄剑出鞘,在空中悬挂出一道惊世骇俗的剑幕。 城门外一头疲态毕露的老毛驴踩踏着蹄子,缓慢入城。一名书童装扮的少年倒骑着驴,腰间挂着剑鞘,剑已不见,一脸懊恼悔恨,低头对一名牵驴子的中年男子说道:“老爷,我这剑可是好不容易才攒下铜钱碎银买来的,那李淳罡说好了是借城中剑,凭啥连我这把也不放过啊?我们这不还没到武帝城嘛!老爷你也是,眼睁睁看着剑飞出鞘,都不帮我拦下来,这事儿传出去多丢人,到时候老爷你的面子搁哪里去?” 中年男子相貌平平,只不过习惯性嘴角翘起,看上去就像始终在笑,顺带着那张不出众的脸庞也柔和温醇起来。他手里拎着一枝不知何处摘来的桃花,手指轻轻旋转,抬头看着少年那张苦瓜脸,微笑打趣道:“面子不就搁在自己脸上吗?” 那当书童仆役的少年架子倒是不小,自个儿骑驴,让老爷牵驴步行也就罢了,还让那老爷背着行囊书箱。听到自家老爷调侃,他先是瞪眼,随即泄气,忧心忡忡地问道:“这李淳罡说好了是借剑,可不会借了不还吧?” 男子笑道:“李老前辈要是不打起来,只是做个样子,我估计你也够呛,你想啊,差不多两千把剑没了驾驭,稀里哗啦都从天上掉下来,胡乱丢了一地,到时候你认得出来哪一把是你的?就算你认得出来,那么多豪侠剑客都去疯抢,加上一些浑水摸鱼顺手牵羊的,就你这小身板,抢得回来?想要物归原主,你就烧高香吧!再说这还算好的,万一真跟王老头打起来,这一千九百柄剑,可就要十去八九了,你那把剑资质一般,根本经不起王老头随手一挥。不过我看啊,这次李老前辈借剑,借得好,省得你小子买了剑就没心思给我打杂,你摸良心说说看,这些日子,烧菜做饭可有以往一半心思?” 确切来说是剑童的少年气呼呼道:“就老爷你话最多,开个头就要没完没了,我耳朵都起茧子了!” 粗布麻衣的中年男子不愧是脾气好到没脾气的境界了,笑呵呵道:“好好好,我闭嘴。” 说 是 剑 童 却 从 没 给 老 爷 背 过 剑 的 少 年 叹 息 道 : “ 老 爷 , 跟 你 说 个 事呗?” 牵驴入了城,站在主道望向内城城头的男子笑眯眯道:“李老前辈和王老头要神仙打架,你这不是为难我吗?” 剑童退而求其次,嘿嘿道:“要不老爷你趁乱给我捡回来十七八柄剑? 反正老爷你是捡剑,又不是偷不是抢,有啥关系!” 男子会心一笑道:“瞧瞧,刚还说我这面子往哪里搁,我如果两肩膀扛着十几柄剑在大街上跑,就有面子啦?” 剑童心如死灰,哭丧着脸道:“跟在老爷身边,整整六百多个做牛做马的苦日子,好不容易才积攒下十七两碎银子,都花在买剑上了,早知道打死都不来这狗屁武帝城了,狗屁倒灶!” 男子见少年隐约有泫然泪下的迹象,头疼道:“行了行了,回头没人的时候我帮你捡把好剑便是。” 少 年 脸 孔 骤 变 , 灿 烂 嬉 笑 道 : “ 老 爷 , 你 累 不 累 , 我 帮 你 背 书 箱 好了。” 男子气笑道:“德行。给你背书箱,累的还不是驴子,还不如我自己累些。” 剑童咧了咧嘴,抬头望向城中上空的阴沉沉剑幕,神情恍惚,轻声问道:“老爷,你说这场架要真打起来,谁赢面大一些?” 男子笑了笑,漫不经心道:“除非往死里打,否则这场架赢面还是王老头大很多。” 剑童撇了撇嘴角,白眼道:“这李淳罡也太没用了,只会折腾出这种吓唬人的场面,岂不是绣花枕头?” 男子露出罕见的凝重神情,沉声道:“三禄,不许对李老前辈不敬!” 少年见老爷生气,终于不敢大放厥词,乖乖哦了一声。但随即一脸不甘心地打抱不平道:“那王老头也就是狗坐狗粪堆自个儿称王称霸,要是老爷你出全力,一准儿把他打得爹娘都不认识。” 男子哑然失笑,摇头道:“这辈子都不指望了。” 