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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喀喇昆仑山一路向西:东西方3000年 作者:陈舜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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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7月27日(星期三)。我们五点半起床,相当于北京时间凌晨三点半。天空尚未明朗,甚至看不到一点儿鱼肚白。 “对不起。”女服务员已经为我们准备好了早餐,也许是觉得打扰了我们,食堂向我们表达了歉意。虽然未曾见过,但我依旧礼节性地跟她们寒暄了几句。 由于出发太早,头天晚上我已经反复叮嘱相关人员不必送别,可是这时候依旧看到了刘家祥和方晓华两位的身影。因为要带小孩子,阿依哈姆并没能赶过来,但她在头天晚上已经送出了深深的临别祝福。 “再见!”我们多次紧紧握手,不断地重复着临别的话语。不知何时才能再次踏上这片令人依恋的热土,也不知何时可以再次与这些真诚质朴的乡亲们见面。入住到喀什宾馆的四天里,每一天都让我倍感温馨,每一段经历都足以让我终生难忘。 当地派了两辆吉普车欢送我们。一辆车由老司机艾拉夫掌舵,另一辆车则由年轻且体力充沛的吴先生驾驶。因为吴先生年龄不大,所以我们也就冒昧地称他为“小吴”。 我们一家三口坐在小吴车的后排,身材魁梧的老阿坐在副驾驶位置。老司机艾拉夫的车上,坐着喀什宾馆的老杨及旅行社的相关人员。其实这些随行人员都是之前在宾馆夜聊的常客,而此次老杨带着喀什人民的热情来将我们送到和田地区。此外,他们那辆车上还有一个搭顺风车的可爱的维吾尔族小姑娘,据说她是要去莎车的舅舅家。 老司机艾拉夫的车先行,我们紧随其后。早上六点十五分,我们驶出了喀什宾馆。 “别了,喀什宾馆!别了,喀什!”我挥了挥手,内心泛起一阵酸楚。 车子的前灯照亮了整个空旷的道路。路上并非空无一人,一辆驴车缓缓地映入眼帘,车夫是一个戴着白帽子的男子,看来也是早起劳作的人。 “早起干活的人还真不少。”我不禁感慨。 对此老阿早已见怪不怪:“夏天的时候,太阳一出来就会很热,所以很多人都是在天亮之前就干完活了。” 高大的白杨树矗立在道路两旁,吉普车在路上疾驰而过。不一会儿,车辆就驶出了喀什市区,柏油路也变成了砂石道。车子在郊外行驶了很长时间,途中经过了一座小桥,不知什么时候,前面又有了城市的模样。 “那是疏勒县。”老阿指着前方告诉我。 我在前面提过,清朝实行民族隔离政策,喀什被分为回城和汉城两部分,而这个疏勒县就是原汉城所在地。从行政区划来说,这里依然隶属喀什。市下设县,这跟日本正好相反,可能不免令很多日本人感到疑惑。无意中,装饰着红、黄、蓝三色彩灯的门一晃而过。 “那是县政府。”老阿告诉我。但对我“彩灯是不是一直悬挂着”的疑问,他似乎有点儿诧异而并未回答。也许和大城市一样,这里也需要让街道看起来鲜亮一点儿吧,我思忖着。“我们现在正朝东南方行进,要是往东北就能到阿克苏。”老阿并没有关注彩灯问题,而是直接跳跃到了下一个话题。 快到英吉沙时,天已渐渐亮了起来。英吉沙旧称“英吉沙尔”,和喀什从旧称喀什噶尔中省略两个字相比,英吉沙只比原来少了一个字。英吉沙的维吾尔语为“YENGIXəHəR”,其中“YENGI”之意为“新”,“XəHəR”之意为“城”,合起来即“新城”的意思。不过,从《汉书》的记载来看,这里曾被称为“依耐”,由此可见,这绝不是一座崭新的城市,而是早已历经千年沧桑的见证者。 