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太安城赵篆登基 胭脂郡凤年访臣

雪中悍刀行  作者:烽火戏诸侯

他不说话,就没有人可以起身。因为从现在起,离阳皇帝就是他赵篆了啊!他有意无意瞥了眼西北方向,嘴角不易察觉地微微翘起。


在祥符元年那个多事之秋的时节,广陵道的战况实在是让人痛心疾首的同时腹诽不已。杨慎杏兵出蓟州被瓮中捉鳖,阎震春三万精骑全军覆没,虽然结局不堪,但好歹都真刀真枪跟西楚叛军对上了,对比之下,几支靖难王师的扭扭捏捏简直是让朝野上下都感到荒唐!淮南王赵英率军离开辖境后屯扎滑山,按兵不动;靖安王赵珣的六千骑在到达蒿鳌湖后,也没了动静;至于那位燕剌王世子,除了一路北上的途中惹得鸡飞狗跳,真到了广陵道南部,干脆彻底没影了,敢情你这位殿下根本不是奔着靖难去的,而是大摇大摆打秋风养秋膘来了?

但是再过几天就是祥符二年的年关时分,淮南王的出兵让人精神一振,离阳对这位以性子软弱著称于世的藩王大为改观,竟是一举连克滑山以东黄羊、小腥、恨这三关!

其中黄羊关守将宋武阳原本已经参与叛乱,在关隘竖起了姜字大旗,但是淮南王赵英列阵关外一里路,一骑独出,招降宋武阳,后者下令城弩射杀,结果被副将王檄突然拔刀斩杀当场,王檄开门迎接淮南王赵英麾下大军入关。淮南王以降将王檄三千兵马为先锋,连夜奔袭小腥关,守将纪云坚决不降。赵英下令强攻,亲自督战,王檄部卒冒着箭雨先填壕沟,再架云梯以蚁附之势攻城,两次攻城,阵亡五百余人,亲身陷阵的王檄浑身浴血,请求休战,赵英不许,让王檄一旁观战,下令嫡系亲军展开攻城。黄昏时刻,源源不断的床弩、投石车和撞城木陆续赶到战场,双方血战至夜幕降临,淮南步卒战死于城下八百人,赵英始终握鞭骑马位于赵字大旗之下,无动于衷。第二日拂晓,再度展开攻城,赵英心腹将领夏屏率领八十先登死士首次攻上城头,全部力战而亡,夏屏尸体被守将纪云以铁矛捅落城头。王檄愤而请战,蚁附而上,一身铁甲嵌入羽箭六七支,被巨石擦在肩头,砸回地面,起身后攀梯而上,又被一锅滚烫油汁当头泼下,从云梯坠地,亲卫冒死抬回。

身穿那件明黄藩王蟒袍的赵英,望着无比胶着的惨烈战况,耳中充斥着城头那边的哀号和喊杀声,以及自己身旁的擂鼓声,当然还有寒风吹动赵字大旗的猎猎作响声。这位在离阳王朝一直只是众人讥讽对象的赵姓男子,缓缓抬起头看着旗帜所绣的那个赵字,嘴唇抿起,似有一种负重多年终于如释重负的解脱笑意。

攻城一方的撞城锤木都换上了第四架,最远可及三百步仍具有可观杀伤力的巨大床弩也毁坏大半,而小腥关几座弩台上的弩机早已没有密集弩箭可射,零零星星,再无气焰。但是誓死与城关共存亡的小腥关依然垂死挣扎,防御凶悍,钉满长五寸重六两钉子两千多颗、四面装刃以增杀伤的狼牙拍悉数破烂,城上绞车施放且可以收回的夜叉檑和车脚檑更是断了粗壮绳索,但是城头上还是不断有勇健甲士抛下锋锐铁钩和长铁链组成的“铁鸮子”,狠狠抛出后,即可钩住攻城士卒的盔甲甚至是身躯,就像钓鱼一般将上钩之人悬挂在半空。

更有形状奇特的锉子斧或钩刺或铲砍攀城之人的手臂。

稍稍策马靠近战场的赵英就亲眼看到一名士卒的整条胳膊被铲断,那手臂便先于士卒从城头掉落。

赵英对此无动于衷,神情漠然地掉转马头。

岌岌可危的小腥关告急,纪云不得不命快骑出东城门求救于恨这关,约定双方在清晨卯时一起奇袭淮南王大营,小腥关到时候会主动打开城门冲出养精蓄锐的两百骑军,纪云领头冲阵,骑军之后就是小腥关仅剩的四百人。赵英命麾下高手率十骑精锐斥候追杀,不料还是被负伤逃脱。第二天寅时,知道小腥关注定无法再守的纪云果真怀必死之心,跟两百骑军出现在城内门口,不管恨这关主将是否救援,他都会为了大楚而战死。正值壮年的纪云不是不惜命,不是不懂时务,但是在他二十岁那一年的及冠,没有出现本该为其授冠的父亲,也没有观礼庆贺的大宾,是他自己为自己加缁布冠,因为身为大楚武将的纪海早已战死沙场,叔伯三人亦是相继战死。