与老爷相处一直不讲究身份的剑童似乎是怒其不争,赌气地使劲哼哼哼。 男子不以为意,略微失神道:“你们这些孩子,自然不懂何谓天不生李淳罡,剑道万古如长夜。五百年来,天才剑士无数,最终却只有这位老前辈剑道修为直追吕祖啊。至于我,杀人兴许侥幸强过李老前辈,但也是略胜一筹,可论剑道修为,却是差了许多。” 剑童只拣好听的入耳,眉开眼笑道:“练剑不就是为了打架杀人嘛。” 男子笑道:“你倒是想得通透。” 骑在驴上的少年剑童摆足了高人气势。 男子停下旋转桃花枝的小动作,惊奇地咦了一声,笑道:“来了!你小子眼福不错,这场架还真打起来了,没有雷声大雨点小。” 内城阁楼传来一阵声如洪钟的嗓音,“请李淳罡出城,与王某入海一战!” 武帝城无数人不约而同抬头,一道魁梧白影如一颗彗星,由阁楼顶轰向东海海面。 一千九百剑,剑尖瞬间直指东海,有一人跃上当头一剑,御剑前往东当世最强一战! 海。 当两道身影出城入海,武帝城经过短暂的死寂后,瞬间爆发出海浪般的喧闹,不管是城内百姓还是外地豪侠,都一股脑涌出城外。若是能在城上空俯瞰下去,四门附近仿佛汇聚出四道洪流,接着其中三道转折,浩浩荡荡杀向东海畔,一些性子急躁并且武艺不俗的江湖人士顾不得龟速行走,直接在城中飞檐走壁,跃出城头,这幅数百人一同兔起鹘落的壮观场景,确实罕见。 才半盏茶工夫,足足塞下十来万人的武帝城便街巷空阔冷落,出奇的冷清安静,毕竟那自称李淳罡的独臂老头儿,别的不说,一手御剑一千九的仙人本领,作不得假。 再者王仙芝坐镇武帝城已逾半百年,不管是新剑神邓太阿还是曹官子,都不曾让他出城一战,用屁股想都知道,这位名声虽早已过气的羊皮裘老头儿,却是个相当霸道的角色,如此可遇不可求的巅峰一战,选择来访武帝城或者定居的江湖人,谁不眼馋得厉害?错过了,得悔青肠子一辈子。 原本人声鼎沸的熙攘主道,瞬间走得一干二净,连那酒摊老板与俩店小二都撒脚跑了出去,只剩下世子殿下一行人迫于职责所在,只能留在原地。 舒羞心痒归心痒,但入武帝城,如履薄冰,何况当下盛况是那世子殿下与老剑神两人联手造就,已是位于旋涡中心,便更不敢随大流出城看戏,万一世子殿下出了纰漏,北凉王不好拿艺高胆粗的李淳罡开刀,拿她舒羞杀鸡儆猴,舒羞就是想一命抵一命都是奢望,下场注定生不如死。 面瘫木讷的杨青风斜瞥了一眼舒羞,继而继续望向内城头,不动声色。 内城中央有一座高耸入云的阁楼,宛如东越皇帝因为身边一位断袖词伶那句“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而耗尽大半国库立起的通天阁。那天下第二正是从此冲射而出,“坠入”东海,约战李淳罡于那碧海潮生的溟蒙汪洋。 杨青风脸色如常,其实心神激荡不输舒羞,只要是一名武夫,谁不为李淳罡那借满城剑的仙人手笔与豪迈气概所倾倒?再者那两位老前辈的恩怨,几乎是贯穿整个江湖的一条大主线,自打李淳罡出了北凉,鬼门关上一袖劈江两百丈,襄樊城外败退吴家剑冠,大雪坪成就剑仙境界,莫不是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今日一战铺垫? 小虫子趁便宜老爹目瞪口呆的时候,挣扎着跳下高头大马,大概是脚力孱弱的缘故,摔了一个狗吃屎,起身后拍拍尘土,就去酒摊自顾自拣选了几瓶好酒,坐下后自顾自地自饮自乐,很是老气横秋,后来总算良心发现,朝捞了个客卿当的采花贼老爹招招手,笑道:“老爹,喝酒喝酒,不要钱。” 龙宇轩哪有心情喝酒,生怕世子殿下和老剑神李淳罡都交待在武帝城,他这北凉客卿被堵在城内,还不是五马分尸或者踩成肉泥的下场啊。 