汉代的依耐国规模极小,虽然被冠以“国名”,但“国内”仅有一百二十五个户头,人口六百七十人左右,大约只是个村庄的规模。无论绿洲资源如何丰富,这里也不存在独自立国的条件。东汉和三国时期,这里有时心向疏勒(喀什),有时依附莎车,唐代隶属叶城(当时被称为朱俱波)。但进入清朝后,英吉沙和喀什、莎车、和田同为西域四城,并设有领队大臣。 02 吉普车后排的座位上,我坐在左边,儿子坐在右边,妻子则夹在我们中间。座位左右两边都有扶手,车辆大幅度晃动时,我和儿子都可以抓紧以维持平衡,而妻子无所抓靠,着实受了不少颠簸之苦。 “哇,好漂亮!”儿子惊叹道。 车辆行进方向的右侧,喀喇昆仑山似乎顺势扑面而来。银白色的山顶染上了一抹拂晓的亮光,看起来宛若粉黛。在日本,白皑皑的山岭我也看到过多次,也在不少类似的地方留过影。朝阳下富士山的娇柔之美我也有所耳闻,但这里的粉色山峦却依旧勾魂摄魄,激动人心。如此壮观的景色,也只有亲历者才能刻骨铭心。 “那到底是慕士塔格峰还是公格尔峰呢?”我大脑中突然浮现出了年轻时曾多次在地图上看到,并几度魂牵梦萦的山名。如果是慕士塔格峰,那么海拔应该为七千五百四十六米;如果是公格尔峰,其海拔高度则更胜一筹,为七千七百一十九米。英吉沙附近的巨峰,除了这两座别无其他。不过仔细一看,西侧又有白色山岭蹿进视野,我不得不收回了自己的盲目自信。 朝阳彻底露出了原本娇羞的面孔,山顶上的粉色淡了,我们也感到了一丝热意。 天亮之后,这条丝绸之路的通衢大道上,行人也愈发多了起来。往来人群中,蹒跚独行者极少,多是套着毛驴、牵着骆驼或者驱驰着骏马的赶路人。 这是一条用石子铺成的沙漠道路,和之前到访过的天山北路宽阔而平坦的柏油路相比,看起来略显粗糙。不过,在沙漠路中行走,最大的麻烦就是沙尘天气,所以这条路虽然不是用柏油铺成的,但多少也有些防尘固沙的作用。前年我到敦煌旅行时,最后二十公里的小道就沙尘漫天,令人颇感烦恼,如今在这里感受到的却是一片宁静。 不过话说回来,石子路也并非不会出现问题,其实行人和随行的动物就是罪魁祸首。好不容易铺好的路,驴蹄、马蹄踩过,或者车辆的压轧都会让其变得坑坑洼洼。 在到和田之前,我在车上看到好几处道路在修整,其方法大体上都是两头牛拉着一个铁框状沉重的东西来回碾压。铁框是个长方体,宽约一点五米,高约十厘米,里面用X型贴片固定。要是有压路机就好了,这样沉笨的东西用起来着实不方便,不过修整这种坑坑洼洼的路用这种既宽又重的家伙更适合吧!看起来这种路的整修很频繁,估计这些工作都会落到生产大队身上。 出发近两个小时的时候,我的脑海中突然想起了皇皇巨著《钦定皇舆西域图志》中关于英吉沙的记述: 北距喀什噶尔二百里。 清代的一里约合现在的五百七十六米,因此折算下来我们应该已经走了一百一十五公里的路程。但我感觉似乎并没有走那么远,最多也就八九十公里左右吧! 我远眺山顶由粉红逐渐变成洁白,自然地沉浸在这份大自然恩赐的美好之中。不料此时只听得“嘣”的一声,吉普车突然停了下来。 车在沙漠中央爆胎了。 先行车早已消失在我们的视野中。老司机艾拉夫不仅没有在体力上输给小吴,反而比年轻人更有耐力。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而且没有行人通过,处在茫茫荒漠中,心中还真有些不安。 趁着小吴换胎的间隙,我站在戈壁滩上眺望远处的昆仑山。如果车胎没坏,我们就得在正午前后赶到目的地,途中断然不会有这样的闲暇。所以,世间之事往往是福祸所依吧,我反而感谢这种意外的恩赐。 周边的人都把塔克拉玛干沙漠南边的这座山称为“喀喇昆仑山”。其中“喀喇”在维吾尔语和波斯语中都是“黑色”的意思。旧制高中时代,昆仑山曾是让我们充满浪漫遐想的地方。 我曾一度不解,常年被积雪覆盖的雪山,为什么就给它赋予了黑色,但当我真正极目远眺时才豁然开朗。