坐在战马上的纪云让部下打开城门前,回头看了眼那些火把照耀下的一张张脸庞,没有说话,只是猛然抱拳。

这一天,西楚叛军小腥关守将纪云,于卯时出城主动冲击淮南王。只是“赵英大军”似乎早有所料,有条不紊地列阵而守。而三关中骑兵数量最多的恨这关,不顾西线主将谢西陲当时定下的据守军令,倾巢出动,八百骑军和两千五百步卒火速救援,被守株待兔的赵英真正主力在半途中打了个措手不及,先锋八百骑在劲弩攒射之下伤亡惨重,大军一触即溃,主将副将皆在混乱中被淮南王游骑射杀,只留下老弱残兵的恨这关城头比小腥关更早以一支奇兵换上赵字大旗,恨这关步卒统领带领七百兵马逃回城下后,自刎而死。

纪云在三次冲锋后,死于淮南王赵英大将侯大通的一支羽箭,透颅而过,坠马死绝。

小腥关两百骑四百步卒,同样全部死于冲阵。

身穿惹眼蟒袍的赵英下马走过那些尸体,慢步登上城头,望着东方升起的旭日,笑着说了句:“日出有曜,羔裘如濡。”

接连告捷、三关在手的淮南王没有向太安城传递哪怕一封捷报,甚至没有就此占据广陵道西大门户之一的险隘恨这关,事实上这位藩王在破关后,就完全没有分兵消化胜果的意图,只是让重伤的王檄和他的残部继续留在黄羊关。在三关城头插上赵字大旗后,他率领所有淮南道士卒继续向东而行,兵锋直指险峻难攻的摇幽关。在恨这、摇幽两关之间,是水网密布的广陵道西面难得一见的平原地带。

淮南王在恨这关稍作整顿后,带上了一切可供骑乘的战马,缓缓推进。这个架势,仿佛是在安静等待紧急赶赴摇幽关的大楚西线主帅,那个年纪轻轻就让整个离阳朝记住名字的天才将领——谢西陲。

更靠近摇幽关的平原地带,双方都拥有足够整顿时间和斥候侦察的两军开始遥遥对峙。淮南王赵英下马后在蟒袍之外披上一具精致甲胄,背上一只珍藏多年的箭囊。这位被讥讽为志大才疏的赵姓藩王,这个就藩之后常年酗酒装疯卖傻还要被当今天子多次申斥的可怜虫,这个在长子“无故”死于丹铜关后便一直膝下无子的男人,翻身上马,直视前方,对身边两位跟随多年的将领笑道:“侯大通,虞千山,夏屏先我们一步,跟咱们几个在年轻时约定那样死在战场上,现在轮到我们三人了。这么多年,连累你们活得如此憋屈。”

侯大通哈哈笑道:“活得确实挺憋屈,这不死得挺痛快嘛。等会儿我非得多杀几个西楚余孽,保证气死老夏。哈哈,忘记这家伙已经死了!”

虞千山比相貌粗野的侯大通更像个摇晃羽扇的文雅谋士,但也是披甲佩剑,微笑道:“你们倒是痛快,难为我这个读书人了。”

赵英在下令展开冲锋前,闭上眼睛,轻声道:“父皇,儿臣不孝,这些年都没机会去皇陵敬酒。今日就以血代酒。”

淮南王赵英正前方,有两千重甲步卒列阵拒马,而步军两翼各有一千精骑,更有近千游骑远远游弋,伺机而动。

这一日,除去从淮南道各地征调的四千兵马外,藩王赵英连同侯大通、虞千山两员大将心腹,以及所有近卫亲军,人人战至阵亡,无一人是背后中箭矢而死,无一人是被游骑背后砍杀致死。

同一日,闻讯一路从蒿鳌湖疾驰赶来的靖安王赵珣六千骑,在黄昏时刻到达战场外围,在明知大势已去回天无力的前提下,在明知摇幽关仍有一千重骑纹丝不动的情况下,在亲眼看到淮南王赵英的尸体被西楚武将一矛挑落马背时候,年轻藩王赵珣依旧决然率军冲锋!

六千青州骑,最终只剩下两百骑拼死护卫赵珣逃离战场。

这一战,参加靖难的两大藩王一死一伤。

正值年关,西楚叛军的摇幽关大捷,意味着本就不厚重的包围圈口子大开,两面漏风,对离阳朝廷而言可谓是雪上加霜。前者可以欢天喜地地辞旧迎新,后者则在阎震春战死后,京城再度笼罩上了一层厚重的阴霾。所幸继杨慎杏、阎震春之后,又一位成名于春秋的持重老将在和主帅卢升象开诚布公地一番长谈后,带兵南下,三万大军直逼青秧盆地,不求大败西楚,只是力求救出大将军杨慎杏被困的四万蓟南步卒。