龙宇轩没下马,倒是一名逆流入城的牵驴男子闻到酒香,挑了张远离顽劣小孩的桌子,也去翻箱倒柜拿了几壶酒,不过没忘记从怀里掏出几粒碎银子摆在桌上,坐驴上的少年剑童唉声叹气,跳下驴背,小心警惕地盯着那一帮陌路人。他眼中的这帮人是种很古怪的搭档,脸色如雪的死鬼男子,马夫是一位清秀的青衣姐姐,还有那位骑在马上的婶婶,胸口双峰可真高啊,都要破衣而出了,看得少不更事的剑童一阵心跳,尤其是舒羞与他递送了一个妩媚秋波后,少年更是脸色涨红脖子粗,呼吸紊乱,这个名不副实的剑童别扭转过头,不敢与那位婶婶对视。身边喝酒的老爷经常提醒,行走江湖有忌讳,老道尼姑、天真稚童与美艳女子,这三种人,沾碰不得,道行不够,就有可能阴沟里翻船。被老爷取名三禄的少年低头后,偷偷心想那位婶婶好看是好看,可惜年纪大了些,也不似作风正经的大家闺秀,他可不怎么喜欢,饱饱眼福也就差不多。 正当少年惋惜时,惊鸿一瞥,瞧见了马车上透过帘子的一张容颜,瞬间呆呆怔住,美人透珠帘。 三禄如遭雷击,慢悠悠喝酒的中年男子见到剑童失魂落魄,洒然一笑,顺着少年呆滞的视线望去,是一张雌雄莫辨的绝美脸庞。小子眼光不错,要说三禄是垂涎美色才如此,倒是冤枉了这小子,那帘子后头的小女子好看是好看,可比起前不久在洛神园见到的陈姓女子,还是差了些,也没见到三禄如此魂不守舍。躲在帘子后头的女子似乎是恼怒三禄的直溜溜的眼神,轻轻皱眉,松开帘子,不再相见。三禄缓缓回过神,满心满腹的自惭形秽,看得男子一阵好笑,莫不是真喜欢上了?男子对这些男女情爱一窍不通,也就谈不上如何去替三禄解开心结,顺其自然就是了。 采花贼龙宇轩见到主仆二人后,就一直悬着心思,有人骑驴不奇怪,可驴子加桃花枝再加武帝城,就不容小觑了。虽说新剑神邓太阿横空出世后,因为他喜好拎一枝桃花悠游武林,引发许多盲目崇拜剑神风采的江湖男女有事没事就去照葫芦画瓢,导致一些个老派江湖人士十分反感。想象一下,每逢桃花盛开时,走大街上,十个佩剑游侠女侠就有三四个提着桃枝逛荡,成何体统?不嫌腻味?这跟当年官子曹长卿引发青衫浪潮是一个道理,那会儿可谓是满城尽穿青衣衫,风靡大江南北。论人气高下,十大高手中,位列前三甲的王仙芝、邓太阿、曹长卿,能把后边七位甩开十条大街。龙宇轩自然没机会目睹剑神邓太阿的真容,也知道江湖上不是随便哪个骑驴拎桃花的便是剑神,可眼前这位神情温和的男子,瞅着不像普通人,神华内敛,气质不俗。龙宇轩如临大敌,见小虫子不知天高地厚在那边灌酒,犹豫了一下,下马小心翼翼地坐在这孩子身边,将这兔崽子与那主仆二人隔开。 武帝城空落落的主道上,世子殿下始终端酒前行。 墙根下并排站着六位名动天下的武帝城武奴,武奴共计有十二,皆是输给王仙芝后必须生生世世做奴的昔年江湖顶尖高手。其中剑士四名,刀客三名,枪法宗师一名,拳术宗师两名,琴师一人,棋士一位。 武帝城出动一半武奴立于城墙下,想必不会是那殷勤待客的手段,而是要让那白马出凉州的世子殿下知难而退。武帝城从来没有国法,只有王仙芝立下的城规,在这里,皇帝老儿王侯公卿说话都不管用。无论是谁都得按照规矩来,除非你拳头够硬,硬到连陆地神仙王仙芝都要正视的程度。 剑童三禄数次偷瞧那马车帘子,都没再能见到那张惊为天人的容颜,只好喝酒壮胆,没话找话轻声问道:“老爷,那个公子哥是谁,口气和胆子也忒大了,敢挑衅王老头,现在李淳罡出城去了,他该怎么走上城头?六位接近一品境界的武奴,还不得随便把他打成猪头?” 低头喝酒的男子眯起眼,望着那名年轻人的背影,依稀有几分当年的熟悉气息,神情恍惚道:“他啊,马虎是个远亲,按辈分来算,得喊我一声舅舅吧。” 