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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怕的错误夜行 作者:横沟正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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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阿藤的一番话,既定的结论被完全推翻了。 当然,如果真的像金田一耕助所说的那样,昨天晚上的惨剧发生之前,我们看到的那个佝偻的确是八千代假扮的话,那么对于昨晚的事情跟蜂屋小市究竟有没有关系就得存疑了。事实上,在阿藤跟我们交代之前,我心里已经在考虑这个问题了。 不对,甚至都不应该叫作存疑,我有种感觉,也许只有认为蜂屋与此事毫无瓜葛,才是正确的推理。 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如果跟蜂屋有牵连的话,那么他应该尽可能地不让别人看到自己的佝偻身姿才对,我们也就不会那么清晰地看到。但是,昨天晚上,无论是八千代也好,还是别人也罢,用那样的竹篓假扮成佝偻,故意将佝偻的身影展现在我们面前,一心想让我们看见佝偻的特征。这一点再明确不过了,就是想将罪行转嫁到蜂屋小市身上。利用这些线索,进行反向推理,便可以得出结论,昨天的那件事情,跟蜂屋毫无关系。 是的,事到如今,已经没有必要再去用什么三段论之类的来进行推断了。只消根据阿藤的告白便可以知道,在小金井的古神家族宅邸的西式建筑里面发现的那具无头尸体,毫无疑问就是蜂屋小市本人。也就是说,从那天开始,蜂屋已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人都已经不在世上了,又怎么可能和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扯上关系呢? 然而……如此一来的话,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照这么推断的话,昨天晚上的事情,所有的一切,难道都是八千代一个人策划、一个人实施的吗?不会的,不会的,要是这样的话,那简直太可怕了。像八千代那样一个柔弱的女子,会亲手从尸体上将脑袋砍下来吗?这种可怕的手段,真的有可能是她做出来的吗? 不,都已经到如此地步了,我应该抛开所有的感伤,从事理本身来考虑前因后果才对。暂且先将八千代看成是世界上最为恐怖的恶魔,最为冷血残忍的杀手,再来思考,她真的可以一个人单独行动,导演并演出那一场鲜血淋漓的杀人惨剧吗?我得冷静地思考…… 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可能。 八千代怎么知道在邻村的尼姑庵里藏着一个和自己年龄、身高、体态都非常相似的女人呢?按理,她不可能知道。即便是假定她在某个偶然的场合得到了这一信息,那她为什么能够在那样的时间,那么顺利地将那个女人带到倾盆大雨之中,带到龙王瀑布那样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去呢? 我觉得,如果想完成这一切,一定得有人从旁协助。而且协助者必须具备以下若干特征—— 首先,这人必须知道,在邻村的海胜院里面,藏着一位和八千代年纪相仿的姑娘。并且,这人还得清楚地知道,八千代和那个叫小静的姑娘有着极其相似的体貌特征。也就是说,这个人无论是对八千代还是小静的身体都非常熟悉。只有这样他才有可能实施调包计。 其次,这人对于叫小静的女人来说,肯定具有非常大的影响力。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叫小静的那个女人,竟然会冒着那么大的狂风暴雨,只要那个人有命令下来,即便是那个时候,她也愿意前往龙王瀑布。 同时具备以上两个条件的人是……推理到这个阶段,我突然觉得,好像有人正拿着一根粗大的铁钉狠狠地从自己的头顶钉了下来,我被自己的推断惊呆了。