一直在佑露关停滞不前的骠毅大将军卢升象,也终于在万众瞩目中有所动静了,率军沿着豫东平原向南进军。

但最能安定人心的一件事,不是将近十万大军的调动,而只是因为两个人出现在了太安城。

一位是巡边返京后就让首辅大人下诏狱的皇帝陛下,一位是伴君而行的大将军顾剑棠。

那位曾经因为一件鸡毛蒜皮小事就对淮南王责罚的君主,回到太安城后只下了两道圣旨。前一道是让张巨鹿死得凄凉,不予谥号。后一道是让藩王赵英死得极尽哀荣,谥其“毅”,且言“朕若失股肱”。

年关不好过,但终究还得跨过去。

太安城,爆竹声声辞旧岁,只是比起以往缺了那份喜庆气。

就这样,离阳朝廷迎来了祥符二年。

新的一年第一次早朝。

皇帝赵惇坐在龙椅上,这是这位君王登基以来不知道第几次这般坐北朝南了。他透过宽阔的殿门,透过宽阔的宫门,直直望向那条一览无余的御道。

帝王自当南面而听天下,向明而治。

兴许是敏锐察觉到当今天子的走神,司礼监掌印太监宋堂禄没有按时喊出那句“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朝堂上的文武百官和殿外的臣子都恭敬低着头,收敛视线,屏气凝神安静等待,那些个对早朝一事苦不堪言的年迈老臣,都开始不露痕迹地打起盹来。

皇帝一点一点缓慢地收回视线,从那条好似没有尽头直达南疆的御道收回到宫门。皇帝还清清楚楚记得当年召见先灭大楚再平西蜀的两位武将。

年长的那个瘸子,步子不急不缓,不是那种因为瘸拐的慢,而是一种走在这条为人臣子最该郑重其事的道路,却还不当回事的那种散漫。此人佩有一柄那名震天下的徐家刀,他的一步一步走近,让身为九五至尊的自己有一种倍感耻辱的窒息感。

而瘸子身后的那个年轻人,相貌堂堂,一袭白衣,而且真是年轻啊,让人见之便心生亲近,尤其是他这个坐拥江山的新君,恨不得放低身架与之把臂言欢。在心底,新帝认为先帝可以有那个瘸子为之南征北战,那么他自己也该有一个有过之而无不及的白衣兵圣,他一样可以像先帝那样富有魄力地给予一个年轻武将最大的权柄、最多的兵马,为他牵马送行,让他放开手脚去扬鞭塞外,君臣联手建立前无古人的边功。

只是当年那个白衣年轻人拒绝了,皇帝有失望,但没有生气。

再后来,皇帝看着那些日后熠熠生辉的年轻读书人也是这般在晨曦中,他们带着难以掩饰的拘谨和兴奋,一步步走入自己的视线。

殷茂春,赵右龄,白虢,王雄贵,郑贞贤,钱又建⋯⋯

琳琅满目。

他们共同缔造了离阳王朝的永徽之春。

而他们注定会与寡人一同在青史上流传千古。

永徽末年的朝会,庙堂上没有那两个桀骜难驯的碍眼藩王徐骁和赵炳,但是有顾剑棠、杨慎杏、阎震春这样功勋煊赫的武将,还有卢升象、卢白颉这样有足够年月去积攒战功的青壮将领。有张巨鹿、桓温、姚白峰这些渐渐老去的文臣领袖,有殷茂春这些正值壮年的名士,更有那些好似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一甲三名状元郎、榜眼郎、探花郎。

先帝曾经深深遗憾自己最早志在天下时,用人处处捉襟见肘。

但是他赵惇不一样,他真正感受到了坐拥江山的那种豪气。

皇帝又收回一些视线,看到了那座殿门。

那座门槛,就是一道至关重要的龙门,天底下所有官员都想要跨过。

他亲眼看着一位位官补子绣白鹇、鹭鸶或是熊罴的年迈文官武将,年复一年跪在殿外广场上,眼巴巴看着这座老百姓口中的金銮殿,一直跪到躺进了棺材还没能进入其中。

也曾看到许多想笑但强忍着的场景,有人饿晕了晒晕了被太监抬走,有人憋不住尿急被发现申斥记过,甚至还有前一日为了抢花魁撕破脸,第二天便相互偷偷肘击的同僚。还有人悄悄打着哈欠被他这个皇帝眼尖发现,开玩笑地故意板着脸喊他入殿听训。他记得那家伙不等他发话,吓得扑通一声趴在地,七尺男儿,不停磕头,泪流不止。他温言问话,得知此人前夜在户部衙门当值,几乎一宿没睡,便准他告假休息一天。他还笑着询问殿上的户部主官能否批准,当时还不是王雄贵更不是白虢坐户部尚书那个位置,素来以严谨闻名的老尚书难得玩笑附和了一句,“陛下金口一开,臣不准也得准”,六年后那个户部官员去了淮南道高升郡守,老尚书则早已致仕还乡。