剑童当场震惊,“老爷,三禄自打认识你,你就没怎么说起过家世,要不今天给说说看?” 男子想了想,端着碗悬在空中,终于笑道:“我当年在某地练剑时,他娘亲,也就是远房表姐,曾对我有一饭之恩,有救命之恩,也有授业之恩。 这趟带你来武帝城,是还那份恩情的。” 少年直来直往地说道:“老爷,可不是我说你,照你这说法,这恩情大了去了,你咋个还法?加上你们俩还沾亲带故的,你要是出手小气了,我都看不下去!以后看我还给不给你烧水做饭!” 男子调侃道:“你那点心思我会不知道?还不是觉着那公子哥跟你一见钟情的姑娘有关系,想借我的出手去做好事?你啊,这叫慷他人之慨,否则以你吝啬小气的性子,十棍子下去都打不出半个铜钱。” 剑童恼羞成怒,不再理会这个言辞刻薄的老爷,眼角余光却是投向马车,生怕那位姑娘听了去,对他产生不佳印象。 男子轻声感慨道:“吴素离开吴家剑冢前,与我在剑山一别,我曾许诺一事。后来她为了徐瘸子孤身入皇城,我当时没来得及跟上,以至于她落下病根,我愧疚至今。” 说话间,男子弯腰从书箱中取出一个黄梨木匣,手指一抹,轻缓推开,露出十二柄长短不一却都玲珑袖珍的小剑,小剑颜色迥异。 在有所动作前,模样十分人畜无害的男子转头对两辆马车上的众人微笑说道:“在下邓太阿,习剑时欠下王妃吴素一事,今日先行偿还一半。希望各位不要阻拦。” 龙宇轩一口酒喷出嘴,使劲咳嗽,吓得脸色发白。 “与王妃入世救人剑不同,邓太阿练剑从来只为杀人,也不与俗人庸人示匣中十二剑,这次破例出六剑。” 没心没肺的小虫子破天荒露出凝重神情。 青衣更是握紧刹那枪,丝毫没有因为这名自称邓太阿男子的友善姿态而掉以轻心。 舒羞、杨青风面面相觑。 慕容桐皇再度掀起帘子,瞪大眼眸,紧皱眉头。 离剑神邓太阿最近的少年剑童心生豪气,神采奕奕。 一时间,附近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世间有几人有幸亲眼见到自诩杀人冠绝天下的桃花剑神出剑杀人? 黄梨剑匣整齐排列十二剑,最长不过中指,最短才及拇指。 只见当下江湖风头远胜老剑神李淳罡的剑道第一人,微微一笑,伸出一根食指,朝左手第一柄赤红小剑的剑柄,轻轻一弹,平静道:“玄甲。” 小剑跳入空中,轻微凝滞后,朝城头激射而去。 邓太阿再伸出中指,双指并敲,“青梅,竹马。” 两剑灵气活泼地蹦入空中,再度飞去。 最后一次是三指。 “春水,朝露,桃花。” 小剑匣恰好空去一半。 连靖安王妃都被这传奇色彩浓重如墨的男子给挑起好奇与畏惧,随着他的手势,与舒羞、杨青风、龙宇轩几人一起望向城墙下。 唯有小虫子和青鸟始终盯着那个并不起眼的黄色剑匣。 张目远望的众人根本不知道,这名男子才弹指出剑跳出匣,几乎一瞬间,六柄小剑便已返回剑匣两尺上空,缓缓落下。 等到邓太阿盖上黄梨木匣子,众人才后知后觉,看到六名武奴好似被一物洞穿头颅,迸出六道血柱,六具尸体撞向城墙,最终缓慢地瘫软倒地。 这时,弹指飞剑杀人的邓太阿起身,却没有动那只装载十二柄价值连城飞剑的黄色盒子,只对那轻轻摇头的小虫子微笑说道:“邓太阿恭贺赵老神仙返璞归真,逍遥陆地。麻烦老天师将这只盒子交给世子殿下,就说邓太阿的飞剑杀人术尽在此盒中。” 小虫子愁眉苦脸地叹气道:“你就这么拍拍屁股走了?你这是逼着王仙芝跟李淳罡死磕哪!要是李淳罡输了,徐凤年如何走得出武帝城?你送不送十二飞剑又有何意义?” 邓太阿拿起桃花枝,牵过驴子,笑道:“老神仙,这与邓太阿没关系了。” 小虫子白眼无奈道:“现在的江湖,贫道是真看不懂了。” 