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夜半探险

烟囱别墅之谜  作者:阿加莎·克里斯蒂

验尸在第二天一早进行,整个过程完全不像小说里写得那样毛骨悚然。令乔治·罗麦克斯满意的是,所有令人遐想的细节都被严格保密。为了让过程不至于太无聊,在警察局长的协同下,巴特尔警长和验尸官精简了检验的环节。

验尸程序一结束,安东尼就不声不响地离开了烟囱别墅。

他的离开是比尔·埃弗斯莱这一天最大的快事。乔治·罗麦克斯总是担忧信息泄露,会影响他部门的名誉,近来特别挑剔。奥斯卡小姐和比尔一直左右伺候,奥斯卡小姐主要负责重要的和有意思的工作,而比尔就是跑跑腿,送信、发电报、花个把小时听乔治翻来覆去地讲话。

周六晚上,他上床休息时已经筋疲力尽。乔治压榨了他的全部时间,他整天都没有机会和维吉尼亚说话,这让他觉得受到了虐待,很受伤。幸亏那个殖民者已经离开了。但不管怎样,他已经霸占了维吉尼亚太多的社交时间。当然如果乔治·罗麦克斯再继续这样愚弄他的话……比尔带着满腔的怨恨睡着了。在梦里,他找到了安慰,因为他梦见了维吉尼亚。

这是一个英雄救美的梦。梦里,他在被燃烧木头的包围中扮演了一个勇敢救助者的角色。他抱着不省人事的维吉尼亚从最高层跑下来,把她放到草地上,然后跑开去寻找一盒三明治。那盒三明治非常重要,他必须得找到。乔治找到了,却不肯让给比尔,反而对他口授电报。他俩待在教堂的法衣室,维吉尼亚随时都可能过来嫁给他。有件可怕的事!他身上穿的还是睡衣,他必须得马上回家换一身合适的衣服才行。他冲出门跑到车上,可车却启动不了。油箱里没有油!他感到非常绝望。后来,一辆通用的公共汽车开过来,维吉尼亚从车上下来,却挽着一个秃头男爵的胳膊。她穿着一身雅致的灰色长裙,特别漂亮。她走到他身边,调皮地摇着他的肩膀。“比尔,”她说,“醒醒,比尔。”她摇得更使劲了,“比尔,”她说,“醒醒,喂,醒醒啊!”

比尔头晕目眩地醒过来了。他此时正在烟囱别墅他的房间里。

他还没完全从梦中清醒过来。

维吉尼亚正俯身看着他,摇着他重复着同样的字眼。

“醒醒,比尔。醒醒啊!比尔!”

“维尼吉亚!”比尔坐了起来,“怎么啦?”

维吉尼亚松了一口气。

“谢天谢地,我还以为你醒不过来了呢,我一直在摇你,你现在清醒了吗?”

“应该醒了。”比尔没有把握地说。

“你这大块头,”维吉尼亚说,“摇你可费事了,我的胳膊都酸了!”

“别损我了,”比尔的自尊心颇受伤害,“恕我直言,维吉尼亚,你这样的行为可不合适,一点儿也不像是一个纯洁的年轻寡妇所为。”

“别傻了,比尔。发生了一些事。”

“什么事?”

“很奇怪的事,就在议事厅里。我好像听到‘砰’的一声关门声,所以下来看看。然后我看到那里面有光。我顺着走廊悄悄走过去,从门缝往里瞄了几眼。虽然看不太清,但是让我感觉特别奇怪,所以我想看得更清楚点。后来我突然想到,我得找个可靠强壮的男人给我壮壮胆。在我的心里,你就是最可靠、最强壮的。所以,我就过来了,想悄悄地把你叫醒。没想到叫了你那么久。”

“我明白了。”比尔说,“现在要我做什么?起来去对付那些夜贼吗?”

维吉尼亚皱了皱眉。

“我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夜贼。比尔,真的非常诡异。别再浪费时间多说了,快起来。”

比尔乖乖下床。

“等我穿上靴子,我穿那双肥大的、带铁钉的靴子。不管我多么高大强壮,都不准备光着脚去对付那些残酷的夜贼。”

“我喜欢你这套睡衣,”维吉尼亚含糊地说,“艳丽而不俗气。”

“既然说到这个话题,”比尔一边够着第二只靴子,一边说道,“我喜欢你穿的那个,那种绿色很好看。这种衣服叫什么?不算睡衣吧?”