皇帝再次收回视线,放在了大殿内。

西楚老太师孙希济的那把椅子没了,这个老头子当下应该是在西楚皇宫内站在那个小丫头的身前。

皇帝对这位老人谈不上憎恶,几次君臣对话,皇帝都佩服老人的渊博学识,甚至私下明言暂时只有西楚的水土才能赋予老人这种独到气韵,当然只是暂时而已,老人也是真诚地点头认可。这样的老人,哪怕去了西楚,皇帝觉得就算日后朝廷大军平定广陵道,只要老人还愿意活下去,那么离阳王朝就应该有让老人安享晚年的胸襟。

皇帝最后看着背对自己站着面南的年轻人,身穿正黄蟒袍。

是他的儿子,太子赵篆。

对于这个已经监国一段时日的儿子,皇帝没有什么不满意。

只是看着他,就难免对嫡长子赵武有些愧疚,所以他打算将那个据说风华绝代的陈渔远嫁边关的赵武。

而跃过太子的头顶,皇帝看到了一个刺眼的空位。

那附近有站在那里有些年头的门下省桓温,还多了一个新任中书令齐阳龙。

另一边还站着从两辽返回的大柱国顾剑棠。

就是唯独少了那个人。

皇帝双手下意识握紧龙椅的扶手。

他去了一趟诏狱,但是始终远远站着,一直从深夜站到了清晨,却没有走近去面对那人。

他怕,怕那个紫髯碧眼儿在狱中会狼狈不堪,怕自己会看到当朝首辅失魂落魄的模样。

但心底真正怕的是,怕这个叫张巨鹿的读书人,根本没有半点颓然,只会笑着骂他赵惇是一个昏君!

嘴唇轻轻颤抖的皇帝悄悄松开手。

宋堂禄几乎是同时朗声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寒气侵骨的夜色中,一对夫妇携手走在万籁寂静的宫中,走到一座雄伟大殿前。神采奕奕的男子转身帮妻子紧了紧狐裘的胸前绳结,然后抬头望向那座殿阁的顶部,伸手指了指,轻声笑道:“肝胆相照,君臣共分秋月。意气相投,兄弟共坐春风。这是先帝与徐骁、杨太岁在那儿的情谊。”

男子侧身温柔握住妻子的双手,低头帮她呵了一口热气,然后说道:“‘大丈夫当雄飞,安能雌伏?!’这是赵衡七岁就在先帝跟前脱口而出的言语,我万万说不出。‘弟愿无恙者有四:青山,藏书,美人与兄长。’这是赵毅那个大胖墩说的,所以天下是我这个兄长的,但我乐意送给他一个广陵道。赵炳那家伙少年时,经常自称可以听见床头短剑呜呜作龙虎吟,只是越年长越沉默寡言,我就把他打发去了南疆。打北莽,没他的事情。至于赵英、赵睢,我对他们一直没什么感情,但是赵英既然死得其所,我也不会吝啬什么。”

男人看着眼眶泛红的妻子,突然笑了,“我知道,我这是回光返照时日不多了。”

他的妻子,母仪天下的皇后赵稚,把脑袋轻轻搁在他的肩膀上。

只是赵惇而不是什么皇帝的男人抚摸着妻子的头发,柔声道:“这辈子没什么遗憾,就是觉得陪你的时间太少了。说来好笑,也许我面对那几位阁臣面对那些奏章的时间,都要比在你身边的时间更多。”

赵稚突然问道:“还记得我们当年那个把戏吗?那时候你只是皇子,我是皇子妃。”

赵惇哈哈大笑,退后一步,一本正经作揖道:“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赵稚也退后一步,“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片刻后,赵惇捂着嘴,仍是不停咳嗽出声。

赵稚帮着轻柔捶背。

赵惇缓过来后,握紧她的手,“走了。”

赵稚嗯了一声。

她说道:“陛下,知道吗?能嫁给你,我很开心。能跟你白头偕老,更开心。”

“我知道你一直觉得自己长得不够好看,但其实啊,你已经不能再好看了。瞧瞧,你都有白头发了,我一样还是看不厌,还是跟当年初次看到你一模一样。一眼看到,就喜欢得不行,喜欢到此生再不会不喜欢了。”

“原来你也会说这些情话啊。”

“哈哈⋯⋯情话自然是会说的,只是以前总以为天底下最好的情话,就是跟你一起走到了今天,还能让你知道我比初见钟情更喜欢你。”

被紧紧牵着手的妇人停下脚步,呜咽抽泣,很没有一位女子母仪天下该有的风范。他也跟着停脚,试图伸手帮她擦拭泪水。但是他最终倒向了她。

她搂着他,虽然泪痕犹在,但眼神异常坚毅,压低声音说道:“走了也好,你总算可以安心歇息了。我会帮你看着这大好江山,帮你看着坐在龙椅上的篆儿⋯⋯”

才步入祥符二年,就传来一个天大的噩耗。离阳王朝的开春,举国上下皆缟素。偌大一座太安城,更是处处可闻哭声。然后,一名当了二十多年皇子和只穿了才一年太子蟒服的赵姓年轻人,名正言顺地穿上了那件王朝独一份的衣服,君临天下。

