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一亿六  作者:张贤亮

陆姐拿着一亿六的化验报告复印件,兴高采烈地开车回家。一亿六说不喝她的汤,要跟刘主任去吃饭。为了化验一亿六的精液,“不孕不育试验室”全体工作人员加班到下午一点多也没吃饭。陆姐就从绝非仿制的正牌Lv女用手提包中拿出一叠钞票,数也没数,给了一亿六叫他去请客。

陆姐住的小区叫“西城王邸”。现在的房地产开发商以为把他们盖的楼盘名称叫得越响亮越好卖。“白宫”、“白金汉宫”、“凡尔赛宫”、“克里姆林宫”这些名称不好随便用,但什么“王邸”“王府”“帝居”“皇苑”等等名称老百姓还是可以享受的,因为不管什么“王”什么“帝”,都死得只剩骨头了,没人来指责他们冒名顶替或是找他们要知识产权费。

“西城王邸”也算C市的豪宅,陆姐拥有一套二百二十多平方米的住房,在“王邸”中属于中户型。即使这中户型陆姐一个人也住不过来,一亿六又不愿跟姐姐住在一起,爱跟打工仔住工棚,那多热闹。然而,陆姐也不会寂寞,陶警官常来陪她,陪她的时间超过他在家和正式太太一起的时间。陆姐和陶警官两人的关系已有十年,比正式夫妻的感情还要好,虽不常同床但始终魂牵梦萦。其实,不是夫妻的男女情人,比握有“结婚证”的夫妻更加如胶似漆,因为他们没有“证”,只有真情实爱才是最好的“证”。真情实爱完结了,同床异梦,各想各的,什么“证”都维系不住。古人真是说得对: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一亿六不喝她煲的汤,陆姐在开车路上就给陶警官用手机打电话,叫他来喝。陆姐到了“王邸”,进了家门就见穿便服的陶警官坐在沙发上等她。陶警官有房门钥匙,随到随开门,和自己的家一样。陶警官今年也有四十岁了,虽然穿便服没有穿警服精神,但仍可用“英俊”二字形容:腰板挺拔,高鼻梁,细眼睛,不穿警服也让人有三分敬畏,尤其在他眯起细眼看人的时候,好像会把人看透一样。

“啥子了不起的喜事嘛看你满面春风的。”陶警官一面翻杂志一面说,“正好我在等一个线人的报告,有点空闲,不然,我还来不了呢!”

陆姐撂下LV就扑进陶警官怀里,要搂着他亲吻。陶警官侧身避开了点,“不忙不忙。你先说说你的喜事,我听听嘛。”

两人已经像老夫老妻了,什么亲吻已不在话下。

陆姐拿出一亿六的精液化验报告,高高举起左右摇晃,像举起《足球报》刚发行的“号外”:中国男足冲进了世界杯!

“你猜这是啥子”

陶警官一把拿过来,一页一页地翻看,颠来倒去看不明白。

“这是啥子我只晓得是小弟的身体检查报告。还是你说嘛,究竟啷个了不要跟我打哑谜吵!”

“亏你还是警察!连化验报告都看不懂,你还能破啥子案子嘛!”陆姐笑话他说,“你看不懂上面写的呀”

陶警官也笑了。“老实说,我只看得懂尸检报告。我看得懂死人的,看不懂活人的!小弟活蹦乱跳的,我老跟你说:他没得啥子毛病、没得啥子毛病!你老不昕!”

“这我才相信了唦!”于是,陆姐把刘主任的话原原本本,一字不落地全部告诉了陶警官。陶警官听了非常惊讶,沉默了一会,嗖地站起来,若有所思地在房中踱来踱去。

“我说嘛,我说嘛!不是啥子社会问题,不是啥子制度问题,听你说刘主任的话,我总是想不明白的事,今天才恍然大悟:是人种坏了嘛!是我们人种坏了!你晓得不晓得”

陶警官站在客厅当中,像给陆姐做报告似地大发牢骚:

