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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ke up 化妆一首小夜曲 作者:伊坂幸太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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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在十多岁的时候被人欺负过。”和我同期进公司的佳织说道。 快到晚上九点,公司里几乎没人了。我正在核对新商品的发布资料。就在这时,隔壁部门的佳织出现在我面前。她一脸对加班厌烦到了极点、打算找我聊天转换心情的样子。“在化妆品制造公司工作的我们却因为连续加班而皮肤变差,这也太奇怪了吧?简直像医生不注意养生,长距离打击者因为自打球而缺席比赛一样啊[自打球指棒球比赛中,击球员打出的球击中了自己的身体。]。” “我不知道你这比喻算不算恰当。” 从刚进公司时起,同期的佳织就因胆大而颇为引人注目。她会不经过深思熟虑地把心里想的事接二连三地说出口,因此一开始时我对她有些发怵。但大概是因为她的性格与我正相反,能够弥补我缺少的部分,使我感到安心,所以在接触的过程中,我渐渐对她产生了好感。现在除了我丈夫以外,她是能让我随心所欲地聊天的少数人之一。 聊到被人欺负的话题,是因为佳织说起了“讨人嫌的孩子能成大器”这句谚语。她说最近跟男朋友聊天,才知道自己一直误解了这句谚语的意思。“我一直以为讨人嫌的孩子是指被欺负的孩子呢,听上去很像不是吗?然后,我还以为后半句是指上厕所呢。”[原句是“憎まれつ子、世に憚ゐ”。其中“憚ゐ”一词意为“有权势的”,和意为“有厕所”一词(憚り)读音很接近。] “因为听起来像上大号?”我为这过时的说法而笑了出来。 “对对,所以我还以为这句话是在说,被人欺负的小孩会被关进厕所里呢。” “要真是那样,从这句谚语里能学到什么啊?” “就是劝告被人欺负的小孩要小心,不要被关进厕所里啊。”佳织摇了摇头,一副对自己说出的话感到十分认同的样子,“不过,昨天我才从男朋友那里知道,原来不是这个意思。所谓讨人嫌的孩子,其实更像是在说那些欺负人的孩子,这句话的意思是说‘越是欺负人的孩子活得就越好’啊。” 我听后从产品上移开目光,并将手从鼠标上松开,转过身面向佳织,说:“我以前也被欺负过。”我无法抑制自己回想起痛苦的过去。这感觉就好像去试着触碰并揭开本以为已经完全结痂的伤疤,觉得伤口应该已经愈合了,却发现痛苦的伤口并没有那么容易愈合,甚至比自己想象的还要鲜活,同时为此感到惊讶不已,心想“都过了十年了,还没好吗”? “结衣啊,你看你长得好看,做事又认真,在高中时代会被欺负也是正常的。” 我好不容易才将险些爆发的愤怒压了下去。佳织她不知道真相,当然不能责怪她。 “高中时的我比现在胖多了,已经严重到……如果班里有阶级之分,那我就属于最下等的那类。” “是男女同校的学校吗?” “是啊,是栃木县一所升学率很高的学校。虽然大家都是高中生,已经没什么人会公开找碴儿了,但还是经常被人轻视。而且不走运的是,班里女生的中心人物,就是刚才你说的那种人。” “刚才的哪种人?” “能成大器的人。” “讨人嫌的孩子?” 那个人无论什么时候都威风凛凛,总是处于女生圈子的中心,话也很多。外表虽不是非常出众,却打扮得漂亮时髦。她还经常像评论家一样批评同年级的学生。 “该说是批评好,还是评论好呢?她总会说‘某某这次的发型有些失败啊’之类的话。因为她很懂时尚,所以像我这种人就只知道‘嗯嗯’地附和。” 我那时长得胖,动作迟缓。虽然体重很重,在班里却被轻视,每天都要为了不被注意和不被讨厌而赔笑,和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那是最常见的模式啊。” “最常见?” “小头目嘛,爱扮成审判别人的角色。她们会在不知不觉间占领这个位置,然后无论帅气还是老土,还是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都由她来评判。而且,这样的孩子很擅于情报战,只要一察觉到自己被讨厌了,或是有其他同学的势力要崛起了……” “什么崛起,好像豪门权贵似的。” “都一样、都一样。”佳织一脸嫌麻烦的样子,让我觉得她很有权威,“这个时候,那孩子就会抢先发动情报攻势。像是向大家传播一些对那个新崛起的同学不利的谣言,或是营造一些继续做她的同伴会有好处的氛围之类的。” “你怎么知道?!”我大声地说道。 我的那位同学正是她说的这类人。当时我的一个朋友休假没来上学,她却说“她最近一味地依赖我,真是太烦人了”。她巧妙地让这句话听上去不像是在说别人的坏话,而像是倾诉自己的烦恼。她居然会用这种话来降低别人对那位没来上学的女生的评价,使我感到惊讶不已。我暗想,她和那个女生明明整天很高兴地聚在一起,还叫彼此为“死党”,竟然还会对对方抱有这种想法。 “那,结衣你是怎么被她刁难的?”佳织把手伸向前,好像一个拿着话筒正在做采访的记者。 “我受到过各种欺负,其中比较严重的一次是在发表会的活动上。”我试着揭开最难以痊愈的那块伤疤。 “发表会?” “班里组成几个小组,在全校活动上表演节目,比如讲段落语什么的。” “还有乐队演奏?” “对对。虽然都是业余的,水平也就那么回事,但擅长魔术的男生和会跳舞的女生还是会引来大家的关注。我们选的是唱歌,唱当时一个流行女子组合的一首欢乐的歌曲,还加了舞蹈。” “啊——结衣你也跳了吗?” “毕竟承蒙她们的邀请,我也加入了那个小组啊。” “什么承蒙邀请,你也太谦卑了。”佳织揶揄我。然而高中时的我确实一直拼命保持谦卑,缩在小团体的一角,想着“像我这样的人居然能成为这个团体的一员,真是太幸运了”。 “为了不拉大家的后腿,再加上会有家长来观看,肥胖的我努力地练习了跳舞。” “真令人想哭啊。” 更令人想哭的事发生在发表会当天。当我走上舞台、调整呼吸,准备开始跳的时候,喇叭里传出来的却是一首陌生的歌曲。 “怎么回事?”佳织皱起了眉,“放错歌了?” 我摇了摇头。“歌曲换了。舞步也自然跟着换了。我那时完全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手忙脚乱。” “那是肯定的啊。为什么会变成那样?” 是那个中心人物在两天前提出“换首歌吧”。当时我不在场,好像是因为课外班还是什么原因。总之,其他朋友在我不在时练习了别的曲子。 正式表演结束后,其中一人来问我:“难道你不知道曲子换了的事吗?”她看起来并非在装傻,只是单纯地对我表达惊讶和同情。 “怎么看都是那个中心人物干的。” “真是个讨人嫌的孩子啊。” “据说她曾经说过‘我之后会告诉高木的’。啊,高木是我的旧姓。” “是那个讨人嫌的孩子故意没告诉你啊。呜哇,太恶劣了。” “我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故意的。” “你没去质问她吗?没去逼她说出来?” “那时候的我做不到啊。虽然心里很乱,但我也没去问她‘你是故意找我碴儿吗’,就更谈不上责备她了。但是,我曾经听见她笑着对别人说:‘那个胖子在舞台上慌成一团,真是杰作啊。’” “呜哇,那绝对是在说发表会的事啊,她绝对是故意的。真是太坏了,那个女人。这种人,就爱这样给别人找麻烦,好让自己沉浸在优越感里。”佳织怒不可遏地挥动着拳头,仿佛现在就要穿越时空,回到十年前我的高中一样。然而,当看到自己的手表时,她突然说:“啊,数据计算应该已经结束了,那拜拜啦。”随即兴冲冲地回到了自己的桌前。 “窪田,你的丈夫会对你的妆容发表什么言论吗?” 被上司山田在电梯里一问,我慌张地觉得一定是自己的妆容有什么奇怪的地方,想要看电梯里的镜子来确认。山田小姐是宣传部部长的候选人,而且候选人只是名义上的,实际上她已经代替了空有头衔的部长,管理整个部门。考虑到她只有三十五岁左右,不得不说是件很了不起的事。 “咱们毕竟是做化妆品的公司嘛,所以我在想,你丈夫会不会也对这方面感兴趣。”山田小姐一边仰视着显示电梯层数的亮灯,一边说道。 “唉,我丈夫几乎不看我的脸,连发型变了都不会注意到。” “可是,你们刚结婚没多久吧?” “我们是两年前结的婚,他和我都二十六岁。并不是我们关系不好,只是离得太近,反而注意不到变化了。” “离得太近也不行啊。”山田小姐笑了笑,又说,“二十六岁,正好是我下定决心要努力工作的时候啊。” “是吗?” “我决定在公司孤注一掷地努力一把的时候,大概就是在二十六七岁。” 我仿佛看到了山田小姐的另一面。 “结果您确实成功了,真厉害啊。” “还不好说啊。”山田小姐苦笑着歪了歪头,“只是因为我有一个朋友跟世界冠军结婚了而已。” “啊?冠军?” “看到那位冠军练习时的样子,我就觉得不能输。” 听完之后,我还是不知道山田小姐在说什么,也不知道那个冠军到底是什么运动的冠军,只能随便回了一句:“咦?怎么回事?” 山田小姐似乎不打算再细说下去。 “刚才我们是在聊什么来着?啊啊,对了,是在聊你丈夫会不会注意你的妆容。”山田小姐点了点头,又继续说道,“‘你的妆容,没有被发觉’。” “您在说什么啊?” “这是上次有个广告公司提出的一个文案草案。” “‘没有被发觉’,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啊。” “是啊,但是咱们公司居然挺喜欢这种‘暧昧不清’的广告的,真是伤脑筋啊。” 电梯停了下来,门打开,我们沿着走廊走向会议室,准备去参加说明会。对于我们公司新商品的推广,有很多家广告公司有意承接。这次我们要去见其中一家,并向对方说明商品的基本信息。 “山田小姐,请问,为什么又多了一家公司呢?” 已经有两家公司的三个团队参加了竞选,商品说明也都已进行完毕,现在却又有一家新的广告公司参与了进来。 “虽然他们晚了一步,但他们是个大公司啊。何况以前和我们有过来往。” 我不知道广告界是否存在权威性排行榜,但就知名度而言,接下来我们要见的这家公司是能够排到一二名的一流公司。 以前这家公司与我们公司的关系非常密切,甚至还一起开发过商品。然而对方犯了个错,似乎是私人方面对我们公司的社长做了什么失礼的事。总之,从那之后,我们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合作过。 “如今我们的社长换了人,他们似乎也在半年前进行了成员重组。都过了这么久了,该罚的都罚了,彼此都觉得是时候和好了。所以这次我们的项目推出之后,对方也跃跃欲试。我们的新商品可是个诱人的蛋糕啊,你说是吧?” “啊,是啊。” 我们这次推出的新商品的目标人群是四十多岁近五十的女性。这次我们不仅打算推广单品,还想以淡红色为整体概念色,开展大规模的宣传活动,就像在唱片公司里建一个新的厂牌一样。 我们的对象是那些随着年龄的增长,积累了很多化妆经验,已经知道自己适合怎样的妆容的女性。比起把自己涂得花枝招展,她们更喜欢自然的、不会引人不快的妆容。我们此次的概念就是为这样的女性提供简单又能带来少许新鲜感的化妆品。就像豪华蛋糕和高级红酒固然美味,但偶尔吃一次好吃的杏仁豆腐,心情也会变得很好一样——这是从一开始就参与了这个项目的山田小姐的评价。 “他们估计是觉得这么大的项目,无论如何也要争取一下,表现出他们的业界地位吧。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听到比稿的消息的。唉,反正是同一领域的,总会泄露出去。不过听说他们还跟我们的上级打了招呼。” “于是就来插一脚?” “他们的总监叫照川,最近频频制作出许多热门广告,简直是势不可挡,连天上飞的鸟都要被他的气势压下来了。