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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基地陷落银河帝国 作者:艾萨克·阿西莫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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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穹窿中有一种奇怪的气氛,从各个角度却都很难精确形容。一来不能说它年久失修,因为穹窿照明充足,状况良好,彩色的壁画栩栩如生,而一排排固定的座位宽敞舒适,显然是为了永久使用所设计的。二来也不能说它陈旧,因为三世纪的光阴并未留下显著的痕迹。此外,它绝对没有刻意令人产生敬畏或虔诚的情绪,因为一切陈设都简单朴素──事实上,几乎是没有任何陈设。 但在交代完所有难以描述的情状之后,还有一件事必须提一提──这件事和占了穹窿一半面积、显然空无一物的玻璃室有关。三个世纪以来,哈里・谢顿活生生的拟像出现过四次,就是坐在那里侃侃而谈。不过有两次,他并没有任何听众。 三个世纪、九个世代的岁月中,这位曾经目睹帝国昔日光荣的老人,一次又一次在穹窿中现身。直到现在,他对今日银河局势的了解与认识,仍在他的后代子孙之上。 这间空无一物的玻璃室,永远耐心等待着。 市长茵德布尔三世坐在私人礼车中,穿过静寂而透着不安的街道,第一个抵达了穹窿。跟他一起来的还有他的专用座椅,它比穹窿原有的座位都更高、更宽大。茵德布尔命令属下将他的座椅放在最前面,这样一来,除了面前空空如也的玻璃室,他可以掌握全场的局势。 左方一名表情严肃的官员,对他恭敬地低头行礼。“市长阁下,您今晚要做的正式宣布,我们已经安排好范围最广的次乙太广播。” “很好。与此同时,介绍时光穹窿的星际特别节目要继续播出。当然,其中不得有任何形式的臆测或预测。大众的反应仍令人满意吗?” “市长阁下,反应非常好。盛行一时的邪恶谣言又消退不少,大众的信心普遍恢复了。” “很好!”他挥手示意那名官员退下,随手调整了一下考究的领带。 距离正午还有二十分钟! 从市长支持者中精挑细选出来的代表团──各大行商组织的重要负责人──此时三三两两走进来。他们根据财富的多寡,以及在市长心目中的地位,而有不同程度的豪华排场。人人都先趋前向市长问安,领受市长一两句亲切的招呼,再坐到指定的座位去。 穹窿某处突然出了一点状况,破坏了现场矫揉造作的气氛──来自赫汶的蓝度从人群中慢慢挤出来,不请自来地走到市长座椅前。 “市长阁下!”他喃喃道,同时鞠躬行礼。 茵德布尔皱起了眉头。“没有人批准你来觐见我。” “市长阁下,我在一周前就已经申请了。” “我很遗憾,但是和谢顿现身有关的国家大事,使得……” “市长阁下,我也很遗憾,但是我必须请你收回成命,不要将独立行商的星舰混编在基地舰队中。” 由于自己的话被打断,茵德布尔气得满脸通红。“现在不是讨论问题的时候。” “市长阁下,这是唯一的机会。”蓝度急切地悄声说,“身为独立行商世界的代表,我要告诉你,这项要求我们恕难从命。你必须赶在谢顿出手解决我们之间的问题之前,尽快撤销这个命令。一旦紧张的局势不再,到时想再安抚就太迟了,我们的联盟关系会立刻瓦解。” 茵德布尔以冷漠的目光瞪着蓝度。“你可知道我是基地的最高军事统帅?我到底有没有军事行动的决策权?” “市长阁下,你当然有,但是你的决定有不当之处。” “我没有察觉到任何不当。在这种紧要关头,允许你的舰队单独行动是很危险的事,这样正中敌人下怀。大使,不论是军事或政治方面,我们都必须团结。” 蓝度觉得喉咙几乎鲠住。他省略了对市长的敬称,脱口而出道:“因为谢顿即将现身,所以你感到安全无虞,就准备要对付我们了。