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到班上我就感觉不对劲。

如果是平时，我刚坐下来，真里亚就会立即飞奔到我的座位旁，说起昨晚是怎么过的，或者对班上男生的着装评头论足。可她今天就完全没来过。她正和森同学那几人凑在窗边讨论着什么。铃声响了，大家都回到座位上，可上课期间，女生们那种不可名状的不安气氛一直充斥着整个教室，让人紧张兮兮的。

唉，我明白了。

她们果然是在我逃掉的那次“聚会”里，定下什么鬼点子了吧。

我悄悄望了眼森同学，不知她的表情是不是天生的，总之带着点愠怒，在听老师讲课。

第一节课结束，我去了厕所。若是平时，一看到我打算去厕所，真里亚就会跟过来。今天的我内心很微妙，拿不准是希望真里亚跟过来还是希望她不要跟过来。最终，真里亚和森同学她们一起跟着我走来了。

“小喜久，能说几句话吗？”

我总觉得真里亚有些亢奋。森同学、明智同学、小吉和沙耶香站在真里亚身后的位置，一声不吭地看着我。她们都是我在私下没怎么说过话的同学。

我这才意识到，其实除了真里亚，我好像根本没怎么和班上的其他孩子说过话。倒不是我不想和大家交流，只是我转学到这里就一直跟真里亚同班，大家和我之间永远都隔着一个真里亚，从来没人直接来约我，我也没有约过别人。

“去厕所说吧。”

还能不能让人好好上个厕所？我心想。课间十分钟真的能讲完？

“小喜久，你觉得金本同学这个人怎么样？”

真里亚的问题很单刀直入。真里亚盯着我时的眼眸闪闪发光，可我总觉得她像在惧怕什么。

“怎么样？”

我该说什么才好？究竟该怎么回答，才能顺利摆脱这个难题？我姑且先装傻，做出什么都不懂的样子。

“我觉得她运动神经可真好啊。我除了球类之外就不太行了。”

“问的不是这个啦，金本同学……你喜欢她吗？”

还真够单刀直入的。看来真里亚也明白课间十分钟很短暂。

“喜欢？我们是同学呀。”

“不觉得她很嚣张吗？”

我瞠目结舌。竟然有人用嚣张来形容年龄相仿的人。

我一看森同学，发现她正有些难为情地看着我。原来森同学也只是被真里亚煽动了。明智同学向前走，挡在森同学前面，紧紧盯住我。

“还不至于觉得嚣张啦，我们其实没说过话。”

“打篮球的时候也一样，决定要分两队选人的不就是金本同学嘛。”

“是吗……”

我又看看森同学。或许是注意到了我的视线，真里亚劝解似的说：“森同学也很讨厌必须要选人啦。不过金本同学强烈要求森同学这么做，她才勉为其难接受的。”

“是吗……”

森同学的视线转向一旁。我还以为她是个挺强势的女生呢，没想到意外地柔弱。

“金本同学就是用那种方法把一些人排挤出群体，你不觉得选不进篮球队的人很可怜吗？”

“嗯……”

“金本同学选人可不是依照实力，她挑的全都是自己喜欢的人哦。”

森同学不也是半斤八两吗？

“小喜久你也是金本同学的心头好呢。”

心头好。这句话让我火冒三丈。不过，我没把怒气写在脸上。

“我们已经决定了。到了午休时间，就算金本同学来邀请我们打篮球，我们也会拒绝她。”

真里亚露出一副“我要发必杀技了”的表情。

“我们打算午休去玩些别的，小喜久也一起来嘛，来我们的小组。金本同学就随她的便，爱打篮球就让她打呗。”

原来森同学也并不是很喜欢篮球啊。森同学的个子很高，力气又大，她拿球的时候，真的很难抢过来，所以打篮球才那么愉快。

“我说——小喜久，和我们一起玩吧。”

真里亚握住了我的手。她的手凉凉的又湿漉漉的，让人有点不舒服。

“可是我很喜欢篮球呀。”

我这么一开口，明智同学、小吉和沙耶香面面相觑。她们的表情上分明写着“在逗我吗？”，我简直想大叫出声。

“小喜久，你要背叛我们？”

“我只是喜欢篮球而已啦。”

“那就和我们打篮球好了。”

“篮球还是大家一起玩嘛。”

“不是说了吗？按照金本同学的做法来，就会有人被排挤出去的。”