“你说,一个七岁的娃儿,就因为老师批评了两句,就跳楼自杀。现在的娃儿啷个那么脆弱!娃儿自杀了,家长不依不饶,又把老师逼死了。老师也脆弱不堪!才十二岁的儿子,老子不让打‘电玩’,硬是拿刀把老子砍了十几刀!七八岁的娃娃勾结同学回家偷东西,外婆发现了,几个娃儿竟然把他外婆用枕头捂死,外孙还站在旁边看!前几天,一个女大学生,就为了两千块钱,被人骗去用xx道偷运海洛因。还是个处女呀!啷个那么傻我想,她还不如当小姐去呢!傻成这样!这关社会啥子事了关制度啥子事了说贪污和制度有关系,我当然百分之百地同意!可是贪污来的钱一分不花,几千万人民币一大捆一大捆装在纸箱里头,藏在卫生间里让水沤烂。古人还知道挖个窖埋起来哩!你去看看那些贪官,把贪污来的钱是啷个处理的,你看了都会笑死!几百万上千万一捆捆地就塞在床底下、衣柜里、抽屉里,既不挥霍,也不洗钱,动也不动,难道就是图了每天看着舒服你说,这又和制度有啥子关系你说,这不是人种坏了是啥子你刚才笑话我破不了啥子案子,老实说,现在的案子你查都不用查,低级得很!我是英雄无用武之地。我想破个高级复杂的案子,像福尔摩斯那样、像波洛那样、像李昌钰那样,破得过瘾的案子都没得地方去找!案发了,跑到现场一看,啥子都是明明白白地摆起子!还用侦查只要想法把犯罪嫌疑人抓住就行了。所以社会上的人看起我们警察来,好像尽在抓人,没得别的干。唉!人种坏了!人的种子坏了,咋整都不行!”

“你生啥子闲气嘛!我不认为你说得对。这不是还有弟弟的一亿六嘛!”陆姐骄傲地说。

“是呀!你还有个‘国宝’!可是,我先提醒你,信不信由你:这个一亿六的‘国宝’,马上就会有人来抢!这点,我们可要当心!”

陆姐不以为然。“一个大活人,哪个能抢起走!抢也好嘛,那不就是像《抢新郎》那出戏里面的就结婚了唦!一亿六、一亿六,你叫得真好听,以后,我们就叫他‘一亿六’!”

“喝汤喝汤!我本来在局里头吃了中饭的,你的一亿六把我肚子又搞饿了。”

现在,凡是能称为“宝”的,都会有人打坏主意,这是警察的本能反应也是警察的直觉。但陶警官觉得跟她说为时尚早。看她并不在意,也不愿她惊慌:过去成天提心吊胆弟弟的脑子有什么毛病,以后,成天提心吊胆弟弟的安全,何必多此一举,让她老是紧张,只好笑着说:

“一亿六,一亿六!我想,我年轻的时候也有一亿六,这么多年,大概被你整得只剩下三千万了,刚及格!”

正如陆姐自己所说,一亿六八岁时,她中学毕业,而弟弟也到了非上学不可的年龄了。“他要上学,又要这个钱那个钱,交了课本费还要交作业本费。”使爹爹本来就够沉重的负担上更加重了负担。

爹爹板起面孔、皱着眉头对陆姐说:

“上啥子学就叫他跟着我种田!把你供到中学毕业,已经对得起你妈了。那是我早就答应过你妈的,要不然,我供你这么个女娃儿上学做啥子我给别人家培养个有文化的老婆啊!我疯了啊!他要上学,反正我是一个钱都不会出!再说,你又不是不晓得,我一年到头还挣不到一千块,我还吃不吃我还喝不喝我喝西北风去上学!到地里学种田去!”

陆姐对她爹说,她进城打工,保证一个月寄一百块钱。

“这么多钱,一、算我在家跟你一起劳动的收入;二、爹爹一定要让弟弟上学,弟弟上学的钱就从这一百块钱里头出,保证不要爹爹掏一个钱!”

爹爹算了一下,一个月一百块,一年就是一千二,比他一个人在田里下苦力的收入多得多,同时家里还减少一个人吃饭。

“那好!可是你要是不寄钱回来,我就叫他下地种田。一个月不寄都不行!哪个月我没收到钱,我就叫他回家来帮我种田!”