所以平心而论,如果他们真的有好创意,我们公司也希望能够与他们合作。” 我一边走着,一边恍惚地想着被压下来的飞鸟的心情。看到会议室时,我感到有些紧张。我刚来这个部门没多久,而且我本来就不擅长与人交流,也不擅长在谈工作的同时还要顾及彼此的地位和实力。我更适合勤勤恳恳地搞一些计算或者做资料之类的、不用与人见面的工作。 看穿了我的紧张,山田小姐在开门前停下了,她笑着对我说:“没事的。虽然这种说法不太好,但从彼此的立场来说,我们才是地位更高的一方。” “啊?” “你看啊,他们要负责做提案演示,来说服我们选择他们为我们宣传,不是吗?他们是被选的一方,我们是选择的一方。虽然这种说法有些露骨,但只要这么想,就不会紧张了,对吧?” “啊,是的……” “如果你是个会摆架子的人,我就不会这么说了。但窪田你不像是那种人,我才这么说的。” “啊,好的。”我话音刚落,门就开了。我走进了会议室。 长长的桌子连在一起排成四边形。深处坐着五个广告公司的人。他们看见我们,一齐站了起来。 “山田小姐,百忙之中打扰您了。”他们不知何时已经在我和山田小姐面前排成了一列,手里拿着名片。 打头的男性是创意总监,一看就很时尚。年龄大概不到四十岁,感觉还像个青年。为了掩饰娃娃脸,他在下巴上留了胡须,但显得很干净。 “感谢您给我们这次机会。” “我们才要为照川先生的参加而感到荣幸。”山田小姐微笑了起来。虽然可能是生意场上的客套假笑,但从她的笑容中确实可以看出她对对方的尊敬。“这位是我的部下窪田,是个很优秀的新人。” “没有没有。”我干脆地否定,并交换了名片。随后又接着与其他人打招呼和递名片。事情就发生在我与照川先生的两位助手,也就是宣传负责人和营业负责人打招呼的时候。 在我看来,彼此打招呼,说“请您多多指教”,是个十分和平的时刻。由于即使他们做了提案演示也不一定能得到工作,所以我心里还感到有些内疚。虽然我从没有过脚踏两只船、对哪一方都若即若离的经历,却还是产生了罪恶感。 我是在交换名片环节的最后阶段意识到“那件事”的。我惊讶地连呼吸都快停止了,拼命抑制住了声音,也没有做出一些奇怪的举动,简直都想表扬自己了。我的脑海中并没有变得空空如也,而是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炸裂开来,将语言轰成了碎片。我拼命地把语言的碎片组织起来,努力佯装平静,打了声招呼。 最后一位递上名片的女性营业负责人低头说道:“请您多多指教。我的姓氏里也有kubo,我们真像啊。”[小久保(kokubo)和窪田(kubota)的发音里都有“kubo”。]不用看收到的名片,我已经知道她是谁了。 小久保亚季。 那个在高中时期成为全班中心人物的女生。 “出现了啊,这是。” 佳织一脸生气勃勃。 “复仇的时刻出现了啊。” 下班后,我们一起来到健身房。半年前,佳织向我抱怨她的脂肪和男朋友让她减肥的事,并对我说:“我想去健身房,我们一起去吧。”那时我其实并没有多大兴趣,但觉得运动运动也不赖,就办了会员。结果现在比她来得还要勤快。今天佳织是难得地跟我一起来了。 我骑了会儿动感单车,又使用了一些健身器材,之后在更衣室对她说了我那天遇到的事。即高中时代班里的中心人物居然成了广告公司的职员,还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什么复仇啊……” “这简直是神明的安排啊。高中时代把结衣你当作笑料的可恨敌人,现在居然会以这种角色登场。神真是好厉害,安排得真是绝了。” “这种角色?” “你看啊,这是事关我们公司新产品发布的重要工作,而且对方还得求着我们跟他们恢复关系,拼了命地想拿下这笔单子啊。从立场上来看,正如山田小姐所说,我们是选择的一方,他们是被选的一方。这完全是对结衣你有利啊。对方在见到你之后肯定很后悔吧,搞不好会大叫‘都怪我咎由自取啊’!” “就算是对我有利,这件事也不是我说了算啊。她也只是个职员,我和她都是打杂的。而且我觉得她应该没有发现我是她的高中同学。” 此时佳织脱下了运动装,正要把脚伸进牛仔裤里。她一脸震惊地停下了动作,光着一条腿跳来跳去,好保持平衡。“啊?没有发现?”她边跳边有节奏地说道。 “是的。” 最根本的原因大概是我的外表改变了太多。高中时代的我不仅身体,连大腿都很丰满,就像个慢吞吞地走来走去的木桶一样。发型也只是简单地扎成一束,跟时尚一点儿都沾不上边。 我从柜子里拿出夹克衫,披在身上。 “而且结婚后我的姓氏也变了,她还说我们的姓氏里都有‘kubo’呢,看来是没太注意到我的名字吧。结衣这个名字也挺普遍的。我的高中同学里有个男生也姓窪田,窪田也不是那么少见的姓氏。而且,还有那个的力量啊。” “哪个?” “咱们公司的化妆品。”我笑着指向自己的脸,“估计是化妆的力量,使我看上去与高中时代像是两个人。” “但是你现在妆花了。” 我苦笑起来。“哎呀,这不是运动之后出了汗嘛。” 佳织开始为“要怎么才能向欺负人的孩子出了这口气”而浮想联翩,兴奋不已。 “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告状了。你可以对他们广告公司的某位领导说‘其实她是我的高中同学,以前干过这样那样过分的事哦’之类的。” “这样真的行不通。”我表示了反对,“把那么久远的事说出来告状,只会让对方觉得我的心眼太小了吧。” “但是,那家伙就知道欺负人,给别人造成了那么大的伤害啊。就算我们小心眼,也是她的错啊!你要是不这么想,可是会输给她的。就是因为周围的人都姑息这种人,才会让她们成大器的。” “就算你这么说,我也做不到。”我回应道。 “隔了这么久再见到她,感觉怎么样?她还是老样子吗?还是有了一些成长?” 她现在到底是什么样子呢?在与小久保亚季面对面交换名片时,我由于太过震惊,什么都没想。还因为满脑子都在担心她有没有发现我而狼狈不堪,只能拼命地抑制,努力不把狼狈流露于表面。 “高中毕业之后你就没再见过她了?” “我们不在同一所大学,我也没去过同学会。我记得她上了私立大学,是一所优秀的名媛大学。” “她肯定在那里也横行霸道。外表怎么样?” “精干又时尚,看起来应该很受欢迎。”高中时代的小久保亚季虽然很时尚,脸上却有点鼓,鼓出来的那部分使她看起来有点像不满的领导,给人以压迫感。而现在,已经过了二十五岁的她皮肤紧致,面容姣好。 “唉,精明的女人是很受欢迎的啊。” 我笑了起来。“佳织你也太先入为主了,连见都没见过她呢,却已经描绘出一个讨人厌的形象了。” “谁叫我太单纯了呢。看新闻的时候我也特别容易受影响,会相信‘那个艺人喜欢玩弄女人’,‘那起案件的罪犯肯定是那家人的父亲’之类的。” “为什么还说得这么自豪啊?” 佳织小声地叹了口气。“我没有自豪啊。我自己也觉得有些困扰,实在是太容易受影响了。” 我们俩都换好了衣服,从更衣室走了出去。一出健身房,含着冬意的冷风便直吹衣领。 “那么,”站在地铁站台上,佳织说道,“那么,你打算怎么复仇啊?” “也不用非得复仇不可。”我回答道。 “可是你想想高中的事,不觉得生气吗?” “唉,我尽量不去想。”在前几天和佳织说起之前,我一直将那段令人不快的记忆封存起来。我对伤疤下的伤口还如此鲜活而感到惊讶,同时又觉得将它重新封存并忘掉,才是最好的选择。 “你应该回家去跟你丈夫商量一下。” “商量要不要复仇?” “对。依你丈夫的性格,你觉得他会对此做出什么回应?” “嗯……”我想了想,回答道,“大概跟佳织你很像。” 佳织笑着说:“那还是不要跟他商量比较好。” “他现在正出差呢。” “是吗……”佳织敷衍地回应,看起来对我的丈夫没什么兴趣。接着她“嘶”地吸了一口气,粗暴地许愿说:“祝她提案失败!”同时举起了拳头。 我与小久保亚季再次相遇了。 下了班的我走向车站的自动检票机时,发现对面走来了一位穿着紧身外套的可爱女性。她满脸笑容地跟我打了招呼:“窪田小姐。” 当我知道那是她的瞬间,脑海中的灯泡“啪”地炸开,思考能力完全丧失。我慌忙集中起精神,就像用备用电源强制恢复了平静一般。 “刚下班吗?” 听到她的提问,我答道:“啊,是的。”她开朗地对我说了好几句话,我也一一作答,然而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我的记忆中,只有高中时代的她站在所有人的中心,对别人颐指气使的印象。所以看见她谈吐有礼、惹人喜爱、态度既不骄傲也不过分亲昵,一副标准社会人的样子,我感到有些惊讶。人果然是会成长、会改变的吧。 我恍惚地与小久保亚季打了招呼,并告了别。刚以为总算挺过来了,她却又从背后叫道:窪田小姐。”我差点儿“咿”地叫出声来。 “吓到你了,不好意思。”小久保亚季捂着嘴站在那里。 “啊,不,是我该说不好意思。”我唯唯诺诺地说道。 “窪田小姐,您现在有没有时间?” “啊?” “那个,我现在要去联谊,您要来吗?不,应该说,能拜托您来吗?” 我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邀请,只好吐出一堆断断续续、不明所以的短句。“啊?这是?为什么?啊,好的,呃。” 简单来说,就是参加联谊的成员少了一个,使原本男性五名对应女性五名的形式变成了五比四。虽然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但最好还是双方人数能够一致。 “我是这次的组织者,已经向他们保证会找齐五个人了。”她说。 “但是,联谊当天有人突然有急事也是很正常的啊。”这又不是组织者的错,应该不会有人责怪她的。 她似乎也非常清楚,却还是说:“要是您能来就好了。”她双手合十,“要是有窪田小姐这样的人来,男性成员们肯定会很高兴的。” “啊?” “您看起来干净文雅,又沉着冷静。” “那个,我已经结婚了。”我慌忙伸出手给她看戒指。 “没关系,说是联谊,其实也不是那种活动,只是一起喝酒而已,已婚者也没问题。” 要真是那样,就更不用在意人数比例了,更别提什么男性成员会高兴之类的话了。虽然我的心中有很多疑问,但最终我还是怀着闭着眼睛从这个悬崖跳到那个悬崖的心理准备,决定参加。 为什么? 因为我想知道,现在的她是不是还跟当时一样。应该不会。她已经走上了社会,作为一名公司职员,体会过上下级关系和工作的辛苦。恐怕她也对自己的傲慢和任性有所察觉,并做出了一些改变。我想确认这一点,这样一来,我的伤口大概就能痊愈。我想了解更多关于现在的她的事。 真的只是这样而已吗? 大脑内部响起了一个声音,一开始像是佳织在半开玩笑地教唆,后来我才发现那是我自己的声音。是与现在的我不同的、那个对自己毫无自信、只有赔笑是拿手好戏的我的声音。 你还是想复仇,不是吗?即使不复仇,也想对她说些什么,对不对? 我无法完全否定。 我一边跟着小久保亚季向饭店走去,一边隐隐希望“她还是一点都没变”。那样一来,我就可以毫无顾虑地报当时的一箭之仇了。 “我想提很多问题。”联谊的第二天,我趁午休时间把这件事告诉了佳织。佳织听后坏笑着对我说:“首先,你没想过自己的身份会暴露吗?不怕她知道你就是她的高中同学高木结衣?” 我把包放在膝盖上,从包里取出相册。“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所以我把这个带来了。”我打开高中毕业相册,这并不是什么让我感到自豪的东西,“你看,这就是那时的我。” “哪个哪个?”挤过来看的佳织完全不打算隐藏自己的好奇心,简直像是一个企图性骚扰的中年上司,“啊,这个?嗯,确实给人的感觉不太一样。” 照片上的我有一张大圆脸,又厚又硬的黑发好不容易才扎成一束,表情由于拍照紧张而僵硬不已。这张照片与现在的我之间的反差应该很有喜剧效果,然而佳织却没有笑。虽然她平时粗枝大叶,不太顾及别人的心情,但在有可能伤害对方的时候,她绝不会随随便便。 “而且我老家不在东京,所以她应该不会想到我竟然是她的同学高木。