采花贼龙宇轩的眼珠子差点掉到地上。 没了阻碍,世子殿下顺利走上城头,走近了那只紫檀剑匣,盘膝坐下,将那碗酒搁在眼前,望向东海。 兴许是那武帝城老怪物知晓了城内波澜,动了真怒,海面顿时搅乱掀翻。 老匹夫真要教那东海之水皆立? 徐凤年眺望江面,海浪愈演愈烈,下垂剑幕如黑云压城,他突然咧嘴笑道:“风紧扯呼了!老黄,等从北莽那边活着回来,再来看你。” 这一日,除去百年江湖两代剑神在武帝城出手,还有一件事情轰动天下。 武当山年轻掌教,骑鹤下山。 齐仙侠那般不苟言笑的一个龙虎道人,结果到了武当山,待久了,也被洪洗象给祸害得不轻,不是被拉壮丁去给宫观修修补补,便是砍柴烧炭搭建竹楼,其间难免与武当上几代道人都有磕磕碰碰。起先武当小字辈的道童都没个好脸色,后来见这位龙虎山来的,虽说常年板着脸跟欠了他几万贯钱似的,可心地不坏,加上年轻师叔祖兼掌教与这人以礼相待,再者道童们听说这家伙剑法跟六师叔祖不相伯仲,胆大一些的,就鼓起勇气跟他问些飞剑法门,那姓齐的倒也豪气,没啥门户之见,有问必答,到后来,一大群仰慕剑仙风采与江湖风云的道童都跟在屁股后头唧唧喳喳,聒噪个不停,齐仙侠所居住的冷僻竹屋无形中也热闹了许多,与金科玉律不计其数的道庭龙虎山不同,武当山没太多讲究,齐仙侠本以为会很不适应,不料不说那些顽劣单纯的道童,便是与骑牛的几位师兄,陈繇、宋知命、俞兴瑞等人,都有不咸不淡的往来。 齐仙侠不知不觉便少了几分与骑牛的争强斗胜的初衷,沉静下心思,在武当山练剑习道。 间隙偶尔会去主峰峰顶太虚宫欣赏日出日落,眺望而去,东西南北四面七十二峰峦,如莲瓣拱卫主峰,一同呈现出俯首称臣的朝拜姿态。每次吐纳完毕,收回视线,齐仙侠都会情不自禁地望向那柄货真价实是吕祖遗物的仙剑,悬挂在大庚角檐下。对于五百年不世出的吕祖,齐仙侠自幼便崇敬得很,否则也不至于一心修行剑道,追求那飞剑取千里以外首级的剑术极致。 道门里剑分道剑、法剑两种,自古以来便是尊道剑轻法剑,简单而言道剑斩七情六欲,法剑斩妖除魔斩不平事,前者于修道飞升百利而无一害,后者却不可避免地沾染因果。曾有龙虎山天师便因此而遭遇罕见天劫,几乎当场兵解,若非龙虎山当机立断以折损数棵龙池气运莲做代价,后果不堪设想。齐仙侠走法剑一途,龙虎山并非没有异议和惋惜。 今日是玉京尊神真武大帝的诞辰日,上山烧香的香客络绎不绝。说来奇怪,自骑牛的接任掌教以来,虽说没有上任掌教王重楼那种一指断江的神仙事迹,而且这姓洪的连一次下山都不曾有过,但武当山的香火却是愈来愈旺。齐仙侠经常听同门白煜讲解气运,略懂一二。在主峰观云望霞,须知这武当屹立于大陆西北,而天下气运向来是由西往东而去。一如滚滚江水奔流到海,但这段时日,连齐仙侠这个望气的门外汉,尚且隐约可见云海滔滔翻涌,层层叠叠汇聚在七十二峰外,只是不知何时何日会厚积薄发。所幸齐仙侠向来不愿杞人忧天,玄武是否当兴,龙虎能否长荣,谁是真正的道教祖庭,谁被朝廷敕封君王恩赏,对他而言,都不重要。齐仙侠蓦地心神一跳,瞪大眼睛,抬头朝那柄已不出鞘整整五百年的仙剑望去。 这把自吕祖羽化登仙后沉寂半千年的古剑,竟然颤鸣如龙。 七十二峰云海沸腾,最终宛如七十二条白龙游向主峰。 数百只黄鹤翱翔盘旋。 因真武大帝诞辰而蜂拥入山的浩荡香客几乎同时抬头,去看望这副异象,不知是谁喊了一句“真武大帝显灵”,数万名心怀畏惧的香客齐齐跪拜于地,世间寻常百姓,你与他们说圣人经典,玄妙道德,艰深佛法,往往益处不大用处不多,他们往往是见了浅近明显的东西才喜欢才害怕,一如升斗小民见到那些痞子无赖手里的刀枪棍棒,或者是官老爷的锦绣补服和八抬大轿。