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还是在海中捕鱼的时候。

她的面前是一大群沙丁鱼。接二连三地撞进鱼群中，让沙丁鱼陷入混乱，接着同伴们就会把落单的鱼捉住。等同伴们吃饱了，再换班。虽然鲸鱼就在远处，但鲸鱼不会靠近这边，更何况，鲸鱼本就不是敌人。

最可怕的是鲨鱼。她已经好几次目睹同伴死在自己眼前了。

她是离群一年左右，长大之后与同伴们共同回到故乡的年轻雌性。沙丁鱼们在她的面前骨碌骨碌地回旋。当她撞向鱼群，它们会唰地让开一条空道，接着又变回原来的鱼群。简直就像一整只巨大的生物。

正当她吞下几条沙丁鱼的时候，突然眼前一黑。

即便是经历过种种危机的她，也产生了不祥的预感。

她所了解的大海中，敌人不少，有杀戮，也有阴暗之处，但绝对没有这么漆黑。

现在的大海，无比，无比地黑暗。

展开沉重的翅膀向上升，只见海面上有一片黑色的团块。同伴们都聚在一起悬浮在海面。总算松了口气。可一来到海面，就看见远处有一艘从未见过的大船，在向左倾倒。黑色的物质从船中排向海面。这是她至今见过的最不祥、最可怕的景象。

同伴们惊慌失措，有的互相啃咬，有的潜入海中胡乱游动，可很快就有一只显出痛苦的姿态。是因为喝了黑水！不知是谁喊道。不能喝黑水啊。

有一只痛苦挣扎着死去了。一只死后，另一只也死了。

她害怕得浑身发抖，像其他同伴一样，向着岸边全力游去。翅膀好沉重。大海被黑水彻底覆盖了。她看见了无数鱼类、鸟类，还有那么强大的鲨鱼都变作了尸骸。味道臭极了。

总算游到了沙滩，那里也堆满了数不清的尸骸。有同伴，有死敌，有鸟，也有鱼。几天后还有巨大的鲸鱼尸体被冲上沙滩。

她的身体被黑水污染了。黑水从她身上一点点夺走体力。不过或许因为在那之前就吃了不少沙丁鱼，她与同伴在沙滩上活了下来。

她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人类了。人类中尽管也有几个会伤害她们，但大多数只是在远处观察她们而已。

但这次不一样。人类是来抓她们的。她们拼命逃窜，可陆地对人类更有利。一转眼她和同伴们就被抓住了。她们被关进大大的牢笼，直接装上了卡车的货架。回过神来，自己待在一个小房间里。

她疯狂地攻击打开牢笼的那个人，可人类用绳子绑住她的喙，两个人把她抱起来。沾满了黑水的身体无法自如活动。

人类把她放进了起泡的浴缸，从上面淋水，热心地用刷子擦洗她的身体。她太过害怕，几乎丧失了心智，可同时又感到身体在逐渐变轻松。等到完全恢复原来的轻盈时，人类抱紧她，说了些什么。接着嘴上的绳子被解开，她被带去了另一个房间。

那里有恢复原状的同伴们，有水池，有陆地。同伴们正在吃着桶里放的沙丁鱼和鲱鱼。尽管这些沙丁鱼和鲱鱼都是死的，但饥肠辘辘的她还是忘我地吞食起来。接着她和同伴们一起在水池中游泳，直到累了就入睡。

那里的生活不知持续了多久，她们再次被装进牢笼，运上卡车。卡车里黑漆漆的，虽然摇晃了很长时间，但她并不觉得害怕，因为她闻到了大海的气味。

从卡车上下来，她们看到的果然是一片大海。但已经不是她们所生活的，有家人们正等待着的那片大海。那里有许多人类，停着汽车，还有货物。最重要的是有那艘“船”。

可那艘“船”和把海洋变作黑水的船完全不同。那艘船平静又安稳。她们坐着船，经历了一段好长好长，长到几乎昏眩的旅途。

她被送到了某个设施。那里倒是有不少同伴。有巨大的鲨鱼，还有蝠鲼、翻车鱼、水母和高脚蟹。设施特别大，她生活的水槽也非常大。她时常会离开水槽，到海豚所在的水池洗个澡。海豚们非常聪明，人类总爱亲近它们。

她在那里生活了几年。虽然她是只年轻又健康的雌性，但是没能生下孩子。

分别突然降临，卡车又开来了。同伴们为她哭哭啼啼的，而设施里的人类哭得更厉害。在离开水槽的时候，人类紧紧地拥抱她。她已经是第二次被人类抱紧。

她再次经历了漫长的旅途。那时候的她，早已习惯了卡车的摇晃。卡车到达的地方是一片寒冷的土地。虽然她还不习惯寒冷，但被送去的设施里面还挺温暖的。那里没有以前设施里的同伴们，没有大鲨鱼，没有蝠鲼，也没有翻车鱼。

可是有沙丁鱼，有一大群。它们卷起巨大的漩涡，不断游动。时不时会有从漩涡中掉队的一条，晃晃悠悠地漂浮在水中。这激起了她的回忆。

真想一头撞进鱼群中去。真想驱赶这群沙丁鱼，穿过沙丁鱼让开的道路，让同伴们吃个够，接着自己也饱食一餐。

但是同伴们已经不在了。

在那里，她可以待在水槽里，也可以走到外面去。有时候人类会蜂拥而至，更多时候一个人都看不见。

新设施的人类给她起了个名字，而且时不时会摸摸她的头，给她清洗身体。

给她洗身体时，她会将水流拨开，那水闪着清洁的光芒，但是她不会忘记。

那可怕的黑水，她决不会忘记。

即便是暑假期间，水族馆依旧冷清。

无论我何时去，环子都会悠然地在馆内散步，没有任何人可以阻碍她的步伐。售票处的大叔还记得我，偶尔会说声“嘘——”，不收我的钱就放我进去。这大叔彻底把我当成小孩子了。我每次走到大叔跟前，都会大声地喊“谢谢”来还礼。

我平时都是一个人去水族馆的。肉子在“鱼河岸”忙得很，而我又不想去约金本同学和里沙她们。

我会从稍远一些的地方看看环子，偶尔摸摸她的头和身子。环子的脑袋依旧毛糙糙的，在水槽的蓝光照耀下，微微发光。

环子也会时不时地注视沙丁鱼的水槽。环子平时的饲料就是沙丁鱼，但不知她能不能把水槽里的沙丁鱼跟自己的饲料联系起来呢。

“环子她是从非洲来的哦。”饲养员这么告诉我。

非洲竟然也有企鹅，我大吃一惊。我还以为只有南极或者北极这种寒冷的地方才会有呢。

“而且已经是上了年纪的老奶奶了。”

环子她一直是这么形单影只的吗？她明白自己是只企鹅吗？

“环子。”

就算我这么叫她，环子也并不会做出像只企鹅的回应。

她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绕圈的沙丁鱼。