说到这儿,你看,她还能看出有现在的影子的,对吧?” 我指向跟我在同一页的小久保亚季的照片。就在佳织“嗯嗯”地点头时,我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啊,什么看不看得出来,佳织你根本就没见过现在的她啊。” “但是我能看出来,她有讨人嫌的孩子的那种……” “那种什么?” “气场。” 我苦笑起来。 “这么说来,她邀请结衣你去联谊,真的是为了凑人数?” 我的回答很暧昧,因为我也不太清楚。 “有人临时没来倒是真的,但我去后发现,根本没人在意人数的问题,也就没有硬让我加入的必要。恐怕她是为了跟我增进感情才邀我参加的。” “增进感情?她想跟你交朋友吗?”话音刚落,佳织便明白了过来,“啊,不对,这是她为了让他们公司的提案能够胜出而采取的战略,对吧?” “嗯,对。应该是。” “但是,即使她想笼络你,你也只是一个没有任何职权的职员而已啊。” “对啊。”我感到有些内疚地皱起了眉,“我觉得她应该也知道这一点。估计她只是觉得什么都不做太不安心了,想把能做的事都做了吧。她可能真的很想获得这次的工作机会,才想从对方公司这个看起来很弱的女职员下手。” “联谊怎么样?那孩子有没有成长一些?” 看到说不出话的我,佳织敏锐地说道:“不知道该怎么说?” 其他出席者都对我这个突然出现在联谊现场的顶替者表达出了善意。女性成员中,有小久保亚季、她的两名同期同事,以及一名年轻的自由职业设计师。窪田小姐在化妆品公司工作。”小久保亚季为我做了介绍后,其他女性纷纷说“我在用他家的产品哦”。即便她们有一半是在说客套话,我也觉得很高兴。男性成员中,有在电视局的营业部和广告部工作的年轻职员、他们的朋友,以及在网络服务行业工作的职员,总之都是“国际知名企业”的。他们全都不约而同地戴着黑框眼镜,在被女性成员笑着指出这一点时,他们回答:“那我们按视力好坏重新坐吧。”换座位时,他们甚至将视力比到了小数点后两位,场面非常好笑。 男性们提起的话题包括彼此的工作,在公司里发生的事,以及收视率较高的电视剧,等等。谈不上有深度,但也不算肤浅,既没有攻击别人也没有过分馅媚,大多是轻松的话题。我惊讶于自己竟然觉得很愉快,同时对正在出差的丈夫感到有些内疚。 “我觉得跟那些所谓的运动员相比,广告创意人员要辛苦得多了。”联谊开始一个小时之后,小久保亚季说道。 “怎么说?” “比如说电视广告,这次的内容再怎么新颖有趣,下次也不能走同样的路线了,对吧?如果被大家说成炒冷饭,或是让人看出‘啊,这招已经用过了’,那就完了。音乐家和作家也需要每次创作出新的作品,但即使最基本的部分没有变化,人们也会把那看作是他们的独特之处。甚至正因为最基本的部分没变,才会有独特的韵味。然而做广告的却不能这样,每次都必须做出完全不同的东西。即使这次做出了一个新鲜的作品,也不能保证下次还能做出来。” 连我在内,所有人都点了点头,觉得她说的没错。作家或音乐家只要从地下挖到一次石油,就可以一直挖下去。与他们相比,广告界则必须不断发现新的油田。 “而且广告必须在当下就被人们所接受才行,如果像绘画作品那样,十年后才被人承认,是没有任何意义的。从这个角度来说,他们的创意必须要能立刻看到效果,真是难度很高的创意工作啊。”我紧跟着说道。 旁边的小久保亚季好像立刻要跟我握手一般,高兴地说:“嗯嗯,就是这样啊,窪田小姐。”使我有些惊慌失措。 高中时代,她从来没像现在这样赞同过我的意见,对我表示过夸奖。无论何时,我都只有被她居高临下地批评的份。 直到这时,我都以为她变了。觉得她已经对高中时代那个非要掌控一切的自己做出了反省,得到了成长。我感慨良多地想着“人果然会因为细胞的更新和与他人的交往而改变啊”,甚至还生出揭开伤疤的勇气。 “不不,我觉得她最根本的部分是不会变的。”而在眼下的午餐餐桌上,佳织仿佛看穿了她的本质一般说道。 “但是看起来她的确成长了不少啊。” 话题继续进行下去。 在酒店餐厅举办的那场联谊会进行到一个多小时的时候,我去了趟洗手间。我上完厕所,洗了洗手,就在我对着镜子检查妆容时,门开了,小久保亚季出现在我的眼前。起初她看上去像是吓了一跳,随即便露出了微笑,然而那笑容里却隐藏着阴暗的光芒——那是对我的蔑视。我感到高中时代那个只能对她唯命是从的我就快从心里跳出来了,不禁感到十分恐惧。 “她肯定是看穿你了。”佳织敏锐地说道,“她肯定是觉得你都已经结婚了,刚才还说对联谊没兴趣,现在却开始在意起自己的妆容来了,肯定是看上谁了。” “可能她确实是这么想的。但是,先不说是不是看上谁了,一般人在有镜子的地方都会想检查一下自己的妆容吧?” “像她那种人,可是很擅长发现别人的弱点的。然后呢?” “然后她半开玩笑地问我:‘窪田小姐,今天来的男性里面有没有你喜欢的类型啊?’” “这是想怂恿你出轨?” “呃,应该只是想逗逗我而已吧。” 在卫生间里,小久保亚季继续说道:“我对面的左边,也就是窪田小姐你的对面,不是有一个戴眼镜的吗?” “大家都戴了眼镜啊。” “啊,对哦。就是那个坐在你对面的寺内先生。刚才你离开座位的时候,他对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十分感兴趣呢。”她一边“啪啪”地甩着手上的水一边说着,并时不时地从镜子里观察我的反应。 我确实已经不再是高中时期的那个我了。不,或许正因为有高中时代的经验,我才起了戒备之心。总之,我警觉起来了。“不行啊,搞不好我丈夫正在偷听呢。”我把手指放在嘴前。 “窪田小姐真正经啊。”她一边甩水一边偷看着我说道。 “也只有正经算是我的优点了。不过,今天的聚会比我想象的要开心。” “你丈夫在偷听你哦。”她笑着说道,“说起来,窪田小姐你是哪里的人啊?” “呃。”那一刻,我的脊梁骨猛地震了一下,紧张得连内脏都缩紧了。 “寺内先生刚才问来着,说想知道窪田小姐你是哪里人。” 她是不是在以寺内先生为借口来打探我的真实身份?