一个月前,当我们的星舰在泰瑞尔击败骡的时候,你还表现得既软弱又听话。市长先生,我该提醒你,在会战中连吃五次败仗的是基地的舰队,而为你打了几场胜仗的,则是独立行商世界的星舰。” 茵德布尔阴狠地皱起眉头。“大使,你已经是端点星上不受欢迎的人物。今天傍晚就要请你限期离境。此外,你和端点星上颠覆政府的民主分子必有牵连,这一点,我们会──我们其实已经调查过了。” 蓝度回嘴道:“我走的时候,我们的星舰会跟我一起离去。我对你们的民主分子一无所知。我只知道,你们基地的星舰之所以向骡投降,并不是舰员的主意,而是由于高级军官的叛变,姑且不论他们是不是民主分子。我告诉你,在侯里哥那场战役中,基地的二十艘星舰尚未遭到任何攻击,少将指挥官便下令投降。那名少将还是你自己的亲信──当我的侄子从卡尔根来到基地时,就是那名少将主持他的审判。类似的案例我们知道不少,基地的舰队充满潜在的叛变,我们的星舰和战士可不要冒这种险。” 茵德布尔说:“在你离境之前,会有警卫全程监视你。” 在端点星高傲的统治阶层默默注视下,蓝度颓然离去。 距离正午还有十分钟! 贝泰与杜伦也已经到了,两人坐在最后几排。看到蓝度经过,他们赶紧起身和他打招呼。 蓝度淡淡一笑。“你们毕竟来了。是怎么争取到的?” “马巨擘是我们的外交官。”杜伦咧嘴一笑,“茵德布尔一定要他以时光穹窿为主题,作一首声光琴的乐曲,当然要用茵德布尔自己当主角。马巨擘说除非有我们作伴,否则他就不出席,无论怎么说、怎么劝他都不妥协。艾布林・米斯和我们一道来,现在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然后,杜伦突然焦急而严肃地问道:“咦,叔叔,有什么不对劲?你看来不太舒服。” 蓝度点点头。“我同意。杜伦,我们加入得不是时候。当骡被解决后,只怕就要轮到我们了。” 一个身穿白色制服、外表刚直严肃的男子走过来,向他们行了一个利落的鞠躬礼。 贝泰伸出手来,黑眼珠洋溢着笑意。“普利吉上尉!你又恢复了太空勤务?” 上尉握住她的手,并且弯下腰来。“没有这回事。我知道是由于米斯博士的帮助,我今天才有出席的机会。不过我只能暂时离开,明天就要回地方义勇军报到。现在几点了?” 距离正午还有三分钟! 马巨擘脸上掺杂着悲惨、苦恼与沮丧的表情。他的身子缩成一团,仿佛又想让自己凭空消失。他的长鼻子鼻孔处皱缩起来,凝视地面的大眼睛则不安地左右游移。 他突然抓住贝泰的手,等到她弯下腰来,他悄声说:“我亲爱的女士,当我……当我表演声光琴的时候,您想,这么多伟大的人物,都会是我的听众吗?” “我确定,谁都不会错过。”贝泰向他保证,还轻轻摇着他的手,“我还可以确定,他们会公认你是全银河最杰出的演奏家,你的演奏将是有史以来最精彩的。所以你要抬头挺胸,坐端正了。我们要有名家的架式。” 贝泰故意对他皱皱眉头,马巨擘回以微微一笑,缓缓将细长的四肢舒展开来。 正午到了── 玻璃室也不再空无一物。 很难确定有谁目睹了录像是如何出现的。这是个迅疾无比的变化,前一刻什么都没有,下一刻就已经在那里了。 在玻璃室中,是一个坐在轮椅上的人,他年迈且全身萎缩,脸孔布满皱纹,透出的目光却炯炯有神。他膝头上覆着一本书,当他开始说话的时候,整个人才显得有了生气。 他的声音轻柔地传来。“我是哈里・谢顿!” 一片鸦雀无声中,他以洪亮的声音说:“我是哈里・谢顿!光凭感觉,我不知道有没有人在这里,但是这不重要。最近几年,我还不太担心计划会出问题。在最初三个世纪,计划毫无偏差的几率是94.2%。” 他顿了顿,微笑了一下,然后以亲切和蔼的口气说:“对了,如果有人站着,可以坐下了。如果有谁想抽烟,也请便吧。我的肉身并不在这里,大家不必拘泥形式。 “现在,让我们讨论一下目前的问题。这是基地第一次面对──或是即将面对一场内战。目前为止,外来的威胁几乎已经消灭殆尽;根据心理史学严格的定律,这是必然的结果。基地如今面临的危机,是过分不守纪律的外围团体,对抗过分极权的中央政府。