陆姐没有办法,只好与弟弟挥泪告别。一亿六还傻傻地不知她要到哪里去。陆姐牵着一亿六的手走到村头,一亿六还笑着说:

“我不要糖,你给我带根有好些眼眼的竹子来,就是吹得响的那种,吹起来像鸟叫的那种。”

陆姐弯下腰,告诉一亿六要听爹爹的话,不要到处乱跑。一亿六仰面向她笑道:

“他打我就跑!他不打我就不跑!”

陆姐随着同村的两个女娃儿一直走到再也看不见家乡,看不见一亿六,还留恋不舍,流泪不止。一路上坐了汽车坐火车,风尘仆仆地到了C市。进了城,另外两个女娃儿在城里还有亲戚投靠。但她们亲戚也在工地打工,住在低矮狭小的出租房里。陆姐不好意思麻烦别人,推说城里也有认得的人,只得一人到大街上四处寻找工作。

这时已到傍晚。她举目无亲,在大街上的车水马龙中间不知到哪里去好。人海茫茫,可是都非常陌生,没一个人搭理她。也有人盯着她看,还有人来和她搭讪,故意向她问路,或问她找谁,而她却直觉到那些人的目光中不怀好意,心中恓惶害怕得要命,慌张得像只兔子在人群中乱窜。她非常羡慕身边像有什么紧急的事走得飞快的人们,这说明他们都有事可干。

可是,城市毕竟是城市,灯红酒绿的餐馆玻璃窗上几乎家家都贴着“招聘启事”:招服务员的,招配菜工的,招清洁工的,招厨师的。陆姐想,她一个高中毕业生,怎样也比其他的女娃儿好找工作,就壮起胆进到一家看上去比较像样的餐馆。果然,女老板来到柜台一看,当即决定录用她做服务员,端盘子洗碗,管吃管住,工资一百五十元。陆姐觉得很不错,有吃有住,寄回家一百元还能剩下五十元,可以买些日用必需品。可是,女老板要押金:

“没得押金,万一你拿了啥子、或是你得罪了客人跑了啷个办啦到啥子地方找你嘞!”

陆姐一路省吃俭用,但买车票总要花钱的,身上只剩下十几块钱。女老板说至少要三百。陆姐左保证右保证,还拿出高中毕业证书,说得口干舌燥,老板也不听,只认人民币不认毕业证。她只好退出来,又在大街上四处找,想找个不收员工押金的店铺。可是进了七八家,没有一家不要保证金的。天已经完全黑了,走得腿酸脚胀,饥肠辘辘,手上拎的一个装洗漱用品和两件内衣的小包好像越来越重,可是还不敢去吃饭,因为要省下钱准备住宿。她下火车时看见火车站附近有很多小旅社,招牌上写着:“淋浴电视,一夜五元”。

陆姐转来转去,专往热闹的地方走。最后,她发现有一条街上一排都是“发廊”。发廊里灯火通明,隔着玻璃窗向里看,好多女娃儿坐在沙发上一边看电视一边说笑。发廊的玻璃窗上差不多都贴有“招聘启事”,招“洗理工”、“按摩师”、“剪发师”、“美容师”。“启事”上写得更诱人:“包吃包住工资面议”。

陆姐想,在这种发廊还能学到手艺,比端盘子洗碗强,将来能做个美容师多好!只要勤奋,她相信她很快就会掌握一门技术。发廊让她充满希望,她想将来学了一门手艺,回家去也开一家发廊,生意一定很好,因为她乡上还没有一家发廊呢。

她仍然是选了一家门面比较像样的发廊,走进门,女老板非常热情地迎了上来。

“啷个是不是来找生意做嘛我们这里正缺人手。”

陆姐并不奇怪闲闲地坐了一屋子女娃儿还“缺人手”,心想这里生意一定非常好,又没想到老板如此热情。何况已到了九点多钟,必须先找个地方睡觉。

“就是的就是的!”她高兴地说,“不知道我合适不合适。我还不会洗理美容,也不会按摩,我刚从乡下进城。不过我上过中学,保证会学得很快!”