“是家居服。”维吉尼亚说,“看你生活得这么无欲无求,我真高兴。”

“我才没有呢。”比尔生气地说。

“你不实事求是。你人真好,比尔,我很喜欢你。等明天早上,十点左右,我甚至可能会亲吻你。那个时间比较安全,不会有不合适的感情冲动。”

“我一直认为这种事都是一时兴起。”比尔说。

“我们还有其他重要的事呢。”维吉尼亚说,“如果你不用戴防毒面具,穿锁子甲的话,我们可以出发了吗?”

“走吧。”比尔说。

他套上一件红色的缎子睡袍,抓起一根拨火棍。

“这可是传统的武器。”他说。

“走吧,”维吉尼亚说,“别弄出声。”

他们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间,经过走廊,然后走下宽阔的双排楼梯。到了楼梯底下,维吉尼亚皱了皱眉。

“你的那双靴子就不能完全不出声吗?”

“毕竟是铁钉啊,”比尔说,“我尽力了。”

“得把靴子脱掉。”维吉尼亚坚定地说。

比尔抱怨了一声。

“你可以提着,我就想去看看议事厅里究竟怎么回事。比尔,神神秘秘的实在很可怕。那些夜贼为什么要拆解那副盔甲呢?”

“这个,可能是整个的不好带吧,所以才卸成一块块的,然后整齐地码到箱子里。”

维吉尼亚并不满意地摇摇头。

“那他们偷一副陈旧的盔甲干吗?烟囱别墅里宝藏那么多,拿个容易带的宝贝,不好吗?”

比尔摇摇头。

“他们有几个人?”他问,同时将手里的拨火棍握得更紧了。

“看不清楚,你知道钥匙孔有多小,而且他们只有一个手电筒。”

“我倒希望这时候他们已经走了。”比尔满怀希望地说。

他坐在楼梯最底下的台阶,脱掉靴子。然后一手拿着靴子,悄悄地沿着走廊往议事厅走去。维吉尼亚紧紧地跟在他身后。他们在那个巨大的橡木门前停下来。房间里静悄悄的。维吉尼亚按了按比尔的胳膊,他点点头。钥匙洞里出现一道亮光,然后转瞬即逝。

比尔跪在地上,将眼睛对着钥匙孔往里窥探。他的所见极其不清楚,里面的大剧很明显是在房间左边上演的,完全在他的视线范围之外。

从房间里时不时被压低的叮当声可以判断,入侵的小偷还在倒腾那个穿盔甲的塑像。比尔记得房间里有两座这样的塑像,就在霍尔拜因画像下面的墙边。显然,手电筒的光只照向他们进行的工作,房间内的其他地方都是一片漆黑。有一次,一个人影在比尔的视线里掠过,但光线太暗,实在分辨不清楚,连男女都看不清。过了片刻,那个人影又掠过他的视线,然后又响起了压低的叮当声。不久,另一阵声响传过来,那是微弱的、指节敲打木头上的声音。

比尔突然起身。

“怎么了?”维吉尼亚问。

“没事,总这样不行,什么都看不清,根本猜不到他们在干什么。我得进去和他们周旋周旋。”

他穿上靴子,站起身。

“维吉尼亚,你听着。我会尽量轻地打开门,你知道房间里灯的开关在哪儿吗?”

“嗯,就在门旁边。”

“我觉得里面不超过两个人,也可能只有一个。等我进了房间,听到我喊‘开’的时候,你就把灯打开。明白了吗?”

“完全明白。”

“不要叫,也别晕倒之类的。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你就是我的英雄。”维吉尼亚低声说。

比尔猜疑地在黑暗中瞄了一眼她的神情。他听到一个模糊的声音,不知道是哽咽还是笑声。然后,他紧紧地握住那根拨火棍,站起身来。他感觉自己已经准备就绪。

他轻轻扭开门把手,打开门,向里推。比尔感觉到维吉尼亚紧紧跟在他身后,他们一同悄无声息地走进会议室。

在房间的另一边,手电筒的光正打在那幅霍尔拜因画像上,在画像前面是一个男人的轮廓。他正站在椅子上,轻轻地敲打着墙上的嵌板。对方背对着他们,只能现出一个很大的黑影。他们还看到了什么不得而知,因为就在这时,比尔靴子上的铁钉踩在硬木地板上,发出轧轧的声音。那个男人突然转过身来,把那个大手电筒直接照向他们,突然的强光把他们照得眼花了。