我当然有所怀疑,然而她看上去不像是在打探,还补充说:“他肯定是看上窪田小姐你啦。” “我已经对这种事——” “你丈夫是个怎样的人啊?” “别说我的事了,小久保小姐,今天的成员里有没有你盯上的男性啊?”我好不容易才说出了这句,却因自己吐出的“盯上”一词过于轻薄刺耳而有些脸红。 小久保亚季突然一脸认真地盯着我。我是不是惹她生气了?我暗想着。现在想想,高中时代也是如此。当她一脸不满地对我说“等等,我为什么一定要回答这种事啊”的时候,我会觉得教室的地板塌了,满心想着“啊啊完蛋了,我过界了”,感觉体温都蒸发了。 “我喜欢从右数第二个,辻井,就是那个有名的……”她说出了一个总部在美国的网络服务公司的名字,“他那么年轻,却好像已经是那家公司的领导层了。据说他平时经常去美国。之前我曾经因为工作见过他一面。我只在这里偷偷告诉你哦,今天我就是冲着辻井来的。” 小久保亚季没有发怒,而是给了我一个非常普通的回答,使我感到一阵安心。我的身份似乎还没有暴露。 “这样啊,她也成长了啊。”佳织遗憾地说道,“不过,她也许是为了跟结衣你搞好关系才这样做的。她这样向你坦白自己的恋爱情况,就能迅速拉近你们之间的距离啊。” “有可能……” “然后怎么样了?她没有露馅吗?没有露出狐狸尾巴?” “其实,后来……” 虽说是场联谊,整体气氛却像成人之间的聚餐一样平淡无奇。到了快要结束的时候,因为彼此都已熟悉,开始畅所欲言,气氛便活跃了起来。 小久保亚季在厕所说的那句“坐在你对面的寺内先生对你很感兴趣”,在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虽然知道不能被这句话蛊惑,但我还是很在意,因而不敢直视面前的寺内先生的眼睛,又不甘心地觉得自己中了小久保亚季的计。 又过了一会儿,坐在我旁边的自由职业设计师接到一个电话,离开了座位。 话题正好转到喜欢的音乐上。坐在小久保亚季对面的辻井说出了一个音乐家的名字,并说下次要去看那个人的演唱会。 “啊,真好啊,我也喜欢他。”小久保亚季的回应既自然又适当地表现了自己。看来,她说对这个叫辻井的男人有兴趣并非谎言。正当我在一旁观察时,她开始不留痕迹地向辻井抛出无数个问题。你住在哪里?是一个人住吗?经常在外面吃饭吗?你的领带真不错,是什么牌子的?如果她只集中问一个人,势必会将她对他的好感表现得太过明显,所以她冲所有人都问了一遍,却对辻井以外的男人反应得十分敷衍。 “然后呢?”佳织对我的报告比午餐更有兴趣,但她还是不忘在询问我的同时夹了一块炸鸡放进嘴里,接着像在看体育报纸一样看着我的毕业相册。 “那个辻井先生似乎对坐在我旁边的那个做设计师的女生感兴趣,并表达出想邀请那个女生一起去看演唱会的意思。结果,小久保说:‘她有男朋友了,会被骂的。’正好,那个做设计师的女生当时因为去接电话而不在场。” “哦。”炸鸡之后,她又塞进一块鸡蛋卷,“然后呢然后呢?” “辻井先生看起来并没有特别沮丧,但最终,这件事自然而然地以他和小久保约好一起去看演唱会而告终。” “哦哦。” “你怎么跟猫头鹰似的。”我因为她的回应而笑了起来。 出现问题的时刻,不,应该是我觉得“有问题!”的时刻,是在这之后。 正在出差的丈夫给我打来了电话,于是我慌忙跑到店门口接听。丈夫打电话来,是为了告诉我他的出差行程有所变更,会晚一点回来。当他问“你现在在哪里”的时候,我不想说谎,就全都坦白了。在听说我和高中同学再会,以及和她一起参加联谊的来龙去脉之后,丈夫有点吃惊地说:“居然有这种事。”又温和地说,“别勉强自己啊。”我回答他“当然”,便挂断电话准备回到桌上。这时,我遇上了那个当设计师的女生。 “您在跟您丈夫通话吗?好羡慕啊。”她微笑着说。 我回应她说:“你不是也有恋人吗,我们的状况很像啊。”却在听到她的回答后差点儿“啊”地惊呼出声。 “我男朋友跟我提出分手了,反正我们已经到了倦怠期,就像是一对想要离婚的老夫老妻,早就无法继续下去了。就是因为知道这点,小久保才邀请我参加今天的联谊的。” 正在我眼前吃午饭的佳织双眼放光。“原来如此啊,那小久保就是故意传播假情报来着。明明知道她要跟恋人分手了,还故意不说出来,就是因为不甘心让那个谁,辻井?让辻井和设计师走到一起。” “果然是这么回事。” “除此之外别无可能。” 我不由得回想起了高中时代的事情。 那时班里有个棒球部的男生很喜欢一个英国的摇滚乐队,并拿到了那个乐队在日本的演唱会门票。原本他们计划三个人一起去东京看那场演唱会的,其中一人是他姐姐,另一个是手球部部长。但是手球部部长突然感冒,只能找人代替。就我听到的情况来看,好像是这么一回事。不过虽说同班,由于我在班里的存在感很弱,小道消息自不用说,就连官方消息我都是最后一个才知道。所以我是在事后才知道这件事的。总之,那场演唱会的同行者最后成了小久保亚季。 “那个棒球部的男生很受欢迎吗?”佳织问道。 “嗯,大概是吧。” “你怎么脸红了?啊,原来是结衣你曾经喜欢过的男生啊。” “不是……”我含糊其辞,“反正那次也相当于是被她抢走了。” “抢走!” “有另一个女生也喜欢那个乐队,但当那个棒球部的男生想邀请那个女生时,小久保马上散播了假消息。” 听说那个女生的家教很严,不能去东京玩哦。说起来我也很喜欢那个乐队,一直很想去看。 “也就是在不露痕迹地贬低其他公司的产品的同时推销自己的产品啊。像是‘我们公司的这款新产品,能够大幅缩短卸妆时间’之类的。” “正是如此。” “那么,小久保同学通过和光头棒球男孩一起去东京看演出,两人之间的距离急速缩短,最终迎来了美满的结局?” “好像没有。” “啊,是吗?” “听说手球部部长的意志力击退了感冒病菌。” “原来如此,这么说他后来能去了?正义必胜!” “要是你非说去看演唱会就是正义的话……总之,她昨天在联谊会上采取了同样的手段。一旦看见谁和谁有苗头,就若无其事地加以阻挠,自己横插一脚。” “太厉害了,真让我佩服。后来呢?联谊后来怎么样了?” “没什么特别的事就结束了。” “你也没复仇?” “没有。” “还要留到下次啊……” 面对擅自下了结论的佳织,我回答道:“没人说要留啊。” 