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生活  作者:谷川俊太郎

我绝不是想要自夸,在我的作品中,很少出现具体的花的名字。这当然是因为我对花名知之甚少。在我早期的作品《山庄通信》中虽然出现了麝香萱、蓟、地榆、黄花龙芽、紫斑风铃草等花,那些都是我小时候每年夏天都会去的群马县的高原上开的花,就算我不喜欢也在不知不觉中记住了它们的名字吧。我曾经写过一句“无名的野花”,朋友看到后不满地说:“所有的花都有自己的名字!”

取名这种行为是爱、关心以及敬意的体现,而名字与实体之间又是难以分割的关系,所以取名这种行为也确实促成了语言的本质之一的形成。我们为眼前这一朵花的精妙绝伦的美所震惊并感到敬畏,然后给它取了名字,这种行为在我看来,某种程度上是对自然的一种亵渎。通过没有节制的取名,人类发现自然以及宇宙的秩序,甚至想要支配这种秩序,而另一方面,对于无法取名、无法语言化的事物的畏惧心理也时常隐藏在我们的内心深处。而诗歌也通过新的取名来发现一种不同于科学的认识世界的方式,但是同时,诗歌里面也潜藏着希望回归语言出现之前的状态这种无法遏制的愿望。这样说,是不是只是一种借口呢?

在感受花之美的时候,只需要“花”这个集合名词就够了。这同观赏星星的时候不需要天文学的知识是一样的。不管每种花之间存在怎样微妙细腻的差异,我们的感官对这些差异并不是迟钝的,喜欢的花与讨厌的花之间也存在差异。但是不管你怎么努力记住花的名字,都会立马就忘。但是我们会慢慢地记住野菜的名字。因为这些野菜会因为极微小的差异而或能吃,或有毒。我不仅需要用眼睛观察,还通过食用、用整个身体与之产生联系等方式来感受。这一点不仅适用于花,也适用于我与别人交往的过程中。我觉得,只有通过与每个个人而不是人类整体产生交集,我的语言文字才能够与现实相抗衡。

顺便说一句,跟华丽的花瓣大的花相比,我更喜欢小而朴素的花。而且,比起修剪过的花,我更喜欢野生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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