“不会做没得关系,没得关系!哪个是生下来就会的嘛!”女老板拉起她的手仔细端详,“你呀!我保证你很快就会成为这里的红人!这里的小姐跟你没得比!”

“那……工钱啷个说呀”她有点不好意思,可是这是最关键的问题,又非问清楚不可。

“没得问题、没得问题!外面的启事上不是说得清清楚楚嘛:包吃包住。工资嘛,我们实行计件工资制,你做了一个,你提三成,我们提七成。你做生意的地方是我们给你提供的吵!住在我们这里,吃还要吃我们的吵!出了麻烦我们还要替你解决吵!所以我要多提点。”女老板又凑到她耳边低声说,“你这样的,我保证你一月能拿到三千块。”

一月能拿三千块!想都不敢想。但怎么会“出麻烦”呢她有点迟疑了。“那……有没得保底工资嘛”毕竟她上过中学,知道厂矿企业有“保底工资”这种形式。

“保底哪个给你保底哟!你就是你自己的‘底’嘛!”女老板看出她不是个来当小姐“做生意”的了,但是这么一个漂亮女娃儿决不能放走。这个女娃儿有当小姐必须要的全部最优条件,可以说在整个C市都是拔尖的,简直可以去当电影演员。让她跑到别的发廊去,最终她还会走上这条路,倒过来抢了自己发廊的生意。女娃儿暂时不明白,可以慢慢让她明白。

“这样吧:你先住下。我安顿你住好吃好。看样子你还没吃晚饭。你不是说你还不会洗理,不会按摩吗你在这里先学。你又上过中学,保险你很快就学出来!这要比啥子修理电器、修理钟表简单得多,特别适合女娃儿干!你学习的时候,需要钱用就找我拿,你要多少我给你多少!”

“要多少就给多少”,并且还在学习期间,城里人真是慷慨!女老板压根儿没提保证金押金的事,这点最让她安心。女老板见她有留下来的意思,马上叫旁边的一个女娃儿去对面饭馆买了一份盒饭。陆姐也顾不上旁边的女娃儿好奇地不住打量她,看她狼吞虎咽地吃饭,片刻之间风卷残云般把一份盒饭吃得精光。

她从小到大没吃过这么香的饭,城里人做什么都好吃。

发廊楼上有间小阁楼,挤了七八个女娃儿睡。她丝毫没觉得女娃儿一会上来一会下去的吵闹。女老板还给她抱来铺盖被褥,虽然有股又像黄豆又像鱼腥的难闻气味,但比自己家的被褥还新一些。她一夜睡得很安稳。第二天一大早,陆姐第一件事就是给爹爹打电话。发廊这点好,有个座机。那时老家只有村里的小卖店有公用电话。好在小卖店离她家不远,站在门口朝坡下吼几声陆姐家就能听到。电话通了,陆姐请小卖店老板叫她爹爹。小卖店老板说:“你要等一会儿哈。这可是长途电话,这头没得关系,那头你付得起付不起啊”陆姐在村里人缘好,人又好看又乖巧,哪个都喜欢她,小卖店老板还关心她这边付得起付不起长途电话费。

陆姐捏了捏口袋里的十几块钱,说:“付得起付得起,就请你老人家快一点哈!”

爹爹来了。第一句话就问找到工作没得,找到了就要寄钱回来。陆姐说:

“找到了找到了!不过我还要工作一个月嘛!一个月以后才发工资嘛!爹爹先给他在学校报上名嘛。我保证一个月完了就寄钱回来!先报名要紧哈!”

“我就听你这一次,”爹爹口气不善地说,“一个月不见钱我就叫他退学。”

“行行行!但是爹爹还要把钱在路上走的时间算上啊!我把我这里的电话号码告诉你,爹爹你记下哈。我不寄钱爹爹就打这个电话找我,我保证给你寄钱去哈!”

打完电话,她问女老板要多少电话费。女老板说:

“要啥子电话费嘛!你这不是太见外了嘛!电话你尽管打,我看你也没得多少电话好打。有电话来,要是你接的,那边问有没得小姐,你就说有有有,问他要啥子样子的,要白胖的还是要窈窕点的,要外地的还是要本地的,要年龄大点的还是要年纪小的。你就照客人的要求告诉我。这就行了!”