故而佛教便有十八地狱,吓得人战战兢兢,道门则有种种真人仙人的救世济民,这些东西,士子高人往往不屑言谈,但对市井巷弄的老百姓来说却是最能震慑人心。北斗主死,真武大帝坐镇武当,敕令北方。鼎盛时,南方都会有无数香客前来武当烧香祈福,如今武当声望式微,但多数北地百姓心中仍是相当虔诚信赖,尤其是这头顶漫天云海翻滚,黄鹤齐鸣,谁不敬若神明显圣? 正在经楼找寻一部典籍的陈繇踉跄跑到窗口,颤颤巍巍地推开窗户,老泪纵横,嘴唇颤抖道:“王师兄,小师弟成了!” 山中炼丹的宋知命顾不得一鼎炉被凡人视作仙物的丹药,扑通一声跪下去,磕头道:“武当三十六弟子宋知命,恭迎祖师爷!” 在东海寻觅到一名骨骼清奇闭关弟子的俞兴瑞,正坐蒲台上传授那名弟子内功心法,却突然间拊掌大笑,笑出了眼泪,激动万分道:“李玉斧,你掌教师叔终于要下山了!” 七十二峰朝大顶,二十四涧水长流。其中最长一条飞流直下的瀑布有如神助,底端被掀起拉直,通向毗邻那座唯有一名年轻道人修习天道的小莲花峰,瀑布如一条白练横贯长空。数万香客见到此景,仿佛置身仙境,更加寂静无声,偌大一座武当山,几乎落针可闻。水起作桥为谁横?齐仙侠亲眼见到古剑连鞘飞出太虚宫,尾随其后,沿着悬挂两峰峰顶水桥奔掠向小莲花峰,看到骑牛的怔怔靠着龟驮碑,喃喃自语:“今日解签,宜下江南。” 那柄仙人古剑围绕着年轻掌教飞旋,如同故友重逢,欢快雀跃。 心神激荡的齐仙侠喝声问道:“洪洗象,你到底是谁?!为何吕祖佩剑与你灵犀相通!” 骑牛的年轻师叔祖置若罔闻,神情怔怔,掐指再算,许久才吐出一口气,朝齐仙侠微微一笑,缓缓起身后伸手抚摸那柄停滞悬空的古剑,手指一抹,三尺青峰清亮如水,剑鞘分离,轻声道:“你去江南,你去龙虎。我随后就到。” 剑鞘往龙虎山而去,剑身朝江南而飞。 古剑先行“下山”。 一身朴素道袍的洪洗象拍了拍尘土,骑上一只体形巨大的黄鹤,望向江南。 江南好,最好是红衣。 齐仙侠抬头遥望黄鹤远去,惊骇道:“吕祖?!” 齐仙侠原本被震撼得无以复加,便瞧见那黄鹤去而复还,不再骑牛改成骑鹤的家伙匆忙跳下,一脸尴尬笑道:“先去与几位师兄打声招呼才好离山。对了,齐兄,最近时日那些道童的科业,就麻烦你代劳了。” 性子刻板的齐仙侠都忍不住想爆粗口,啥玩意的仙人啊! 幼年上山便从未走出过那道玄武当兴牌坊的新任掌教,被世子殿下骂作胆小鬼的年轻道士,总算是有那胆子下山了。天生奇景,道人骑黄鹤远去。 黄鹤于云间穿梭,掠过西北雄城鱼龙关。鱼龙关气势雄浑,关城锁阴边陲,防线绵延,重叠构造防守之势,壁垒森严,是帝国漠北咽喉之一。有军伍士卒登城远眺,不知是谁第一眼瞧见那只黄鹤,似乎还有一人坐于鹤背? 有人?还真有一人!这个消息立即疯传开来,边关将士都拥上城头制高点,果真看到一名道士模样的仙人乘鹤东行。这座西北雄关顿时炸开,当黄鹤在头顶呼啸而过,众人痴痴抬头,不敢言语,生怕惊扰了天人的天上逍遥。 中原繁华地,有黄鹤楼矗立于大江畔,翼角嶙峋,气势豪迈。曾有诗仙留有传世名篇“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相传五百年前,关西逸人吕洞玄修道两百年,终证仙位,立誓世间有一不平事便不愿上升天庭,以诗剑酒悠游人间,曾驾鹤过此楼,引来紫气东升,楼内墙壁上写有各朝各代名诗佳句三百余,以那首黄鹤咏登魁。今日有一场盛大诗会在楼上召开,中原士子们正酒兴与诗兴勃发,猛地听说有一只神异黄鹤自西向东而飞,都来到外廊观看,近了,才猛然惊觉有仙人坐于其上,不输当年吕祖风采!一位位文人骚客面面相觑,不敢置信,世间当真有陆地神仙? 