原来昆仑山和天山一样,不仅有远处白雪覆盖的峻岭高耸入云,更有眼前低矮的山峰串联蜿蜒。也许和背后的高峰相比,近处的黑色矮山给古人的印象更深刻吧! 昆仑山的另一边就是帕米尔高原。它紧邻塔吉克斯坦,而且离阿富汗也不远。此时此刻,我的思绪如万马奔腾般在脑海中翻滚,觉得这样的美景永远也看不够,随即写下几句: 遥想三藏望此山,昆仑积雪浇心田。 戈壁虽无人过往,电杆长影齐舒展。 对我们这些久在都市的人来说,也许会对无人之境产生莫名的恐惧,但沙漠中的电线杆整齐地排列着,直通地平线,就像亲友一样为我们壮胆。在平时,电线杆以及它的影子可能会影响摄影,但此时却显得弥足珍贵。 大约过了十分钟,小吴安装好新车胎,我们便再次坐到车里。 “备胎一个也没有了吗?”妻子用日语问我,大概她是担心若再次爆胎的话,我们会陷入进退维谷的窘境吧! “车到山前必有路……”我安慰她。 这时,车子开动了。 03 从英吉沙到莎车有一百三四十公里的路程,而爆胎的地点离莎车还有一段距离。 消失了一段时间后,艾拉夫的车停了下来。因为是向导车,所以他会时不时地注意我们的行踪。可能是觉得长时间没看到我们,他索性停车等候。看样子如果短时间内等不到我们的话,他很可能会驱车返回。 周围没有人影,电线杆漠然呆立的情形似乎只在车子爆胎的地方出现过。行驶了没多长时间,沿路两旁便可以看到许多村落了。要是从爆胎的地方开始步行的话,一个小时就能走出无人区,看来此行确实没有那么惊悚。 莎车和喀什、和田一样,同是西域南路的主要城市。古时候的楼兰也和前三者一样曾辉煌一时,但后来由于罗布泊的消失而灭亡。 莎车古称叶尔羌,维吾尔语写作“YəRKə”。据《汉书》记载,当时的莎车就是西域重镇之一,其规模和疏勒(喀什)相当,总体实力也名列前茅,而且在汉代开始就已经名噪一时了。 在清朝的隔离政策之下,维吾尔族聚居的莎车也另建了汉城。和现在喀什和疏勒县的关系一样,这里的旧城沿用古名叶尔羌,新城则被称为莎车。不过唯一不同的是喀什距疏勒县有十多公里,而叶尔羌和莎车则是紧密相连的。如今旧城墙被拆,曾经的两城已经合二为一了。 和卓兄弟反叛时,弟弟霍集占据守喀什,兄长波罗尼都则占据莎车,两城之间互为犄角,协力抵抗清军。喀什陷落后,霍集占即逃到了兄长所在的莎车。如果说香妃是霍集占的妃子,那么她必然是和丈夫一同前往的。 莎车的河流密集,水资源似乎要比喀什丰富很多,因此,这里的水田很多。来到这里,就跟到了日本的农村一样。 吉普车穿过村庄来到市区,也许是道路宽阔的缘故吧,城市的交通看起来十分顺畅,同行的小女孩儿在这里下了车。 我们先到汉城,穿过旧汉城继续南下就是回城。旧汉、回两城的交界处,有一条大道向南延伸。 临近市区的道路虽然尚未铺设完毕,但也已经相当平坦,吉普车疾驰在上面几乎畅通无阻。和戈壁中的道路比起来,这里简直要好很多,而且周围的水田一望无垠,让人赏心悦目。 和我们一样,老阿时不时地看一下手表,算计着到达的时间。 “如果太在意时间,就会让人心不在焉了。”老阿说道。 在此之前我们曾路过一条大河,我以为是叶尔羌河的主流,但马上被告知只是一条支流而已。 指针划过十一点,我们已经行驶了五个小时。途中仅因车子爆胎休息了一阵,后来又因搭便车的小女孩儿下车稍停了一下,看来现在确实需要好好休整一下了。 司机将车停在道路两侧都是大块水田的地方,我们也都想好好舒展舒展身体。 虽然我们带了很多啤酒和果汁,但早已不是适合饮用的清凉温度。但中国人似乎不太喜欢喝太冷的东西,所以并没有在意啤酒是冷是热,老杨果断地“啪”的一声拉开啤酒盖喝了起来。我吃着从宾馆带来的点心,把啤酒倒进杯子里,权当有利于下咽吧! 车上也放着一些从喀什带来的甜瓜和西瓜,但用刀子切开时却大都熟过头了。出发的时候算计着时间刚刚好,但温度超出了预期,瓜果都坏掉了。结果,切开的四个之中只有一个勉强能吃。 