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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安东尼·凯德受雇上岗烟囱别墅之谜 作者:阿加莎·克里斯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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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绅士!” “吉米·麦格拉斯?” 佳色高端旅行团的七位女士满脸闷闷不乐,三位男士也早已汗流浃背。此时,他们却饶有兴致地观望起来。显然,凯德碰到了一个老朋友。凯德是旅行团的导游,深受游客的欢迎。他身材瘦高,皮肤黝黑,谈吐轻快,在调解矛盾和安抚人心方面很有一套。但他的这个朋友看起来却实在有点奇怪。他和凯德差不多高,却比凯德粗壮很多,也远不及凯德模样英俊。 他就像书上描述的那种酒吧老板。不过这也挺有趣的,毕竟出国游览就是想看看书上描绘的那些特别的事物到底是什么样子。而此时此刻,整个旅行团已经对布拉瓦约[布拉瓦约,津巴布韦第二大城市。]这个地方心生厌倦,这里的太阳晒得人难受,酒店也不舒服。大家无处可去,百无聊赖地等着开车前往马托坡的时刻。好在凯德先生建议看看风景明信片,这里的明信片还真是琳琅满目。 安东尼·凯德和他的朋友朝旁边走开了几步。 “你和一帮女人在这儿干吗呢?”麦格拉斯问,“后宫佳丽三千?” “那哪够啊!”安东尼笑着咧开嘴,“你也不好好看看。” “我看啦,还在想你这眼光真是不行了。” “我的眼光一如既往地高。这是佳色高端旅行团,我就是佳色旅行团的地陪。” “你怎么做这行了?” “没办法,缺钱呗。但这活儿真是不对我的路数啊。” 吉米呵呵一笑。 “永远不务正业,对吧?” 安东尼完全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触底反弹,”安东尼满怀希望地说道,“一般都是这样。” 吉米轻声笑着。 “我只知道,如果有什么麻烦正在酿成,安东尼·凯德迟早都有份儿。你天生就爱招惹那些事。而且,你像猫一样有九条命,不怕死。什么时候有空我们好好聊聊?” 安东尼叹了一口气。 “我得带这些叽叽咕咕的老母鸡去罗兹墓参观。” “那就对了,”吉米表示赞许地说,“都是崎岖不平的路,她们回来后身上肯定青一块紫一块的,只会闹着要躺在床上休养。到时候,咱俩就可以出去喝两杯,聊一聊了。” “好极了,再会!” 安东尼回到旅行团中间,团队中最年轻也是最轻浮的泰勒小姐,立刻就向他展开攻势。 “凯德先生,那是你的老朋友?” “是啊,泰勒小姐。我青葱岁月时的一个朋友。” 泰勒小姐咯咯地笑出声来。 “他长得挺有意思的。” “我会把你的话转达给他。” “啊,凯德先生,你怎么这么坏!一肚子鬼主意!他刚才叫你什么?” “乔绅士。” “你叫乔?” “泰勒小姐,我还以为你知道我叫安东尼呢。” “去你的。”泰勒小姐撒娇地尖叫起来。 现在,安东尼对这份工作已经得心应手。他的职责除了安排好旅行的必要事宜之外,还包括:对被人冒犯后暴跳如雷的老先生进行细心的安抚,为想买明信片的老妇人安排充足的时间,此外还得和四十岁以下的女客人打情骂俏。最后这个任务比较容易,因为那些女人总是轻易就在他的只言片语里领会到柔情蜜意。 泰勒小姐并没有放过他。 “那他为什么叫你‘乔绅士’呢?” “因为那不是我的名字。” “那为什么叫你‘乔绅士’啊?” “原因同上。” “哎呀,凯德先生,”泰勒小姐沮丧地提出抗议,“你别这么说话。爸爸昨天晚上还在说你很有君子风度呢。” “多谢令尊的夸奖,泰勒小姐。” “我们都认为你很有风度。” “过奖了。” “我说真的呢。” “善良的心比王冠更宝贵。”安东尼含糊其辞起来,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恨不得赶紧到午餐时间。 “我一直觉得这首诗特别美。你懂很多诗吗,凯德先生?” “必要时我可以背两句‘少年站在燃烧的甲板上;除了他,都逃之夭夭。’我会的就这么多,但我还能配上一些动作,‘少年站在燃烧的甲板上’呼!呼!(你看,这都是火)‘除了他,都逃之夭夭’,这时候我得像只小狗似的跑来跑去。” 泰勒发出尖锐的笑声。 “你们看凯德先生!他太好玩儿了!” “该吃上午茶了。”安东尼的语气变得轻快起来,“这边请。