不知何时,战栗正顺着我的后背一点一点地向上蠕动。它在不停地往上爬,我不知道它要前往何处。 至于完全符合刚才列出来的两个条件的人,我比谁都清楚。那人就是……我不能说!我绝对不能说!这不正是事情最可怕的地方吗? 那一整晚,我都为这种恐惧所困扰,在床上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就连一分钟都没有合过眼。窗外刮起了一阵风,现如今就连风声都能让人吓破胆。只要有声音我便会想象一个场景——自己房间的拉门敞开着,而那个人正两眼泛着绿光,手里面提着一把日本刀,晃晃悠悠地朝我走过来。以前老是听人说安达原的黑冢那里总是闹鬼,要让我说的话,自己肯定比那些夜晚借宿黑冢的旅人还要心慌。他们可体会不到我心里的悲痛。 不过,幸好那天一夜无事。我一直等啊等,等到东方鱼肚白的时候,才终于安下心来,昏昏沉沉地睡着了。等我醒来的时候,时间已经接近正午了。 “你怎么了?你不是最讨厌别人睡懒觉的吗?看来昨天晚上你睡得不太好啊。你这个家伙可真没什么胆量。哈哈哈。” 起床去洗脸的时候,冷不丁地被直记劈头盖脸地说了一通。虽然他在笑话我,但是其实他看起来也是刚才才睡醒,现在正在刷牙。我观察了一下,他昨天晚上好像也没睡好,眼睛里面布满了血丝,目光黯淡。我不敢再看了,如今我已经不敢正视他了。 “是呀,你说最近可怕的事情一件连着一件,搞得我脑袋都有些不正常了。我说直记,你昨天晚上睡得很好吗?” “昨晚睡得好还是不好,你看我这张脸不就知道了吗?看来没有出息的不止你一个人呢。我现在已经不再相信任何人了。”直记一边说,一边用充满血丝的双眼凝视着我,越说声音越小。 “我说,寅太,我听说今天早上又来了一位新客人。” “新客人?” “嗯,据说是矶川警部,是县里面有名的警官,有着警界之狐的美誉。由于事情闹得实在太大,估计乡下的警察很难处理,才派了县里的警察过来,看来是想彻底查清此案了。完了,完了,这下完了,看来今天又得被盘问一整天了。今天这个问,明天那个问,简直问个没完了。” 直记嘴里满是牙膏,但是仍然还不忘说一些让人觉得不舒服的话。只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语气显得很是无精打采。不知道是不是潜意识的缘故,我觉得他说到最后都已经开始颤抖了。 “那也是可以想象的。你说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光靠本地的警察肯定是不够的。不过,既然从县里面来了这么一位本领高强的警官,那金田一耕助那个家伙,他以后该怎么办呢?” “金田一耕助?啊,哈哈哈,你是说那个傻了吧唧的侦探吗?那还用说,他肯定卷铺盖走人呗。那是必然的呀。你看看人家,可是号称警界之狐。那个傻了吧唧的猥琐男怎么会是人家的对手呢?” 直记好像很开心的样子,对金田一耕助嗤之以鼻。只不过,事实却让人有点吃惊,跟直记的预想完全背道而驰。梳洗完毕之后,没用多长时间,我们便吃完了饭,只不过不知道该算是早饭还是午饭。之后阿藤来了,她说金田一耕助叫她过来跟我们说,让我们到堂屋去一趟。我们互相看了对方一眼,那意思好像在说,终于来了。因为在这种情况下没有办法拒绝,所以我和直记便一起走了过去。到了堂屋之后,看到的景象让我们非常吃惊。一眼便可以看出来是警部的那个男人,正在和金田一耕助非常亲密地交谈着。可以看出,警部对金田一耕助的态度除了亲切之外,更多的是敬畏。 我和直记眼睛瞪得极大,情不自禁地对视了一眼。 金田一耕助看到我们过来之后,依旧露出了以往那种亲切自然的微笑。 “哎呀,你们好。真不好意思,还得让你们特意过来一趟。既然大家全都到齐了,我觉得要是再这么等下去的话,也是浪费大家的时间,所以我就想看能不能催一催……那个,阿藤,你待会儿也不要走。” 原来直记的父亲铁之进也在这里。柳夫人也在。四方太也在。除此之外,守卫的奶妈喜多婆婆也在。再加上我和直记,还有阿藤,差不多跟此次事件相关的所有人员都已经悉数到齐了。 金田一耕助笑嘻嘻地环视了一下在座的众人。 “一直以来就想将大家凑到一起,今天这个想法终于实现了。大家也知道,阿藤最近提供了一些新的证据。我觉得有必要以这些新的供述为基础,从头开始,将整个案情重新梳理一遍。