五百年前乘鹤去,五百年后驾鹤归。 烟波浩渺,黄鹤当空掠过黄鹤楼,一名老士子呆呆说道:“我辈目睹此景,不枉此生。” 江南。 旧人旧景旧曾谙。 秋风起,秋叶落,人生聚复散,秋鸦栖复惊,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景难为情。 报国寺艳丽牡丹接连凋零,到了清秋时节,倒还有一些百年老桂可赏,树龄悠久,枝繁常绿,芳香扑鼻。湖亭郡卢氏最近风头盖过了其余三姓,好似一对女子身前那棵老桂,独茂群林。卢氏家主引咎辞去国子监右祭酒后,因祸得福,入主礼部,官居正二品,而逍遥散人棠溪剑仙卢白颉离开退步园后,去了京城,马上担任兵部侍郎一职,离阁臣只有一步之遥,兄弟二人遥相呼应,江南卢家一夜之间名动朝野,不得不重新审视打量这个北凉王的亲家。家族声势水涨船高,但那位声名狼藉的江南道最美艳寡妇,却彻底门庭冷落了,士子刘黎廷被人用马匹拖拽致死,湖亭郡还有谁敢与她接近?听闻那寡妇偶染风寒,原本并不孱弱的身子便消瘦了去,据说清减得厉害。江南道男人们心思复杂,女子们则同仇敌忾,许多吃过亏的都忙不迭去寺庙道观烧香,纷纷与菩萨们祈愿,恨不得这头狐狸精早点病死才好,平时关系熟络的贵族女子相聚,私下都要狠狠腹诽几句才舒心。如今卢家权势重心移去京城朝廷,尤其是棠溪剑仙入仕离开江南道后,湖亭郡卢家就难免在琐碎小事上占不到什么便宜,原先被压下的风言风语,如今愈演愈烈,对那败德寡妇的抨击谩骂死灰复燃,尘嚣四起。 桂子落了一地的老桂树前,丫鬟二乔愤懑道:“小姐,那些个泼妇怎的都不记打,又开始编派小姐的不是了!真想扇她们几个大嘴巴!” 相较以往的确是清瘦许多的女子,伸手点了点贴身体己婢女的鼻尖,妩媚笑道:“还说别人,你自己不也是个小泼妇。” 眉清目秀的小丫鬟嘻嘻笑道:“听世子说小姐以前最爱穿红裙红衣红裳了,为何二乔就从来没有见过呢?” 女子神情恍惚,柔声道:“你还小,说了也不懂。” 二乔嘀咕道:“不小啦。” 女子弯腰捡起一把金黄色桂子,满手的桂花香,抬头望着桂树枝叶,默不作声。 丫鬟关心道:“小姐,天冷了,要不咱们回去吧?” 脸色微白不再红润的女子摇头道:“再待会儿。” 小丫鬟怯生生说道:“小姐,我说了你可不许生气。” 女子微笑道:“说来听听。” 丫鬟低头道:“世子殿下一次跟二乔闲谈,说武当山上有个胆小鬼,这些年还是偷偷喜欢着小姐。” 女子望着天空,松开五指,桂子颗颗掉落,她叹气道:“那是我弟弟骗你的。” 二乔小心翼翼问道:“其实小姐心里也在等,对不对?” 女子转头弹了一下侍女的光滑额头,道:“你这不知羞的小女子。” 二乔涨红了小脸,鼓起腮帮生闷气。 “你就是徐脂虎?” 一道阴沉嗓音传入耳中。 二乔怒而抬头,循着声音抬头望去,看到一名年轻男子蹲在报国寺墙头上,背了一柄长刀。 徐脂虎伸手将不知世事险恶的丫鬟揽到身后,平静问道:“找我何事?” 刀客咧嘴狞笑道:“在下袁庭山,与你那世子殿下的弟弟有些恩怨,再说了,拿人好处替人办事,若非如此,袁某也不至于跑到这江南道与你一个寡妇过不去。” 徐脂虎沉下脸,并不慌张。 从徽山一路奔赴江南道的袁庭山哈哈笑道:“外头卢府侍卫都给我劈死,报国寺几个秃驴不识趣,也一并砍杀去西天见了佛祖,说实话,如今江南道上也就棠溪剑仙能与袁某一战,可惜去了京城。徐脂虎,别说你是在报国寺,就是在卢府,袁某也能从大门口一路杀到你跟前!” 徐脂虎冷笑道:“要杀便杀,跟个娘们儿似的唠叨什么?” 袁庭山丝毫不怒,很好奇地盯着这位尤物寡妇,啧啧道:“以往袁某杀人,的确不与那些将死之人废话半句,只是你不同,来头有趣,随便给一刀香消玉殒了去,着实有些可惜。” 