年轻的一国之君,穿着无比合身的崭新龙袍。高高坐在那张椅子上。他在满朝文武行跪拜大礼之时,面无表情地跟历代皇帝一样举目望向远方。

皇帝这时候本该是虚手一抬,不失礼仪地沉声说一句“众卿平身”。但是他没有急着开口。他眯着眼,尽情欣赏着殿内殿外黑压压的跪拜身影。他不说话,就没有人可以起身。因为从现在起,离阳皇帝就是他赵篆了啊!他有意无意瞥了眼西北方向,嘴角不易察觉地微微翘起。

在幽州边境胭脂郡,陶家是可以称为郡望的名门大族,族中子弟在幽州官场文武兼备,而且陶氏家风朴厚,陶氏家主陶锦藻极富善名,建造义仓储粮,多次开仓赈灾幽州。在北莽百万大军压境北凉的时刻,胭脂郡许多大族都遵循狡兔三窟的治家理念,让年轻子弟携带财产偷偷转出北凉,唯独陶家没有任何动静。

一行人十数骑于这个开春时分的深夜赶赴陶家大宅。夜色中,马蹄密集踩在那条竖有朝廷御赐六座牌坊的青石板路上,显得格外清脆悠扬。年过五十的陶锦藻先前得到一封措手不及的密报后,慌忙披衣而起,举家出动,大开仪门,一家百余口一起毕恭毕敬跪在门外石阶下。为首一骑是个全身笼罩在厚重裘袍里年轻人,身后是一名两缕雪白长眉飘摇的独臂老人、一名身材犹胜北地健儿的白衣女子,之后十余扈骑皆是负短弩佩凉刀,清一色白马。

陶锦藻两个待字闺中的孙女并肩跪着,忍不住壮起胆子偷瞄那位正笑着扶起祖父的公子哥。真是俊逸极了,皮囊好,气质更佳,她们猜测难道是某位趁着士子入凉而崛起得势的中原世家子?往日总能听说江南那边的书生,英俊且风雅,举手投足都会有一股书香气,跟北凉本地男儿那是一个天一个地。不过她们当然猜错了,外地士子在北凉官场纷纷见缝插针占据座椅是不假,但除了包括郁鸾刀在内屈指可数几人,还真没谁有资格能让陶氏家主如此兴师动众,令她们一见倾心的这位,正是率领十骑白马义从微服夜行胭脂郡的北凉王。

徐凤年跟陶锦藻快步走入大门,见一名妇人怀中的稚童生得清秀灵气,便摘下腰间的一枚玉佩,笑脸温煦地送给那孩子当见面礼。然后徐凤年先让陶家老幼妇孺都散去休息,只剩下陶锦藻、陶文海父子相随。没有什么客套寒暄,徐凤年压低声音直截了当问道:“从陵州赶来的最后一拨拂水房谍子都安置妥当了?”

心情激荡的陶锦藻平缓了一下情绪,禀报道:“这一拨二十六人都已在各处安插完毕。三拨人马总计八十一人,加上先前从王府秘密派遣到胭脂郡的四位二品小宗师和十五位三品高手,在暗中可以相互策应,一切准备就绪,只等潜入境内的北莽死士自投罗网。如今边境各个关隘都已关闭门户,又有边军精锐游弩手和幽州当地斥候大举四处游弋,就算有些漏网之鱼越过防线,也很难深入幽州腹地刺杀官员。”

徐凤年点了点头。

澹台平静、隋斜谷和白马义从自然不会参与密谈,只剩下徐凤年和陶家父子在一间雅室落座,窗外可见丛丛茂盛绿竹。去年年末,离阳各地降雪皆重,北凉更是如此,今年的倒春寒不如以往那么酷寒难熬,只是徐凤年坐下后也没有脱去那件裘子,陶锦藻、陶文海父子二人也被赐座坐下,但很显然面对这位威名在外的年轻藩王,哪怕在自家地盘上,二人还是十分拘谨,反而像是寒酸客人。上了岁数的陶氏家主是敬畏,担任胭脂郡一个中县县尉的陶文海则是敬佩多过畏惧。

很快就有一名身段婀娜的女子端来热姜茶,放下后又去房间角落屈膝坐下,弯腰娴熟伶俐地打开屉盒,将十数种珍贵香料放在她身前一方紫檀质地的小几案上。檀案上先前陈设有典型的“主婢三件”,一瓶一炉一盒,炉为主瓶盒为婢。

