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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河帝国  作者:艾萨克·阿西莫夫

法斯陀夫只是礼貌地微微一笑,看不出他有任何惊讶、欣喜或是怀疑的意思。然后,他领头走向一间显然也是餐厅的房间,但和中午那间相较之下,现在这间比较小,也比较有亲切感。

“你和我,亲爱的贝莱先生,”法斯陀夫笑容可掬地说,“要单独吃一顿家常晚餐,就我们两个人而已。如果你喜欢的话,甚至可以叫机器人通通走开。而且,我们也不要谈什么正事,除非你真的很想谈。”

贝莱并未说什么,他只是站在那里,望着四周的墙壁,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映入他眼中的是一片片摇曳生姿、闪闪发亮的绿色图案,由下往上,无论亮度或色调都逐渐递增,其中颜色较深且闪烁不定的部分,看起来有几分像海藻。一言以蔽之,这个房间活脱一座位于浅海海底的明亮洞穴。整体而言,这种效果令人头昏眼花——至少贝莱有这种感觉。

法斯陀夫一眼便看出贝莱的表情代表什么意思,他说:“我承认,贝莱先生,这并不是一下子就能习惯的——吉斯卡,把墙壁的亮度调暗一点——谢谢你。”

贝莱这才松了一口气。“谢谢你,法斯陀夫博士,我可否先去一趟卫生间?”

“当然可以。”

贝莱却有些迟疑。“能否请你……”

法斯陀夫呵呵笑了几声。“你别担心,它完全正常了,贝莱先生,不会带给你任何不便的。”

贝莱点头示意。“非常感谢你。”

一旦关掉令人难以忍受的幻象,这卫生间——他相信正是自己之前用过的那间——就是个单纯的卫生间,只不过即使在梦里,他也从未见过这么豪华、这么舒适的格局。它和地球上的卫生间——里面是一排又一排一望无际的小隔间,每间都标示着仅限一人使用——有着天壤之别。

它的洁净几乎达到光可鉴人的程度,仿佛你每次用过之后,都能撕下最外层的分子薄膜,重新贴上一层新膜。贝莱隐隐然觉得,如果自己在奥罗拉待得太久,回到地球后势必无法重新适应,因为地球人早已被迫将清洁和卫生之类的观念束之高阁——只能在心中顶礼膜拜,永远无法达到这样的理想。

此时,贝莱站在由象牙和黄金打造的卫浴设备之间(当然并非真的象牙,也并非真正的黄金,但触感和视觉效果足以乱真),突然间心头一凛,发觉自己已经开始畏惧那个细菌泛滥和感染频仍的地球了。难道太空族不是这么想吗?自己还能怪他们吗?

他一面若有所思地洗着手,一面在长条形控制带的小按键上按来按去,试图改变水温。说也奇怪,奥罗拉人为何要对室内装潢下那么多无谓的功夫,他们既然已经驯服并改造了大自然,为何还硬要假装自己仍旧生活在自然环境中——或者,法斯陀夫只是一个特例?

毕竟,嘉蒂雅的宅邸就朴素得多——或者,这只因为她原本是索拉利人?

接下来这顿晚餐,确实是个不折不扣的惊喜。正如午餐一样,令贝莱明显感到和自然界拉近了距离。菜色非常丰富,每盘都不同,而且分量都不多,其中有好几道菜,不难看出取材自动物或植物的一部分。贝莱开始学着将一些小小的不便——偶尔出现的软骨、小硬骨或纤维,这些原本会令他反胃的东西——视为一种挑战。

第一道菜是一条小鱼——因为太小了,必须连同内脏一起吞下去——起初,他觉得这是另一种逼人接受“大自然”的愚蠢方式。但他还是学着法斯陀夫,将那条小鱼丢进嘴里,下一瞬间,那种美味便改变了他的想法。他从未有过这样的经验,仿佛造物者前一秒钟才发明了味蕾,随即安装在他的舌头上。

每道菜的口味都不一样,有些极其古怪,不能算可口,但他已经不在乎了。真正值得品尝的并非食物本身,而是种种特殊口味所带来的刺激(他遵照法斯陀夫的指导,每吃完一道菜,就呷一小口带着淡淡香气的白开水)。

他尽量不狼吞虎咽,也避免把注意力完全放在食物上,更提醒自己不要舔盘子。问题是,他不得不一直观察并模仿法斯陀夫的动作,至于对方那显然被逗乐的友善眼神,他则装作完全没看到。