在进入正式程序之前,我想还是先作个介绍。这位是矶川警部,从县警本部专程过来处理本案的,也是我的老朋友……警部先生,这一位是直记先生,是仙石老爷的公子。这一位叫屋代寅太,是直记的好朋友,是一位作家,以侦探小说为主要创作类型。” 我和直记慌慌张张地跟对面的人行礼,然后再一次相互看了对方一眼。矶川警部也微微点头,跟我们打招呼。他好像在寻找什么似的,十分快速地瞥了我和直记一眼,然后便将视线转移到别的地方了,不过看不出来他究竟在看什么,只是感觉他好像很在意的样子。 如此一来,警部和我们的第一次见面就这样结束了。接下来,金田一耕助依旧还是带着那副亲切的笑容,看了看在场的所有人。 “那么,接下来说一下这次会议的主持人的问题。当然了,主持的大事本来自然应该由警部先生亲自担当的。只不过警部先生很谦虚,一再推辞,说自己刚刚来到此地,还不大了解案件的内情,所以鄙人只好越俎代庖,权且代为主持本次会议。想必大家昨天晚上都听到阿藤的坦白了。” 我们脸色忧郁,轻轻地点头表示肯定。突然,从旁边传来了一阵吱吱的叫喊声,原来是喜多婆婆。 “我不是早就说过了吗?那个佝偻画家只不过是一个傀儡罢了,被人家利用来利用去……怎么样,现在灵验了吧?那个画家他早就被人杀了。一个死人怎么可能会杀守卫呢?杀守卫的人就是,你,还有……”喜多婆婆用手指了指铁之进,“还有你……”接下来手指了指柳夫人,“还有你,你们三个人。”最后她用那只瘦得皮包骨头的手从正面指了指直记的脸。 喜多婆婆当面谴责并且告发三个人的情况,这已经是第三次了。不知道为什么,每一次她指责众人的时候,我都觉得在这个疯狂的老太婆的话语当中,才真的蕴藏着事情的真相,而今天我的这种感觉尤其强烈。我感觉到了自己脊背上流淌着的汗水,它不禁让我感到了气氛的恐怖。 在她说完的一瞬间,在场的众人立刻变得鸦雀无声,安静得像是几尊石像一般。过了好久之后,金田一耕助终于很不自然地咳嗽了两声,清了清嗓子。 “你看啊,这样行不行,老婆婆,你先等一等,好吗?不要一上来就把事情搅到一块去。不管凶手是谁,我们首先还是要按照顺序,从头开始将事情梳理一遍。不过,刚才老婆婆说的这番话当中,确实包含着某种真实的情况。也就是说,蜂屋小市先于守卫被人杀害。据此推断的话,杀害守卫的人,不可能是蜂屋小市。如此一来,肯定存在另外一个人……” “你说蜂屋先于守卫被杀害,有什么证据吗?” 就在这个时候,我旁边的直记从一旁插话说道。在他的话语当中,分明可以听到一种可怕的、挑衅的口气。 金田一耕助仍然还是那副标志性的笑容。 “是的,的确就像你所说的那样,从目前来看,蜂屋和守卫被人杀害的时间,确实还没有得到切实的证据证明。不过大体上说来,蜂屋差不多是在那天晚上九点钟之前被人杀害的,而那时守卫他还活得好好的。” “九点之前被人杀害?” 直记和我满脸惊愕,互相看了看对方。接着,直记以责备的口吻说道:“你、你究竟在说什么胡话呢!那天晚上,阿藤十二点钟左右还去过蜂屋的房间……” 说到这里,直记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闭上了嘴,眼看着额头上的青筋渐渐暴起。 金田一耕助微笑着注视着直记的脸。 “啊,看来你终于意识到了这一点。根据昨天晚上阿藤跟大家说的那些话,我们便可以知道,那具没有脑袋的尸体,其实就是蜂屋小市。这个线索非常重要。她虽然十二点钟左右曾经去过蜂屋的房间,但是实际上并没有进去,她在门口就折回了。据此推断,那个时候蜂屋到底在不在房间里头谁都不知道。我们之前都被阿藤的证词所蒙骗了,一直都坚信十二点钟左右蜂屋正在自己的房间里面睡觉,导致我们更加关注凶案发生之后的事情了。不过,我们现在知道了,按照当前的状况来分析的话,这种推理其实是没有任何事实根据的。” “不过……不过……”汗水和油脂不断地从直记的额头上渗出来,然而他还是坚持问道,“你说的都不过是有可能罢了,而你却坚持认定那个时候蜂屋已经被人杀死了,难道不觉得结论下得有点早吗?那个时候……啊,我想起来了。那天我们吃完饭之后,八千代去蜂屋的房间给他送过饭菜。当时大约是十点钟。送去之后,蜂屋还吃了呢,有证据可以证明这一点。因为后来做尸检的时候,从他的胃里面检测出了当时的那些食物,而且从状态上来说,应该差不多消化了有两个小时左右……所以说,就连东京的警视厅方面都已经确认,蜂屋被人杀害的时间是在半夜十二点钟前后。