徐凤年双手捧着姜茶喝了一口,顿时寒气驱除几分,浸润得心脾温暖。在这个难得浮生偷闲的间隙,下意识望向那个给人安静祥和感觉的女子,大概她便是那种所谓弱骨丰肌的动人女子,穿着轻重合宜,但是胸脯、腰臀处的衔接和跪坐的腿,种种圆润曲线不因冬日衣衫而消失。徐凤年当然不至于心生旖旎,更没有半点要与她发生点什么的念头,只不过这般出彩女子,确实赏心悦目。徐凤年是雅玩鉴赏的行家里手,说是宗师也不为过,否则太安城也不会对那些早年被北凉世子殿下用印章糟蹋为“赝品”的字画趋之若鹜。徐凤年一眼望去,就知道那只黄铜香炉出自“南铸”名家黄壅之手。炉子极富古意,冲淡刚健,经过多年养护,散发出一种鲜红的色泽,如同一柄名剑的精光四射。如果没有意外,炉中灰,会是多年沉香焚烧后的残留,积攒而成,“十年烧香半炉灰”。

徐凤年有些心不在焉地神游万里,视线一直停留在那年轻女子附近。陶锦藻会心一笑,自己这个年龄最大的孙女这么多年一直不愿嫁人,害得他被一些个联姻不成的老友嘲笑为“陶家有女,奇货可居”。不同于心眼活泛的父亲,陶文海始终在偷偷观察这个“浪子回头金不换”的北凉王。由于陶家有个在拂水房挂名的隐蔽身份,陶文海很早就参与到北凉尤其是幽州军情谍报的传递,相比寻常北凉大族子孙,陶文海对徐凤年的好奇心要更丰富也更深刻。

徐凤年收回思绪,坦然道:“失礼了。”

那女子嫣然一笑。

徐凤年重重喝了口姜茶,放下茶杯,沉声道:“按照褚禄山从南朝那边挖来的情报,北莽女帝很早就让李密弼布置了一个兵马未动刺客先行的计划。北莽江湖势力分成两块,绝大部分顶尖高手和所有末流武人都进入军中效力,而中层高手则划分给李密弼这个北莽谍子大头目,用以精准暗杀我们北凉的边军将校和境内文官。他们不会去褚禄山所在的北凉都护府自寻死路,但是像陶文海你这种北凉不可或缺,同时又相对缺乏贴身护卫的中坚官员,是北莽死士的最佳刺杀对象。”

徐凤年伸出手指轻轻转动茶杯,“凉州以北的边关皆是城池军镇,拥有很大的纵深,对方很难找到机会。幽州就要复杂许多,葫芦口一带虽然有织网密布的大小戍堡烽燧,但初衷主要还是用以阻滞北莽大军的急速推进,对付这些秘密潜行的朱魍死士和江湖高手,就力所不逮了。就算燕文鸾大将军和幽州将军皇甫枰已经派出十六支五百人左右的精锐游骑,在边境线上捕杀漏网之鱼,相信还是很难奏效。幽州方向真正的战场,还是会发生在境内,因此梧桐院和拂水房的游隼鹰士,主要还是要盯住如同胭脂郡这样的边境郡县。不过别看游隼鹰士都已倾巢出动,真正计算起来,到时候注定会手忙脚乱。”

陶文海轻轻看了眼父亲陶锦藻,后者点了点头,陶文海这才说道:“王爷,下官现在最担心的是北莽在入境后,将队伍打散,每支队伍各自有一名或者数名顶尖高手领衔,就算我方有游隼鹰士暗中保护,用性命作为代价在死前传递出了讯息,我方附近死士在第一时间闻讯赶去那处战场四周围剿,怕就怕对方在之前袭杀中隐藏了实力,其实根本就没有要一击得逞便撤的意图,到时候我们反倒可能出现第二轮惨重伤亡,等到我们回过神,不得不集中几股主要势力前去堵截时,说不定敌方其余尖端势力又开始悄悄动手了,我们自然顾此失彼。”

说到这里,陶文海欲言又止,明显有些犹豫。徐凤年笑道:“直说无妨。”

陶文海开门见山说道:“毕竟我们北凉只是人口稀薄的一隅之地,这种相互比拼消耗高手力量的战争,并不占优。尤其是北莽道德宗、棋剑乐府、公主坟和提兵山四大势力都已派出精锐加入其中,更有许多成名已久的北莽魔道枭雄也为李密弼驱策,我方在二品三品武道宗师的数目上肯定处于绝对劣势,但恰恰是这类角色,在刺杀和反刺杀的较量中可以发出最为一锤定音的效果。我们的大量轻骑游骑则很难发挥,说难听点,也许就会从头到尾被牵着鼻子走,连他们的衣角都未必抓得住。”

徐凤年点头道:“事实上,北莽那边明确身份的一品高手就有五位,分别是道德宗的掌律长老、棋剑乐府的大乐府、公主坟的小念头,还有两个榜上有名的魔头。所以说这次北莽江湖的整个老底都给他们皇帝陛下刨出来了,咱们幽州就是那位老妇人整顿江湖的第一块试金石。”

陶文海和陶锦藻这对父子面面相觑,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深沉忧虑。

徐凤年微笑道:“当然,好消息是除了那位‘半面妆’小念头外,其余都只是金刚境和指玄境。再者二品小宗师中以棋剑乐府居多,这类高手境界是不低,但要说生死相搏,未必就比得上北凉的三品武夫。”

陶文海苦笑无言,敌人反正都如此强势难敌了,这似乎也不算什么值得庆幸的好消息啊。

角落处,那屈膝而坐的女子缓缓搅拌均匀香灰,将沉香切成小块,点炭和爇香都充满恰到好处的婉约美感。因为今夜谈话肯定不会短暂,她的动作便不急不缓。

陶文海小心翼翼道:“王爷,下官斗胆提议⋯⋯”

徐凤年很快就说道:“你是想让那吴家百骑百剑来幽州救火?”