“我相信,”法斯陀夫说,“你发觉这一餐很对胃口。”

“相当好。”贝莱勉强开口答道。

“请别强迫自己遵守那些什么礼节,凡是你觉得古怪或难吃的东西,都不必硬着头皮吃。至于你真正喜欢吃的,我一定会多叫几份来。”

“没这个必要,法斯陀夫博士,每样东西都很好吃。”

“那就好。”

虽然法斯陀夫曾说这顿饭不必有机器人在场,服侍他们的仍是一个机器人。(或许法斯陀夫根本没注意到这件事,因为早就习以为常——贝莱心里这么想,但是并未提出来。)

不出所料,这个机器人的动作既轻巧又安静,毫无任何瑕疵。他身上穿着一件帅气的制服,仿佛是从贝莱常看的历史超波剧中借出来的。除非你贴近观察,否则绝对看不出这件制服只是一种光学幻象,而这个机器人的外壳是百分之百的金属,并没有任何其他成分。

贝莱问:“这位‘侍者’的外观是嘉蒂雅设计的吗?”

“是的。”法斯陀夫显然很高兴,“要是知道你一眼就认出她的风格,她会觉得这是最大的赞美。她很优秀,对不对?她的作品越来越受欢迎,为她自己在奥罗拉社会争得了一席之地。”

席间的交谈始终很愉快,可是都没有重点。贝莱非但不急着“谈正事”,而且在享受这顿美食之际,他其实宁愿尽可能保持沉默,至于他现在认定最核心的那个问题,则留给自己的潜意识——或任何取代正式思考的机制——来决定该如何切入。

最后却是由法斯陀夫打破这个僵局,他是这么说的:“既然你提到了嘉蒂雅,贝莱先生,我能否请问一件事——你前往她的宅邸时一副绝望透顶的模样,为何回来的时候简直就是神采飞扬,而且还告诉我,或许已经掌握了解决整件事的钥匙?你在嘉蒂雅家中,是不是发现了什么新的——或许还是意想不到的线索?”

“的确如此。”贝莱心不在焉地说——他正将全副心思放在甜点上,虽然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但这时(他渴望的眼神驱动了那位机器人侍者)第二盘刚刚端到他面前。其实他觉得很饱了。他这辈子从来没有如此享受过进食的过程,而且有生以来第一次,他竟然因为不能再吃下去而憎恨人类的肉体极限。但不久之后,他就对自己的这种感觉羞愧不已。

“这个新的,而且意想不到的发现是什么呢?”法斯陀夫耐着性子委婉地问,“想必是一件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事?”

“或许吧。嘉蒂雅告诉我,你在大约半年以前,把詹德送给了她。”

法斯陀夫点了点头。“这我知道,的确是这样。”

贝莱厉声问道:“为什么呢?”

法斯陀夫的和颜悦色慢慢消失了,然后他才说:“有何不可呢?”

贝莱说:“我并不知道有何不可,法斯陀夫博士,而我也不在乎。但我的问题是,为什么?”

法斯陀夫轻轻摇了摇头,并没有开口。

贝莱又说:“法斯陀夫博士,我来到奥罗拉,是为了厘清这个看似乱成一团的情况。而你的所作所为并没有——完全没有——帮上任何忙。你似乎反倒喜欢向我炫耀目前的情况到底有多糟,而且每当我提出任何推测或假设,你都乐于把它推翻。听着,我并不指望别人回答我的问题。在这个世界上,我不具有官方身份,也没有权利发问,更别说强迫对方回答。

“然而,你却不同。我是你找来的,我要拯救的是你我两人的前途,而且,根据你自己的说法,我这么做同时还能拯救奥罗拉和地球。因此,我指望你能完完整整、老老实实地回答我的问题。请别再玩这种幼稚的对峙游戏,例如我问你为什么,你就反问有何不可。听好,我再问一次——而且是最后一次,为什么?”

法斯陀夫努着嘴,面色相当凝重。“我向你郑重道歉,贝莱先生。如果我回答得不够干脆,那是因为在回顾一番之后,我竟然看不出什么非常显而易见的理由。嘉蒂雅・德拉玛——不,她不喜欢再用这个姓氏——嘉蒂雅在此地是个异乡人。你也知道,她在自己的世界上,曾有过一连串痛苦的经历;但你或许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她的痛苦经历同样不少……”

“我都知道,请回到正题。”

“嗯,好吧,我为她感到难过。她是那么孤单,于是我想,詹德应该能帮助她排遣寂寞。”

“为她感到难过?就因为这点?你们是情人吗?当时是吗?”