离提案日还有一周,当准备工作怎么也做不完的我回过神、抬起头时,发现整个楼层都已经空空如也了。其他部门的大灯都已熄灭,除了我,只剩下山田小姐了。周围的同事们离开时我有没有好好跟他们打招呼?我对纠结于这种事的自己感到厌烦。 结果自然变成我跟山田小姐一起下班,又自然而然地聊起了提案的事。我对山田小姐坦白说这是我第一次参加新产品的大型项目,心中充满担忧。 “上次我也说了,我们是审阅发表的一方。说句不好听的,就像是被众多候选者求婚的公主一样。”山田小姐苦笑着,大概是觉得虽说是在开玩笑,这话听起来也有些傲慢了。 我想象不出被求婚的公主应该是什么样子,边想边说:“是类似于‘无需拘礼,请上前来’的感觉吗?” “你这比起公主,更像是主公啊。”山田小姐大笑起来,“不过听说,有一个广告公司的员工为了获取情报,还试图接近我们这儿负责宣传的田中先生呢。大家真的都很拼命啊。” “啊?是怎么一回事啊?” “就是那家公司营业部的那个女生啊。”山田小姐说出的不是小久保亚季的公司,而是另一家广告公司的名字,“那个营业部的年轻女孩估计是看出田中先生是决定最终结果的重要人物,于是跑到了高尔夫练习场,还装成偶遇的样子,估计是想在那里和田中先生互相认识并搞好关系,好在不知不觉中套出有利于发表的情报吧。” “什么情报啊?” “比如田中先生喜欢什么类型的女性之类的。” 我当然以为她是在说玩笑话,还笑了出来,但山田小姐似乎并没在说笑。 “这可是很重要的。即使不用做到非得采用有权势的人喜欢的偶像的地步,也要小心,不要采用他不喜欢的女性做广告代言人,否则就有可能产生负面印象。大家的分数都很接近,很可能会因为这一点而拉开距离。就像给喜欢吃面的人做了盖饭,再怎么好吃也于事无补啊。”山田小姐向我解释。 我想起前些日子被小久保亚季带去联谊会的事。果然,那也是她为了接近客户而采用的作战策略之一吧。 由于已经过了下班时间,我们只能从后门出去。爬楼梯比坐电梯更快,于是我们并肩“嗒嗒嗒”地走下楼去。 “山田小姐,您觉得哪个提案最有趣呢?” 在正式发表之前,我们已经让他们上交过各自的草案,并计划以此为基础,再和各家公司商谈一次。 “我还是觉得照川先生的作品不错,的确配得上他的名声。” “的确是啊。”我点了点头,一边点头一边想起了小久保亚季,感到胸中一紧。 照川先生提出的概念是以四十岁女性为对象,将她们游刃有余地作为“大人”、同时拼命保持年轻的行为定义为“可爱”,是个十分有趣的想法。 虽然他们提交的概念只是个草案,但我在看到“年龄增长不会使人改变,经验增长才会使人改变”时,感到心里非常复杂。 那个小久保亚季与高中时代相比有没有变化?还是一如往常?我到底是期望她变了,还是没变呢? “到了正式发表时,你当场叫出来,怎么样?突然站起来,大叫‘讨人嫌的孩子能成大器’,然后边哭边滔滔不绝地把高中时代的仇恨都说出来。” 第二天,在刚开张的离公司不远的北京烤鸭自助餐厅里,佳织坐在我对面,这么说道。她还是老样子,不负责任地煽动着我。 “那也太过头了。而且对我自己的负面影响太大了吧。” 我们将北京烤鸭的脆皮沾上大阪烧的酱汁,再一口一口地吃下去。还用小麦粉做成的薄皮把佐料卷起来,吃得很开心。 “也就是说,今后她还是会继续在人间作乱啊。”佳织感叹着,仿佛要把世界的不合理做成一首歌一般。 没过多久,我听到“啊”的一声。我们坐的位置离店门口很近,此时正好有一对男女刚刚进店。我努力不让自己的脸抽搐,拼命地隐藏自己内心的震惊,回了一句:“小久保小姐。” 在她旁边的,是前一阵子也参加了那场联谊的辻井先生。“我们刚看完演唱会。”他说道。他穿着一身看上去很高级的西装,爽朗地打了声招呼。 佳织已是一脸“我已经全部了解情况了”的神情,露出一脸坏心眼的兴奋。“啊,我是与她同期进公司的同事。”她对他们打了声招呼,“你们要参加下次的提案演示,对吧?我听她说过,有位叫小久保的小姐很出色。” 这样的讽刺可以说是小久保的专长,因此我非常焦虑地想着“这下肯定要露馅了”。然而,大概是因为在辻井先生面前被夸的缘故,小久保的心情很好,还对我开玩笑说:“到时候的提案演示,还请一定要托窪田小姐的福,让我们中选啊。” “我们窪田虽然从表面上看不出来,其实可是很有权力的。”佳织说道。 我的心情就像在走钢丝一般。当然我并没有走过钢丝,但我紧张地觉得只要说错话,就会掉进一个大洞里。我想尽快从眼前的状况中解脱出来,不料辻井先生却说:“要是不介意的话,我们坐到里面一起吃怎么样?”我简直想要大叫“不要再让钢丝变得更长了”! “不用了,难得你们二人约会。”我婉言谢绝。 小久保亚季在一瞬间想要对我的建议表示赞同,但估计她计算了一下得失,觉得“应该趁此机会与客户搞好关系”,于是她强硬地说道:“机会难得,大家一起吃吧。我很久以前就很想吃北京烤鸭自助了。”并往餐厅深处的四人桌走去。 佳织偷偷地捅了一下我的侧腹部,兴奋得仿佛这是她自己的事一样。“终于来了,清算多年积怨的机会。” 四个人一起聊天的时候,我却一直只想着如何设法脱身。如果态度过于冷淡,会破坏气氛;然而如果聊得太高兴,我又怕会不小心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于是我一边应付着与他们聊天,一边寻找着回去的时机。 佳织实在是太烦人了。她既会说话,又有丰富的话题,把辻井先生和小久保亚季逗得很开心,一直没有冷场。即使察觉到我偷偷暗示的目光,她也会用眼神回答我“再等等”。 “小久保小姐是不是从小就是中心人物啊?”终于,佳织聊到了这个话题。 实在是太危险了。而且,自己悲惨的高中生活被别人当笑话讲,使我感到有些不快。不过我又觉得,佳织她肯定是在努力拯救我的过去。可话虽这么说,看到她那亮闪闪的眼睛,我又担心搞不好她只是觉得很有趣而已。 我也很想知道小久保亚季会怎么回答,于是装作平静地瞟向她。 “算不上什么中心人物,但朋友还是挺多的。”