有些尴尬的陶文海点了点头。

徐凤年摇头道:“吴家剑士要留在褚禄山那边以防不测,现在还不能动。”

陶锦藻、陶文海知道北凉王身边那位长眉独臂老人,是先前在凉州城内一战成名天下知的剑仙人物,只不过他们当然不会觉得这种高手会离开北凉王身边,关键是他们父子哪怕眼力再差劲也看出眼下北凉王很“古怪”,像是大战之后只获得一场元气大伤的惨胜,如果不幸猜中,那么那位剑仙老者就更不可以擅自离去了。事实上徐凤年倒是在身边有澹台平静的情况下,很希望隋斜谷能够出把力,但老人家完全就没把幽州局势当回事,为老不尊得一塌糊涂,说澹台平静在哪儿他就在哪儿。两人加在一起都两百多岁了,用隋斜谷的话说就是“如今还能与她相互看几眼?当然是能多看一眼是一眼嘛”。

但徐凤年当然不会束手待毙,任由北莽势力在幽州耀武扬威,除了梧桐院拂水房的调动,以及听潮阁高手尽出,他还让指玄境界的沉剑窟主糜奉节来到了幽州,跟那个曾是旧北汉镇国大将军樊宝山孙女的樊小柴配合。前者的指玄境界,可不是道德宗真人的指玄能够相提并论的,而樊小柴如今的实力,面对什么棋剑乐府的二品小宗师,哪怕一对二,也可以稳胜,以她那种畸形的执拗性格,说不定对上三个,都能玉石俱焚。加上观音宗练气士都已经悄悄赶赴幽州,并不直接掺和这潭浑水,但会尽量盯住那些大战之际“昙花一现”的一品高手,会把军情传给就近的游隼鹰士,以便幽州有的放矢。

这场战争,肯定是一场由很多小规模接触战的血腥战役串线组成,一旦双方遇上,注定非死即伤,没有什么全身而退可言,比拼的就是哪一方的转移更迅猛更隐蔽。

陶锦藻、陶文海只是猜测这位北凉王身受重伤,可北莽李密弼却是明白无误知道的,因此隋斜谷这个存在,会是北莽需要重点针对的一个点。在徐凤年看来,除了那位公主坟小念头会是将隋斜谷看作假想敌的后手,应该还会有一位隐藏更深的顶尖高手。当然,徐凤年眼中的“顶尖”,自然不会是跟陶锦藻、陶文海这些文人在同一条线上的。

徐凤年问道:“这里有比较详尽的幽州形势舆图吗?”

陶文海赶忙起身去书房取图,捧回来一大摞,既有幽州疆域图,也有郡县图。他将最大的那幅幽州全州形势图摊开放在桌案上,然后将小的那四五幅分开放置。这些东西可不是谁都敢民间私藏的,一经官府发现,那绝对是要抓进去吃饱牢饭。徐凤年站起身,陶锦藻和陶文海也赶紧起身。徐凤年详细询问了有关幽州各个郡县的死士分布,想着查漏补缺。三人自然会偶然谈及各处郡县的地形,陶文海惊讶地发现这位藩王连许多胭脂郡本地人都讲不清楚的地理也了如指掌,对于各地驻兵和领军校尉更是随口说出,甚至连那些品秩不过六七品的武将履历和治军性格都一清二楚。陶文海难免怀疑自己这个小县尉也难逃法眼,一时间好不容易放回肚子的心又提起,生怕给年轻藩王留下半点不好印象。

三人这一聊就是整整两个时辰。那名年轻女子除了添香添茶添烛外,就一直安分守己地屈膝坐在角落。

她叫陶檀香,她不是为了北凉王而如此得体地献殷勤,其实她很早很早就开始关注徐凤年。那时他还只是那个声名狼藉草包至极的世子殿下。陶檀香的父亲陶玄龙重金购得一幅从北凉王府流出的名画,是出自前朝西蜀国手的《龙宫仕女图》,当她看到那两个奇大无比的印章篆体“赝品”时,整个人就目瞪口呆了。世上还有如此暴殄天物的混蛋家伙?这些名流雅士每次开卷鉴赏都会抱着朝圣心态去观摩的名画,必定会代代传承下去,只要保存完善,说不定在五百年甚至千年后还会被人放在案头观看欣赏,这家伙就不怕因为那两个字而遗臭万年吗?后来她就有些赌气,只要是被这位世子殿下加盖印章的字画,都请父亲不惜重金买回。说来好笑,当时官不过从七品的陶玄龙一掷千金大肆收购“赝品”,因此被“为官有道”的胭脂郡太守洪山东青眼相加,觉得此人是可造之才,尤其是当世子殿下变成北凉王后,陶玄龙更是又一次获得了破格提拔。陶檀香久而久之,就断断续续收藏了不下三十幅印有徐凤年盖章的字画,其中未必都是“赝品”二字,像徐凤年那一方当今被京城收藏大家私下称赞为妙趣横生的“急就章”,还有一方简练生动、字意粗粝的凤肖形印,而那幅《枇杷》上的子母印,更是让人记忆深刻。