04 庄稼地里有人戴着斗笠样的东西干着农活儿,这让我想起了日本的农村。既然日本和这里种植的农作物相同,田间管理和日常生活方式应该也比较相似吧! 南边的山已经渐渐地笼罩起一层薄雾。我想,霍家兄弟以及香妃应该就是沿着莎车境内的某条河流逃向巴达克山的吧。 后来,兄弟二人虽然枭首,但兄长波罗尼都的儿子萨木克却逃到了浩罕汗国,伺机报仇雪恨。不久,萨木克大仇未报身先死,其子玉素甫、张格尔、巴布顶继承了父亲的遗志,时刻想着祖父的深仇大恨。 兆惠在平定回疆数年之后,乾隆二十九年(公元1764年),阿克苏西部城市乌什又发生了叛乱。 在维吾尔族之中,清政府对早期归降的哈密和吐鲁番出身的人最为信任,并委以重任。因此,南疆诸城的行政长官也都由北疆出身的维吾尔族人担任,行政长官也会任用北方出身的翻译和公差。虽然这样达到了“以维治维”的目的,但新疆南北广袤,所以风俗习惯及人物禀性也多有差异,加之下级官吏有的狐假虎威,南疆人因此对北疆人也产生了不满情绪。 乌什的行政长官阿卜杜拉品行恶劣,对下属和民众残暴不仁。此外,派驻当地的满族办事大臣素诚只知贪污受贿,也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贪官。不堪忍受剥削和压迫的民众杀了阿卜杜拉和素诚,树起了反叛的旗帜。但南疆其他城市并没有呼应,造反不久就以失败告终。 也许是担心处置过于温和会受到清朝中央政府的责难,对于乌什之乱,坐镇新疆的最高指挥官——伊犁将军阿桂采取了铁血政策。包括降兵、降将在内的城内青壮年尽皆被杀,老幼妇女则全部被发配到遥远的北疆伊犁。 乌什之乱平定后,清政府的隔离政策从维吾尔族和汉族之间进一步延伸到南疆和北疆的维吾尔族,并授予地方行政长官更大的控制权。此外,和卓一族被带到北京,使其无法和当地信众串联。 清政府也采取了一些怀柔政策。例如,对于汉族强制推行的剃发令就没有要求伊斯兰教信仰者一一执行,而且他们的穿着和生活习惯等都可以自由选择。 在一般人看来,我们参观的阿帕克和卓一族的墓园极有可能因其子孙和卓兄弟的叛乱而遭禁,但出乎意料的是,乾隆皇帝却谕令: 逆贼霍集占等有负朕恩,虽肆恶自取其戮,然其先世君长一方尚无戾罪。今回部全定,喀什噶尔之旧和卓坟墓宜派人看守,须禁樵采污秽之事…… 乌什之乱后,南疆维持了六十年的太平光景。 六十年的安定团结并非是民族隔离政策的胜利,或许是对乌什叛徒在秋霜烈日下的杀戮震慑了当地的人心,又或许是保护和卓坟的民族政策获得了成功,总之,这里面包含着诸多复杂的因素。但在我看来,最主要的原因并非是玩乾坤于掌上的乾隆皇帝心系万民,而是统治者汲取了乌什之乱的深刻教训。也就是说,地方行政绝不能赋予阿卜杜拉和素诚那样的贪污受贿之徒、昏庸无能之辈。 事实上,乌什之乱后,清政府对该地行政长官的任命确实慎之又慎,清廉自守、才华出众的官员被选派过来,同时杜绝了投机钻营的庸官惰吏。行政长官的权力也受到了限制,从而抑制了一人当官、鸡犬升天的顽疾。 民族隔离政策既非明智之举,亦非长久之策。严刑峻法和血腥镇压也不能扼杀人民心中涌动的自主和自尊。 六十年的和平看似漫长,却也如白驹过隙。 05 喝了点儿啤酒润了润嗓子,放眼望去只见前方的道路愈加宽阔起来,此时一个庞大的羊群映入眼帘,霎时沙烟四起,空气中弥漫着独特的沙土味。 “羊群中会有一只领头羊,其他羊都会跟在它后面。如果缺少领头羊,偌大一个羊群很难由一两个人管理。如今向我们跑来的羊有好几百头,这么庞大的群体也分为若干个小群体,每个小群体都有一只领头羊,而跑在最前面的那只黑羊就是它们的总头儿。”老杨边喝果汁边用手指着告诉我。 那只黑羊看起来确实有些不同寻常之处,自信满满地带领着整个队伍。 比起曾经互相征伐的军队,羊群卷起的浩浩沙尘岂不是一派和平的诗画景象? 