下一条街上有家很棒的咖啡馆。” “那,”高德可太太用深沉的嗓音问道,“费用含在团费里吧?” “高德可太太,”安东尼拿出公事公办的态度,说道,“早茶需要自费。” “真没面子!” “生活不易。”安东尼一脸和气。 高德可太太的眼睛一亮,露出一副仿佛引爆了地雷的神气,“我早料到这一点了。所以我早上吃早餐的时候,就把茶灌到水壶里了。我一会儿用酒精灯热一下喝就行了。走,老头子!”高德可夫妇得意洋洋地往酒店方向走去,她的后背闪耀着对于自己先见之明沾沾自喜的光芒。 “什么啊!”安东尼喃喃地说,“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啊!” 他带着其余的游客走向咖啡馆。泰勒小姐走在他旁边,依然没有放弃她的追问。 “你和你那个朋友多久没见啦?” “七年多了。” “你们是在非洲认识的吗?” “是的,不过不是在这一带。我第一次看见吉米·麦格拉斯的时候,他被双手反绑,正准备下锅呢。非洲内地有些部落是吃人的,你知道吧?我们到得正是时候。” “然后呢?” “然后我们小施惩戒,煮了几个小卒,其余的跑了。” “哇,凯德先生。你过的是充满冒险的生活!” “没有没有,平平淡淡。” 当然,在那位女士看来,他的这些话并不可信。 到了晚上大约十点钟,安东尼·凯德才走进吉米·麦格拉斯的房间,吉米正在熟练地摆弄着几个酒瓶调配。 “给我一杯烈酒,詹姆斯[吉米是詹姆斯的昵称。]。”凯德带着恳求的语气,“跟你说,我实在需要喝一杯。” “我也这么想,哥们儿。你的那种工作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干。” “那我还能干什么?你要是能告诉我,我立马就换。” 麦格拉斯给自己倒上酒,熟练地一倾酒杯,一饮而尽,然后又把酒杯满上。他慢慢地说:“老兄,你是认真的吗?” “什么?” “假如你能找到别的工作,就会辞掉这份工作吗?” “怎么?你还真有缺人的工作啊?那你怎么不自己把握机会?” “我把握了,但我不大喜欢,所以才想让给你做。” 安东尼警惕起来。 “有什么不妥吗?就因为他们不让你在主日学校教课吗?” “你以为会有人找我在主日学校教课?” “当然了,只要他们不知道你到底什么样。” “那真是一份好差事,没有一点不妥。” “难不成在南美?你留心南美很久了。那些小的共和国里总会有要发生革命的。” 麦格拉斯咧着嘴笑了。 “一说革命你就起劲,只要和争斗有关的,你都喜欢。” “我觉得,在那种环境下,我的才能才会被认可。吉米,我和你说,在革命中,我绝对是香饽饽。那样比老老实实地赚钱谋生强多了。” “老兄,你以前就说过这些啦。不过,这份工作不是在南美,而是在英国。” “英国?在外漂泊多年,要荣归故里了吗?他们不会还要向你追讨七年前的债吧?” “不会了吧。那么,对那份工作,我还要不要继续说了?” “当然啦。关键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不自己去干呢?” “告诉你吧,我要去内地很远的地方淘金,安东尼。” 安东尼吹了声口哨,怔怔地看着他。 “从我认识你开始,你永远都是在淘金,吉米。这就是你的弱点,也是你的特殊嗜好。你是我认识的人里,最爱瞎淘金的。” “这事最后肯定能成,走着瞧。” “人人都有自己的嗜好。我好争斗,你就好金矿。” “我从头到尾给你讲讲,你应该知道赫索斯拉夫的事吧?” 听到这里,安东尼猛地抬起头。 “赫索斯拉夫?”他好奇地反问。 “嗯,你都知道吧?” 安东尼稍微踌躇一下,然后慢慢地说:“我知道的就是尽人皆知的那些:它是巴尔干半岛诸国中的一个;主要的河流,不详;主要的山脉,不详,只知道不计其数。首都是埃喀瑞斯特。主要的人口构成是土匪;居民爱好是暗杀国王和闹革命。最后一任国王尼古拉四世大约在七年前遭人暗杀,然后,那个蛮荒之地就变成了一个共和国。总而言之,那是一个很容易发生暴乱的地方,你好像以前说过,赫索斯拉夫已经爆发革命了。” “我没直接说过。” 安东尼盯着他,有点愤怒,更多的是懊悔。 “这件事你得下点功夫。”安东尼说,“进修一下什么的。要是在东方老王朝的时候,你讲了这样一个故事,早就给你绑住双脚倒挂起来,棒打脚踢,让你受尽苦头了。” 吉米并没有把安东尼的话放在心上,继续他的自说自话。 “那你听说过斯泰普提奇伯爵吗?” “你终于说到点上了,”安东尼说,“许多人虽然没听过赫索斯拉夫,但肯定都知道斯泰普提奇伯爵。他可是巴尔干半岛的大人物,当代最了不起的政治家,是最大的反派角色,却没被送上绞刑架。