“不,绝对不是。我并没有向她求欢,她也没有向我献身——你为何这么问呢?她告诉你说我们是情人吗?”

“不,她没这么说,但无论如何,我需要从你口中证实这件事。你只管说就对了,如果出现任何矛盾,我会立刻告诉你。既然你是那么同情她——而根据嘉蒂雅的说法,她又是那么感激你——你们彼此竟然没有求欢求爱?据我所知,在奥罗拉这个社会,发生性关系就和聊天气一样稀松平常。”

法斯陀夫皱起眉头。“你对这方面一无所知,贝莱先生,所以请不要用你们地球的标准来评断我们。对我们而言,性这回事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但我们仍旧谨慎行事。没有任何人会轻易向人求欢或献身,虽然你很可能不这么想。嘉蒂雅或许是个例外,她或许会轻易——或者应该说,不顾一切这么做——那是因为她还不熟悉我们的习俗,而且她在索拉利曾经受过这方面的挫折。因此,她对结果十分不满意,也就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你没有设法改善这种情况吗?”

“要我主动向她求欢?我并不适合她,而反过来说,她也不适合我。我为她感到难过,我喜欢她,我钦佩她的艺术才华,而且我希望她快乐——毕竟,贝莱先生,有件事你一定会同意:一个人同情另一个人,可以并不涉及性欲或其他因素,而纯粹出于人类的高贵情操。难道你从来没有同情过别人吗?从来没有想要对谁伸出援手,却不求快乐之外的任何回报吗?你到底是从哪个星球来的?”

贝莱说:“你讲的这些都有道理,法斯陀夫博士,我并不质疑你具有高贵情操这件事。话说回来,还是得请你容忍我一下。当我第一次问你为何把詹德送给嘉蒂雅,你并没有用刚才那番话来回答我——而且可以说,你还相当情绪化。你第一时间的反应是闪躲,是迟疑,是利用反问来争取时间。

“就算你最后的确说了真话,为何这个问题一开始令你那么尴尬?在你找到愿意承认的原因之前,有什么原因是你不愿承认的呢?请原谅我追根究底,但我必须知道——我可以向你保证,这并非为了满足我个人的好奇心。如果你告诉我的事情,和这件棘手的案件无关,大可当作你说的话都被丢进黑洞去了。”

法斯陀夫压低了声音说:“天地良心,我也不明白自己为何回避你的问题。你冷不防这么问我,令我面对一件或许根本不想面对的事,我才会这么不知所措。让我想想,贝莱先生。”

于是,两人静静地坐在那里。机器人侍者这时已将桌面收拾干净,离开了这个房间;丹尼尔和吉斯卡则待在别处(想必是在守护这栋房子)。贝莱和法斯陀夫总算处于一个没有机器人的环境里了。

最后法斯陀夫终于开口:“我不知道该告诉你些什么,但让我从几十年前说起吧。或许你已经知道,我有两个女儿,她们的母亲不是同一个人……”

“你比较希望生儿子吗,法斯陀夫博士?”

法斯陀夫显得十分惊讶。“不,绝无此事。我二女儿的母亲应该是想要个儿子,但我不同意用筛选过的精虫进行人工受孕——即使我自己的也不行——我坚持要用自然的方法来碰运气。我知道你要问为什么,答案很简单,因为我希望生命中有些随机性,也是因为整体而言,我应该是希望有生女儿的机会。如果是儿子我也能接受,你了解吧,但我不想放弃生一个女儿的机会。可以说,我就是比较喜欢女儿。好啦,结果第二胎果真又是个女儿,有可能正是这个缘故,导致她母亲在产后不久便结束了这段婚姻。但另一方面,其实产后离婚的比例相当高,所以我或许不必特别这么联想。”

“我猜,她把那女婴带走了。”

法斯陀夫满脸疑惑地瞥了贝莱一眼。“她为何要那么做?——我忘了,你是地球人——没有,当然没有。那女婴会在育幼院长大,在那里,她当然会受到良好的照料。不过事实上——”他皱了皱鼻子,仿佛想起一件令他难堪的往事,“她并没有被我送走,我决定自己把她养大。这么做完全合法,只是极不寻常。当然那时我仍很年轻,还没有过一世纪的生日,但在机器人学界已经崭露头角了。”

“你做到了吗?”