这是必要的过程,结果则至为明显。” 在座那些达官贵人的威严神气开始松动,茵德布尔则几乎站了起来。 贝泰身子向前倾,露出困惑的眼神。伟大的谢顿究竟在说些什么?这一分神,她就漏听了一两句。 “……达成妥协,满足了两方面的需要。独立行商的叛乱,为这个或许变得太过自信的政府,引进一个新的不确定因素。于是,基地重新拾回奋斗的精神。独立行商虽然战败,却增进了民主的健全发展……” 交头接耳的人愈来愈多,耳语的音量也不断升高,大家不禁开始感到恐惧。 贝泰咬着杜伦的耳朵说:“他为什么没提到骡?行商根本没有叛乱。” 杜伦的反应只是耸耸肩。 在逐渐升高的混乱中,轮椅上的人形继续兴高采烈地说:“……基地被迫进行这场必然的内战之后,一个崭新的、更坚强的联合政府是必需的且正面的结果。这时,只剩下旧帝国的残余势力,会阻挡基地继续扩张。但是在未来几年内,那些势力无论如何都不是问题。当然,我不能透露下一个危机的……” 谢顿的嘴唇继续动着,声音却被全场的喧嚣完全掩盖。 艾布林・米斯此时正在蓝度身边,一张脸涨得通红。他拼命吼道:“谢顿疯啦,他把危机搞错了。你们行商曾经计划过内战吗?” 蓝度低声答道:“没错,我们计划过。都是因为骡,我们才取消的。” “那么这个骡是个新添的因素,谢顿的心理史学未曾考虑到。咦,怎么回事?” 在突如其来的一片死寂中,贝泰发现玻璃室恢复了空无一物的状态。墙壁上的核能照明全部失灵,空调设备也都不再运转。 刺耳的警报声不知在何处响起,音调忽高忽低不停交错。蓝度用口形说了一句:“太空空袭!” 艾布林・米斯将腕表贴近眼睛,突然大叫一声:“停了,我的银──河呀!这里有谁的表还会走?”他的叫声有如雷鸣。 立时有二十只手腕贴近二十对眼睛。几秒钟之后,便确定答案都是否定的。 “那么,”米斯下了一个骇人听闻的结论,“有股力量让时光穹窿中的核能通通消失了──是骡打来啦。” 茵德布尔哽咽的声音盖过全场的嘈杂。“大家坐好!骡还在五十秒差距之外。” “那是一周前。”米斯吼了回去,“如今,端点星正遭到空袭。” 贝泰突然感到心中涌现一阵深沉的沮丧。她觉得这个情绪将自己紧紧缠住,直缠得她的喉咙发疼,几乎喘不过气来。 外面群众的喧闹声已经清晰可闻。穹窿的门突然被推开,一个愁眉苦脸的人闯进来,茵德布尔一口气冲到那人面前。 “市长阁下,”那人急促地小声对市长说:“全市的交通工具都动弹不得,对外通讯线路全部中断。第十舰队据报已被击溃,骡的舰队已经来到大气层外。参谋们……” 茵德布尔两眼一翻,如烂泥般倒在地板上。现在,穹窿内又是一片鸦雀无声。外面惊惶的群众愈聚愈多,却也个个闭紧嘴巴,凝重的恐惧气氛顿时弥漫各处。 茵德布尔被扶起来,并有葡萄酒送到他嘴边。他的眼睛还没来得及张开,嘴巴已经吐出两个字:“投降!” 贝泰感到自己几乎要哭出来──并非由于悲伤或屈辱,只是单纯出于可怕至极的绝望。艾布林・米斯上前拉拉她的袖子。“小姐,快走──” 她整个人从座位中被拉起来。 “我们要赶紧走,”米斯说,“你带着那个音乐家。”胖嘟嘟的科学家嘴唇泛白,还不停地打颤。 “马巨擘!”贝泰有气无力地叫道。小丑吓得缩成一团,双眼目光呆滞。 “骡,”他尖叫道,“骡来抓我了。” 贝泰伸手拉他,马巨擘却用力挣脱。杜伦赶紧上前,猛然一拳挥出去。马巨擘应声倒地,不省人事,杜伦将他扛在肩头,像是扛着一袋马铃薯。 第二天,骡的星舰尽数降落在端点星各个着陆场;每艘星舰都漆成深黑的保护色,看来丑陋无比。端点市的核能交通工具仍旧全部停摆,指挥进攻的将军坐在自己的地面车中,奔驰在市内空无一人的大街上。 二十四小时前,谢顿出现在基地原先的统治者面前;二十四小时后,骡发布了攻占基地的宣告,一分钟也不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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