除此之外……” 与直记的咄咄相逼正好相反,金田一耕助反倒是显得越来越镇定自若了,他一边笑呵呵地看着直记,一边开口反问道:“除此之外……” “除此之外,还有一点,那就是沾在八千代拖鞋底的血迹。那天晚上,八千代的梦游症又发作了,过了半夜时分,她飘飘悠悠地朝西式建筑走了过去。血迹就是从西式建筑里的那一摊血上面带过来的,不信的话,看看鞋底就什么都明白了。再者说了,八千代犯病后飘飘悠悠地走着的时候,我和屋代从屋里面都看得一清二楚,当时的时间的确是一点钟……” “原来如此。不过,我想知道,你说这番话是什么意思呢?” “难道你连我的意思都听不明白吗?”直记几乎快要号叫起来,他咆哮道,“如果蜂屋真的是在九点钟之前被人杀害的话,那么从九点到一点有三四个小时的时间,血迹差不多早就干了,而拖鞋上的那些血迹看起来很新鲜。要是干了的话,血迹既不可能在地板上形成血渍,也不可能那么轻易就沾到八千代的拖鞋上。” “原来如此,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金田一耕助还是刚才那副模样,依旧平静地微笑着。 “如果单纯从事情的表象来看,或者说从事情呈现在大家眼前的那个样子来看的话,的确如你所言。但是你要知道,这件事情可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么简单。所以说,从头到尾都必须返回到现场,重新思考一遍才行。那么接下来,我就试着将你刚才说的那些话重新梳理一下,麻烦你再来看一看。首先就是关于尸体解剖之后,胃里面的那些食物的问题。你说食物已经消化了有两个小时左右。很明显,关于这一点的确没有错。但是我想问你,你凭什么断定那些胃里面的食物就是十点钟左右八千代送过去的那些饭菜呢?” “这个还不简单吗?因为胃里面的东西和当时八千代送过去的饭菜是一样的啊……” “但是,如果是同样的东西,只不过蜂屋在更早的时候就已经吃下去了的话,那又会怎么样呢……比如说,五点钟左右,蜂屋吃下了同样的食物,而他七点多钟被人杀害了的话……再比如说,六点钟左右吃的东西,八点钟被人杀害……不管是哪种情况,在进行尸检的时候,检测结果都会显示食物经过了两个小时左右的消化,你觉得是不是呢?” 直记就好像整个人都傻了似的,呆呆地望着金田一耕助的脸。面对这种脱离于常人想象之外的推理方式,就连平常最喜欢挑三拣四的直记好像也被反驳得哑口无言了。 “接下来,我们再来看看八千代拖鞋底的那些血迹。如果我说,那些血迹也不是她在一点钟左右经过那一摊血时留下来的,而是在更早的时候沾上去的,你觉得怎么样呢?先假定犯罪的时间在七点钟前后,凶杀刚一结束,就有人穿着八千代的拖鞋,跑到那摊血当中走来走去……” “只不过,只不过……照你这么说的话,难道八千代在半夜一点钟前后梦游症发作,飘飘悠悠地前往西式建筑的行为,真的会是偶然吗?还是说,仅仅是一种冥冥之中的巧合呢?” “不,不是那么回事。我可以肯定地说,在本次事件当中,根本就不存在什么所谓的偶然,或者所谓的巧合。当然了,阿藤的事情算是例外。除此之外,所有的事情都是经过缜密的计划精心设计出来的。也就是说,虽然你们看到八千代在一点钟的时候梦游症发作,但是那不过是策划出来的假象而已。目的就在于蒙骗目击者,想让人相信,八千代拖鞋上的那些血迹是在那个时候沾上去的。飘飘悠悠地走来走去,完全是假的。为什么要设计这些环节?很明显,就是要最终掩盖真正的作案时间。” 金田一耕助的一番话,差点没把直记的眼珠给说出来。直记咕噜咕噜地不停地吞咽着口水,接下来用一种像是被实施绞刑时的声音说道:“根据你的推测的话……也就是说……八千代她……” “你说得没错,八千代是共犯。关于这个问题,屋代先生早就想到了,比我想到早得多。” 他的这句话简直就像是一颗定时炸弹,一下子投到了在座的众人面前,太具杀伤力了。本来大家的视线都集中在喜多婆婆身上,如此一来,大家先是屏住了呼吸,然后便齐刷刷地朝我看了过来,就好像是想从我身上发现些什么似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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