“你是指把她养大吗?那还用说,而且我越来越喜欢她。我替她取名瓦西莉娅,要知道,那是我母亲的名字。”他呵呵笑了笑,仿佛陷入美好的回忆,“我有些感情用事的怪癖——我那么钟爱我的机器人也是这个缘故。当然,我从来没见过我母亲,但我的记录里有她的名字。据我所知,她目前仍在人世,所以我大可去找她——可是我想,如果见到一个你曾在她肚子里待过的人,一定万分不自在——我刚才说到哪里了?”

“你把女儿取名为瓦西莉娅。”

“对——我的确把她养大了,而且真的越来越喜欢她,非常非常喜欢。我因此了解到了养儿育女的迷人之处,不过,当然,我也因此成了朋友之间的麻烦人物,每当我要和别人碰面,无论公事或私事,都得先把她藏起来。记得有一次……”他打住了。

“怎样?”

“我已经有好几十年没想起这件事了。当时,萨顿博士在我家,我们正在讨论人形机器人最早期的设计方案,她突然跑出来,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扑到我怀里。我想,她当时应该只有七岁,为了安抚她,我当然是又抱又亲,完全忘了手头上的工作,这种失礼是很不可原谅的。萨顿干咳两声,拔腿就走——总之他气坏了。整整过了一个星期,我才重新和他取得联络,继续我们的学术讨论。我想,大人的确不该被小孩牵着鼻子走,但我们这儿小孩实在太少了,而且没什么机会碰得到。”

“而你的女儿——瓦西莉娅——也喜欢你吗?”

“那还用说,至少在……对,她非常喜欢我。我十分重视她的教育,一定要让她的心智有机会扩展到极限。”

“你说她喜欢你的时候,那句‘至少在’显然没讲完。所以说,后来她就不再喜欢你了。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她长大之后,希望能拥有自己的宅邸,这是很自然的。”

“而你不想让她独立?”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当然希望她独立。你一直在假设我是个怪物,贝莱先生。”

“那么我可否假设,一旦到了能够自立门户的年龄,她对你的感情自然比不上当初依偎在你身边、吃你喝你的时候那么深厚了?”

“并没有那么简单,事实上还相当复杂。你可知道……”他似乎难以启口,“她曾向我献身,而我拒绝了她。”

“她曾向你献身?”贝莱惊讶不已。

“这点倒是顺理成章。”法斯陀夫随口说道,“我是她最熟悉的人,我教导她性知识,鼓励她尝试,还带她参加‘厄俄斯爱神祭’,总之这方面我不遗余力。其实这是意料中的事情,是我自己太笨才没料到,以致一时之间不知所措。”

“但这不是乱伦吗?”

法斯陀夫说:“乱伦?喔,我懂了,那是地球上的观念。在奥罗拉根本没这回事,贝莱先生,没有几个奥罗拉人知道自己的近亲是谁。当你打算结婚并申请生育时,自然要作亲缘调查,可是这跟日常性行为又有什么关系呢?不,刚好相反,我拒绝了我女儿才是有违常理的事。”他脸红了——那双大耳朵红得尤其厉害。

“幸好你拒绝了。”贝莱喃喃道。

“但我这么做,并没有什么好的理由——至少没有任何能向瓦西莉娅解释的理由。我竟然不能防患于未然,真是罪无可赦。她是那么年轻、那么没经验,如果我能预先想到这件事,就能设法找个合理的借口来婉拒她,以免伤害她的心灵,令她受到可怕的羞辱。所以我实在是羞愧不已,我自告奋勇养大了一个小女孩,结果一不小心,就害她有了一段这么不愉快的经验。我本来还以为,我们可以继续维持父女关系,或者朋友的关系,可是她并未就此放弃。而我每拒绝她一回——不论我做得如何委婉——两人的关系便恶化几分。”

“终于——”

“终于,她提出要有自己宅邸的要求。起初我持反对立场,并非因为我不想支持她,而是我希望在她离开之前,设法将我们的关系恢复到原本那般亲密。但无论我做什么,一律徒劳无功。或许,这是我一生中最辛苦的一段时间。最后,她表明了要离开这个家,而且态度相当决绝,我就再也留不住她了。当时,她已经是学有专精的机器人学家——我很高兴她并未因为讨厌我而放弃这个志业——因此她有能力建造自己的宅邸,完全不需要我的协助。事实上,她真的这么做了,打从那时候起,我们父女就几乎没有再联络过。”

贝莱说:“法斯陀夫博士,她既然并未放弃机器人学,就有可能并不觉得真正和你疏远了。”

“和我毫无关系。那是她最得心应手也最有兴趣的工作。这点我很清楚,因为起初我的想法和你一样,我提出好些合作的提议,可是都石沉大海。”

“你想念她吗,法斯陀夫博士?”