徐脂虎问道:“此话怎讲?” 袁庭山歪了歪脑袋,伸出一只滴血的手臂,笑道:“你不怕死?你若是依仗着北凉娘家那名来暗中保护你的死士,那袁某不妨告诉你,那位兄弟也死了,约莫是有些年数没干大买卖,有些生疏,否则袁某恐怕得迟些才能入报国寺。徐脂虎,现在你怕死了吗?” 徐脂虎惨然一笑,问道:“身后这小女孩,你如何处置?” 袁 庭 山 直 截 了 当 道 : “ 自 然 是 一 刀 的 事 情 , 袁 某 没 那 怜 香 惜 玉 的 癖好。” 徐 脂 虎 转 头 看 去 , 丫 鬟 二 乔 天 真 笑 道 : “ 小 姐 , 二 乔 怕 疼 , 但 不 怕死。” 徐脂虎闭眼道:“你动手吧。” 袁庭山站起身,立于墙头,脸色狰狞,缓慢拔刀。 “你敢?!” 有言语伴随古剑清鸣声呼啸而至。 有一剑,由千里外武当山而来。 落于徐脂虎身前。 黄鹤驾临江南湖亭郡,一名年轻道士如流星坠落,瞬间来到报国寺院中。 饶是心志坚韧不拔如袁庭山,才跃下城墙,也顿时目瞪口呆。一柄飞剑诡异悬在空中,再有一个岁数不大的道士出现眼前,这道人却是行事更加匪夷所思,遥望东南,怒道:“赵黄巢,信不信洪洗象一剑斩断你赵氏气运!” 古剑瞬间消失不见。 龙虎山山门前,先有一剑鞘从九天云霄直坠大地。 再有古剑飞来,恰巧回归剑鞘。 古剑入鞘时,整座龙虎山轰然震动。 继而不见仙人踪影,却有仙人传声而来,“赵黄巢,信不信洪洗象一剑斩断你赵氏气运!” 龙池气运莲,刹那间枯萎九朵! 天师府祠堂,众多供奉百年千年的祖师爷牌位跌落于地。 龙虎山一名中年道人怒极,望向斩魔台,“洪洗象,不管你是吕洞玄投胎还是齐玄帧转世,如此逆天行径,就不怕天劫临头?!” 仙人再度言语如九霄天雷降落在斩魔台,遥遥传来,“修道七百年寒暑,区区天劫能奈我何?!” 报国寺中,那年轻道士尚未出手,袁庭山便已是七窍流血,咬牙以后背撞破墙壁,一退再退,肝胆欲裂。 安然无恙的小丫鬟二乔,扯了扯身前女子的袖子,茫然道:“小姐,是天上来的神仙吗?” 徐脂虎红着眼睛,别过头,不去看那位生平第一次动怒的年轻师叔祖,好似小女子赌气道:“什么神仙,武当山来的臭道士。” 骑鹤下江南的年轻道士口口声声连那天劫都不屑,只是这会儿竟然露出让丫鬟二乔疑惑的局促不安,一只大黄鹤停在院中,吹落桂子无数。 始终撇过头的徐脂虎沉声问道:“你来江南作甚?” 二乔只看到那道士红着脸,欲言又止。 她心想这位神仙道长是不是脸皮太薄了些? 徐脂虎缓缓转头,问道:“你到底是谁?” 一直被寄予厚望去肩扛天道的年轻道士羞赧嗫嚅道:“洪洗象啊。” 徐脂虎重复问道:“你来做什么?” 年轻道士壮着胆子说道:“那年在莲花峰,你说你想骑鹤。” 她转过身,背对着这个胆小鬼。 这个放言要斩断赵氏王朝气运的道人,深呼吸一口,笑道:“徐脂虎,我喜欢你。不管你信不信,我已经喜欢你七百年了。所以这世上再没有人比我喜欢你更久了。下辈子,我还喜欢你。” 丫鬟二乔眨巴眨巴水灵眸子,小脑袋一团糨糊,只看到小姐捂着嘴哭哭笑笑的,就更不懂了。唉,看来小姐说自己年纪小不懂事是真的呀。 年轻道士伸出手,轻声道:“你想去哪里,我陪你。” 这一日,武当年轻掌教骑鹤至江南,与徐脂虎骑鹤远离江湖。 仙人骑鹤下江南,才入江湖,便出江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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