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提时代被人说体质虚弱，很容易就感冒发烧。虽然做手术切掉了扁桃体和腺样体，但没什么效果。进入青春期后，我的身体变得结实起来。当然如今也会感冒什么的，但没有大病。自从做了腺样体摘除手术之后，也没有再住院了。虽然我并不信仰宗教，但总觉得应该为自己拥有健康的身体而感谢某位神明。

但是衰老也还是会光顾这样的我。从以前开始我就不怎么运动，也不酗酒，也基本没怎么熬夜，所以跟年轻的时候相比没有体力下降的慨叹，但是四十岁之后出现老花眼和散光等毛病，牙齿也是一副惨不忍睹的样子。如果我说对老花镜和假牙没有丝毫抗拒就接受了，那是骗你的，但是我心中想要抗拒衰老的想法还是很淡的。老年自有老年的乐趣，我想尽可能地享受这种乐趣，这种心情更加强烈。当然，所谓享受老的乐趣，不是指身体上，而是指心理上。

有些人老了以后变得脾气暴躁，也有人老了以后变得从容不迫。不知是得益于身体健康，还是因为人生告一段落之后各种压力消减，我感觉自己随着年龄增长性情变得中庸起来。年轻的时候在意的东西现在变得不在意了，年轻的时候千方百计想要得到的东西现在也变少了。我觉得上了年纪后自己变得比以前更加自由了。但是，这也许是因为感官能力退化了，也许是因为情绪变得波澜不惊了。

不管是哪一种情况，由于死亡的临近，这些都不是什么大事了。我讨厌死之前经历痛苦，折磨着亲属和他人，但我认为死亡本身并不是什么坏事。虽然告别这个世界会让人感到寂寞，但同时我对人死之后会变成什么样也抱有一份好奇。如果你问我对于未来有什么期待的话，我会回答说希望精神健康地死去。虽然是很自私的想法，但我不大客气地觉得，上了年纪，这种程度的任性还是能被允许的吧。对于子孙的将来，我也不是不在乎，也打算为此做一些力所能及之事，但对于人类的未来这样夸张的命题，我没怎么考虑过。与其考虑那些，我更想珍惜之后每一天的日常生活，虽然这也并非易事。

不知谁这样说过，比起婚礼更喜欢葬礼。葬礼的概念里没有未来，只有过去，所以轻松自在；婚礼的概念里没有过去，只有未来，所以连忙里偷闲都不能。老年的一个好处是，你会逐渐地觉得社会免除了自己很多的责任义务，虽然这是一个缓慢的过程。你不需要再为别人贡献什么了，自由地享受余下的人生就好。这样想是老人的特权，但也有人认为这是一种痛苦。因为这意味着你必须接受孤独一人的境况。可能对我来说，老年的一大课题是，就算不被他人所依赖，自己是否能够保持着源自心底的对于生的欢喜。反正都会老，我希望自己快活地老。

由于保持着健康的身体，一直以来都没怎么特别在意自己的身体，但是最近开始在意起来了。身体与心虽然在语言上有所区别，但原本是无法区分的。随着年龄增长，与其说是心控制身体，不如说身体控制心的程度更大。话虽如此，我也并不是要积极地践行什么养生方法，也没有特别注意饮食。只是，身体会自然地寻求充分必要的东西，会逐渐地排斥多余的东西。饮食如此，读书、获取信息也是如此。与其增加不如削减，与其多余不如稍有不足。这是身体所教给我的，而心也遵从着这些。

我认为拉屎撒尿是活着最终极的现实。也许衰老就是从观念和幻想中解放出来，坚定不移地赤裸裸地活着。

---［《泰山》（TARZAN），2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