道光六年(公元1826年),莎车城内兵戈云集。始作俑者并非别人,正是在巴达克山死于非命的和卓家兄长波罗尼都之孙张格尔。虽然祖父已经故去六十八年,但张格尔对清廷的仇恨丝毫没有被时间冲淡。 他从浩罕汗国入境后,首先祭拜了祖先的坟墓,也就是我们之前提到的和卓坟。然后率领从浩罕汗国借来的五百余骑就地排兵布阵。 虽然张格尔长期亡命浩罕汗国,但一直以来南疆的白山派都在暗中与之有联系,并给予其经济支持。也正因如此,张格尔才能兵临喀什城下,如入无人之境。此时,坐镇新疆的最高统帅——伊犁将军庆祥闻讯火速赶往那里。 另一方面,张格尔又获得了浩罕汗国三千安集延兵的支援。安集延是浩罕汗国的城市名,那里的原住民天生善于经商,同时又能征善战。当时有句谚语为“回兵一百不如安集延兵一个”,足见其战斗力之强。 很久以前,就有很多安集延人在喀什或南疆其他城市从事经商活动。他们买进中国的绢、陶瓷、茶叶等商品,然后又转手卖给中亚各国或俄罗斯,而各类商品交易税也构成了国家财政的主要来源。因此长期以来,浩罕汗国和清朝保持着和平友好的关系。1821年,野心勃勃的阿里汗即位后,妄想将南疆纳入浩罕汗国的势力范围,于是派兵支持张格尔。 在得到了浩罕汗国的支援后,张格尔于次年8月12日攻陷了其祖父曾经用神权政治统治过的土地——喀什。伊犁将军庆祥战败自缢。 张格尔继而又乘势攻取了英吉沙、莎车以及和田。旧历八月早已是深秋时节,当时的丝绸之路上一片肃杀之景。 燃烧着复仇之念的张格尔军队对莎车城内的清军进行了全面血洗,历朝历代,这里似乎都逃脱不了战争的祸害。 清政府封长庆为扬威将军,封山东巡抚武隆阿为参军,同时又命陕甘总督杨遇春协助征讨。 此时的张格尔意在南路四城,却忽视了给予其军队支援的浩罕汗国的因素。他觉得“我的祖先乃圣族和卓,当地无不顶礼膜拜,因而群众自是一心向我,南路四城才会如此轻易夺得”。 盲目自信使他小觑了援军的力量,因而常常与自己的援军指挥官冲突不断。也许是再也无法忍受他的骄纵,浩罕汗国终于决定撤回援兵,张格尔阵营自此战斗力大减。战争的天平瞬间此消彼长,然后清朝大军蜂拥而至。 清军借助强风吹起沙尘后遮天蔽日的有利天时果断渡河作战,一举收复了喀什。喀什失陷后,其他三城也相继落入清军之手。 可想而知,喀什城内的街道再次成了张格尔部下及其白山派族人的坟场。 张格尔死里逃生,被白山派部族隐匿了起来。 清军贴出布告:“捉到张格尔者,赏黄金十万两,赐封亲王。” 张格尔困兽犹斗,妄想扭转战局,但却中了长庆设下的圈套,结果带了三十余骑仓皇败走,逃往布鲁特族。布鲁特族是他父亲的盟友,曾协同一道和清军游击作战,是当时最为信赖的去处。 隔代友谊早已不是蜜月时期。和祖父在巴达克山被出卖一样,布鲁特将他献给了清军。 张格尔被带回北京后先是被游街示众,之后被处以凌迟之刑,尸体被丢掉喂狗。 战后,清政府没收了南疆各地安集延人的财产,并将其流放,还断绝了和浩罕汗国的贸易往来。 对浩罕汗国来说,交易税是国家的主要收入来源,断绝了交易就意味着卡死了该国的经济命脉。当再开榷场的要求被拒绝后,1830年,浩罕汗国拥立张格尔之兄玉素甫为白山派部族首领,再次兵犯南疆,并包围了喀什和莎车。浩罕汗国拥立玉素甫,也许正是想借助他的影响和白山派人里应外合。 经历了两次被利用,两次又被出卖的“圣族”,几乎再难用信仰集结起来。此外,浩罕汗国的敌对者布哈拉汗国在他们后方蠢蠢欲动,其军队也不得不迅速回防。 欲望如梦,终为泡影。 此时,羊群激起的沙尘逐渐淡薄远去。 “走吧,接下来可就要进入险境了。”老阿的声音飘到我的耳际,我随即喝完了剩下的啤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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