你们现在正在做的，不就是标准的排挤人吗？话到嘴边，我还是没说出口。

“那就换个分队方式嘛，去找金本同学谈谈不就行了吗？”

“金本同学才不会听我们说呢。她太嚣张了。”

所以说这“嚣张”究竟是什么意思？

“小喜久。”

真里亚开始较真。

我想起了刚转来学校时，第一个来和我搭话的就是真里亚。我心想，真是个有点浮夸的女生啊。可实际上真里亚确实很温柔。她在很多事情上都愿意出手相助，尽管有些事上是多管闲事了，可我明白的，真里亚是发自内心地喜欢我。

“不用了，要是叫我去，我还是选择打篮球。”

这似乎成为决定性的一句话。真里亚猛地倒吸一口气。

“够了，我们走吧，真里亚。”

明智同学第一次开口了。原来她的嗓音是这样的啊，我想着要是早有机会听到就好了。明智同学的话里似乎带着点笑意，有点像某种动物。

真里亚死死盯着我看。而森同学则垂下了头。铃声快响，快响啊！我心里如此想着，但却没响。课间十分钟，比想象的更加漫长。

“我想去上厕所，可以吗？”

我说着，尽量温和地挣脱了真里亚的手。真里亚露出了生气的表情。

“我明白了。”她说。

不知为何，我被这句话无可挽回地刺伤了。

注入便器中的小便，黄黄的，散发着气味。我没见过大人的小便是什么样的，可我觉得自己的小便还真有点孩子气啊。黄黄的，散发着尿液应有的气味，冲劲十足。

人生的这段时间，要是能早点结束就好了。赶快，我想赶快成为大人。

现在的自己，和那个“不想来月经，不想成为大人”的自己，是彻底矛盾的。然而这两种想法都是真的，不带一点虚假。

假如有个儿童之神来问我“想一直当孩子吗？”我一定会点头的。可要是大人之神来问我“想成为大人吗？”我恐怕也会点头。我只知道，无论哪个来我应该都不会摇头。二者都点头与二者都摇头，看上去像是一回事，其实不同。

我无法做出否定。就算我拥有明确的想法，我也无法表达出来。我只是一味地接受，又想逃离任何一方。

真里亚恐怕再也不会和我一起回家了吧。

午休时间，金本同学和往常一样站在讲台前。她不必开口，女生们就聚集过去，又要像往常一样分成两队了。可是，真里亚和森同学她们没走过去。

真里亚她们毫不理会金本同学，来到平时不打篮球的女生身旁。那是在教室一角画着漫画的岸同学，还有看她画画的河原同学和野上同学。真里亚开口了：

“要不要一起玩？”

三人对真里亚她们的邀约很是惊讶。可是真里亚说着“走吧”拉起她们的手，她们都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

“平时选不上打篮球的同学，也都来一起玩吧。”

真里亚一开口，教室内的空气霎时变得紧张起来。有个叫谷中的男生晚了一步去操场，我清楚地听见他说：

“不妙，女生要闹分裂了。”

森同学和真里亚她们停留在教室门口，等待女生加入进来。原本聚集在金本同学身边的女生们，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而手足无措。

“不去吗？真的没关系吗？”

真里亚再一次催促之后，笕同学和小澄战战兢兢地离开了女生堆。她们是从来不会被选上，总在球场外无趣地给我们加油的孩子。

走出门时，真里亚用特别夸张的表情死死地盯着我看。我一阵头晕目眩。

金本同学和其他人全都瞠目结舌，目送她们离开。我勉强站在座位旁，既没往讲台那边走去，也没追随真里亚她们离开教室，只觉得天旋地转，什么都变得遥不可及。

“来分队伍吧。”

金本同学真是坚强。她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小喜久你也要来打球吧？”

松了一口气，我有了行动的理由。我做出一副“既然叫我去”的模样向前走去，又打量了大家的表情。无论打篮球或是不打篮球的女生，都似乎有点跃跃欲试的感觉。这可是一班女生中的重大转折点。我尽量摆出什么都没意识到的表情，用脚磨蹭着教室的地板。

“那几个人搞什么鬼？”穗积同学说。

穗积同学是金本同学经常选作第二号的女生。

“反正叫人挺不爽的。”

其他女生突然有了发泄口，纷纷说着“对啊”之类的话，接着看向金本同学。金本同学注视着真里亚她们走出去的大门口，许久都没动。

那一天，分队方式第一次改成了猜拳决定。

剩下的十个人全都打到了篮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