“贝莱先生,我当然想念她——这就是万万不该自己抚养小孩的教训。你会注入一种非理性的冲动,一种重生的渴望,而那个幼小心灵便会因此对你产生最强烈的爱意,最后导致你自食恶果——这孩子很可能想把她的第一次献给你,你却不得不拒绝,于是在她心中永远留下一道伤疤。此外还有另一个恶果,就是当她离去后,你将感到一种全然非理性的遗憾。在此之前,我从未有过这种感觉,在此之后也没有了。总之,我和她都经历了不必要的痛苦,而这完全是我的错。”

法斯陀夫随即陷入了沉思,贝莱轻声问道:“这一切又和嘉蒂雅有什么关系呢?”

法斯陀夫猛然惊醒。“喔!我都忘了。嗯,接下来就相当简单了。关于嘉蒂雅的事,我所说的句句属实。我喜欢她,我同情她,我钦佩她的才华。可是,除此之外还有一点,她长得很像瓦西莉娅。当我在超波报道中,第一次看到她从索拉利抵达此地的消息时,便发现了这个巧合。这令我相当惊讶,也令我开始注意她。”他叹了一口气,“后来,当我了解到她和瓦西莉娅一样,也有过性方面的创伤,我就再也忍不住了。如你所见,我安排她住在我的附近,和她成了好朋友,并尽全力帮助她适应这个陌生的世界。”

“所以说,她是你女儿的替代品。”

“对,或多或少,我想你可以这么说,贝莱先生——但是你绝对想不到,最令我高兴的事,是她脑袋里从未冒出向我献身的念头。否则,如果拒绝了她,在我的感觉中,等于再拒绝了瓦西莉娅一次。另一方面,如果由于无法重演那一幕,我便接受了她,那我下半生良心都会受到煎熬——我会觉得,只因为她是我女儿的幻影,我就把一样不肯给自己亲生女儿的东西,轻易给了这个陌生人。无论哪种情况……不过,算了,现在你总该明白,一开始的时候,我为何对你的问题百般闪躲。每次回想起这件事,我就被迫重温一遍生命中的悲剧。”

“你的另一个女儿呢?”

“露曼?”法斯陀夫随口说道,“我从未和她有过任何接触,不过我时不时会听到她的消息。”

“据我了解,她正在竞选公职。”

“地方性选举,她是母星党的候选人。”

“那是什么?”

“母星党吗?他们心目中只有奥罗拉——只有我们这颗星球,你知道吧。他们主张由奥罗拉人领头开拓全银河,其他人尽可能排除在外,尤其是地球人。‘唤醒自身权益’是他们的口号。”

“当然,你不抱持这种观点。”

“当然不,我领导的是人道党,我们相信所有的人类都有共享银河的权利。每当我提到‘我的敌人’,我指的就是母星党。”

“所以说,露曼也是你的敌人之一。”

“其实瓦西莉娅也是。她是‘奥罗拉机器人学研究院’的一员,这个机构是几年前成立的,里面的机器人学家个个把我视为恶魔,不惜一切代价要打倒我。然而,据我所知,我的几位前妻都不关心政治,或许还支持人道党。”他挤出一抹苦笑,“好啦,贝莱先生,你想要问的问题,是不是都问完了?”

自从在宇宙飞船上换了奥罗拉服装之后,贝莱就养成一个习惯,双手经常在那条宽松柔滑的奥罗拉式长裤上摸来摸去,试图伸进并不存在的口袋里。这时,他又不知不觉做着这个徒劳的动作,最后照例采取折中之道,将双手交握在胸前。

他说:“事实上,法斯陀夫博士,我根本不确定你是否回答了我的第一个问题,在我的感觉中,你似乎一直不断在回避。你到底为什么把詹德送给嘉蒂雅?让我们开诚布公,把一切摊开来,也许就能在一团黑暗中瞥见一线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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