发廊的女娃儿虽多,但好像并没有几个来洗头理发的客人,摆在店堂中的四套理发座椅形同虚设。客人来了,刚在理发椅上坐下,女娃儿过来接待,也不拿梳子剪刀,跟客人低声聊了几句,两人就牵着手到店堂后面的小房间去了。顶多半小时,短的十几分钟,客人就出来了,发也没理,头也没洗,钱也不付,扬长而去。这样的客人在发廊中川流不息,尤其到晚上生意更好,可是就看不见柜台上收钱。

陆姐是个勤快的女孩子,放下电话不等老板吩咐,见哪里乱就收拾哪里,地上一脏就赶快扫,谁需要帮忙就马上过去搭手。来的第一天,店堂就仿佛一下子亮堂了许多,连玻璃窗都增加了光洁度。还没到中午饭时候,后面的小厨房里就飘出了饭菜的香味,一帮女娃儿高兴地喊叫:“口水都流下来了!”吃中饭时,女娃儿和女老板都夸奖陆姐做得好。

“比对门饭馆的盒饭好吃多了!”

陆姐还抱歉地说:“我就是用厨房现成的东西做的。不好吃大家多担待哈!”

女老板想,买对门饭馆的盒饭喂养这帮小姐,比起发廊自己开伙要贵得多。她知道厨房里没有什么东西,陆姐就做出这样的饭菜,可以说“巧妇能做无米之炊”了。以后,干脆就让陆姐做饭好了。

“妹儿,我给你点钱,下午你就到市场买些米买些菜回来,以后,你先给我们做饭。手艺嘛,有生意来了你就慢慢学。”

下午,陆姐不仅买来了米和菜,还把女娃儿和女老板积压下的脏衣服全在洗衣机里洗得干干净净,一件件晾在后院的小天井中间。一帮女娃儿没一个不感激她的,很快就和她亲热起来。最让女老板刮目相看的是:几天后是星期六,她娃娃从家里来发廊看妈妈,带来了学校布置的家庭作业。在楼上女老板住的房间里,陆姐居然能给娃儿辅导小学四年级的算术课和语文课,娃娃能听得进去,懂得也快:

“比学校的老师讲得还明白!”

从此,女老板就不叫陆姐“做生意”了。不少客人看见陆姐这么漂亮,指点要她,女老板就说:“真不好意思!真不好意思!对不起、对不起!她是我家的亲戚来城里帮忙的。你等下、你等下,我给你找个最好的,比她好看得多。”又装出是跟客人说实话的表情,凑到客人耳边悄悄说:“她是个中看不中用的!和‘石女’一样,跟她耍,一点意思都没得!”

这样很快到了一个月,女老板主动给了陆姐二百元。

“不要嫌少啊。其实你在别的地方做,还拿不到这些钱。我也是看你人好。不瞒你说,我暗暗地盯你过,这些日子你买米买菜,给你的钱回来报账,一个不多一个不少,像你这样的女娃儿现在真正不多了!所以我想帮帮你,你以后要是有啥子特殊困难,就跟我开口,我还会帮你的。”

陆姐打听过在饭馆当服务员包吃包住月工资只有一百五十元,二百元确实算多的,连忙说“谢谢谢谢”。拿着钱就往邮局跑,寄了钱立即用邮局的公用电话打给村里的小卖店,叫爹爹来听。

“我刚给你寄了一百块钱哈,爹爹你给他报了名没得千万不能耽误他上学啊!以后我保证每月都会寄钱来的!爹爹放心哈。”

听出来爹爹在电话那头有点高兴的语气。“正好正好!学校昨天还来催学费哩。头一年学杂费就要二十多块呢!你保证,我也保证,只要你每月寄钱来,我肯定叫他上学哈。”

走出邮局,陆姐感到C市的天高了许多,也蓝了许多,从她身边走来走去的人都很亲切,她和他们一样,已经成了城里人的一份子了。她觉得自己非常幸运,从心底里涌出的一股快乐令她飘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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