于是陶檀香慢慢觉得自己认识这个男人很久了。

她知道他这些年中每一个从离阳江湖上、从京城朝堂上、从北凉官场上传来的消息。

她双手轻轻放在膝盖上,抬起头痴痴然望着那个从无半点气势凌人的男人,他每一次皱眉凝神,每一次温暖微笑,她都仔仔细细纳入眼帘,就像是在收藏一样珍品。

又过了一个时辰,徐凤年笑着让年迈的陶锦藻先去睡觉,和陶文海继续挑灯聊天。话题也更广些,不再局限于幽州甚至是北凉,而是囊括了离阳和北莽的朝政军事,两个王朝的乡土人情。陶氏家主先前在离去时走到孙女陶檀香这边,让她去烹茶和准备一些糕点吃食。所以之后搬去窗边小榻的闲聊,她就坐在北凉王和叔叔陶文海之间的座位上,有点三足鼎立的谐趣意味。

当天空泛起鱼肚白时,神采奕奕根本没有睡意的陶文海仍是起身告辞离去,他请求北凉王准许陶檀香与他一起在陶家大宅内随便逛逛,徐凤年微笑着点头答应。

两人散步走向陶家书楼,两人之间从头到尾都隔着两肩距离,没有任何若即若离的感觉。

徐凤年歉意道:“陶小姐辛苦了。”

她摇头笑道:“不辛苦啊,就是祖父可能会有些失望,不过我不失望,很知足了。”

徐凤年会心一笑,也直言不讳说道:“你可不愁嫁。如今赴凉为官的俊彦士子一抓一大把,品性才学俱佳的也不少。”

陶檀香嗯了一声,走近了那座阁楼,说道:“世人藏书看重版本和全秩,例如版刻精良的奉版书籍,就有一页百两银一套值千金的说法。但我们家书楼不挑这个,祖父觉得什么都不如书上的先贤言语来得重要,与其花一千两银子买一套奉版,还不如买一百套寻常书籍,所以这座书楼藏书数量并不比中原那些大书楼要少,而且若是有读书人来借书看书,都畅通无阻。”

徐凤年点头道:“我听说过你们陶家还会全权负责那些求学寒士的饮食住宿,很难得。北凉士子的负笈游学之风远远不如中原,但是胭脂郡因为有你们陶家,不输江南。”

陶檀香柔声道:“我爹说过,一个蒸蒸日上的富足之家,就像是一个肌肤充盈之人,但若是阳气过盛不去调理,必然有一天会伤及脏腑,因此我们陶家年复一年的赈灾、借书和善待乡邻,都是一种必需的治病,治病不能等到病入膏肓才去亡羊补牢。”

徐凤年打趣道:“就凭这一席话,你爹就可以去当个绰绰有余的郡守大人。”

徐凤年走向陶家大宅的大门,跨过门槛的时候对陶檀香说道:“你先回去吧,女子熬夜很伤的,我还要去牌坊那边等人。”

她眯眼灿烂笑着,俏皮说道:“没事啊,我很想知道天底下谁能让北凉王等候。”

徐凤年一笑置之。

两人站在一座牌坊下。

不知等了多久,视野尽头的远处,终于出现一辆马车和一队百余骑的白马义从。

陶檀香转过头,正好看到他笑了。

她看到他快步走去相迎,她没有跟上去,只是站在原地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

马车和骑队整齐停下,陶檀香看到从马车上走下一名看不清容颜的年轻女子。

徐凤年看着从凉州王府一路赶来的女子,柔声问道:“冷不冷?”

她摇了摇头。

跟白马义从一同前来的某骑十分有僭越嫌疑地没有下马,只是跟徐凤年视线交错后点了点头,然后拨转马头,策马离去。

这名骑士没有佩刀也没有负弩。

只有一根沉重铁枪。

但有这一骑一枪,整个幽州就乱不了。

徐凤年跟白马义从要了一匹战马,先把她抱上马,然后自己翻身上马,抱着她两人共乘一骑。

徐凤年歉意道:“以前答应过你要看遍北凉风光的。”

她靠在他的温暖怀抱中,不说话。

徐凤年一夹马腹,沿着白马义从来时的路途策马狂奔。

除了两人一骑,四下已无人,容光焕发的她举起双手放在嘴边,很孩子气地笑道:“徐凤年带陆丞燕白马走北凉喽!”

白马走北凉。

千里快哉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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