小久保亚季的脸上绽开了笑颜,语气里却有些生气。 “肯定很受欢迎吧?”辻井先生揶揄的话使她微微红了脸,叫人判断不出这是不是她在与男性交往时惯常使用的把戏。 之后我们开始聊起各自高中和大学的事。我笑着说“我以前很胖,十几岁的时候过得很灰暗”,随即才反应过来,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观察小久保亚季的反应。此刻,高木结衣就站在我背后,想要对小久保亚季做出评价。 评价的机会在小久保亚季去卫生间的时候来到了。 只剩下三人时,辻井先生问我们:“你们觉得她怎么样?” “什么意思?”佳织身子微微前倾,“你是想知道她的真面目吗?” “也不是真面目那么夸张。”辻井先生眯起了眼睛,“我很想和她进一步交往,但我没什么看人的眼光。” 在一流企业上班、穿梭于各国之间的职场精英辻井先生说这话时,害羞得像个高中男生,让人不禁想发笑。佳织也有些震惊地看向他,随即忽然把手伸向了我,说:“啊,我们窪田对小久保小姐比较熟悉。” 虽然佳织的语气很轻快,但她的表情非常认真——我在绝好的时机传来了球,接下来你只要踢进去就可以了! 我感到有些紧张。 后来想想,那是一段考验我的时间。 只要我在那时暗示“其实她有一些不太好的传闻”,或是撒谎说“她好像在公司里有位意中人”,就能给小久保亚季造成不小的打击。 我甚至可以狠下心来,把她在高中时代的所作所为都说出来。 就应该这样做!另一个我推着我的后背。 脑海中交错着很多回忆,有的是一句话,有的是过去记忆中的一个场景,还有那个在舞台上一边为其他人都能跟着陌生的歌曲跳舞而感到惊讶,一边努力迎合众人的我。那个明知道不可能跟上舞步,却还是拼了命地活动着身体、看上去既悲惨又无畏的高中时的我。突然之间,“不能原谅小久保亚季”的念头充满了我的体内,然而我又觉得,不能否定那时的自己。我很喜欢那个为了不给同伴添麻烦而顽强地跳着舞的我,真的。我甚至想和她做朋友。 “我跟小久保小姐没那么熟。”我的话先于意识说出了口,“不过,她好像很喜欢辻井先生你。” 说完我心想佳织一定会一脸沮丧,搞不好还会发怒。结果我瞥向她,却看到她温和地露出了微笑。 “久等了。”小久保亚季回来后,我和佳织就回家了。 走向地铁站的路上,佳织一开始什么也没说,后来大概是觉得沉默有些尴尬,于是揶揄我道:“你居然放过了那么难得的复仇机会!” “哎呀,但是,果然还是做不到啊。” “因为有罪恶感?” “不是,大概是我不适合吧。”我承认道,“也许,能在那种时候反击是需要天赋的。” “是因为天赋吗?唉,你居然会在那时把那两个人的恋情推进一步,也许这就是你的优点啊。该说你是优等生还是乖宝宝呢?” “优等生和乖宝宝都不是什么夸人的词啊。”我悠闲地回道。 当我们已经能够看见地铁站前的台阶时,背后传来慌张的脚步声,接着有人叫住了我们:“那个……” 我们回过头,看到一名陌生姑娘站在那里。年龄大概在二十出头,五官很分明,却因妆容的原因而显得有些土气。“啊,不好意思。”她一脸抱歉地说道,“刚才你们去过那家餐厅,对吧?” 她似乎是追过来的,还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我和佳织面面相觑。 “刚才和你们在一起的那个男人,搞不好是我认识的人。” “刚才?你是说辻井先生?” “啊?他叫辻井吗?我还以为他叫津川。”她显得有些疑惑,“名字不对啊,那可能不是那个人,但是很像。” “辻井先生和那个津川?” “对,那个人在和我见面时一直说自己是单身。不对,没说是单身,但也没说自己已婚。” “哎呀,那可不太好。” “他在和我交往的过程中出现过很多疑点,后来我就发现他已经结婚了,于是向他提出分手。不过他似乎还有很多其他的交往对象。”我们渐渐明白,面前的这位女孩是出于正义感来告诉我们这一事实的。 她大概是不希望被害者继续增多吧。 “但是既然姓氏不同,可能不是同一个人吧。何况我和那个人交往,是在关西的事了。” “那么,”等这位女性向我们不住地鞠躬并离开后,佳织说道,“那么,真相究竟是什么呢?” “真相?” “要是辻井先生就是那个津川先生伪造的身份,小久保也会被骗吧?” “啊,对啊。”我刚想转身跑回去,却被佳织阻止了,“你要去干什么?” “辻井先生也许是个烂人啊。” “你还不能断定啊,有可能他和那个津川不是同一个人。而且这种事,也不需要你特意去说啊。” “是吗?” “像小久保那样的人,肯定会在一开始就向对方确认的,会直接问:‘你是单身吗?’” “也许对方技高一筹呢。” “那也是她自己的问题,跟结衣你没有关系啊。” “是这样吗?” “唉,这也是复仇的一种啊。就这样放过她吧。”佳织轻松地说道。 那天我回到家时,我的丈夫已经出差回来了。 我把他不在的期间发生的新商品推广的事、广告公司的事,以及和小久保亚季再会的事,甚至在北京烤鸭自助餐厅里发生的事,都一并告诉了他。 他虽然有些吃惊,但也跟佳织一样,鼓励我复仇。他这样想似乎也有他的理由,不过最终,他还是安慰我说:“唉,结衣你也很不容易啊。要是她一切都顺利,我们会不高兴。”我丈夫说道,“如果能有一方失败就好了。” “什么叫有一方失败?”他到底在说什么? “也就是说,如果那个叫辻井的男人跟她交往顺利,那就让她们的方案落选。” “如果辻井先生是个已婚者,把她给骗了呢?” “那就让她们的方案成功获选,之类的……” “就是说一胜一败?” “起码要这样吧。” 到底是哪种胜败的情况更好,到底对谁来说更好,我都无法判断。 “唉,要是真的出现了这两种情况中的一种,就原谅她吧。”我丈夫说道。 “我们不应该希望别人陷入不幸。”我责备他。 其实这件事中最令人吃惊的是,其中一种情况确实会变成现实,但那时我们一无所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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