比尔丝毫没有迟疑。

“开!”他向维吉尼亚大吼一声,便扑向那个男人。维吉尼亚按照指令去按开了电灯的开关。

本该亮起的大吊灯却没有反应。只听见“啪”的一声响起了开关声,房间里却仍然一片漆黑。

维吉尼亚听见比尔放声大骂,然后房间里充斥着喘息和混战的声音。手电筒掉到地上,也灭了。黑暗之中,不断传来持续的打斗声,但维吉尼亚完全不知道是谁占了上风,也不知道是谁在打斗。除了那个敲嵌板的人以外,还有没有其他人呢?也许。但是他们瞥见的也只是一瞬间的情形。

维吉尼亚一头雾水,她也不知道要做什么。她不敢加入搏斗,那样可能会给比尔添乱。她唯一的办法就是在门口等着,这样就没有人能从这里逃跑了。同时,她违背了比尔明确的指令,不停地大喊救命。

她听到楼上房间的门开了,前厅和大楼梯那的灯也亮了。只要比尔能押住那个人,等到后援就好了。

就在这时,房间里发出最后一阵可怕的骚动声。他们撞到了一个穿盔甲的人像,那个人像倒在地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噪声。维吉尼亚模模糊糊地看到一个人影往窗口跑去,同时听到比尔一边咒骂、一边从碎片中挣扎着爬起来的声音。她这才第一次离开岗位,拼命追着那个人冲到窗口。但是,窗户早就打开了,入侵者并不需要停留去摸索开窗。他一跃而出,冲下平台,跑过别墅的转角。维吉尼亚追在他身后,她年轻体壮,紧随着目标绕过廊台的转角。

但是,就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她和一个从小侧门出现的人撞了个满怀。那人正是海勒姆·费希先生。

“咦!是位女士,”他吃惊地叫出来,“哦,不好意思,瑞福太太!我把你误认为是逃走的歹人了。”

“他刚跑过这里。”维吉尼亚气喘吁吁地大喊。

“还能追到他吗?”

话虽如此,她很清楚已经晚了。那个男人这时候已经跑出院子,而且那个晚上连月亮都没有。她只好向着议事厅走去,费希先生跟在她身边,用单调的腔调安抚她的情绪,表现出经验丰富的样子给她讲着窃盗一般有什么样的习惯。

此刻,卡特汉姆侯爵、班德尔和一群惊恐的仆人都站在了议事厅的门口。

“究竟是怎么回事?”班德尔问,“有盗贼吗?维吉尼亚,你和费希先生在干吗?午夜散步吗?”

维吉尼亚把晚上的经过讲了一遍。

“太刺激了!”班德尔说,“凶杀案和窃盗案都挤在同一个周末,实在不常见吧。这房间的灯怎么了?别的灯都好好的。”

谜底很快就解开了。原来,房间里的电灯泡被人卸了下来,在墙边摆了一排。特雷德韦尔虽然穿着便装,依然保持着一本正经的威严。他爬上小梯子将灯泡装好,让这个狼藉的房间重见光明。

“如果我没说错,”卡特汉姆侯爵四下打量,悲伤地说,“这个房间最近成为暴力活动的中心了。”

他的话有些道理,这个房间里能打翻的东西都被打翻了。地板上尽是散落的椅子碎片、破碎的瓷器和盔甲片。

“他们有几个人?”班德尔问,“斗争似乎很激烈。”

“我想,只有一个。”维吉尼亚说,但是她也有点犹豫,的确只有一个人,就是那个男人,从窗口逃走了。但是,追赶他的时候,她模糊地感觉好像近处什么地方有一阵沙沙的声音。如果是这样,那么另外一个人可能是从门口跑掉了。当然,那一阵沙沙声也许只是她自己的想象。

比尔突然出现在窗口,他已经上气不接下气,喘得厉害。

“该死!”他愤怒地大叫,“被他跑了,我把周围都找遍了,连个影儿都没有。”

“振作点,比尔。”维吉尼亚说,“下一次运气会更好。”

“那么,”卡特汉姆侯爵说,“我们现在要怎么办?回去睡觉?大半夜的,找巴吉沃西督察也不方便。特雷德韦尔,你知道现在必须得处理的事。你来处理一下,好吗?”

“好的,爵爷。”

卡特汉姆侯爵舒了一口气,准备回房。

“艾萨克斯坦那个家伙倒睡得挺沉。”他有点嫉妒地说,“还以为闹得这么厉害,肯定会把他吵醒然后下楼呢。”他看了眼对面的费希先生,加了一句,“咦,你还有工夫穿得整整齐齐呢?”

“嗯,我匆忙穿了几件衣服。”那个美国人承认说。

“真明智。”卡特汉姆侯爵说,“穿着睡衣,太冷了。”

他打了个呵欠。大家全都无精打采的,回房间去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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