在不同的报纸上,他的形象大相径庭,但有一点是必然的,那就是斯泰普提奇伯爵的名字绝对会流传千古。过去二十年来,近东的每一个政治运动和反抗活动,斯泰普提奇伯爵都是真正的幕后主使。他身兼独裁者、爱国者和政治家多重角色。大家只知道他是一个阴谋家;但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没有人知道。对了,你怎么会提到他?” “因为他以前担任过赫索斯拉夫的首相。” “完全没有可比性,赫索斯拉夫和斯泰普提奇伯爵比起来,简直是九牛一毛。那不过就是他的故乡和工作地。话说回来,我还以为他已经死了。” “他是死了。大约两个月以前,死在巴黎。我要给你讲的是几年以前发生的事了。” “你要说的到底是什么事?” 吉米连忙继续说下去:“是这样的。四年前,我去过巴黎。有天晚上,我路过一块僻静的街区的时候,正好看见五六个法国流氓在殴打一位老先生,那位老先生看起来还挺体面的。我最恨这种欺负人的事。所以,我就插手了,把那帮流氓打得屁滚尿流。” “干得好,詹姆斯。”安东尼的语气温和了下来,“我真该见识下那个场面。” “小意思,”吉米谦虚地说,“那位老先生特别感激。他那天肯定喝了两杯,但还清醒地问我要了名字和地址,说第二天要郑重其事地来向我道谢。我这才发现,原来我救的那个老人正是斯泰普提奇伯爵,他那时正躲在波伊斯河附近。” 安东尼点了点头。 “尼古拉国王被暗杀之后,斯泰普提奇伯爵就去了巴黎定居。后来,有人找他回国当总统。但是,他拒绝了。他表面上拥护君主立宪制,但据说巴尔干半岛上所有的秘密政治行动,他都牵涉其中。斯泰普提奇伯爵,这个人城府太深了。” “尼古拉四世在选择妻子这方面,品味很独特,是吧?”吉米突然话锋一转。 “嗯。”安东尼说,“他就毁在这件事上,可悲啊!那姑娘就是个巴黎的音乐厅里跑龙套演员的私生子,连贵贱联姻的贱都配不上,尼古拉偏偏就看上她了,她也毫无自知之明地非要做那个皇后。听着像天方夜谭,还真就让他们弄成了。他说她是波帕夫斯基女伯爵还是什么的,还号称她有沙皇罗曼诺夫的血统。他们在埃喀瑞斯特大教堂举行的婚礼,强迫了几个大主教为他们证婚。然后,那野丫头就被加冕成了法拉佳皇后。尼古拉拉拢了几个大臣,他以为这样就万事大吉了,但是他忽略了那些平民百姓。赫索斯拉夫的老百姓都很守旧,他们主张贵族统治,认为国王和皇后都应该是名副其实的贵族。于是,民怨四起,当局则残酷镇压,最终演变成了大起义,群众直捣皇宫,杀死了国王和皇后,宣布成立共和国。然后,就一直是这样了。但我听说局势始终都不太平,他们还暗杀了一两个总统,可能是怕生疏了暗杀的技能吧。言归正传[原文为法语。],你刚才讲到斯泰普提奇伯爵去向你这个救命恩人致谢,然后呢?” “那件事就讲完了。我回到非洲以后也把那件事忘在了脑后。可是大约两个星期以前,我收到了一个很奇怪的包裹。那个包裹从我途经的地方一路转交过来,不知道已经寄了多久了。我之前在报纸上看到过斯泰普提奇伯爵最近在巴黎去世的消息。呃……那个包裹里装的是他的自传,也可以叫回忆录或者其他什么。还附了一封信,大意是,如果我能在十月十三日或那天之前把这份文稿送到伦敦的一个出版社,我就可以得到一千英镑。” “一千镑?你是说一千镑吗?吉米。” “是一千镑,哥们儿。希望这不是骗局。常言说得好,王侯政客之言,万不可信。那么这个东西该怎么办呢?这个包裹一直跟着我转寄过来,不能再耽搁了。可惜我刚刚定好去非洲内陆的行程,这次的机会特别好,不可再得,我心意已决。” “你这人啊,不可救药。双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 “那如果是骗局怎么办?不管怎么样,我已经定好到开普敦的船票,样样都安排好了。天意啊,你忽然就出现了。” 安东尼站起来,点了一支烟。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詹姆斯。你按原计划去淘金,我去替你收那一千镑。那么,我有什么好处呢?” “四分之一,怎么样?” “按惯例,二百五十镑,免税,对吧?” “对!” “好的!我说完了,你可能会恨我,其实一百镑我就肯干了。詹姆斯·麦格拉斯,你这人就是到死也存不住钱。” “不管怎么样,成交了吗?” “成交,我同意!那么,佳色旅行团可要一团乱了。” 两人郑重其事地碰了下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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